时间步入十二月, 东海岸也开始迎来暴风雪, 一团团风雪嬉笑着跑过街道, 扑向行人没掩好的兜帽缝隙, 满满当当塞进去一兜雪粒, 融化的雪水漏进衣领,冻得行人哆嗦着匆匆逃开。
拉妮娅运气挺好, 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放了假,等暴雪呼啸时, 她得以安安心心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抱着平板看电影,直到被阿尔弗雷德提醒今天是去检查的日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平板。
因为布鲁斯提前说过他可能会有事, 所以当拉妮娅全副武装完毕, 在楼下看到等着她的提姆时,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跟着他登上了直升机。
只是去检查……应该不会被坑吧。拉妮娅缩在角落里安慰自己。
……看看缩在直升机角落里一脸警惕的鸟球球,提姆感觉自己的头疼又加剧了。
虽然早就知道要去的医院建在雪山上, 但真抵达之后, 拉妮娅从直升机上跳下来,被迎面的冷风一灌, 差点没滚回直升机里。
可惜提姆堵在后面,注意到她停下还问了句:"怎么了?"
鼻梁上的眼镜被呼出的热气蒸得白茫茫一片,视野里一片模糊,拉妮娅摇摇头, 呼了口气,干脆摘掉了眼镜, 塞进口袋里。
在吞噬了两团不明生物之后,拉妮娅能看到的颜色越来越多,虽然视野依旧残缺得厉害,但总归是能看到一些景物,这让她平时的表现也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对黑雾感知能力的依赖也越来越轻微,就算是去陌生的地方,也不一定需要释放黑雾感知环境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观察环境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拉妮娅直到现在才渐渐能做到。
暮色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漫过雪山,群山卧于大地之上,天空微微透着红茶似的光。
在雪山上眼镜没什么用,四周都是白皑皑的积雪,拉妮娅干脆摘下了眼镜,刚刚她在直升机上已经看过了医院的位置,几十米的距离,走过去不成问题。
在雪地行走需要耗费更多力气,如果是没有经验的普通人很容易摔跤,拉妮娅倒还好,她以前和前任监护人爬过雪山,虽然现在用的是人类壳子,但走两步就找回了感觉,也不至于摔跤,就是不知道提姆有没有爬过。
拉妮娅就当他没有爬过了,感觉自己还是要看着他一点,否则他滚进雪里可不好看,于是把手伸过去,用眼神示意提姆抓住。
大约是觉得她害怕摔跤,提姆很快握住她的手,还安慰了一句:"别怕。"
两个人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很快走上了医院前的平台,站在平台上抖雪,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好一阵,才抖掉身上的雪,走进玻璃结构的医院。
拉妮娅全程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跟着提姆,听他和工作人员交流,随后带着她走到一处房间门前,没有停下,和拉妮娅一起走进了房间里。
当他们进入房间时,拉妮娅呼吸忽然顿了顿。
不止是她,一进门,红罗宾就感觉到了房间里一触即发的诡谲气氛,手指不动神色地滑向腰带,紧盯着房间里唯一的陌生人。
芬奇医生坐在桌后,手中捏着一份病历单,可他的视线没有放在文件上,而是略显古怪地盯着拉妮娅,眼角轻微地抽了抽,喜怒不定。
在把拉妮娅带来之前,蝙蝠侠就查过约翰.芬奇医生,确认过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疑点,然而此刻房间里的男人带给提姆的压力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
只是一瞬,一瞬之后芬奇医生的神情重新变得温文尔雅,公事公办地开口:"请坐。"
……
"他给人的感觉不太对。"提姆说。
红罗宾收起翅膀,停在一处尖塔上,一面侦查环境,一面在内线里和其他人交流。
