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VIP] 第 103 章
以大祭司为首的一群老家伙, 不知下的什么药,药性说烈不烈,说轻不轻, 就如根羽毛似的在悠悠心头轻挠,让她浑身燥热之际,有种难以言状的难受。
开始悠悠还有些神智,知道身边的人是顾赦,极力克制,含蓄地握了握顾赦的尾指,凭狐狸化身灵敏的嗅觉闻闻气息, 缓解体内不适。
但没多久,她迷迷糊糊寻着本能贴了去。
顾赦刚沐浴不久, 身上透着微微湿气,枕边放置的魂草, 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草香, 凑近了,悠悠还嗅到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她体内的燥热平复了些, 心满意足挨蹭着对方。
“我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低问。
悠悠耳朵微动,没吭声。对方沉默了会,不死心似的,捉住她的下巴:“名字。”
意识到不答不得安生, 悠悠蹙眉,抓着对方尾指的手紧了紧,含糊不清道:“顾赦你叫顾赦啊。”
顾赦在黑暗中的眼睛微微睁大,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像块铁片在他心间刮了条口子,他眸光晦暗不定, 捏着悠悠下巴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咬牙切齿的放开了。
他不叫顾赦,他姓释,本名释玄。
他讨厌顾赦这名字
三年前,顾赦在灵魔界醒来,只有幼时在乌霄殿的记忆,从四岁到十六岁失去的记忆,就如顾赦这名字,再没人与他提过。
留给他的,只有一块莲状的勾玉,和脑海中一座冷潮山洞里,眼泪啪嗒直落在他脸颊的模糊身影。
不是没有试图寻回过往,只是寻到的东西,像冰凉的水一次又一次淋在顾赦心头。
无论想追寻在修仙界的记忆,还是身为魔君要掌握各大仙门的情况,顾赦总要对路杳,这个第一仙门的少宗主有所了解。
暗卫传回的密卷里,就向他这样描述过路杳的生平——
过往十六载,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在追求同门师兄慕天昭,在此方面长情得厉害,且仗着身份强行与其定下婚约,得到婚书一封,信物一样,但不满足如此,愈演愈烈,对其师兄慕天昭的痴缠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
直至一次外出历练,古魔蛛洞穴后,态度才有所转变
为了向顾赦佐证并未虚言,与密卷一同传回的,还有些暗卫收集到的证据。
包括路杳亲笔写的情书,描绘的画像,编撰自己与师兄的小话本
广阔的亡灵海域隔绝了修仙界、灵魔界数万年,也像条巨大的鸿沟,隔绝顾赦与年少时的过往。
参与将他从清筠宗救出的萧善木,曾在他因记忆迷惘的时候,讲叙当年所见所闻,在作为释九阴之子的魔修身份暴露后,众仙门都要他死,路杳帮忙从大阵里救走了他。
玉的主人是路杳,在山洞里抱着他的模糊身影也是路杳。
顾赦信过。
后来慢慢不信,也不在意了。
与曾经的他而言,弥留之际也要死死抓住的女孩,如果真的在意他,三年间为何从不来找他。
亡灵海域充满凶险,她能为了宗门一个任务跨海来灵魔界,三年,却不曾为他而来。
‘顾赦’这两字,与他而言,代表着沦落修仙界的过往,代表着完全的陌生,代表着到头来,他仍是一无所有
他无法不讨厌这名字。
可她叫他顾赦。
记忆深处,屋檐白雪消融,有个翻墙来看他的小女孩,笑如春季暖阳,也曾如此道:
“顾赦你叫顾赦啊。”
*
没了叨扰,悠悠闭目睡去。
依稀间,她想起幼时在清筠宗的日子,那些她曾被迫遗忘,不久前才找回的孩童记忆。
她就是路杳。
被系统冠上恶毒女配名头的原主。
顶着路天沉之女、清筠少宗主的名头降生,听起来很威风,事实上也差不多,不说在清筠宗内,她在整个修仙界都横着走,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无法无天。
大概为了防止她被周围的人宠坏,她那日理万机的宗主爹路天沉,在俩人为数不多见面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锤炼她。
悠悠恢复的孩时记忆里,就有被路天沉扔进过荒无人烟的山谷,迈着两条小短腿,用树梢戳来戳去独自觅路,还有被带去豺狼环绕的兽岭,她用一把小匕首绝地求生
在路宗主如此用心良苦的锤炼下,悠悠自觉能长得白白嫩嫩,安稳活下来已是生命力顽强旺盛的结果了,还谈什么骄横跋扈,仗爹为所欲为的宗二代。
或许也是有这些历练,当她被轮回镜带去陌生的异界,不过四五岁的年龄,在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中还是顽强活了下来。
在那世界,除了跟狗崽抢吃的,因为两条小短腿没能跑过四条小短腿,她哇哇大哭了场外,其余时候,她都是乐观向上,努力地养活自己。
待慢慢长大,她虽总觉得缺了什么,对那世界少了些归属感,但依旧过的很快活,一直到系统阴差阳错把她带回来。
除了深刻铭记宗主爹这些光辉事迹外,悠悠还忆起些事。
那事主要包括两人,一个是爹爹让她多关照的徒弟慕天昭,一个是爹爹让她别去招惹的外门弟子顾赦。
师兄慕天昭不必说。
自打第一次见面,在大雪天罚站的悠悠,意外收到对方递来挡雪的伞,就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师兄。
后来她才知道,师兄遭受过灭门之祸。
路悠悠幼时并非乖巧懂事之辈,顽劣得不行,没事就要找乐子,把宗门闹得鸡飞狗跳,谁见了都头疼,唯独对这师兄,她安安份份没去调皮捣乱过,很是规矩。
顾赦就不同了。
有了练习御剑将人撞下后山的缘分,悠悠就惦记上了这位朋友,成天想着什么时候去叨扰一番。
至于为何惦记。
小悠悠可以挺起胸膛负责地说,当然是身为少宗主,有责任对每个清筠弟子嘘寒问暖,帮助对方融入清筠宗啦。
但若说实话其实是顾赦小时候长得太好看了。
修仙界不缺好皮囊,悠悠在清筠宗的伙伴们,随便挑一个出去,都是粉雕玉琢,出类拔萃,没有哪个差的。
但顾赦这般标致的,小悠悠还是头一次见。
大家再俊再美,说到底都是群瞧着天真无邪、白白嫩嫩的小屁孩儿,唯独顾赦生得龙章凤姿,初见时,悠悠就注意到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顾赦幼时长睫就乌浓,轻轻一掀,黑眸深处仿若盛着漫天星辰,好看得不行。
而且悠悠发现,对方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心地软的呢。
这是她在后山遇险时发现的。
两人那时坠入宗门后山,深夜寻路,她在积雪里踉跄走不稳,小手抓上顾赦的袖子。
顾赦眸光冰冷看向她,悠悠理亏,因为是自己把这位朋友撞下后山,对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悠悠短暂的瑟缩了下,最后鼓鼓腮帮还是勇敢地没松手。
顾赦大概没想到,凶神恶煞的眼神攻击竟然没有用,他抿抿唇,只好任由她拽着衣袖了。
后来悠悠实在走不动了,本以为会被扔在荒郊野岭里,他也没丢下她。
在黑夜里,小顾赦拉着她的手走了很久,直到自己也气喘吁吁。
不过惦记归惦记。
悠悠虽想再见见这朋友,但碍于羞赧,一直犹豫不决,对方好像不喜欢她,问名字也不说,她寻不到合适的由头。
真正让她马不停蹄赶去卧龙峰叨扰的,还是路天沉那句:“他叫顾赦,你别捣乱。”
悠悠天生带着点儿反骨,尤其在亲爹面前,一听这话:诶嘿。
爹爹不让她去,她便要去。
于是路天沉放话的第二天,悠悠就奔去了外门弟子所在的卧龙峰。
这一去,她发现顾赦不同于其他弟子,像被软禁了般,独居在卧龙峰一隅,能见到的人只有送饭的老长老。
被戒律堂的人拦住,悠悠也无法靠近。
之后悠悠与看守顾赦的暗卫大战了几百回合,历经艰辛后,终于成功溜了进去。
那时她翻墙翻到一半,就看到了孤零零在院子里的顾赦,日出墙檐冰雪初融,她冷的打了个喷嚏,小顾赦听到动静回头,她眉开眼笑地招手:“顾赦你叫顾赦啊。”
后来,顾赦不再被困于一隅之地,悠悠想见他变得容易许多。
悠悠还想把人骗到旭日峰当师弟,因为旭日峰太冷清了,师父不在,只有她和慕天昭师兄。
而她是不敢闹师兄的。
慕天昭性情温和,对谁都很包容,即便不想被她打扰,也会浅笑对待,故而悠悠每次靠近,分不清师兄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久而久之,
顾赦不一样。
他试图掩盖的喜怒哀乐,都藏在那双黑眸中,悠悠总能精准的捕捉到。
可惜没等将人拐来当师弟,她遇到了那座会动的神女石像,被轮回镜带去了另个位面,留在身体里的,只有一缕痴痴傻傻,不知该如何求救,被所有人讨厌的恶魂
如今那缕恶魂带着记忆回归,怨憎如潮水般涌向悠悠心头。
她不知霓罗和她背后名为‘司命’的神灵,为何盯上她,当年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这两人,似乎来自修仙界之上的界面。
修士一生求道的尽头,就是成仙。
这两人却早已站在云端之上,悠悠心知肚明,莫说凭她如今的力量,哪怕突破大乘境飞升成仙,也不过才达到去上界的资格,完全不是他们对手,唯有另辟蹊径。
能抵抗仙人的力量一定不会诞生在修仙界,只有灵魔界,魔族。
魔修不靠灵气,有自身完善的修炼体系,独立于修仙界之外。
悠悠真身在紫圣宫接受魔尊的传承,过程却并不顺利,陷入了不小的危机,这股危机来自魔气本身对人的影响。
被属于魔族的戾气影响,悠悠心境紊乱,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间,仿佛看到了神女石像垂头凝来的目光。
她神识陷入极度不安。
夜未央,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月色,光线昏暗。
顾赦穿着单衣侧卧在榻,乌发散开,注视着悠悠用千面术变换的陌生面容,不知看了多久,他伸手擦拭悠悠眼尾,白色粉末被抹去,露出的一颗朱砂小痣,像根灼热的针扎在他心头。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顾赦试图抽回被勾住的尾指,却被紧紧攥住,他垂下眼睫,看到悠悠脸色苍白,不知梦到什么,整个人颤抖着,躲避似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无论她来乌霄殿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纵容她。
顾赦面无表情抽回手,下一刻浑身发抖的悠悠,却像只汲取温暖的小兽钻进他怀里,顾赦下颌被细软的发丝蹭了蹭,像被雷电击中,身体在一阵酥麻中僵住,脑海变得空白。
半晌,空阔的寝宫响起他低恼的嗓音。
“松开。”
悠悠哪里听得到。
石像阴冷的目光凝来,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躲藏,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只知道本能地抓住对方,像抓着救命稻草。
顾赦衣襟被蹭乱,长发与悠悠青丝交织在一起。
他被依偎着的胸膛剧烈起伏,发现警告后,悠悠贴的更近,俊脸一阵青一阵红。
不知羞,这么快就忘了他是谁。
“我可不是你的好师兄。”
低声警告完,顾赦听着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声,薄唇紧抿,与空气僵持了会,他伸长手臂将凑近的悠悠圈了起来。
第104章 [VIP] 第 104 章
魔宫上空, 风云翻涌,夜空如泼了墨般漆黑一片。
距魔宫百里的夜市,灯火阑珊, 两个高大的身影走在街上,其中身材魁梧的男子黑发蓬松,另个年少些的赤红发丝,好奇张望四周。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幽蛟望向街头醉香楼。
悬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摆动,醉人的酒香伴着女子嬉笑声传来,他一拍小烛龙肩膀。
“走, 烛弟,我们去喝花酒。”
释烛往嘴里扔了颗糖栗, 没剥壳,咔咔嚼了起来:“什么是花酒?”
