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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补救

    “来人啊!”

    “逆贼啊!”



    血从大腿上喷涌而出,淌过青砖,流进石缝。



    辛十二仰着头,却无法阻止头皮上传来的剧痛。



    他竭力大喊着,期望能喊来巡夜的武侯。



    然而,薛白已拿出匕首捅进他伤口里,粗暴地铰动着。



    “说,都告诉谁了?”



    “来人!来人!”



    “你不说,会死得很惨。”薛白道:“但你说了,一切还有的商量,你就是个身契被吉温握在手里的奴仆,我与伱为难什么。”



    “饶了我……饶我……我就是个下人……”



    “我懂,都是在右相门下做事,没必要闹到这么不堪。”薛白拔出了匕首,语气温和了许多道:“仔细想想,不要紧的,还可以补救。”



    “对,对。”



    剧痛之后,突然听到这么温和的语气,辛十二如捉住了救命的稻草,感动得想哭。



    “薛郎君,你是好人,饶了我吧……饶了我。”



    “好,但得把事情补救回来,告诉我,都有谁知道,我得找他们说好。”



    “大郎……大郎与我一起去的东市……”



    “吉大郎在哪?”



    “我不知道。”辛十二道:“也许还在康家酒楼,或去了宣阳坊别宅?也可能在平康坊南曲?我真不知道啊。”



    “宣阳坊别宅我去了,没见到他。”



    辛十二吃了一惊,连忙道:“我我……我们一起把杜大娘捉到了宣阳坊别宅,但没伤她……没伤她。”



    薛白道:“还敢隐瞒,你试试看。”



    “不敢,绝不敢。”



    “还有哪些知情者?”



    “大郎身边的护卫,刘三,他问的话……还带了六个人跟着大郎护卫……杜家有个车夫跟着我们,被刘三撂倒了,不知死没死,丢在东市巷里……”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我与相府门房说了你是官奴。”辛十二很真诚,恳求道:“就这些了,真就这些了。饶了我,可以饶了我了吧?求你。”



    薛白抬头,看着上方的屋檐。



    脑子里想着那个名叫流觞的婢女。



    她长得很清秀,是杜宅奴仆的家生子,跟着杜媗到柳家之后就没过什么好日子,有时连饭都吃不饱,所以忧心忡忡。



    那夜烧了柳宅,五个人挤在尼寺里过了一夜,次日,她拿手帕给他擦了脸,然后一起吃过早食,她帮店家把碗都叠起来……



    血流到了薛白的手上,温的、黏的。



    匕首扎在辛十二的脖子里,薛白能感受到一阵脉动,然后,越来越弱。



    他捂着辛十二的眼,拔出匕首,往其胸口又扎了两下,之后起身,喉咙里有个吞咽的动作,缓了片刻,走向姜亥。



    “数了吗?几个?”



    “算上你杀的,共七个,这里还有一个。”



    姜亥应了,随手提起一个瑟瑟发抖的人,道:“他说他和右相无关,是个贩奴的。”



    “杀了。”



    “噗。”



    尸体被丢在地上。



    “八个了。”



    “走。”



    薛白自始至终没有看那奴牙郎一眼。



    他与一群野兽在一起,他们中有人还曾经活埋过他,当时他们像杀人机器一般,沉默、冰冷、无情。



    他不想让他们感觉出来他是为了奴牙郎而来的,他是为了保护裴先生的身份才来办事的。



    至于那奴牙郎也许知道他的身世,是否要问一问?薛白根本就不在乎。



    若那身份比薛灵之子更好,或许还要考虑作选择,但没有。



    他连当世人都不算,那又何必赶着去谁当儿子?“惊动金吾卫了!”



    纵是这些陇右兵士动作利落,倾刻间杀了八人,且一个都没跑掉,还是有金吾卫在往这边赶来了。



    姜亥道:“杀还是走?”



    “别冲动。”



    薛白从辛十二怀里找出两封文书,他打开其中一封,凑到灯笼前一照,见上面有“京兆府法曹”大印,是宵禁行书文书。再看了眼另一封,是封契书,立即收入怀中。



    “往北绕,一会出坊时记住我们是吉温的人。”



    “嗯。”



    “吉温的儿子也知道裴先生的身份。”



    “杀了便是。”拓跋茂道。



    姜亥问道:“我阿兄呢?”