虽然在看到拉妮娅的一瞬间有些失态,但芬奇医生很快调整过来,没有任何破绽,尽管提姆有所怀疑,但接下来的检查里,芬奇医生全程循规蹈矩,没有接触拉妮娅也没有任何出格之举,表现得和正常医生一般无二,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怪异。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和拉妮娅接触过几次,就仿佛刻意忽略她的存在。
最终提姆带着完好无损的拉妮娅返回哥谭,等待几天后医院将检查结果发过来。
"依靠怀疑定罪吗?布鲁斯可没有教过你这个。"内线里响起夜翼的声音。
提姆不为所动:"只是提前做好准备。"
他闭上眼,回想之前在医院时芬奇医生的表现。
他看待自己时的目光总是透着审视和估量的意味,但不是审视活人的眼神,而是一种审视死物的漠然眼神,好像他面前的是一样器物,而他正在判断它好不好用。
虽然医生看待人的眼光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像那种眼神提姆并不常看到。
而或许是直觉……他感觉虽然没有去看拉妮娅,但芬奇其实更在意她。
"上次拉妮娅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还不知道,不过现在盯上她的人可不少,"他说,"保险起见,我会和布鲁斯建议从我们中抽人轮流留守庄园,最好从今天开始。"
"达米安不会同意的,所以只有我们。"迪克叹气,"这时候真希望杰森在。"
提到杰森,提姆想到了另一个人:"弥斯特呢?"
"……"迪克有些无语,"然后祈祷她不会再一次背叛拉妮娅吗?我不认为在危险和危险之间做选择是个好主意。"
他们的对话声在风雪里远去,乘着一小股雪尘,飘飘荡荡,落入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里。
嫉妒垂下眼睛,灰绿眼眸里漾起一抹碎光,雪尘在他的掌心飞快团成一团,随着他的指尖点了点,迅速变成了亮银色,质感也不再像雪尘,变得轻盈、蓬松、柔软,像是一团朦朦胧胧的梦。
那就是梦。
轻盈的遗忘之梦被嫉妒轻轻吸进去,他闭上眼,无数奇异景象在他的眼前沉浮,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知道了无数隐藏的秘密。
"红罗宾?"他喃喃。
窥探记忆容易被察觉,也容易留下痕迹,高强的法师都会在大脑里设下重重防护,但凡有谁胆敢窥探他们的记忆,不是在雷霆一击下灰飞烟灭,就是迷失在没有出路的记忆迷宫里。
但梦不一样。
和其他主君不一样,嫉妒选择成为医生并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出于研究的目的。他乐于研究人类,从身体到心灵,从记忆到思想,魔法和幻术是如何迷惑人心的?脑垂体到底是如何作用的?心理催眠和魅惑人类到底哪个更好用?
记忆储存在意识里,是海面上浮起的冰山,无论是记忆的主人还是外来者都可以触碰。但梦是潜意识的产物,就算是法师也无法触碰海面下的冰山,放任自我在潜意识里浮沉甚至会有迷失的风险,更别提为潜意识设下防御网了,也给了嫉妒可趁之机。
只是一团潜意识里的梦境碎片,就让嫉妒知道了他要面对的人类的秘密身份,也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在街头踟蹰起来。
在医院看到那个女孩时,就和所有魔鬼一样,嫉妒认出了她的身份。
畸形中的畸形,不洁中的不洁,恶意与污秽交.媾诞下的产物,不应存在的罪孽之子。
但和暴食的主君不一样,虽然同样渴望眼前的女孩,但嫉妒并没有失去理智,最开始的惊讶过去之后,他反而开始疑惑起了另一点。
但凡主君都能感知到罪孽之子的气息,他们的诞生没有规律,无法预知,也无法复制,唯独那种无法被凡人感知到的气息,能够轻易穿越维度的屏障,将邀请函送到身处地狱的主君手中,进而让他们应邀前往人间赴宴。
和主君们一贯的行径相比,赴宴并不残忍。这种不洁而污秽的产物诞生不久就应该断气,就算不被主君发现,他们也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因为丑陋的外形,可能生下来就会被父母抛弃,死亡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仁慈。
想要品尝这种无上美味,就只能赶在诞生之初前来赴宴,所以就算成为嫉妒的主君数百年,嫉妒也没有多少机会尝到罪孽之子的滋味。而和嫉妒所见过的那些小东西相比,这个女孩显然活得太长了点。