“这都不知道, 你白来人间走一遭, ”幽蛟哼声,“走吧, 带你涨涨见识,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他话音落下,被一道柔和的白芒拦住。
“要点脸,按龙族年岁, 他还不到三岁,带条幼龙寻花问柳,我劝你善良, 幽冥鬼蛟。”通体雪白的圣兽从白芒中走出, 身上驮着一只小乌鸦。
“坎坎!”幽蛟又惊又喜。
“你怎么在这?”
当年顾赦将他交给路悠悠,之后三年, 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虽然那段回忆痛苦,但此刻看到坎坎这个老相识,幽蛟有种异乡重逢的喜悦感。
“有事找你,帮我把这个带到魔宫,”坎坎额角泛起微光,飘出一个浅蓝泡泡。
幽蛟伸手接过,正要问清楚,他神情一变,在原地静默了两秒,骤然化作一道长长的黑影掠向魔宫。
不好,主上遇袭了!
魔宫。
将人拥入怀中的那刻,心头蓦地像被填满了。
顾赦心乱如麻,感受着依附在怀里的柔软温热,脑子乱糟糟的,不自觉地想:
要是她清醒时,也这么乖就好了。
他
“吼——”
一声由远及近的低吼传来。
“主上,我来救你了!”幽蛟甩尾掀翻寝宫。
巨响过后,漫天尘埃飞扬,幽蛟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坍塌大半的寝宫寻人,没发现人影,回首时,才看到站在高檐上的颀长身影。
幽蛟松口气,再定晴一瞧,顾赦打横抱着个人。
“是敌人么!”他失声。
顾赦面若寒霜:“什么敌人。”
“敌袭啊,”幽蛟惊魂未定。
身为守护灵,即便相隔万里,他也能察觉顾赦些许情况。
“我刚与主上通感,察觉主上心脏跳的厉害,分外紧张,自然是遭到敌袭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被惊醒的悠悠,懵然地听着叽里呱啦的声音,反应了两秒后,她看向顾赦,顾赦俊容泛起罕见的薄红,听到幽蛟喋喋不休,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一点她强行抱住顾赦窄腰的画面窜进脑海。
悠悠一噎。
幽蛟:“主上”
顾赦冷声:“滚——”
幽蛟一抖,悠悠亦然一颤,搭在顾赦后颈的手指紧张地缩了缩。
这边的巨响,引得一群侍卫浩浩荡荡赶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檐上衣衫凌乱的魔君,还有怀里抱着的女子。
顾赦没有给别人观赏的兴趣,察觉颈处那点动静:“醒了就下”
‘去’字还没吐出,在他眼皮底下,悠悠将脑袋一歪,紧紧闭上眸。
丢人。
让她先装死吧,求求了。
顾赦:“”
察觉到顾赦的目光,悠悠睫毛紧张地抖了抖。
或许是底下人太多,檐上位置太高,顾赦到底没直接把她扔下去,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啪”地合门声响起。
等了会,室内再没有动静,悠悠心虚地坐起身,瞅了瞅凌乱的衣裳。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悠悠涨红脸,想到顾赦方才薄红恼怒的面色,一阵痛心疾首。
该死的那群老头,敢给她下药!
害她轻薄师弟,把人羞恼成那样,幸好幽蛟及时赶到,不然说不定她会对师弟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该死的幽蛟,竟然坏魔君好事!
守在寝宫外的大祭司等人,看着废墟脸色一片铁青。
上任魔君释净荒淫无度,偏偏鬼聪明,一个子嗣没留下,为了魔君地位,还屠了所有宗室子弟,若非有顾赦这个流落修仙界的殿下,荒泽魔脉就断了。
如今荒域王室只剩顾赦,看起来,顾赦也不像释净那个疯子会为了王位屠杀血脉至亲,大祭司等一众乌霄殿老人,本以为重振王族的机会来了,但万万没想到,顾赦是个比释净更让人操心的主。
释净是不留子嗣,顾赦则六根清净到快皈依我佛了。
纵观灵魔界九域,哪域魔君不是后宫三千,一后四妃十三嫔,唯他们荒泽,乌霄殿原本该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十八座宫殿,变成了废墟,前不久,顾赦倒是利用了起来,送给血魔使白辛养墨鸦。
从释九阴即任魔君起,就存在于乌霄殿的老人们被气到吐血,他们也是急疯了,倘若顾赦有个意外,上古魔族留下的九脉魔裔,荒域这脉就彻底灭了,届时荒泽必分崩离析,让其他八域瓜分了去。
今夜好不容易燃起点希望,没想到,被幽蛟那货搅了好事。
他们恨不得扒了幽蛟的皮。
“大祭司,莫气坏了身体,”一人开口道,“许是时候未到,我记得早年占卜的卦象显示,释氏不会灭族。”
傅老气的狠锤墙角:“那是释净的卦!结果怎样你们都知道,那疯子登位后,把兄弟姐妹、一众子嗣杀完了,老虎尚不食子,他到好,杀了个精光,不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九阴魔君!”
方才说话那人迟疑道:“可傅老你的卦象从未错过,莫非,释净还留有子嗣。”
傅老:“有个屁,在他即位后都杀完了,除非后来又有子嗣,可你们忘了吗,他是一夜春风后,必杀了那女子永除后患,不留下半点隐患。”
“万一呢。”
“哪来的万一,就算有,上哪找去。”
“其实,”一人迟疑道,“我最近听到了些传闻,来自梧州,不知真假”
夜风徐徐,幽蛟摸了摸两只耳朵。
一只发烫一只发冷。
谁在骂他,不会是坎坎吧。
幽蛟摊开手,一个浅蓝泡泡从他手中飘走。
*
悠悠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内陌生的面容,还有那露出的一点朱红小痣,心情忐忑。
顾赦发现她身份了么。
要是发现了,她怎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她之前用魔鳞弄伤他了去道歉的小泥人也英勇就义了。
可若不知是她,为何盯上她,总不能对她这个随手捏的面容,一见钟情了吧。
悠悠百思不得其解,盯着镜内化身两只耷拉的狐狸耳朵,窗风拂过,浅灰色的绒毛细细颤动,她愣了两秒,眼睛慢吞吞亮了起来。
早年在幽都鬼城的时候,她化身第一次出现,是只丑丑的小灰狐,谁也不知道是她。
那时候,顾赦就对她很好,还允许她蹲在肩头。
师弟喜欢毛绒绒啊!定误以为她是只狐妖,所以注意到她。
悠悠恍然大悟,两只萎靡的狐耳从发间陡地支棱起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摇了摇。
就在这时,一个泡泡从窗外飘入:“小主人。”
猝不及防的声音响起,悠悠下意识一抖,赶忙收了耳朵,回过身。
作为圣兽,在魔土会产生不适,坎坎从踏入灵魔界便神情恹恹,悠悠让它和小乌鸦在外等候,自己混入魔宫寻找被血魔抓走的妖鸦,没想到,坎坎会突然找来。
泡泡破碎,幻化成浑身雪白的小灵兽,悠悠蹲下来,摸了摸坎坎脑袋:“怎么来了,精神好些了吗,”
坎坎颔首,化作一缕流光没入悠悠额头。
血月过后,魔气对它的影响逐渐减弱,休息够了,它恢复了不少力量:“小主人,魔尊的力量你得到了多少。”
悠悠脑海里响起坎坎的声音。
她在紫圣明宫的真身盘膝而坐,被魔鳞散出的紫色光晕包裹,面色雪白。
感知到真身情况,悠悠摇头:“不多,”
不仅不多,还被一道玄光饶体的身影困住了,那身影应当就是万年前,魔族最后一位尊主,阿落魔尊。
她看不清魔尊面容,只依稀看到一双淡漠的灰眸,对方教她法术,要她抓一只凤凰,抓到了才能得到他的力量,不然不仅完不成传承,还会被魔鳞反噬。
悠悠犯了难。
据她所知,凤族早已绝迹,她上哪去抓。
“凤族栖息于仙域,随万年前神脉消失而灭绝,世间早已无凤,不过,灵魔界曾觉醒了过一只九彩神凤,后销声匿迹,”
话说到一半,坎坎转道,“小主人从魔尊那学的法术里,有能进入识海的吗。”
“等等,”悠悠化身闭目坐下,默念口诀,借魔鳞之力闯入了识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识海,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脚下水面倒映着苍穹。
悠悠眼皮一抬,便看到了驮着小乌鸦的坎坎,她正走过去,却发现了个不速之客,一个冒着蓝光火焰的虚影,躲在块石头后。
“系统?”
