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变动——
翰林侍讲刘异向亲家,吴中四才子之一的“画才”要求其提供祖上三代男丁女丁的生卒年,并且在发现三代人都在四十到六十这段时间病亡时,强行毁约,转而为自己孙女物色其他身体健康、不会早死的青年才俊。
某监察御史为孙求娶宗室女,以孙子牙口极好为优点,从一众俊才中脱颖而出,得娶宗室女——因为这位宗室女她爹就深受牙疼之苦。
某新科贡士因自己奶奶育有五子一女,却能身体康健活到八十五岁,而成为婚恋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对象。
还有……
总之,各家婚恋现改变极大,虽说联姻是看利益,但利益之余也有操作空间,比如:
你家大儿子鼻子高一点,你家二儿子鼻子塌一点,我也不知道我外孙子外孙女长得俊不俊,但再俊,配上塌鼻子都会惨不忍睹,不如改联姻对象,从二儿子改成大儿子吧?
反正都是联姻,谁联不是联?
对此,许烟杪毫不知情。
他最近都没找天统朝的八卦了,一股劲儿全朝别人祖宗身上怼。
待到沐休前一天衙门落锁后,郑重其事地将那本“趣闻古籍”包装好,坐上马车前往伊阳县。
对,不是在京师,是在伊阳县,窦家是伊阳县人。
正在京师西边一百三十一里处。
可能是因为路途稍远,听闻老皇帝没有去参加寿宴,只是让人送去礼品。
许烟杪到达前,路上碰到了梁瑞的马车,便合并到一处前进。
来到窦府时,见了不少马车停在府前,但都是许烟杪不认识的人。
梁瑞倒是认识。
他撩开帘子一个个指给许烟杪看——
“那个乘坚策肥而来,银黄华左搔,结绥韬杠的,是天统十七年致仕的御史中丞,孔英。”
许烟杪一眼看过去,就见一辆车,车盖上一片白银黄金,晃得人眼花。车中走出来一个长着灰白大胡子的老年人,身上锦缎刺绣精美,便连先他一步下车,搀扶他的车夫,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软底鞋。
许烟杪:
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哇——】
“那位人着鼲貂,马有垂珥的,乃是天统七年致仕知府,张友。”
许烟杪又看过去,简直瞳孔地震。
一个胖子踩着人凳下车。
三月天,对方身上穿的居然是皮袄,用灰鼠皮和貂皮制作的。这还不算,他的马用黄金做马笼头,白银做马头饰,连马的耳饰都是玉做的。
他都没拿玉做过耳饰!
人不如马!!!
不,何止人不如马,老皇帝送给他的车都没那么豪华。
马虽然是好马,但马具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金银点缀,车身也只是用上好的木头防止损坏过快,反正绝对不会搞什么熟皮裹车辕,珠玉饰车窗。
许烟杪恍恍惚惚:“这些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梁瑞端起了车上茶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或许是家中小有资产吧?但也是打听到陛下不来,才敢如此嚣张。以往还当官时,哪敢如此装饰自家马车。”
许烟杪:“但锦衣卫……”
梁瑞笑了一下:“锦衣卫是天统三十二年置,他们就算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却也没有真正见识过。”
许烟杪若有所思地点头。
梁瑞:“何况,地方人本就彪悍狂野,他们在官场或许谨言慎行,回乡后,自然而然就会受风俗感染。”
许烟杪立刻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些都是学校不会教的知识。
梁瑞一笑:“汉王乃中宫所出,为人骄矜,可他也曾在乡间吃了个大亏。”
许烟杪耳朵一竖,美滋滋地调整坐姿,准备听八卦。
梁瑞:“那时他十五六岁,去了封地,召集左右出门狩猎,未曾隐瞒身份,但出了城,进了乡间,还是直接被乡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哄抢了马匹和钱财离去。那些人也知道他们抢的是汉王。”
可那又如何呢。
夏律不许大型私斗,两个村子间还时不时有械斗呢。那些乡官根本不会管。哪怕闹出人命,也不过是赔钱就行了。
“两村械斗、宗族械斗,律法是禁止了,然而乡间该斗还是斗,这不是吏治清明就能遏止的。”
“有的亡命之徒,连乡侯都敢谋财害命。”
“杀人埋尸,拦路抢劫……在如此地方,自然而然的,一些致仕官员就会诞生‘我是当地土霸王,我做什么都没关系’的心思。再没有在官场时的灵敏嗅觉。”
许烟杪恍然大悟:【哦!说那么多……这不就是皇权不下乡嘛!】
“咕咚——”
刚到这里,正准备下车的连沆直接从马车上滚下来。
直接把许烟杪吓了一跳。连忙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跳出去:“连郎,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
连沆爬起来,抹了抹眼泪:“好疼。”
疼什么疼,那还不是被你吓的!