想要延长罪孽之子的生命并不是不可能,但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至少如果布鲁斯·韦恩只是一个凡人,他不可能办到这点。
因为这一点警惕,嫉妒没有按照计划立刻找上韦恩庄园,而是拐了个弯,先一步去寻找下午的那个小韦恩,结果收获了很多他之前没想到的信息。
在人间待久了,嫉妒当然听说过正义联盟的名声,也知道蝙蝠侠的丰功伟绩,只是没想到,那个领导联盟的黑暗骑士就是全美闻名的花花公子,而那个女孩的父亲和兄弟都是人类口中的超级英雄,如果他想要抓住她,首先要把她和这些城市义警分开。
不过这并不算是多大的阻碍。嫉妒无所谓地想。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阿卡姆精神病院外。
虽然哥谭的犯罪苗头有复苏的迹象,不过这些都和阿卡姆无关,愤怒的主君离开前给阿卡姆留下了一圈狱火,这圈狱火和七罪宗的王座上缠绕的狱火一样,只要主君不死就不会熄灭,所以最近阿卡姆可以说得上无比安宁,甚至真的有点精神病院的模样了——虽然这所精神病院从来没有治好过任何人。
倒是把医生治疯了好几个。
仰望着夜空中熊熊燃烧的无形狱火,嫉妒扬了扬眉,神情透出点讥诮。
想分开他们很简单——只要这些城市义警忙不过来就行。
同为主君,嫉妒很快认出了眼前的无形狱火属于愤怒的主君,但这只让他在不明所以之余对同事越发鄙夷——堂堂主君居然被人类骗着帮忙看监狱?
他脱掉手套,将手伸向狱火。
感知到入侵者,狱火猛地兴奋起来,一口吞下他的手掌,火舌舔舐着他的手指,只一瞬间,他的皮肤迅速焦黑剥落,然而嫉妒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仰头凝视着狱火的中心,半晌忽然露出微笑。
随着他的嘴角扬起,火焰中心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骤然爆发出照亮大半天空的火光。
……
回到哥谭之后,暴风雪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狂风和雪浪在寒夜里肆虐,花园里的树枝被狂风按着打在玻璃上,树皮在暴雪的鞭笞下啪嗒作响,从窗口望出去,黑暗中唯有无尽的、惨淡的白色,看不到半点光亮。
有室外的雪虐风饕作对比,越发衬托出充盈着壁炉火光的房间是多么温暖。
拉妮娅把脸贴在窗户上,看了会窗外的雪景,才拉上厚重的窗帘,把风雪隔绝在客厅外,顺便揉了揉被玻璃冰得冰凉的鼻子,爬回沙发上,把赤足塞进暖和的毯子下,抱起电脑,敲下空格键播放。
今晚韦恩庄园只有她一个人。
迪克不在,提姆把她送回来之后就没有回来,达米安不久前也出去了,至于布鲁斯干脆一整天都没出现过,阿尔弗雷德则在达米安离开后就不知去向,拉妮娅没在房子里找到他,这让小姑娘很是不解了一会。
于是一时间,这栋房子里就只剩下了拉妮娅。
拉妮娅不知道这是不是这种家庭的常态,偌大的宅邸里只有寥寥几人,平时还不觉得,可一旦所有人都不在,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成倍地拉长扩大,孤寂的气息从每个角落里钻出来,笼罩每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和走廊。
在这种情况下,拉妮娅也不想待在房间里,正好壁炉还没有熄灭,她干脆抱着电脑来客厅里,盖上毯子看起了电影。
拉妮娅很习惯这样的孤独,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她一面看着电影,一面思考着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该用什么借口去找杰森。
上次告别得太匆忙,之后又因为种种事情拖延,总之在那之后,无论是弥斯特还是拉妮娅都没有机会接近红头罩,这让小姑娘很是苦恼。
她不太想用弥斯特的身份接近杰森,可如果只是拉妮厄斯·韦恩,拉妮娅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找他,导致这些天下来,虽然弥斯特清楚杰森的位置,但她依旧不敢跑去找他,于是每天除了暗搓搓保护她的家人以外,黑雾反而无所事事起来。
在电影的旁白声里,拉妮娅的思绪越飘越远。
要不要试试一些非常规操作?