自悠悠恢复记忆后再未出声的系统,见被发现,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悠悠眼神瞬间变冷,系统真身几乎与她幼时在神女石像旁见过的神灵一模一样:“你和霓罗身边的东西什么关系,你们是一伙的!”
系统脸色难看,目光在悠悠和一旁好整以暇的坎坎之间打转,脑海涌起一万个为什么。
路悠悠是他随机从异界带来的,结果竟然是路杳本人,为何这么巧。
白泽作为圣兽,为何会跟在她左右,当她的守护灵。
鬼王运转轮回镜都得以毕生修为作代价,当年路悠悠拉开神器轩辕弓,却未遭反噬,不仅如此,就算她是原主路杳,作为一个仙修,不曾修魔,为何能借用魔尊的法力,为何没有爆体而亡
系统越想越心惊,他应该早察觉不对,为何像被蒙了心智似的,总下意识忽略了这些。
面对质问,系统装傻充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才不是一伙,他早和大司命分道扬镳了,但他绝对不能暴露
“他说不是一伙,”
蹲在坎坎背上的小乌鸦,扇动翅膀,绘声绘色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才不像大司命一样攀附仙族,助纣为虐!早分道扬镳啦!”
系统脸色一变,还没问话,乌乌道:“有时听得到别人的心声。”
系统周身的火焰蹭蹭上涨,气的浑身颤抖。
一只小妖鸦,怎么会有看穿人心的本事。
悠悠也震惊了,微妙地瞅了眼乌乌,小乌鸦察觉她的目光,叽叽喳喳:“喜欢毛绒绒不奇怪呀,乌乌也很喜欢,要是有两只小狐耳对我动来动去,我会被”
“咳,”悠悠低咳了声。
“乌乌,我问你答好不好。”
小乌鸦点头。
悠悠望向如临大敌的系统:“你和大司命什么关系。”
系统死闭着嘴,脑海努力想着其他东西,避免心中给出答案。
乌乌:“不能说不能说,不能暴露我是少司,他是我大哥。”
系统:“”
悠悠“哦”了声,“谢谢配合,原著是什么?”
系统转身欲逃,但这是悠悠的识海,她心念一动,便站在了他后方。
乌乌:“混蛋,敢这样对我!我可是掌管命格的少司!无知之徒,原著,原著是我窥探天机才得到的救世之道,我是为了六界苍生,呕心沥血,混”
“够了!!”系统忍无可忍。
“我自己说!”
悠悠眉梢一挑,系统天界少司幽怨地看向坎坎。
乌乌低头,喙在坎坎雪毛间蹭了蹭,嘀咕道:“他骂你。”
坎坎周身散着圣洁白光,歪了歪脑袋:“为何。”
少司充满怨气道:“你是通晓天地鬼神的白泽,该知我所作所为是为了六界,你不帮我,反而阻挠,当真对得起‘圣兽’两字吗。”
坎坎:“白泽一族知晓的多,是因为有先辈积累,代代相传,如今到我这一代,我还未开始游历六界,洞悉人事,脑海中的东西全是祖辈留下的,恐怕没你想的那般厉害,让你失望了。”
少司瞥了眼在场的悠悠,冷哼了声,显然不信。
知道此刻插翅难飞,少司一屁股坐下,埋头捣鼓,从虚空中摸出一个圆盘,近乎自暴自弃道:“想知道什么,问吧,反正我是为了天下苍生,问心无愧。”
悠悠眯了眯眼:“说的大义凛然,把自己当拯救天下的神明了么,如果神明都如你一般残害无辜,我看上界的神明该整顿了。”
少司怒道:“我何时残害无辜了。”
悠悠:“你的救世之书里,把顾赦设为要被毁灭的反派,不叫残害,怂恿我将苍生白子打入顾赦体内,莫非为了他好?”
“你怎么知道他无辜!”少司怒极。
“你一个下界小仙修知道什么,知道这位面起源演变,历经多少劫难么!知道先天神战,神魔大战么!每次大战必造成无数生灵陨落,六界不得安生,我是窥探到一场灭世浩劫,才下界来阻止。”
他指向六道神盘上的裂缝:“顾赦命格乃天煞,注定毁灭,这裂缝就是我算他命格的反噬。我且告诉你,上一个造成神盘碎裂的,是掀起神魔大战的魔帝周——”
剩下两字,少司顿了顿,浑身神炎飘忽了下,讳莫如深地说:“反正你只要知道,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就好,顾赦命格如此,你说可不可怕!”
悠悠:“哦,好像有点。”
少司:“”
“我认真的!”
悠悠冷淡地瞥了眼神盘:“认真又如何,虚无缥缈罢了。”
少司一噎,萌生出对牛弹琴的悲凉:“你无知!”
他看向坎坎:“你懂我的。”
在少司被气到扭曲的视线中,坎坎终于不好装傻了:“好吧,我承认你说的对。”
悠悠讶然,少司终于找回了一点尊严,咬牙道:“不止命格,我在神盘上,亲眼目睹了灭世之劫,天地颠倒,日月无光,阴阳交逆,在无限恐怖的力量前,六界生灵无一幸免,顷刻化为灰烬,我只看到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是顾赦,另个是你师兄慕天昭。”
悠悠神色微变,难怪以前系统处处替师兄谋算,听对方的意思,是把顾赦当大魔头,师兄当救世主了。
她皱眉道:“谁说活下来的,一定是罪魁祸首。”
“除了顾赦还有谁,”少司振振有词。
“慕天昭拥有神格,自十万年前神魔大战,魔族落寞,神族亦是,六界再未有成神之人,显而易见,他的降生是应运而生,是为了阻止这场浩劫,至于顾赦”
悠悠掀起眼皮:“你看到那股力量来源于他了?”
少司一怔:“未曾,但”
悠悠打断:“那就是你的猜测了。”
少司心头一梗:“你觉得我在污蔑他。”
悠悠坦荡承认:“是。”
“你在偏袒,”少司深吸口气,“我也不明白了,既然你本就是路杳,你在意顾赦死活做什么,你不该和你师兄罢了,不与你说,”
他转向坎坎:“别装糊涂了,人皇陨落时曾预言,六界有场浩劫,由魔引起,由神终结。仙族那群笨蛋,都以为说的是神魔大战,然而神魔大战前,世间只有人神魔三族,哪来的六界。”
“所谓六界,是自上古人皇陨落,人族落寞,剩神魔两族并列天地,再到神魔大战后,仙族崛起,才有了天界、妖界、鬼界、修仙界、灵魔界和人界六界格局,所以人皇预言的浩劫,指的一定不是神魔大战,而是即将到来的灭世大劫。”
“既然由魔引起,由神终结,魔族落寞数十万年,早不负当年,顾赦命为天煞,应上古魔族气运而生,这魔除了他还能是谁!”
少司愤慨道:“我少司敢对先天神灵起誓,所做一切绝无半点私心,只为位面安稳,六界苍生,我又不是大司数典忘祖,尽干些帮仙族小辈夺人命格的丑事。”
悠悠面无表情地哼笑了声。
这神灵越说越正义起来了,把灭世大魔的罪名往死里给顾赦按。
少司听到冷哼,发现语重心长说了那么多,在对方面前仿佛是个屁,恼羞成怒道:“你无知,你薄凉,你井底之蛙!无根之木!”
悠悠:“你牛逼,你热血,你一孔之见,本末倒置!”
少司本体冒着蓝色火焰的小人,在悠悠识海里气得跳脚。
担心打起来,坎坎插在两人之间:“不如谈谈大司命。”
“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他早不是一路人,”少司扭头,“我只知道,他在帮仙族做事。”
悠悠平复心情,冷静下来:“霓罗,我想知道她。”
少司不屑道:“她仙格一塌糊涂,不过胆子倒是够大,做了件谁也没想到、也不敢做的事,还成功了,所以逆风翻盘,如今在仙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悠悠正要问什么事,坎坎出声:“然后呢。”
少司耸肩:“然后就下界历仙劫,为了找个好命格,盯上”
他看了眼悠悠,含糊道:“就和大司一起,做了那些事呗。不过跟我没关系啊,我是后来才得知,我也生气,竟然把主意同时打到神格和魔裔上,太胆大包天不知轻重,说起来,若不是他们横插一脚,我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从异界找你来。”
“我又没用轮回镜,带你来纯靠燃烧神力,还得瞒着九重天道,”忽然想到什么,少司幽声,“我当年还想把你安然送走呢,谁让你后来不听我的,执意把白棋换成黑棋。”
悠悠低垂的睫毛一顿,微微掀起:“苍生棋,你知道多少。”
少司摇头:“相传苍生棋凝聚了位面众生之力,黑白两色,能映照世间万物,自古对苍生棋的解释一直没有定论,得悟天道悟众生,才能明白,我悟性不高,不过常年于天机打交道,洞察了一二。”
“在我看来,若你将白子打入顾赦体内,会彻底消除他的魔性,让他成为一个摒弃七情六欲的圣人,当他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怎么还会去灭世。但换做黑棋,”
少司语气一转,眼神冷厉。
“他会变得难以掌控七情六欲,稍有不慎,就会失控。换句话说,他心中但凡有一点恶念存在,这股恶念就会在苍生棋的影响下,无限放大,让他变得暴戾残忍,不可理喻,久而久之,他会变成一个人人惧怕的疯子。”
“路杳,这是你选的,我说过你会后悔。”
悠悠眉头紧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司哼声。
“顾赦现在瞧着是很正常,他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刻意地收敛情绪,修身养性,我承认,确实厉害,也够狠,凭着恐怖的本能把会影响他的记忆都封锁了,以至于这三年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他,让他失控,苍生棋被他用的如鱼得水,但”
少司低头看神盘裂缝,恼怒不安:“一旦有东西将他封寂紧锁的心打开条口子,就像堤溃蚁穴,他极力克制的会瞬间把他淹没,届时,顾赦就会像我说的那样,被强大的心魔控制,变成暴戾可怖的魔头。你现在知道错了吧!”