    “别急,一件一件办。”



    ~~常乐坊。



    杨慎矜的别宅颇大,占地长宽百余步。



    子时三刻,宅院中火光通明,一列列士卒执着火把跑动着,还在四处搜查。



    盔甲的铿锵声中,郭千里大步走回前院,骂了句娘,有些艰难地在堂上坐下。



    “你们两个小的过来,帮我把甲卸了。”



    “喏。”



    招呼了两个士卒帮忙,将那沉重的盔甲脱下来,又披上一件有些旧的毛皮大氅,郭千里松快不少,往后一倚,叹道:“老了,老了,以前在陇右五天五夜不解甲,半点毛病都没,现在还济得了甚事啊你说?”



    “将军不老,将军还是壮年。”



    “唉。”郭千里叹息道:“你说右骁卫那些犊子,当这里是东市不成?说是找证据,尽顾着将物件往麻袋里装。娘的,真他娘的!”



    “将军,薛郎君来了。”



    “快。”郭千里连忙招手,“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薛白快步进堂,沉着张脸,显得很是不高兴。



    “哎,你这小小年纪,怎这么老成,谁惹你不快……”



    “郭将军,如何搜查杨中丞的别宅?!”薛白喝问道。



    “怪我?”郭千里不满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子时不见那些东宫死士撤离,吉温请了右相的命令,破门进来搜。人倒是拿了数十人,娘的,一件军器没见着,你看我刀上见血了吗?”



    “我是问,为何搜的是杨中丞的别宅?!”



    “嗯?”



    郭千里一愣,反问道:“不然呢?”



    薛白没有马上说话,似乎也是呆愣了一下,才问道:“郭将军是说,吉温查到了杨中丞头上?”



    “不然呢?闯都闯进来了,人都摁住了。”



    “可我查到的不是杨中丞!”



    听得这一句,郭千里张了张嘴,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会吧?不是,你方才不是还说吉温争了你的功……”“但我查的和他不一样。”



    “我来时遇见你,怎不说?”



    “吉温把我扣在京兆府,我安知他把事情栽到了杨中丞身上?”薛白大为恼怒,掷地有声,“我当时以为你们是去道政坊。”



    “薛郎君,这么大的事,你莫唬我。”郭千里已是脸色煞白,不安地站起身来,“这般大事也能搞错了?今夜可是十六卫搜查御史中丞别宅啊!”



    “我不明白。”薛白摇了摇头,同样也流露出茫然之态,“若我能在傍晚见到右相,绝不至于此。可我不明白吉温为何要将我困在京兆府?难不成,他并非为了争功?”



    “啊。”



    郭千里惊呼一声,满脸络腮胡子似乎都张开了些,整个人都有些惊讶。



    他虽是个粗人,却听懂了薛白的言下之意。



    “吉温不会是被东宫收买了吧?!薛郎君,我们得快去见右相!”



    “我刚从右相府过来。”薛白道,“右相在忙。”



    “你等了那么久,还没见到右相?”



    “嗯,吉温何在?”



    “在后院审问,还把我赶开了。娘的,右骁卫那姓杨的到处搜刮,这种人……”



    “你可知皎奴在何处?”



    “女郎赶来了,押着人犯,本要当人质。但没遇到抵抗,吉温把人犯要过去了,说是审问时用来辨认东宫死士。”



    “姜卯在吉温手上?”薛白皱了皱眉。



    郭千里骂了一声,道:“可不是什么都在他手上吗?”



    薛白踱了几步,沉吟道:“我看,他是想赃栽陷害杨中丞,杨中丞梗正忠臣、高风亮节,吉温竟也敢攀污。”



    郭千里挠了挠头,暗道大家都是在右相门下做事,就不用说什么高风亮节了。



    “连御史中丞都敢陷害,吉温这官是不想当了。”



    薛白道:“得把姜卯要回来,救一救杨中丞。”



    “只怕吉温不肯将人交给我们。”



    “那也得去要人,走!”