比如过两天她和弥斯特在杰森的必经之路上找家咖啡厅坐着,然后让弥斯特假装偶遇和杰森打招呼,把他骗进来坐下之后再有事离开……
但是她和弥斯特找家咖啡厅坐着很容易会被联想到在约会……要不要顺便分个手?分手后还是朋友之类的说辞……
当初那个谎言越发显得糟糕透顶,拉妮娅想想就觉得心情差了起来,屏幕里的电影也越发无趣。
她的手指默默点着键盘,思绪藤蔓一样蔓延出去,不知怎么,变成了唇边的一缕充满少女愁绪的叹息。
对于少女来说,心动只需要一瞬间的好感,轻率又简单,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意义,也无法长久,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喜欢上心里描绘出的那个影子,透过那个活生生的人去寻找想象中的影子。
拉妮娅也是这样,而她也很清楚她心里的那个影子源自哪里。
"如果以后遇上送你枪的男人……啊,当然,还要他不介意你会用触手玩他,那么宝贝你或许可以试试追一下看看?"
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一个举动,一个契机,她忽然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想要靠近,于是她顺从心意去靠近——
而拉妮娅做什么都很认真。
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决定活下去就要认真活下去,所以喜欢的时候也要认真喜欢,去接近,去了解,不计后果,也不留遗憾,不管未来会不会失望,至少眼下的这一刻,她拼尽全力。
拉妮娅越想越远,直到悠长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时间谁会拜访?
门铃声不紧不慢,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食客,耐心地等待着厨师端上佳肴。
拉妮娅等了一会,放下电脑,踩上拖鞋,向着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边走边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阿尔弗雷德"的字样。
是要自己开门吗?拉妮娅想。
带着点不解,她接通通话,正好来到了门边。
老人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响。
"快跑!别开门!"
几乎同时,眼前的门温度倏地升高,颜色越来越亮,岩浆从门顶的缝隙涌进来,顷刻间融化了大门。
风雪呼啸着灌了进来,却在进入来客身周时无声消融,他站在门口,寒冷与风暴都因为畏惧问却步。
拉妮娅仰头看着门外的男人,似乎因为惊讶,一时没有回过神,呆呆地望着他。
衣冠楚楚的医生放下按响门铃的手,捏住拉妮娅的手机,轻轻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晚上好。"他说。
……
蝙蝠洞被不明力量强行封闭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阿尔弗雷德发送到了所有人手上。
"芬奇强行破坏了大门,"他的语速第一次这么快,"现在主宅里只有拉妮娅小姐一个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副宅邸平面图迅速出现在每个人眼前,大片的区域被红色标出,表示这片区域已经被暴力破坏,而唯一的逃生通道被不明力量封闭,仅凭身处蝙蝠洞的阿尔弗雷德根本无法破坏。
庄园的防御体系在入侵者面前如同虚设,芬奇轻易撕裂了扎坦娜设下的魔法阵,闯进韦恩庄园内,和他们的小伯劳展开了猫戏老鼠般的追逐。
这次的入侵者比猫头鹰法庭更强大,而他的目标只是一个体质柔弱的女孩,能够保护她的人全部不在她的身边。
"告诉她主宅里机关的位置!"蝙蝠侠迅速说。
在蝙蝠洞建成之后,布鲁斯就重新设计过整座庄园,韦恩庄园的各处都设置了机关,确保有朝一日敌人入侵时,能够利用种种机关尽量阻止他们。
现在顾不上考虑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了,当务之急是让拉妮娅坚持到他们赶到。
"我有尝试,少爷!"阿尔弗雷德急促地说,"但是她的手机被破坏了!"
