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祈煜, 眼神很镇定, 没有丝毫的慌乱。
上次从天凤山庄回去之后，皇帝曾托昌平长公主给她转交给书信，所以，她也是认得出皇帝笔迹的。
那只灯笼上的诗, 几乎跟皇帝的笔迹一模一样, 很难让人相信不是皇帝所写。
虽说皇帝曾明确跟她表达过意思，但苏瓷感觉他应该还不至于糊涂到直接将给她的情诗, 放到大庭广众之下。
更何况, 另一首诗所说的春风一度,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萧祈煜也很想相信苏瓷。
可是, 他刚刚辨认了很久，都没有看出那字迹跟皇帝的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苏瓷梦中喊出的那个名字。
此时此刻, 萧祈煜的心里多了一个猜测。
苏瓷是因为心中有皇帝，所以才一直在表面上迎合他, 暗中却在避宠？
她和皇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真的有什么吗？
两人对视了许久，一句话没说，显得风平浪静，而内心早已是思绪万千。
萧祈煜很想质问苏瓷一番, 可由于现在这个时机不合适, 他只能等回府再问。
赵贵妃窥见两人的反应, 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上扬。
当时，她主动献身, 萧祈煜拒绝她的时候，她就说过，一定会让萧祈煜知道，苏瓷喜欢的人是谁。
不知道今天这样的结果，萧祈煜是否满意呢？
须臾，萧祈煜松开了苏瓷的手。
他平息了几口气后，打算让人准备笔墨。
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打消其他人对苏瓷和皇帝关系的揣测。
他从小和皇帝一起长大，两人的字体虽不是同一种风格，但他们还是很了解对方的笔法和结构。
如今，他只有模仿皇帝的笔迹，当众作一首诗，才能让大家相信，这两首诗的确是他写给苏瓷的。
只是，在萧祈煜行动前，有一道身影先是走到人群中。
"等一下。"云罗从苏瓷的身边走出来，来到了齐王的前面。
"齐王殿下，能麻烦你将灯笼给奴婢吗？"云罗恭敬有礼问齐王。
齐王不清楚云罗的意图。
他随后想了想，觉得这女子既然是苏瓷的婢女，想必是要帮苏瓷毁掉。
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毁掉也来不及了吧。
赵贵妃也不知道云罗要做什么，疑惑道："你为何要灯笼？"
"这两首诗是陛下写给奴婢的，不是信王殿下写给信王妃的。"云罗的神态自然，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气呵成，"奴婢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灯笼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哪位宫人弄错了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惊。
"陛下写给你的？"赵贵妃根本不相信。
她的视线朝苏瓷投去，心觉苏瓷要找人顶包，也不应该找一个婢女吧。
谁会相信皇帝会认识信王府的一名普通婢女，并给这名婢女写情诗的呢。
"这位姑娘，你莫不是糊涂了？"赵贵妃维持着温婉贤淑的外在表现，没有朝云罗发火，而是友善地提醒："这首藏头诗说的是苏府有佳人，大家都知道，信王妃是苏丞相唯一的女儿，你非要说成是陛下写给你的，是不是说不通啊？"
其他人也跟着劝："对啊，姑娘，话不要乱说。贵妃娘娘是在好心提醒你。你如此冒失的行为，被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没命的。"
萧祈煜微拢眉心，朝云罗喝道："你先回来。"
云罗乱认的行为，不仅不能给苏瓷解围，反而会让其他人以为这是苏瓷心虚的做法。
云罗忽略了萧祈煜，不以为意地抬头，扬声道："谁说苏丞相只有一个女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贵妃柔声笑问。
"奴婢说，奴婢也是苏丞相的女儿。"云罗镇定地说道。
云罗的话，让所有人更为震惊。
他们只感觉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看着苏丞相。
苏丞相自己也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出来？
"夫人，什么情况？"苏丞相转头问苏夫人。
苏夫人摇摇头。她也只记得自己也生了一个女儿。
赵贵妃愣了会，并没有立即相信云罗的话。
她观察了苏丞相和苏夫人的反应，感觉两人应该是不清楚此事的，就继续问云罗："左相大人和左相夫人若是还有一个女儿，他们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们寻过自己的女儿。"
"还有，若姑娘真是苏府的千金，为什么又会在王府当一名婢女？"
"此事说来话长。"云罗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眸如古井般幽深。