    郭千里一心想要去右相府,却没想到薛白已大步赶向后院,愣了愣,连忙跟上去。



    ~~“不愧是名门之后。”



    杨钊举起一颗夜明珠,对着火把看了好一会,嘴里啧啧有声。



    “你可知,我与他都是东汉太尉之后裔,大家都是弘农杨氏,凭何他有这般富贵?”



    这般嘀咕了一会,他转头看去,却见吉温不知何时已在走廊徘徊。



    “鸡舌,和你说话呢,帮我看这颗夜明珠成色如何?”



    “不可能出错的。”吉温皱着眉低声自语了一句,问道:“你的人真没把军器带走?”



    杨钊仰了仰身子,轻呵道:“谁还能连军器与财物都分不清楚。”



    “莫非死士与军器是分开藏的?”



    “看看这夜明珠的成色……”



    “还看?你也知他是御史中丞,从来都是陷害别人的。打蛇不死,反咬一口怎么办?”



    杨钊才不怕。



    他含过右相的痰,这就是底气。



    那些在右相面前腰杆挺得直直、保持着风度翩翩的人,就是连当狗都学不会该怎么当的蠢材。



    他岂会怕这种蠢材?而且这案子又不是他查的。



    杨钊于是笑了笑,将夜明珠装进袖子里。



    “唉。”



    吉温叹息一声,吐出一口臭气,转身便走,边走边招过人喝问道:“审出来没有?!”



    “吉法曹,你还在审什么?!”



    又听得一声喝问,吉温烦躁地转过身,果然是薛白与郭千里并肩而来。



    “本官在办案!你又要阻挠本官吗?!”



    薛白竟是针锋相对,抬手一指,喝道:“你看那些奴仆像是死士精兵吗?!”



    吉温没想到他这么嚣张,怒道:“本官自会审讯,还轮不到你一介白身在此咆哮!”



    “你今夜犯浑,到时走了真正的人犯,看你如何是好!”



    “薛白,你一再阻挠本官,意在何为?!”



    杨钊才进了正房,听得争吵声探头往外看一眼,只见众人都在围观。



    他不由摇了摇头,暗自好笑,心道办差事而已,一个个何必那般较真?



    都不懂为官之道。



    之前告诉薛白的千金之言算是白说了。但下次还可以再说一遍,又是一份价比千金的大礼。



    “……”



    “姜卯呢?”



    “本官需要他辨认人犯!”



    薛白似乎已冷静下来,道:“吉法曹,你今夜大错特错了,与我一道回右相府请罪吧。”



    “什么?”



    “我劝你与我回右相府请罪。”



    “呵,你还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那吉法曹自便罢了。”薛白转身道:“郭将军,我们去见右相。”



    郭千里早就不耐烦了,都不知道薛白与吉温废话有何用,闻言大步便走。



    吉温一愣,再看向那些被自己捉拿的杨宅奴仆,毫无半点杀气,哪像陇右老兵?



    他莫名有些心慌,连忙招过杨钊,道:“我得赶去见右相。”



    “那你去,我派人护送你去。”



    杨钊还没有搜查完这座别宅,自是不走的,随手招过一队人,护送吉温去右相府。



    ~~“将军,道政坊有宅院走水了!”



    郭千里才出别宅大门,便听到有金吾卫赶来禀报。



    他皱了皱眉,喝问道:“哪家?!”



    “将军。”又有人从门内赶出来,禀道:“吉法曹从后门离开了。”



    “走,先见右相。”郭千里当即道,“我们得抢在吉温前面。”



    “不急。”薛白却停下了脚步,向报信的士卒问道:“姜卯呢?是被带走了还是留在这里?”



    “带走了。”



    薛白早有计划,姜卯若是被留下,他可支开郭千里;若是被带着,那只好去劫了。



    “郭将军,道政坊失火,或与东宫死士有关,你最好去看看。今夜有过无功,右相面前我一人去解释即可。”



    郭千里听了,眉头一拧,思考着这话有无道理。



    薛白动作却快,已径直策马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