"打开话筒!她身上的监听器里有话筒!"
红罗宾还没说完,内线里,放置在拉妮娅身上的监听器里清晰地传出墙壁和家具被破坏的巨响,以及几乎被巨响掩盖的喘息声。
男人低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不管怎么说,你逃不掉了。"
……
"不管怎么说,"嫉妒挥开簌簌坠落的石块,"你逃不掉了。"
相比他的同事,嫉妒挑选的时机堪称无懈可击——逃生路线被封闭,那些城市义警都因为阿卡姆的爆炸事件在外奔波,而他要做的只是在一栋房子里抓住罪孽之子。
如果这一幕放在电影里,接下来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
外形儒雅的杀人狂医生撕掉道貌岸然的面具,把孤身一人的小女孩逼入某个狭窄的空间,慢条斯理地和小姑娘玩捉迷藏,这时候把视角切到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给她收缩的瞳孔一个特写,随后脚步声远去,四下里万籁俱寂,小女孩不安地把藏身处的门慢慢推开一条缝,突然间,伴随一声沉重恐怖的音效,杀人狂的脸猛地出现在缝隙外,在观众和小女孩的尖叫声里露出一个微笑。
眼下杀人魔和小女孩都已经就位,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照剧本发展,嫉妒猫捉老鼠一样逗弄着拉妮娅,而她的表现也很合格,不仅瑟瑟发抖,还因为体质柔弱,逃跑时不时撞到墙壁和扶手,逸出一声闷哼。
壁炉火光照耀下的客厅在拉妮娅眼中是可见的,所以她没戴眼镜,而是把眼镜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导致她现在在黑暗中几乎是寸步难行。
虽然她还没有尖叫出声,但光是小姑娘吃痛的吸气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就足以让监听器另一头的蝙蝠侠和夜翼他们怒火中烧,闷头加快了往回赶的速度。
拉妮娅记忆力很好,就算看不见的时候她也没有在家里磕磕绊绊过,但那是她走路速度不快的情况下,现在失去了眼镜,再加上主宅里的摆设基本上都被嫉妒破坏,和记忆里的布局截然不同,原本熟悉温馨的家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拖慢速度。
打开门的刹那,拉妮娅的身体就僵住了。
和漫展上如出一辙的压迫感将她重重钉在原地,甚至比那时还要铺天盖地,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她立刻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在那一瞬间,她的大脑在极致的压力下飞速运转起来。
弥斯特远在哥谭市区,就算赶来也需要一段时间,也就是说这一刻她能够倚仗的只有她自己。
这也是蝙蝠家成员的想法。
入侵者一直在破坏主宅,纵使告诉了拉妮娅机关的存在,她也来不及在对方破坏之前逃走,现在出声除了安慰拉妮娅以外毫无用处,只会给她平添心理负担。
在一番追逐下,小姑娘终于逃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前,像是慌不择路一样,拉开门扑了进去,随着一声轻响,反锁上了房间的门。
这个桥段放在惊悚电影里简直是花瓶炮灰标配,看上去就像是这个小姑娘在恐惧之下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只是本能地逃回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同时也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一扇房门怎么可能阻止一位魔鬼主君?而在空间有限的房间里,她想要躲避都无路可退。
嫉妒一边想着,一边感到了一丝失望。
这一幕其实和他的推断相符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遮断了罪孽之子的气息,让主君们多年来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同时也在不解于她居然能活到现在,但既然生为畸形,她就注定了只是个羸弱无助的食物,别说在魔法领域上有所进益,基本上不可能活到足以理解咒语的年龄。
而除了超自然力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一位魔鬼主君。
"你还想逃去哪里?"他一边问,一边慢慢碾碎了门锁,推门进入。
监听全程的蝙蝠家成员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清楚拉妮娅已经无路可逃,只能在尖叫和哭泣中被魔鬼一点点撕碎——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划破了雪夜。
"啊!"