她看了一眼苏瓷。
苏瓷悄悄地将手握成拳头，紧张地等着云罗接下来的说辞。
虽然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但是云罗借机把身份说出来也是可以的。这样一来，她就节省了很多时间。
只听云罗又说道："十八年前，左相府曾有一位姓戴的丫鬟。左相大人跟戴氏有过一段过往，后来，戴氏因故离开了左相府。但那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就自己将孩子生下来养大。而左相大人并不知道此事。"
"戴氏就是奴婢的母亲。"云罗咬牙说出这一句话。
苏夫人听罢，立马小声质问苏丞相："戴氏？这么多年来，你到底背着我找了多少女人？"
时隔已久，苏夫人早已记不得当年被她赶出左相府的婢女姓甚名谁。
苏丞相冥思苦想了一会，摇摇头。
对于这个戴氏，他好像有那么点印象。
貌似长得很漂亮？但是，也是跟其他很多女人一样，是被他的夫人轰出府的。
当年，戴氏离开了相府后，他还惋惜了好一阵呢。
当然，苏丞相是不敢告诉苏夫人自己的想法的。
这么多年，他能平步青云都是靠的苏夫人娘家，只能将苏夫人当神般供起来。
那天在寿宴上，他真的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当众对苏夫人红脸。为此，他还后悔了很久。
苏丞相安抚苏夫人说道："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知道这婢女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她说她是我女儿，那就成我女儿了？那改天，再有其他人有样学样，来认爹，老夫岂不是又多了很多个便宜女儿？"
苏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两人的对话落在赵贵妃的耳里，赵贵妃敛容，对云罗说道："姑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左相大人和左相夫人好像对你娘戴氏没有印象呢？你要知道，冒充相府千金，这可是大罪。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贵妃娘娘愿意为奴婢着想，真是宅心仁厚。"云罗轻笑一声。
赵贵妃没看出，云罗的笑容里到底是讽刺多一点还是敬意多一点。
云罗又是成竹在胸道："我方才所说的句句属实，左相大人要是不信，大可以滴血认亲。"
众人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假冒的相府千金，也开始建议道："还是让这位姑娘与左相大人试一下滴血认亲吧。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左相大人寻回一名千金也是好事啊。"
赵贵妃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表现得识大体，对一名宫人命令道："去拿一碗水来。"
"慢着。"云罗又提议道："这碗水，还是由长公主殿下的婢女去拿比较好。"
如果赵贵妃让人趁机在水里做什么手脚，那也很麻烦。
"你是信不过本宫？"赵贵妃的指尖在略微地发颤，面上却在维持着好脸色。
"奴婢不敢。"云罗的态度依然恭敬，语气却不卑不亢，"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操办今晚的赏诗会就已经够辛劳了，现在被奴婢搅和了，奴婢心里过意不去，不敢再劳烦娘娘。"
昌平长公主临走前，留了一名信得过的宫女，来协助赵贵妃处理今晚的事务。
此时，那名宫女见状，也主动说道："贵妃娘娘，一碗水罢了，奴婢去取便是。"
赵贵妃想了想，就同意了。
云罗都间接表明了对她的怀疑，她如果再坚持让自己的人去取水，就真的显得很可疑。
不多时，一碗清水被拿了过来，摆在一张石桌上。
云罗和苏丞相走到石桌前，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把匕首，划破手指，一滴殷红的血落入清水中，沉到碗底。
"左相大人，你来吧。"云罗把匕首交到了苏丞相手上。
苏丞相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不禁怀疑，自己顺风顺水那么多年，怎么最近的运气就那么背？总是在公众场合丢脸。
他犹豫了好久，才在一根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挤了一滴血到碗里。
两滴血很快就融合在一起。
这回，许多原先存有质疑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相信云罗是左相府庶出的女儿。
云罗似是欣喜地看着苏丞相，忙不迭地开口："父亲，女儿可算是见到你了，我和母亲惦念了好多年。"
苏丞相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没有一点认回女儿的喜悦感。
他心道，谁想当你父亲。你娘把你生在外面，你永远别回来不就好了。
干嘛还挑在今天这个日子，来给他找不快。