悠悠嘴角紧抿,少司带着埋怨冷冷地说:“来日浩劫降临,你就是罪魁祸”
他话没说完,冒着蓝炎的小人本体被坎坎雪爪子一巴掌拍扁。
“极端之言,黑白两子相对,若黑棋如你所言,那身中白棋则对应六根尽灭,断七情绝六欲,进而变得蔑视众生视人命如草芥,与黑棋者殊途同归罢了。器本无罪,善恶在己,得失他命,谁都左右不了。”
悠悠听到这番话愣了愣,忽而眼前天旋地转,被一股力量从识海拽了出去。
外界天已亮了,两个红衣打扮的人站在她身前,“姑娘,血魔使有请。”
嘴上说着有请,两人眼神却充满威胁。
血魔白辛,灵魔界当今最强大的魔修。
三年前,白辛为救顾赦赶到清筠宗,悠悠与其有过一面之缘,除此之外,她对白辛的了解仅限原著。
顾赦身为魔君,不可能允许底下有白辛这般的存在,白辛在荒域权势滔天,只想要傀儡魔君,两人自然水火不容,少司嘴里的救世天书里,差不多是这时间点,顾赦与白辛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荒泽大乱。
悠悠记得这段并不详细,一笔带过,最后是顾赦赢了,荒域来了场刮骨剔肉式的大洗牌,之后,荒域才成了他的一言堂。
这也是顾赦一统九域,终结灵魔界数万年分裂的起点。
“小主人当心,”待在识海里的坎坎提醒道。
“白辛在两千年前便跟随释九阴征战四方,修为仅次于释九阴,释九阴陨后,他就是灵魔界名副其实的第一,以修仙界的等级定论,他修为已达大乘境。”
悠悠愕然:“大乘境,岂不是和爹爹一样。”
坎坎愣了下,估算道:“差了亿点点,不过也很厉害,至少撇开路主,修仙界其他仙宗主加起来也不是白辛的对手,尤其他还会血咒,底下血徒十万,很难对付。”
意识到严重性,悠悠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当她被带到血魔身前时,肃穆的神色没忍住一崩。
站在楼台边的血魔使已经不能用易容来解释,根本是换了个人,完全看不出是三年前赶到救顾赦的那人。
“夺舍,”坎坎在识海小声道。
“都不是他的真身。”
悠悠眼神微变,带她来的红衣人对前方皮肤极为苍白的年轻男子道:“血魔大人,就是她昨夜留在了魔君寝宫。”
一抹淡漠的目光从悠悠身上刮过。
两人离得有些距离,悠悠不见白辛出手,脸侧却蓦然一疼,鲜血溢出。
白辛指尖多了滴血。
他掐着属于悠悠的血珠,凝入法咒,却发现血珠在法咒的作用下,变成如水滴般透明清澈。
本打算用血咒控制悠悠的白辛,眉头一皱:“你与路天沉什么关系。”
悠悠目瞪口呆。
这血魔,厉害到能给人做亲子鉴定么!
坎坎小声道:“路主化身很多,白辛早年在修仙界与他其中一个化身有过交集。”
“血咒只在路天沉不,在他用灵玉塑造的化身上失效过,非人之血,故血咒无用,”白辛语气不善。
“你是谁,为何与路天沉有如出一辙的灵玉化身。”
“小主人,这里是灵魔界,还是与路主有血海深仇的乌霄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暴露身份!”坎坎在识海里紧张地捏了捏爪子。
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魔修,听完坎坎的话,悠悠心下微沉。
白辛染血似的嘴唇微张:“你们有何关系,说——”
悠悠心底叹口气。
没办法,看来瞒不住了。
“既然被你发现,我也不装了,”悠悠沉吟抬头,一双眼眸直勾勾回视。
“不错,我就是路天沉。”
坎坎捏紧的爪子一松:“?”
白辛明显愣了下,好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 ,”悠悠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敛眸一瞥,似笑非笑。
“我就是路天沉三千化身之一,路天沉七号。”
白辛看着悠悠白皙清秀的脸颊,陷入沉默。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第105章 [VIP] 第 105 章
灵魔界地域宽广, 修仙界与妖界加起来,都不及其一半广阔。
这片上古时期留存下的魔土,十之八九是寸土不生的荒凉之地。修仙界却不同, 洞天福地,奇珍异宝,瑶草灵花应有尽有,只有世人找不到,拿不到的,没有这片灵地供不出的。
其中,五大仙山便是流传最久, 最久负盛名的,世间排行前十的瑶草奇花, 皆出此处,乃人人向往的福地, 可惜仙山飘渺无影, 众多修士穷其一生也难寻觅踪迹。
此刻五山祖脉会处的一座青松林,涧泉潺潺。
风过无痕, 路天沉倚在松荫下,忽地眯了眯眼,无端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话的前清筠宗长老宇文离,诧异道:“师兄?”好端端的, 怎么了,又不可能感染风寒。
路天沉也有些疑惑,指尖掐诀。
——“我是路天沉, ”
掉进魔修窝的女孩, 眼瞧走投无路,仰起清秀白净面容, 掷地有声道,“三千化身之一,路天沉七号!”
“”
第106章 [VIP] 第 106 章
黑暗的视线里, 透过紧贴的灼热胸膛,悠悠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被顾赦小心翼翼的动作弄的微愣, 险些没忍住睁开眼。
空气中的力量退去,现在没有危险,顾赦松了手,怎么又抱她。
悠悠惊魂不定。
不知被抱了多久,悠悠迷迷糊糊真要睡着了,顾赦将她放到内室卧榻。
他离开后,悠悠睁开眼, 在榻上辗转反侧,最后挠了挠发丝, 有些心烦意乱地操控起偷偷放在白辛偏殿的小泥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感应泥人的瞬间, 眼前一黑,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悠悠从榻上起身,在书房走了圈, 揉了揉太阳穴。
白幸偏殿的泥人,跟着在额角处,揉出个小凹窝。
偏殿离主殿有些距离,没有主殿恢弘气派, 戒备却更为森严,明侍暗哨穿插其间,中间一座玄门周围, 巡逻的血衣行者最多。
泥人蹑手蹑脚, 刚从门缝钻进去,凄沧的鸦叫传来。
“嘎——”
“没人来救我, 吾命休矣。”
悠悠面色微喜,是被白辛从妖界抓来的妖鸦前辈,乌乌父鸦。
弥漫着药草香的房间里,一只黝黑的大乌鸦被条灵绳绑着脖子,系在茶几边,乌鸦身前,放置了一本厚重的画册,还有被吃了半盘的葡萄。
“妖鸦前辈,”极小的声音响起。
含着颗葡萄的妖鸦一低头,呆头呆脑的泥人在茶几下,挥舞着双手,努力吸引它的注意。
“我,路杳。”
第107章 [VIP] 第 107 章
不知外界天日, 悠悠意识浑浑噩噩,再醒来时,身处陌生的房间, 梦境中,顾赦变得陌生的黑眸浮现在脑海,她坐起来,惊了一身冷汗。
是梦啊
悠悠心有余悸,缓缓吐了口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看到床边悬挂的一块玉。
那玉精美润泽, 整体呈弯勾状,其上雕琢了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似乎遭受过重击,浮现出竖条裂痕。
是勾莲玉。
三年前, 她将顾赦交给神秘人时, 亲手系在顾赦脖颈上的。
悠悠愣住。
窗外一束斜阳入室,莲玉孤零零悬在空中, 不知被挂在这里多久,悠悠摘下它,盯着掌中阔别已久的莲玉,心头涌起不安。
它该在顾赦身上, 为何出现在此。
将玉揣入怀中,悠悠下了床,她身处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 但似乎许久未住过人了, 透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斜阳照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昏黄的颜色。
黄昏了。
第108章 [VIP] 第 108 章
念及顾赦没看过姻缘花开过的模样, 幽蛟尾巴尖一摇,往墨砚里轻点了点,正打算在纸上画出来, 余光一扫,发现顾赦手中的笔不知何时断了。
断裂处的尖木,埋入他掌心,蜿蜒鲜血涌了出来。
幽蛟惊道:“主上!”