发出惨叫的是走进卧室的嫉妒。刚一走进卧室,他就惨叫了一声,推测痛苦程度相当于迎面一发防狼喷雾,让他当场踉跄了下,左腿膝盖砸在地毯上,单膝跪地。
"你……"嫉妒艰难地抬起头,仰头看向房间的空气,骤然睁大了眼睛。
"你在房间里洒了圣水?!"
没有人回答他。
刚才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嫉妒看到罪孽之子站在桌边,微微皱着眉,一只手捂着刚刚撞上的肩膀,神情不但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充满绝望,反而透着点……不满意。
拉妮娅的确不太满意这种效果,她空着的手在桌面上放着的机器上按了按,随后在空气里挥了挥,感受一下空气的湿度,露出点疑惑的神情。
浓度够了啊……她不解地想。
她的目光从空气收回,重新投向对面的男人,陷入沉思:"是因为你比较强吗?"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镇定,镇定到无论是内线对面的超级英雄还是眼前的魔鬼主君都怔了怔。
拉妮娅并不知道在做出不会放弃她的决定之后,她的父亲和哥哥弟弟都把她视为需要保护的对象看待,如果知道,她大概会觉得很无语——小姑娘一直是以保护者自居的,在她眼中她的家人都是柔弱无助的小可怜,遇到危险她肯定是要先上的,这点不因她当时是人类壳子还是黑雾形态转移。
在漫展上听到那句破碎的话之后,拉妮娅很快就意识到对于某些她还不太理解的东西来说,她可能非常特别,特别到他们想要把她抓起来一探究竟,于是在离家出走那天晚上,她顺便问了杰森他知不知道那天的男人的身份,而杰森显然没有什么这些不能和弥斯特说的想法,爽快地把他知道的信息都倒了个干净。
于是那天晚上,拉妮娅从杰森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人类壳子被魔鬼主君觊觎的事实。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小姑娘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但凡有魔鬼找上门,在他们伤害到她的父亲和哥哥弟弟之前,她就会把他们干掉。
看到她的举动,嫉妒也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中招的了。
他难以置信地说:"加湿器里加的是圣水?"
"还滴了海盐精油呢。"他对面的猎物如是说。
——拉妮娅手边的桌面上,一台加湿器正在无声地运作,仿佛东方传说中的蜃妖一般,不断喷吐出潮湿的白色水雾。
冬天本来就比较干燥,拉妮娅房间里的加湿器是全天候开着的,而圣水只对邪恶有害,对人类基本上没什么影响,制作起来又很方便——原料就是普通的水,只不过需要经过神父祝福,不过拉妮娅之前发现不知为何楼下厨房冰箱里就放着一大桶,随取随用,配合加湿器,用来制造出魔鬼看不见的陷阱不要太方便。
反正加湿器总是要加水的,圣水又不会因为变成水雾就失去作用,最多黑雾不能进入拉妮娅的房间了。不过拉妮娅想了想,感觉现在弥斯特身上背着一堆道德污点,已经被列为了"韦恩庄园不欢迎访客名单"第一名,就算她想爬窗进来,别说其他人,恐怕阿尔弗雷德看到都会把她打下来……