“皇权不下乡”这五个字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哦……他也没说出来……算了!不管了!总之,这五个字绝对是直穿陛下心脏,狠指王朝命脉,这句话一出来,绝对要死好多人的你知不知道啊!
许烟杪压根没反应过来。
——这种话以前网络上说习惯了,根本不觉得它有什么犀利的。
梁瑞坐在马车里,喃喃着“皇权不下乡”这五个字。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白泽,总结得直指核心。”
相比较而言,他刚才举了那么一大串例子,说了那么多描述,都有些累赘了。
为什么乡里民风彪悍?为什么有恶吏?为什么百姓被官府欺压得那么惨?只需要这五个字就能道尽一切。
梁瑞忍不住念了一遍又一遍“皇权不下乡”,如获至宝。
——那,换过来讲,只要想办法让皇权下乡,是否能让百姓不会官逼民反,能让王朝更长久的延长下去?
*
梁瑞有心要想一想,但马车已经到人家门口了,再不下车就不礼貌了。便下车进门落座。许烟杪就坐他旁边。
依例先赏歌舞、戏曲,待到吉时饭菜才端上来。
【咦?好豪华哇——】
大学生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猪脊背的肉最嫩,那道肉菜全用的猪脊背肉诶!】
【窦丞相摆了十几桌宴吧?】
【嘶——这是杀了多少头猪啊!剩下的肉不会全扔了吧?】
【这道鲫鱼汤,只放肚档部分的肉?因为肚档肉最鲜嫩,刺最少?】
【这么会吃的吗!】
【还有这个大白菜,只吃嫩心诶!】
【哇哇!后面还有一道烤乳猪,这猪是专门用茯苓、党参喂大的!皇后殿下知道她哥这么奢……诶?哦,原来不是自己养的,是在张前知府家里买的啊。】
【奇怪了,窦丞相平时也不吃这些啊,难道是因为八十大寿,放纵一回?】
梁瑞眼神一动,揣摸着桌上格外奢华的碗,侧头看了一眼自己和许烟杪的位置,突然开口:“许郎,能不能换个位置?我感觉今日有些闹肚子,有可能需要出出进进。坐在最里面有些……”
许郎超级大方:“没问题!我们现在偷偷换。”
换完后,坐在最里面,更方便许郎走神了。
【这个胖胖的张知府怎么还抢别人的地啊。】
许烟杪皱眉,脸上浮现些许厌恶。
【抢的还是百姓的地。真讨厌。既然发现了,回头捅去御史那边吧。】
大部分京官偷偷扫看全场。
谁啊?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梁瑞一样,能够如数家珍说出退休且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同事姓名的。
少部分京官对上人后,看着那还在笑呵呵的张前知府,目露同情之色。
好好吃吧,这可能是你吃的最后一顿好饭好菜了。
本来都不在官场了,结果丞相八十大寿颠颠跑过来,还出场那么引人注目,只能说……算你倒霉。
张前知府:“???”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怪怪的,好像周围总有视线在偷偷注视着他。
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扬起热情笑脸,打算和刚才客套寒暄得十分起劲的京官继续客套:“阁下……”
然后,就看到那个京官突然特别柔弱地一抚额头,好似不胜酒力,往桌上一趴。
张前知府满脸懵逼。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副不想和他过多牵扯的样子?!
又想去攀谈其他人,结果要么是表现得特别明显得在躲着他,要么就是非常礼貌疏离。
张前知府:“???”
是他离开官场太久了吗?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明显的对陌生官员表达抗拒?
难道是因为他致仕了?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就不担忧他东山再起吗!
京官们:是的,我们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