顾赦听到惊呼才注意到,他垂眸半晌,松开断笔,将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太久没受伤。
这点小伤, 竟让他有些疼。
*
三日后,梧州。
一间茅庐小屋, 释元过往居住之地。
顾赦将魂灯放在铺满灰尘的桌面,将一缕发丝缠绕灯身, 灯盏旁, 放置了块方状槐木。
槐木里是释元的神魂。
之前顾赦将其安置在了木中,明日是夺舍的第七天, 过了明夜,释元魂魄再不渡望川河,会在世间阳气侵蚀下魂飞魄散,为保他神魂不灭, 必须换到更安全的地方。
顾赦以血为引,将魂力注入灯内。
他一动用魂力,两点星光便在他周身亮起, 一个朝东徘徊, 一个朝西蹿动。
幽蛟本身是鬼蛟一族,对鬼魂的了解是埋在血脉里的, 他观察了会儿便发现,这俩随顾赦魂力而动的星点,是在引魂,想引导顾赦神魂去某个地方。
眯眼思忖了会,幽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游到半空,用尾巴来回扫荡其中一簇,胜卷在握道:“这个一定是小恶主的,她在找主上。”
第109章 [VIP] 第 109 章
悠悠低咳了声, 看向前方瘦削的身影,不知谁家的小孩,竟然出现在这种鬼地, 衣着单薄,独自一人,捧着灯孤零零坐在河畔。
她起初以为是鬼魂,走近才发现,他身上透着人气。
今天是最后一日,她无暇理会旁人,伸手想拿回灯的时候, 对方抬过头,一张陌生小脸, 苍白稚气。
悠悠有刹那的失神,小孩眉眼轮廓似曾相识, 有几分顾赦孩童时的影子。
对上那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眸, 熟悉感才消失殆尽。
不归川一片黑寂,残魂哀嚎, 悠悠回过神,时间紧迫,她无法顾及其他,伸手想将青灯拿来。
纤长手指握住提灯。
下秒, 被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按住。
“别找了,”小孩轻声道,“你要找的人来过了。”
悠悠呼吸一窒, 指尖发颤。
他将灯上金箔给她看。
金箔上悠悠亲手刻下的字, 已尽数消失,只有顾赦神魂出现触碰过, 才会抹去。
“他、他在哪,去了何处。”悠悠下意识看向另条忘川河,想过去,拉着她的小手,清瘦的指节泛白,紧紧抓着。
“他没事,你可以安心回去,”
悠悠有些不敢相信,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金箔出现问题,或者这小孩是哪位大能者,假意安慰她的。
顾赦见她仍踌躇在原地,默了瞬,从怀里摸出个小泥人。
泥人圆滚滚,神情憨态可掬,一只小拳头紧握,后脑勺处依稀有个指纹。
悠悠一眼认出。
这小泥人是她所有泥人中,最易辨认的,比其他泥人瞧着憨态些因为是顾赦捏的,与她手法颇有不同。
当年,顾赦被关戒律堂,就是这小泥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踩着落叶,背着包裹,蒙头撞上窗户,啪嗒撞扁后,被顾赦重新捏好。
后脑勺,留下了他的浅浅指纹。
“为何在你这”
“他说你若不信,就把这泥人交给你。”
悠悠终于信了大半,这几日被揪得生疼的心,一下放松了,她长呼口气,整个人筋疲力尽地坐下来。
接过泥人,见泥人小拳头紧紧握着,悠悠轻捏了捏,发现纸条还在。
没发现啊
小拳头被打开,一张纸片落了下来。
顾赦眼眸微微睁大了。
这是在天墓,她操控来到他身边骗魔血的泥人,后来泥人变成握拳的姿势,他以为,是她在朝他忿忿捏拳,原来里面藏了东西。
是写给他的吗。
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悠悠将纸条捏成一团,正考虑如何处理时,一个稚气的嗓音响起,“是那位大哥哥留给你的吗。”
这声音,充满了孩子气的好奇和天真,把藏在暗处的幽蛟,听的瞪圆了眼,险些暴露气息。
悠悠莞尔:“是我写给他的。”
顾赦握紧手,目不转睛盯着纸条,正要说话,他神识恍惚了下,脸色变得难看。
是白辛
偏偏这个时候。
悠悠发现男孩神色一变,睫毛垂了下去,小身体直勾勾朝地面倒去,她赶忙接住,将人半抱住:“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悠悠看向对方脸颊,无意对上半敛的眸子,似看到两枚乌黑的棋的,悠悠心神剧震,不由自主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一团黑雾,将两人笼罩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荒域魔宫的白辛,意识恍惚,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
*
不知身在何处,悠悠仅有的意识朦朦胧胧,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完全不流通的空气中,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四周寂静,一个奇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悠悠抬头,看到滲人的一幕,密密麻麻的红眼蝙蝠,倒挂在她头顶。
这里是蝙蝠洞。
一阵脚步声沉沉响起,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转角石壁上,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阴影。
看清是何物,悠悠吓得倒退了步。
一只比成年壮汉还高大数倍的巨型蝙蝠,妖蝠王两个眼珠猩红,青面獠牙,嘴里裂笑着朝她走来。
悠悠呼吸一滞,想逃跑,却发现在笼子里,无处可逃。
在她惊慌之际,吸血蝙蝠穿过了她,悠悠愕然,随后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一个在牢笼角落蜷缩着的瘦小身影,被妖蝠王咬住。
悠悠想救人,手掌却再次穿过蝙蝠。
她渐渐发现端倪,这里不是现实,她在幻境里。
妖蝙并未吸小孩的血,像另有所图,长期饲养着他,时不时扔来些山里果子给其充饥。
这小孩被抓来时,只有三岁,后来渐渐长大,长达三年,一直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洞里,与一群吸血蝙蝠作伴,他的身体很糟糕,时常发病,发病时畏热又畏寒,皮肤像充了血,体内青筋都肉眼可见,痛苦到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
悠悠无数次以为他要死了,他都撑了过来。
与他一样被抓来的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幸运,无一例外死状凄惨。
日复一日,在漫无天日的蝠洞里,他与发臭发烂的死尸相伴,时刻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如惊弓之鸟。
妖蝠王作恶多端,常年吸食人血,凭万年法力难有人能奈何,但近来风头太甚,修仙界众仙门发现,弥漫数座城的瘟疫,来源于它体内的毒,灵魔界众魔得知,它得了样至宝嗜血魔珠。
同时被两方惦记,它的命数到了尽头。
仙魔修士合力端掉蝠王老巢,众人闯入,急切地寻找传说中的嗜血珠,万年吸血洞,一片混乱,为解瘟疫而来的医师,皆是佼佼者,围着妖蝠王尸体研究没多久,找到了根治疫毒的解药。
众人松口气,其中一个白衣女修却蹙了蹙眉。
她发现,蝠王体内的毒源很少,吸血妖蝠本就是天生毒体,何况还是只有万年道行的蝠王,当万毒之躯。
它体内那些致命的毒源,去了何处?
没多久,白越水找到答案。
她在吸血洞最阴暗潮湿的深处,找到了个身上布满咬印的小孩,獠牙大小的窟窿,密密麻麻。
意识到什么,白越水背后冒起层层寒意。
在这
找了件厚衣裳,白越水将人裹住抱出洞穴。
男孩自幼被蝙蝠养大,不仅连人话都不会说,心智也不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疑惑。
同行修士问起他是谁,白越水略一思忖,摸了摸小孩脑袋。
“白辛。”
从有意识起,白辛就一直待在吸血洞与蝙蝠为伴,曾一度以为,世界就是蝙蝠洞里的模样。
他第一次,走出山洞。
午后阳光温暖,洒落在地连空气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春风拂过,六岁的白辛睁大了眼睛,对外界陌生的一切充满好奇。
他蹲在地上,看微风里摇曳的青草,稚气苍白的脸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漂亮。
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东西。
他伸去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叶尖拂过白辛掌心,痒痒的,从未有过的柔和触感浮上心头。
他有些害怕地缩回手,瞪着圆溜的眼睛,惊魂不定地退了退。
“别怕,”
一朵白色小花,被只纤细的手放在他掌心。
软软的,散着清香。
“你方才摸的是草,这是花,都不会伤害你的。”
白辛望着带他出来的白越水,腮帮微鼓,点点头,小心捧着对方给他摘的一朵梨花。
他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渐渐放松下来,弯唇露出孩子气的笑。
“好、好看。”
外面真好,花花草草都很漂亮,还有带他出来的医师姐姐,比地面青草,手中白花、天上暖阳都好看。
但没多久,他便知道,外界也并非全是好的。
无论去哪,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众人都会朝他投来奇怪的眼神,退避三舍,除了医修姐姐,没人愿意靠近他。
白辛开始不懂,后来渐渐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他全身皮肤白的透明,皮下骨肉血管都清晰可见,别人不会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一样。
“因为你很少晒太阳,所以比别人白,”白越水蹲身向他解释,拿出一件小斗篷。
“大家只是惊讶,没有恶意,穿上这个就好了。”
白辛拢了拢轻纱:“这是什么,为何要我穿它。”
他对世间许多事不明白,却很敏感,尤其在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后。
“是我喜欢的衣衫,”白越水指着自己身上的斗篷,眉眼露出柔和笑意,“我们一人一件,以后出门的时候,你陪我穿着,好不好。”
原来是医师姐姐喜欢的衣裳。
那他要陪她一起穿,他们穿一样的。
白辛乖顺的套上斗篷,满心欢喜:“好。”
白越水出身医学世家,为琳琅白氏子弟,从小天赋异禀,孩童时便识得数万种草木,年纪虽轻,却早已声名在外,她常年在外游历,行医救人,甚少回家,此次,她却不得不回去一趟。
白越水拉着从轻纱边探出来的小手,指尖按白辛脉搏,心下微沉。
这些毒错综复杂,凭她难以解开。
白家居于琳琅山,路途遥远,白越水带白辛回去的途中,经过北州一个小城镇,镇子被怪疾笼罩,不得已停留了数日。
她带人去山岭采药,不便带上白辛,她交代完离开,没曾想回来的时候,白辛不见了。
白越水走后,白辛听话的待在房间,每日按时喝药,但一个黄昏,他靠在窗口的时候,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儿,落了下来。
白辛盯着鲜红的血迹,喉咙突然泛痒。
前来送饭的下人,打开门后,吓得手一抖,碗筷“啪”地落在地上。
只见窗边站立的男孩,皮肤白得吓人,一手抓着失去生机的小鸟,满嘴鲜血,嘴边还粘着细绒羽毛,眸子清澈,透着股天真的残忍。
白辛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吓人,以为对方不小心砸碎晚饭,他走过去,蹲在门槛边,将掉落在地的饭菜拾起。
“谢谢。”
“你,你”府侍腿脚哆嗦,死死盯着白辛手中的小鸟。
白辛以为他想要,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虽然不舍,还是递给了对方。
“很甜,你尝尝。”
府侍尖叫一声,吓跑了。
跑的时候太过惊慌,摔在地上,白辛过去扶他,却嗅到一股比鸟血,还香甜百倍、千倍的味道。
他看向府侍擦出血迹的手臂,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稚嫩牙齿。
“啊唔。”
最后一刻,白辛用手把嘴捂住,忍住了渴望。
直觉告诉他,医师姐姐会生气,他不想做让她不高兴的事。
他忍的幸苦,双目发红,全身像着火了似的,疼的在地上打滚尖叫。
当晚天还没黑,白辛被赶出了府。
白辛本不肯走,他要留在那等医师姐姐,可府人用棍棒打他,还叫他“怪物”。
怪物是什么。
白辛听不懂,只想留在府邸,被赶出来后,趁着夜色,小身影鬼鬼祟祟,从狗洞钻了进去,他藏在假山洞里,想悄悄等医师姐姐回来。
但没多久,又被发现了。
这次那些人打的他很疼,他额头破了,满脸都是血,趴着门槛的十根手指被踩的没了知觉,昏沉沉没法抵抗,被拖拉着扔的很远。
等他醒来,一片荒郊野岭。
白辛头晕目眩,不知方向地走了很久,被村子一户人家救了。
那家老婆婆很好,给他包扎了伤口,还给他煮鱼吃,不过食物与他而言,都是寡淡无味的饱腹东西,他盯着血淋淋的菜板,食指抹了抹,含在嘴里,情不自禁地笑。
旁人瞧着,十分滲人。
“你、你在做什么?!”“这小孩怪物!”