可惜湿度太高人会感到胸闷和呼吸困难,所以房间里的湿度只有50%,对于魔鬼来说还是弱了点,更别提她面对的是主君级别的魔鬼,对方现在还能站起来,要是他咬咬牙,走两步都没问题。
拉妮娅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嫉妒身上,低头调大了加湿器的功率。
在圣水全方位无死角的压制下,嫉妒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用来伪装的皮囊也迅速腐败,一块块皮肤剥离脱落,随即迅速被点燃,在掉到地毯上之前就燃烧殆尽,只留下细细的灰烬。
这一幕落在拉妮娅眼中,她愣了下,反而在心里"喔哦"了一声。
魔鬼穿来人间的皮囊燃烧剩下的灰烬好像还挺值钱的,她以前跟前任监护人在黑市逛的时候看到过有店铺高价收购,这还是主君级别的魔鬼呢,估计能卖出生命之泉的价格……等会用吸尘器收集起来好了。
如果嫉妒知道他的猎物在想着怎么从他身上赚钱,怕是能气得自行返回地狱去。
限制力量的皮囊一点点焚毁,被压制的魔焰陡然暴涨,恐怖的压力碾压而下,地毯在铺开的力量下寸寸撕裂,随着房间的震动,冉冉向上漂浮。
在收起了轻敌的心态之后,嫉妒的主君展现出了战斗的姿态,第一次正视起他眼中弱不禁风的猎物。
这一次嫉妒的确被激怒了,不惜以位于地狱的本体虚弱为代价,再加上牺牲掉用了挺长时间的皮囊,也要让眼下的躯壳发挥出绝大部分力量。
面对怒气勃发的嫉妒主君,拉妮娅依旧镇定,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巧的遥控器,对准天花板一按。
七彩光芒倾泻而下,吊灯里内置的走马灯开始旋转,投射下一枚……覆盖整个房间的巨大法阵。
环绕着七芒星的圆环将嫉妒笼罩在内,每条边的拉丁文咒语都在闪闪发光,中央的六芒星不断旋转,投落下诡异的红光。
the heptagram——《所罗门之錀》里记载的法阵,一般用来充作针对恶魔和魔鬼的陷阱,作用是限制法阵范围内魔鬼的行动。
在法阵的作用下,刚迈出一步的嫉妒一个趔趄,当场给拉妮娅跪下了。
嫉妒惊了。
"为什么你会把法阵装在吊灯里?"他声嘶力竭地控诉。
拉妮娅:"……"
因为原来的走马灯真的太可怕了。
发现吊灯的走马灯会投射出一天花板的七彩小星星之后,拉妮娅就觉得浑身不适,她感觉自己的审美和布鲁斯的审美肯定存在某种差异……总之小姑娘自觉自己已经过了想在房间里看星星的年纪,走马灯放着也是放着,她就找了个时间替换了投影的内置图案。
光是这样其实不足以压制住主君级别的魔鬼,没有力量灌注的法阵只是空架子,而要压制住魔鬼主君,起码要炽天使或者深渊领主级别的光明力量灌注……但有意思的是,作为邪恶阵营的顶级存在,黑雾对绝大多数邪恶生物都存在绝对压制。
于是仅仅花了一个下午,拉妮娅就轻轻松松把自己的房间改造成了邪恶生物刑场。
现在投影里存着千八百个恶魔陷阱,拉妮娅遥控器在手,完全可以一个一个轮着来蹂.躏嫉妒……
而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氤氲着圣水的房间、散发着红光的陷阱法阵、弥漫的海盐气息……眼下这间舒适的卧室俨然变成了一间魔鬼刑室。
肩膀的疼痛有所缓解,小姑娘蹙着眉吸了口气,放下手,拉开抽屉拿出一罐像是奶片的片状物,倒出一把,重新去倒了一杯圣水,随后端着圣水,走向被法阵压在地板上的嫉妒。
嫉妒看起来比她更惨,可还是冷笑着问:"你早就想好了?"