"等一下。"这时，苏瓷蓦地走了过去，神情严肃地望着云罗，"你只说对了一半。"
云罗明明是苏夫人的亲生女儿，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戴氏所出的。
她不能让云罗这么做。
可是，苏瓷还没来得及开口，云罗已是抢先一步说道："王妃娘娘，我以一名婢女的身份来到信王府，就是为了借机跟你说出真相。而我今日进宫之前，也跟你坦白了事实。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无需再帮我更多了。"
一句话直接堵死了苏瓷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苏瓷愣在当场。
她就算说出事实，估计也没人会再信她了。
赵贵妃心中一惊。
在观摩了认亲过程后，又是向云罗问道："可是，就算你也是苏府的千金，那也与陛下素不相识，又怎么能说灯笼上的是陛下写给你的情诗呢？"
"谁说我与陛下素不相识？"云罗坦然道："我与陛下通信四年，有什么诗词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通信四年？赵贵妃的脸上的笑容再也端不住了。
她是知道皇帝跟一个女人通信几年，但皇帝心仪的是苏瓷，她也以为那个女人是苏瓷。
可现在却冒出了另一个女人。
"好了好了，你认了爹就够了，别再乱认了。"苏丞相赶忙拉住云罗。
不管他想不想接受这个女儿，他们都是当众认过亲的。
云罗要是再胡说八道，那可是会拖累整个左相府的。
"我有陛下的信件为证。"云罗适时地拿出皇帝的一封亲笔书信，递交给赵贵妃。
赵贵妃看了后，大惊失色。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今日，会出现云罗这个变数。
其他人也凑过去看。
认真地看过几遍后，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云罗的话。
他们的陛下可真有意思，放着后宫的嫔妃不去宠爱，偏偏要跟一个庶出的相府千金玩这么诗情画意的把戏。他们也是不懂陛下的喜好了。
现场的众人沉迷于看戏，气氛比赏诗会刚开始时还热闹。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大家才安静下来。
孙公公推着皇帝的轮椅来到御花园，进入了众人的视线里。
众人匆忙地屏气，朝皇帝行礼。
迷人的夜色中，如玉雕琢般的面庞俊美而宁静，不忍让人有所亵渎，仿若云端的谪仙来临，遗世而独立。
那双静若幽潭的眸子里，不起一丝涟漪。
萧祈安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目光落在云罗的身上，"朕上回写给你的信，你为何不回？"
云罗低下头，紧攥住衣袖。
她深知，皇帝此举只是为了给苏瓷一个清白，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
须臾，云罗吸了几口凉气，强挤出一个笑颜回道："陛下的文采盖世，上次给我写的上联，我还没想出下联。等我想出来了，再让人给陛下送去。"
"如此甚好。"萧祈安淡淡落声。
随后，他挥手，示意孙公公推轮椅离开。
皇帝都亲自出来证明了，大家还能有什么怀疑的，自然都以为那灯笼上的是皇帝写给云罗的情诗。
而且，皇帝看起来好像很关心这位姑娘呢。
一些同僚看向苏丞相时，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谁知道，苏丞相是真不知道有这个女儿的存在，还是有意隐瞒她的身份。
这苏丞相平时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但说不定，比谁都精明。
他将一个女儿嫁到信王府，又让另一个女儿暗地里跟皇帝保持来往。
这样一来，无论最后结果，苏丞相都是最大的赢家。
这一手算盘打的不错，他们真是自愧不如啊。
"苏丞相，恭喜恭喜。前一阵子刚过完五十大寿，今日又寻回一名爱女，可谓是双喜临门。"
"苏丞相年轻时，真的是风流多情啊。"
"苏丞相前途无量。"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祝贺完，苏丞相的脸都快变绿了。
而萧祈煜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刚才，他也差点相信皇帝心仪的人真是云罗，可当注意到皇帝看云罗的眼神时，他就明白了，事实并非如此。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皇帝看向云罗的眼里，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爱意。
皇帝不喜欢云罗，可还是要和云罗合演一场戏。
那目的，是为了维护苏瓷？
原先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萧祈煜的太阳穴凸凸地跳，胸口处顿觉透不过气来。
他产生了一种想将一切都撕碎的冲动。
"陛下请留步。"萧祈煜气势凛凛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