“快走开!”
白辛又被赶走了。
大雨磅礴,他拖着湿答答的小身躯,躲藏在路边,堆积的干谷草里。
藏了两日,没有喝药,白辛颤抖着身躯,感觉再不饮血就要死了,忍不住将爪牙伸向平静的村子。
白越水找到人的时候,小白辛灰头土脸,蹲在鸡笼里。
他怀里抱着只咕咕直叫的鸡,嘴角沾着血,无措地看着她。
“对不起,”白辛低头道,“你让我在府里等你的,我不小心迷路了,想吃饱了再去找你。”
白越水已知道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看着白辛满身的青紫伤痕,心里难受极了。
“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府里。”
白辛使劲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很好。”
他放开扑棱想飞走的鸡,从衣兜里,神神秘秘地摸出一个白生生的鸡蛋,他这两日藏在鸡圈里,发现村民都在找这个东西,想来是宝物。
“给你,”白辛小声道。
白越水愣了愣,反应过来,对上纯澈真挚的眼眸,扯起一抹温柔的笑,接过被捂得温热的鸡蛋。
“好,谢谢。”
她小心收了起来,正要给白辛敷药,听到白辛犹豫不决的声音。
“医师姐姐,我不是叫白辛么,为什么他们都叫我怪物,”
白越水一默,随后将白辛脸蛋血污擦拭干净,杏眸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怪物,只是病了,知道吗。”
白辛眨了眨眼:“病了?”
“嗯,别怨恨那些百姓,他们只是害怕,”白越水将一株药草挽成环,戴在白辛手腕,摸了摸他的头。
“我会治好你的,别怕。”
甘涩的药草味道,驱散了白辛心底的阴霾不安,他望着面前的女子,望了许久,轻轻抓住她雪白衣袖。
“医师姐姐,你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样。”
白越水轻笑:“好啊,我教你医术,你以后叫我师父。”
白越水拿出药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银色铃铛,用红绳绑着,给白辛系上腰间:“说好了,这是信物。”
白辛好奇地拨动,听到阵阵脆响。
“信物是什么。”
“是能让我认出你的东西。”
*
白越水将白辛带回琳琅,白家德高望重的长辈,被她请教了个遍,得到的都是断言白辛活不过半年。
吸血蝠与体内的毒相伴相生,妖蝠王活了上万年,体内毒源积累到一种恐怖的境界,以他万年的道行都无法镇压,故而抓了很多人,将毒源从体内转移走,以此解脱。
白辛能被他长期饲养,多半是熬过了最初的毒发,奇迹地活了下来。
他的身体早已习惯毒素,每隔一旦时间被妖蝠王注入新毒源,就像注入新活力一样,妖蝠王死后,没有新毒源入体,白辛会像沙漠失去灌溉的植株,迅速枯死。
继续让他以毒攻毒,也是死路一条。
白辛到底是人,小身体能容纳蝠王都不堪忍受的剧毒,已不可思议,别的不提,毒发时能忍住痛苦不自绝寻求解脱,他的求生欲就远远超过常人,但再想活,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倘若将他体内的蝠毒根除呢,”白越水问。
“绝无可能,他体内大大小小有上万种毒源,如万缕细丝交缠,错综复杂,要解开难如登天,何况”长辈颇有不满。
那小孩是万毒之躯,行走的病源,稍有不慎便会祸害一方,不如趁早除去,处理尸首还不能随意,需用焚炉药木等,以免毒源溢出。
“如此危险,还救什么,勿因小失大。”
白越水听出言外之意,很快带白辛离开了琳琅。
她每日亲自给白辛配药,让其不日不夜地浸在药浴中,半年过后,白辛仍安然无恙的活着。
七年后,白母寿诞。
白越水将白辛也带回了琳琅,此时的白辛脱胎换骨,成长为一位白衣墨发,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他体内毒源虽清除了些,仍多不胜数,每天少不了要泡几个时辰的药浴。
寿宴过后,白越水回到院子,挑选草药时,不甚被草荆割伤了食指。
“怎么如此不小心,”她身旁立在的锦衣男子无奈,拿出药膏,正要准备给她抹上。
有人先他一步,白越水的手被握住。
原来立在廊下的少年,闪身出现在她面前,俊白到漂亮的脸颊露出紧张之色。
少年低了低头,将她受伤的食指含住,小心地将指尖血珠舔舐干净。
“白辛,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以后不能如此,”白越水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回来。
多年药浴,白辛体内毒性药性各占一半。
指尖伤口被他含住的一瞬,已痊愈了。
白辛染血的唇紧抿,看着白越水一言不发,白越水知道他在担心,摸了摸他发顶,轻声安慰道:“好了,师父没事,以后会小心的,”
白辛这才离开,但即便走远了,视线仍紧紧盯着望向她,仿佛她消失一刻,他都不安心。
蓝怀瑾眉头直皱:“越水,你太惯着他了。”
白家与蓝家是世交,白越水与蓝怀瑾两小无猜,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两人也很早前对彼此心生好感,去年私定终身,不过尚未合籍,正式成为道侣。
蓝怀瑾最知晓这些年,白越水为了救她这徒弟,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有些名贵药草,还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前几年,白辛小孩模样,如今也有十三岁:“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白越水恍若未闻,清眸注视着食指,半晌,她抬起一张白玉无瑕的脸颊,无不惊喜道:“你看,他已经对血没有一点欲望了,蝠毒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
蓝怀瑾无奈,他这世家妹妹菩萨心肠,打小乐善好施,济弱扶贫,能用所学替人解痛解难,救人一命,比什么都高兴。
“好啦,知道你高兴,不过你还是要教白辛一些分寸,还有,他毕竟不是白家的人,有些医术秘方,你不能传于他。他不小了,一直跟着你只能学医术,他也需要学习其他东西,不如让他拜入仙门。”
送白辛去仙门,白越水不是没想过,她医术虽高,对其余法术却不擅长。
但白辛体内毒素不能掉以轻心,离根除还差得远,她要时常观察白辛体内毒素情况,再搭配他每日药浴时所需的药材,十天半月她能估计着配药,时间长了,她无法掌控他体内毒素的情况。
“你呀,每日劳心劳累,前几年,还天天彻夜不休照顾他,值得吗。”
“当然值得,生命是无价的,”白越水朝少年离去的方向望去。
能长年累月忍受蝠毒之痛,这份坚毅和对生命的渴望,她怎么能见死不救,何况
“他是个好孩子,天赋也很高,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超过我,成为一代医师。”
“世事无常,你总把别人看的如此好,”蓝怀瑾无奈地摇摇头。
春去秋来,转眼到了白辛十四岁生辰。
昨日下了一夜雨,院子的梨树花瓣掉了大半,白辛药浴完,走在树下拾起湿答答的梨花。
白越水时常外出行医,快则两三日,慢则近半月,他每日要进行药浴,不便跟在左右,几年间,都是在居于一隅的幽静院子里,等师父回来。
梨树下,摆了整整齐齐十四截树枝。
算是今天,师父已离开半月,白辛坐在院子里,盯着黄昏下的大门。
天渐渐黑了,不知不觉又亮了。
一滴露水从叶尖滴在墨发上,白辛面带疑惑。
药浴的时候到了,他将大门打开了条缝,留给师父。
几个时辰后,药浴完,少年苍白皮肤被药水浸的泛红,眼珠黑润,一身湿气来到门口。
门缝没变过,师父还没回来。
这些年,白越水都是在他药浴配方用完前回来,无一例外,这次出门,只给他留了半月的。
时间已经到了,白辛有些不安,蹲坐在门槛上,直勾勾望着路口。
明天是他生辰,师父走时说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礼物,她没失言过。
他其实没有生辰,记忆的开始就在吸血洞,师父将在洞内发现他的那日,定为他生辰,每年这天他们都是一起过的。
白辛笃定,拿出两束烟花放在身旁等。
他等了很久,都不见白衣身影,药浴配方也用完了。
过了子时,白辛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朝外走去,临到下山路口,他伫立许久,没有再往前走。
师父离开时说,让他在家等她,若回来发现他不在,会着急的。
跟随白越水多年,白辛也懂医术,搭脉凝血,试着给自己配每日药浴,除去药浴的时间,他都在路口等。
就这么过了大半月,一个清晨,布着湿润青苔的石阶上,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的惊喜还没浮现,便微微凝住。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白越水脸色苍白,像受了重伤,尽管她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头,轻声说没事,只是染了风寒病了。
白辛能看出,她没有受伤,身子却格外虚弱。
回来后,白越水没有休息,到书桌前,开始写白辛药浴所需的药材,以往最多写半月的,这次她昼夜不歇,一直写到百年后,末了将所有药方交给白辛,一双清秀的眉眼充满倦意,眼皮轻垂,似乎都快睁不开了。
“把这些收好,都看一遍,有不明白的问我。”
白辛乖乖点头,白越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这次外出,是因为一种叫血曼罗的古毒在修仙界肆虐,无药可解,大罗神仙中了都难逃一劫。为了找出此毒解药,她和一群医师寻遍仙山古迹,想寻一味仙药。苍天眷顾,最终让他们找到了传说中的仙群山,那仙药在悬崖之间,她最先找到,准备采摘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她神魂受伤,魂力日复一日消减,要不了半月就会殆尽。
白辛幼时被妖蝠王饲养,心智受了很大创伤,最初连说话写字都很费力,他与其他小孩不同,很多时候,常人能明白的,他不能理解。
白越水本想等些时候再告诉他,但她变得嗜睡起来,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
担心哪日再也醒不来,白越水只好趁清醒的时候,告诉他:“人都是会死的,就算是再厉害的修士,也有到尽头的一天,”
白辛最初的记忆,便是在黑暗潮湿的蝙蝠洞里。
他曾和许多人关在一起,被妖蝠王转移毒源后,在非人的折磨中,体验过无数次濒死的感觉,他看到过,周围那些人一个个惨叫着,扭曲着面容,渐渐窒息,再也挣扎不动,尸体变得僵硬,慢慢腐烂了,发臭。
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是超越世间一切,最可怕的事。
“我不要死,”少年长睫发颤,露出仓皇惧色,在烛光中望着白越水,将一束鲜活的梨花放在她床柜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看不到师父了。”
白越水眼眸清澈,浅浅的笑:“没人想死,但若命数到了,要坦然面对,师父的命数就到了,要是哪天醒不来,你不要怕。”
白辛愣了愣,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不要。”
白越水无奈:“世间之事,不是皆随所愿,明白吗?”