"我的视力不太好,陌生的地点就算再开阔对我来说也只是客场,"拉妮娅说,"相比起来我更熟悉我的房间。"
"这次是我……但是如果下次,你还能这么幸运吗?"嫉妒笑了起来,"如果你准备的这些东西不足以压制我……"
"但是我还有下次,你没有了。"拉妮娅走到他面前蹲下,刚要抬起手,忽然停下,有些好奇,"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害怕吗?"
嫉妒不说话。
小姑娘看他不回答,耸耸肩,低头说:"你搞错了一点,我其实不害怕死亡。"
她其实不需要第二个身体,更何况是如此脆弱的躯壳,但她还是保留了自己属于人类的那一半,并且尽力让这具血肉之躯能够活下去,其中的原因自然不是希望能被创造自己的人类所接受……只是因为她需要。
最开始,小小的拉妮娅还没办法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听话地完成她的前任监护人的要求。在很多方面那个混蛋都没有什么底线,唯独在这一点上,他的态度意外地坚决。
拉妮娅一知半解,只会懵懂地乖乖照做,但随着时间推移,用黑雾保护那只软团子渐渐成了拉妮娅的习惯,她也理解了监护人没有说出口的深意。
没有底线的力量只会走向毁灭,没有信念的灵魂只会走向疯狂。
每个人类的身体里都潜藏着疯狂的本性,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人类会用规则和秩序来约束自己的疯狂,但对邪恶生物来说,他们天生就更倾向黑暗的那一面,和人类相比,他们本身就是"不正常"。
所以她需要拉妮娅,弥斯特需要拉妮娅,她需要这个弱小的自己来提醒她她是谁,哪怕这根安全绳纤细到不堪一击,也是阻止她向着疯狂的深渊一跃而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不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能保护得了自己。
他们距离离得很近,近到嫉妒只要能抬起手就能扼住拉妮娅的喉咙,可现在他只能干瞪着她,毫无动弹之力。
到了这一步,拉妮娅依旧没有念咒语或者掏出武器解决他,这也让嫉妒放下心,确认了罪孽之子的确并不会任何魔法,就算他瘫在这里,她也没办法杀死他。
无论是圣水还是盐都无法杀死一位魔鬼主君,哪怕看起来凄惨,嫉妒也只是暂时被压制,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能适应圣水环境,在蝙蝠侠赶回之前逃走。
他不再说话,暗暗积攒力量。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拉妮娅拿出了一只小喷雾瓶。
拉妮娅的确没办法杀死嫉妒,不过她一点也不急,她现在在等人——不是等黑雾,而是在等布鲁斯他们,眼下的情况正好可以让弥斯特洗刷一下他们心中的坏印象,如果布鲁斯他们看到弥斯特吞噬了魔鬼救了她,弥斯特头上那个神奇的出轨疑云应该可以散去不少了吧……
拉妮娅想得很好,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反倒是嫉妒看着她手里的小喷雾瓶,眼神一点点惊恐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他大声说,"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伤害你了!"
……听到这里,一路监听动静的蝙蝠家成员心情简直如魔似幻。
几分钟前他们还愤怒焦心于拉妮娅独自被魔鬼主君逮住,很有可能遭遇不测,几分钟后魔鬼主君就已经姿势标准地跪在了拉妮娅面前,听语气还颇为惊慌失措……
监听器里,小姑娘清晰的声音传出来。
"但这不妨碍我折磨你啊。"
拉妮娅理所当然地说着,一边将视线缓慢移向了嫉妒的下半身。
嫉妒:"………………魔鬼是没有性别的!"
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急急喊出这句话,毫不怀疑如果如果自己说慢了,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拉妮娅脸上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色,把手里的药片丢进圣水里。
"那就来个补水面膜吧。"她说。
她说着,面不改色地把吸水膨胀开的面膜捞出来,强行贴到嫉妒的脸上,随后按下喷头,开始用圣水喷雾给他上刑……
"等等,你,不——啊!!!"
监听那头,这些超级英雄们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雪里,听着魔鬼主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惨叫,不禁沉默着望向天空:"……"
他们感觉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