他是不可能明白的。
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让她死的。
魂力乃人之本源,日渐消减之下,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朦朦胧胧睁开眼,都能看到少年蹲在床边,一直守着她。
她意识越来越朦胧,醒来时也是头晕目眩,对外界感知力不断下降,有次昏睡三天才醒来,意外的,没有看到白辛的身影。
她估摸没有多少时候,写了封信,让家族的人在她逝世后对白辛多加关照。
写完信没多久,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她情形有所缓解,如触底反弹了般,意识没有往日的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白越水心中虽喜,却疑惑不已,后来,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白辛每天都在偷偷将魂力传给她,她体内的魂毒并未解,魂力仍在不断消弱,只是因新魂力的不断注入,所以维持着生机。
一个人的魂力有限,且不似灵力,能随意传给旁人。
必须是纯粹至极的魂力之源,才能被吸收,要得到魂源,只有通过邪法炼化魂魄,才能提炼出一点魂源。
白辛第一次,看到白越水动怒的样子,她浑身颤抖,恶狠狠拍开了他小心捧着的,一团星光闪闪的魂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邪魔歪道才会行的事,不,邪魔歪道都不会做这种事!你疯了!”
白辛惊慌地拾起魂源,看了看白越水,抿唇半晌,固执地将魂源贴近她眉间,白越水又急又怒,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白越水性情温婉恬淡,很少动怒,白辛小时候不通世事,惹了许多麻烦,也犯过不少错,可她从未责备过他,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更别提打他。
一巴掌下来,两人都愣了。
白辛被打得有些懵,一缕乌黑额发垂到眼前,左脸火辣辣的。
白越水思绪一片混乱,纤细的长指蜷紧,看着少年发红的脸颊,手伸了伸,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侧,一动不动。
白辛自幼虽对诸事不懂,但一直很乖,比寻常小孩还乖。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白越水嗓音微涩:“白辛,我与你说过,生命平等,没有人有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利,你夺人魂魄是在作恶,天理不容,我知道你想救我,但此举绝对不行,我宁愿死,都不要你残害无辜来救我。”
白辛从小就很听话,但这次,他怎么都不听,一意孤行,见她不配合,甚至强行将魂源送入她体内,白越水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看到蹲在床边的少年,脸色白的厉害,衬得左脸那巴掌印十分明显,长长的睫毛泛着湿意,见她醒来,黑润的眼珠蒙了层水雾,冰凉的十指,紧紧握着她的手。
白越水意识不清,几乎下意识地问:“怎么受伤了。”
白辛喉咙微哽。
白越水问完,涣散的意识逐渐回拢,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在少年惴惴不安的神色中,她冷冷抽回他握紧的手。
“师父”
“别叫我师父,”
白辛脸唰的一下白了,手指颤抖着去拉白越水,被冷冷拂袖挥开,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师父,你别这样。”若是生气,打他骂他都可以,别不理他。
白越水不肯回应,眼神充满了失望与冷漠,她翻过身,背朝着他,不愿再看他一眼。
白辛神色仓皇,好似回到了暗不见天日的蝙蝠洞。
被全世界抛弃了。
“师父,你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求你了”他嗓音低颤,说到最后,染上压抑至极的泣腔。
“我只是想救你,我不想你死,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啊师父,我不想你死”
他不想惹她生气,可他若不找来魂力渡给她,她会一直睡下去,怎么都叫不醒。
在白越水又昏沉沉睡了两日后,白辛将刚凝练出的纯澈魂源,从她光洁白皙的额间浸入,等待的时候,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师父,别不理我了。”
白越水昏睡醒来,精神格外充沛,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她抚了抚眉间,嗅到白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脸上血色褪了干净。
这次的魂力非同小可,源源不断滋养着她的魂魄,就算提炼十个人、百个、千个的魂源都远远不够
“你害了多少人。”白越水难以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了,白辛已经不可理喻,无论如何劝说都无用了,白越水不再多言,趁神志清晰,灵力尚存,想打破房间四周的结界离开这里,白辛疯了一样拦她。
也是那时候,白越水发现白辛修为极高,高的可怕,她元婴境修为在他本该筑基期的灵力下,完全不是对手。
他哪来的修为。
炼人神魂需要强大的法力,他如何做到的。
白越水盯着白辛半晌,在白辛惊愕的表情中,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
少年身形明显僵了僵。
他想上前给她包扎伤口,此时却不敢靠近,白辛眼神闪躲,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最后费力地扭过头,嗓音沙哑沉闷。
“师父,你别诱我。”
白越水脸色一变。
是蝠毒复发了。
不,鲜血对白辛的吸引力比当年还重,吸血为生的妖蝠王已死,还有什么
蓦然想到一物,白越水心神剧震。
被妖蝠王占为己有的嗜血珠,当年引的一群大魔不远万里,跨过亡灵海域也要争抢的至宝。
那些人将吸血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妖蝠王的嗜血珠,在你那。”
白辛不置可否。
原本不在他那,不过,他知道妖蝙王将嗜血珠藏在了何处,他半月前去寻的时候,还意外发现,蝠王当年携妖丹逃离的一缕魂魄。
“你炼化嗜血珠”白越水难以置信,一瞬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踉跄地退了步,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桌沿,不可思议地望向白辛。
炼化那种魔物,迟早会变成只知嗜血的怪物,行尸走肉,连当年拥有万年道行的妖蝠王,也不敢轻易动嗜血珠,稍有不慎,遭到反噬会神形俱灭的。
“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小看到大的人,何时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白越水从未如此愤怒、无力过,她连自绝断了他的念想都做不到,只能没日没夜地被困在这屋子里。
他断了她所有后路。
她用灵力打他,他是不还手的,直到她灵力耗尽,才小心翼翼靠近,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床上。
“别生气了师父。”
白越水冷声:“滚。”
白辛默了良久,小声又固执地说,“不滚。”
他知道师父讨厌他了。
但他要陪着她。
一个又一个夜里,少年固执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越水。
白辛炼制人魂的手法越发熟练,他无师自通,还学会了凝练魂珠,让白越水吃下一颗,能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在外面闹的动静太大,被诸多侠义之士盯上了,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半夜睁开眼,意外地,没听到欣喜的“师父”二字。
她回过头,看到趴在床边的白辛,睡着了。
少年垂着乌黑的睫梢,眼下泛着青晕,像是累极了。他生得很好,五官精致到近乎漂亮,从小就爱干净,现在却不知,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如墨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穿了很久,粘着血污,身形也瘦削了很多,即便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格外的不安。
白越水抿唇,视线落在白辛肩头被血浸湿的衣物,这几日,少年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
正如他不明白,为何她宁死也不要如此苟活。
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偏执地要她活下去,偏执到疯魔的地步。
白越水盯着白辛许久,伸了伸手。
一点微末动静,也将对方惊醒了。
白辛抬起眸,看着伸向他的手,和记忆中一样,根根纤细白净,指甲圆润整齐,很是好看。在漆黑阴暗的蝙蝠洞里,向被关在笼子里的他伸来。
他想像当初那样,握上去。
眼巴巴望了半晌,白辛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最终只低声平静道:“师父也想杀我吗,是师父的话我是愿意的,不过不是现在。”
白越水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手。
第110章 [VIP] 第 110 章
师父仍不理他。
即便他站在她眼前, 她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辛不知何为心如刀割,只感觉,心脏像受伤了, 疼的厉害,好似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在滴血、泣泪一样,在他一次次靠近,又被师父眼神中的冰冷漠然吓退,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的时候。
更让他意想不到,措手不及的是, 明明魂力在恢复,白越水却渐渐像最初那般, 变得嗜睡。
她也不再与他争辩,像是累了, 每日不是在休息, 就是坐在床上朝窗外望去,眼神空洞洞的, 有时一望就是整天,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她很久没说过话了。
也很久很久没笑过了。
白辛有些害怕。
他用了很多方法,想要他死的人太多, 不敢冒险带师父去外界集市,只能带着师父在山里逛,给她摘果子折花, 挖药种灵株, 捧着她的手,摸摸山涧清泉有时趁半夜下山, 去人间买些好玩的东西给她。
可师父依旧不开心,而且越发糟糕,整个人抑郁异常。
他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最后把与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蓝怀瑾抓来,想要她开心些。
蓝家不少人死在他手上,包括家主和家主夫人,皆成为了魂珠下的冤魂,蓝怀瑾恨他入骨。
抓蓝怀瑾来此,很危险。
但他一来,师父果然精神了许多,不过外界的情形,她也知晓了。
“他以城为炉,将所有活人困在其中,提炼魂源!”蓝怀瑾怒斥白辛的恶行,语气颤栗。
“整整十八座城,十八座!上至修士下至百姓,皆在焚魂炉的笼罩下,神形俱灭,偌大的北境,只有琳琅安然无恙!蓝家也被灭了门,只有我,被族人拼死送了出去!”
“越水,你别怕,如今恶魔般的行迹,已经举世震惊,天理不容,以仙门百家为首的除魔大军很快就会攻上来,抓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白越水脑海一片空白。
外界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数百,数千倍,白越水喉间一甜,忍不住咯出血来。
白辛喂给她的那些魂珠,每一颗,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蓝怀瑾被困在了院落里,没多久,洞察到白辛所作所为的目的。
他难以置信。
难怪,难怪越水还好好活着。
他和白家的人在收到她绝笔信后,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他为此伤怀,痛不欲生了很久。当日在仙群山寻药,他若没与她分开,或许就能保护好她,为了血曼罗的解药,折了越水,这是他最后悔的事,后来他想再去仙群山,寻那罪魁祸首,可惜仙群山飘渺无影,向来可遇不可求。
白辛竟然
蓝怀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胸腔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气恼。
他只是越水的徒弟罢了。
他算什么!
这样做,越水活下来就会开心吗,当真是惨无人道的邪魔!不可理喻!
新仇旧恨,蓝怀瑾恨不得将白辛千刀万剐,可他实力不及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更令他愤恨不已。
不过,他也不是没法诛他的心。
自从蓝怀瑾来了,白辛没有再寸步不离守在白越水身边,他知道自己被师父讨厌了,既然想要师父高兴些,便不能靠的太近。
除了喂白越水魂珠,其余时候,他都离得远远的,静静望着他们。
他不知道蓝怀瑾那日,拉着师父低声说了什么,师父蹙紧了眉,困惑又难以理解地看了眼蓝怀瑾,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从那后,他们变得尤其亲密。
那夜,他坐在院子里,剁了些草药想覆在身上溃烂的伤口。
他们在房间里谈话。
后来室内烛火熄了,蓝怀瑾也没有出来。
次日一早,蓝怀瑾发冠也没戴,散着头发,只穿了件松垮垮的里衣倚在门上,挑眉看他,唇角挂着得意讥讽的笑,像看可怜虫一样,看着他。
白辛不知道他想向他宣示什么,也没有兴致知道。
他把血迹斑斑的炉鼎擦拭干净,在师父出门前收了起来,转而去烧热水。
只要有时间,他仍会按师父当时给他写的配方进行药浴,尽管有噬血珠和妖丹在身,药浴变得百害无一利。
这曾是师父对他的心意,他舍不得浪费。
蓝怀瑾看着少年平静的神态,脸上笑意淡了,眼神如淬了毒,寒光更甚。
午后,白辛一如既往,摘了些梨花放在白越水床头。
路过窗前时,他脚步顿住。
院子一片圣白的梨树下,蓝怀瑾将师父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面颊,他们在树下耳鬓厮磨,宛如世上最亲密的两人。
白辛愣了半晌,捏了捏掌心一朵小白花。
蓝怀瑾斜瞥窗口。
出现在那的人影,灰头土脸,头发绑的散乱,一些药草浆黏在发丝上都不知道,很是狼狈,右脸还有道伤痕,原本清俊漂亮的少年眉眼,仿佛蒙了层灰,充满了倦态,狼藉。
对方眼眸望来,短暂的怔了怔,面色仍是十分平静。
是装的,还是他猜错了?
蓝怀瑾真看不懂了。
他松开越水,想起每次白辛送来又被扔掉的梨花,便折了朵,给越水戴在耳边。
“越水,笑一笑吧。”
白越水知道窗边的视线,抿了抿唇后,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浅浅淡淡的笑。
她太久没笑了,笑起来十分勉强苍白。
蓝怀瑾无奈,这太过敷衍的笑,哪像真的欢喜,他松开她想换个招试试,余光扫到窗边,却微微一顿。
少年望着树下轻笑的人,神情突然有了微末的变化。
他灰暗的眸子眨了眨,小心翼翼确认白越水脸颊上的笑后,眸光亮了亮,好似整个人活了过来。
蓝怀瑾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白辛在意的,是这个。
少年好像只想,单纯的想要他师父笑一笑,开心些。
蓝怀瑾没见过这样的人。
疯子。
他忍不住骂了句。
他没有再对那疯子耍无用的小伎俩,朝夕相处,他总能找到暗算的机会。
没多久,他趁白辛专心给越水喂魂珠的时候,从旁偷袭,白辛反应过来躲过两枚冰魄针,最后一枚却不敢躲。
他手臂往后护着昏厥的白越水,冰针入骨,白辛脸色一白,险些跪倒在地。
蓝怀瑾乘胜追击,掌劲袭来,白辛忍着剧痛,将冰魄针震出体内,随后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直接将人踹到院子里,他双目发红,掐住蓝怀瑾脖颈,“你找死!”
蓝怀瑾难以呼吸,脸颊涨的青紫,看到少年眼底滔天的杀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神色充斥着有恃无恐的恶毒:“有本事杀了我。”
白辛修长的指骨收紧,他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蓝怀瑾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白辛松开他,将人狠狠掼在地上,“你差点伤到师父,要是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蓝怀瑾全身剧痛,挣扎着坐起身,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害怕越水生气,为何一意孤行,做着她最讨厌的事,你为她造了那么多杀孽,强行为她续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生不如死,比死还煎熬!只会让她对你恨之入骨,你在害她愚蠢!蠢不可及!”
被破口大骂的白辛,冷漠地瞥了眼蓝怀瑾,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少年固执的认为,人死灯灭,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不想让师父死。
她那么好,应该好好活在世间才对。
炼制魂珠第四十天的时候,以五大宗门为首的仙盟找到此地,攻了上来,
他已人人得而诛之。
白辛将斗篷给白越水戴上,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带着她逃了。逃亡途中,他每日依旧给白越水练魂珠吃,足足四十九颗魂珠,足以修补白越水魂力,甚至让其魂力远超所有人。
喂下最后一颗魂珠后,白辛拿出一株鲜红的忘心草。
白越水自然认得这草,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白辛没说话,他一向寡言,也不会讨师父欢心。
师父已经好了,他得和她分开了,整个修仙界都在追杀他,他不能继续带着她。
他一直给白越水戴着斗篷,即便与那些人交手,也没让他们瞧见她的面容,他做的一切,不会与白越水牵连起来。
等她吃下这草,忘掉关于他的一切,就能真正的重生。
不然,她会把那些人的死,把他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整日活在痛苦自责之中,痛不欲生。
白越水被他强行喂下药草,昏了过去。
蓝怀瑾赶来时,坐在梨树下的女子,一脸茫然看着他,迟疑道:“怀瑾哥哥?”
小时候,她才会唤他哥哥,后来叫的怀瑾。
蓝怀瑾愣住,看向她裙摆边一朵白花和一片忘心草的叶子,明白了什么,将白越水往怀里拢了拢。
“好了,没事了。”
忘了就好。
她还是白越水,救人无数,年轻一辈最翘楚的医学天才,前途无量,与那穷凶极恶的小魔头没有半点关系。
惨绝人寰的灭城之举,震惊世间,众侠义之士对白辛的追杀动静,比对当年的妖蝠王更甚。
白辛终究寡不敌众,走到末路。
他唯一高兴的是,临死前还看到了师父。
白越水一袭白衣,像他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眉眼柔和,神色恬静清淡,混在人群中犹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
大概没想到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她神色有些诧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白辛身受重伤,法器短刀掉落在旁,已无力抵抗。
群情激愤的众人围了上去。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万不可放过,否则来日必成大患。”
“杀了他!把他魂魄钉死在焚寂炉,日日折磨,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
“他好像在看我,”白越水皱了皱眉。
“怀瑾哥哥,我认识他吗,”
“有过一点无关紧要的缘分,”蓝怀瑾沉声,“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越水,你千万不要对他心生怜悯。”
她怎么可能怜悯一个罪有应得的邪魔。
白越水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望向伤痕累累的陌生少年。
不知为何,她脑海浮现出阴暗山洞里,蜷缩在角落的小孩身影,对方在看到她的那刻,灰扑扑的脸蛋呆呆的,睁大了圆润的眼珠,眼睛亮的,像是看到了全世界。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管。
脑海模糊的记忆让白越水头痛不已,她扶着额,正要收回视线,余光扫到少年挂在腰间的一样东西。
是个银色小铃铛。
小邪魔逃亡多日,整个人灰头土脸,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只有这样东西,很是干净,好似时常被主人细细擦拭。
银铃在风中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亮。
白越水愣了愣。
天空乌沉,没有暖阳和云朵。
风也不似那日的柔和,刮过脸颊阵阵生疼。
地面只有焦土泥泞,没有记忆中,鲜活的花花草草。
白辛吐出大口血,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越过捡起短刀的蓝怀瑾,落在后方伫立的纤细身影。
不过
山外的世界还是很好。
那短刀是他所炼,能一招碎人魂魄,方便他掠夺。
他最知道威力。
蓝怀瑾一步步逼近,带着满脸恨意,白辛抿紧嘴角,在蓝怀瑾扬手刺来的时候,有些怕地抬手挡,身体往后缩了缩。
他记忆之初,便是黑暗洞穴里,身边只有一批又一批,在毒发中痛苦挣扎死去的人。他不想像他们一样,他吃着烂叶野果,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毒发,拼命活下来,也是唯一活下来的。
时至今日,死亡,仍是他认为世间最恐怖可怕的事。
他嗅到死亡的气息,看着逼近的冰冷刀光,全身止不住颤抖,仿佛回到了漆黑的山洞,无力的蜷缩起来。
但蓝怀瑾哪里会放过他,带着满脸复仇的狠意与畅快。
一刀朝他丹田刺去。
“去死吧——!”
温热的血迹,刹时溅在少年苍白的脸颊。
白辛呆坐原地,瞳孔剧烈缩着,脑海仿佛有东西炸开了,下秒眼底一片猩红。
*
魔宫里,白辛从梦魇中惊坐起身。
一张不属于他的年轻俊容,冷汗涔涔,写满了仓皇无措。
他惊魂不定许久,环顾四周,意识到在做梦,发白的薄唇颤了颤,他下床离开房间,想去见见梦中的人,但打开门的瞬间,他一抬头,便愣住了。
月下长廊,伫立着一个深入骨髓的白衣身影。
她在朝他笑。
眉眼仍是记忆里的柔和美丽。
扣在门上的长指死死收紧,白辛僵在原地。
“君上在看什么?”候在门外的魔侍不解,寻着年轻魔君的视线,那里什么都没有。
“师父。”白辛低颤着声。
她醒了。
来不及欣喜,视线中的人影转身走了,白辛脸色一变,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你去哪,去哪”
“等等我!等等我啊师父!”
他知道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