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且说容哥儿嗅到火中暖香味儿, 告知他娘后,飘然来迎,吴熳一行遂与他同往。
靠近破庙, 只见眼神凶悍的狼群并未攻击,有序让出一条通道。
如此, 吴熳胤礽一行亦不敢放松警惕,眼与狼群对视时, 虽不露杀意, 但手中刀斧紧握,随时可动手。
及至庙前,头狼谨慎带了几头略显壮硕的大狼后退, 眼神戒备类人, 与其他眼中尽是嗜血凶光的狼尤为不同。
又见狼群中立一翁一女,见了他们有明显躲避之意,老翁甚至侧身掩面, 不愿示人, 吴熳心中闪过某个猜测, 但见其并无恶意, 只回眸略过。
正对庙门, 一行人抬眼望去, 破庙中一片狼藉, 男人受伤哀嚎,女人孩子瑟缩哭泣。
而胤礽与吴熳, 终得见那屡次从王官儿手下逃脱的厉鬼, 其眼神隐约带着对忽现异火的畏惧与慌乱, 见了胤礽,面上又显震撼与贪婪。
只听容哥儿稚嫩的声音再入众人耳, 指着厉鬼,与吴熳胤礽介绍道,“表叔婶婶,这是潦太爷。”
说完,又凑近吴熳,与她悄声道,“就是那个很臭很臭的坏人。”已知其是长辈,容哥儿没再称他“大坏人”。
因着相隔不远,林潦自然听见了容哥儿称呼,已知来人是林氏某一房的子侄辈。
且这熟悉的万钧压身之感,及漫天紫气,他便知白日里香火中的紫气必是他所供。
林潦体悟着身上蓬勃之力,心头滚烫,若能再得他一炷香多好!
因展颜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子侄,叔父乃……”
谁知,一语未了,便闻人突出声道,“王先生,请吧。”
林潦脸上笑容僵住,心中羞恼这晚辈后生不知礼数,但见其身后走出一人,叫他瞪圆了眼,这不是……那对他穷追不舍的道士?
这些人竟是一伙儿的!林潦气得咬牙。
眼看那道士不由分说便开坛布置,欲符咒作法收他,也顾不上叙旧了,忙施法破坏道士的祭坛。
王官儿也不是吃素的,一次次叫这厉鬼逃脱,正憋着火,眼下有大奶奶的功德火焰罩住,这鬼跑不脱,一时也不急将他收了,只手指翻转,符箓飞舞,收拾一顿再说。
门外之人看不懂其中玄妙,只见两人之间邪风四起、尘土飞扬,而二人之动作,实在……
“像大街上耍猴戏的。”天真的容哥儿一语道出真相。
众人闻言噗笑。
吴熳与胤礽眼中亦含笑意,对视后,又低头瞧了瞧这耿直孩子。
正经捉妖之人的手法,确实比他们那简单粗暴的攻击花哨的多。
只一股极重鬼气突朝王官儿袭去,便是站在远处的吴熳亦察觉到其中阴冷气息,忙升起火墙,替王官儿抵御。
王官儿瞧那鬼气遇功德之火,被烧得冒烟湮灭,着实松了口气,这鬼比白日里又强了些,他差点儿又中招,多亏有大奶奶,遂隔着火与人拱手道谢。
林潦见道士不敌,发招后,阴狠得意一笑,但又见鬼气竟被那火轻松阻了,一时忌惮,亦停了手,只用眼睛来回审视着这新来的一行人,究竟是谁施的术?
众人只见厉鬼得了空档,眼睛忙,嘴上也没闲着,与胤礽续着方才未尽之语,直言他亦是林家先辈,享过胤礽的香火,何以助外人而谋先辈,此为大不孝也,望胤礽回头是岸才是……
然而,他独自吵吵嚷嚷话了一堆,胤礽并未理会,只侧耳听妻子问他,“能抽回来吗?”
吴熳自想着如李浈娘紫气入体那般,进入厉鬼体内的香火亦是紫气,照理应能抽出来才对。
胤礽思考一瞬,也觉得能,再闻那厉鬼还在言他欺辱先辈要遭天谴甚的,胤礽眸色发沉,那便如他所愿,他不动手,瞧瞧这厉鬼能不能跑得了。
遂朝破庙走了几步,厉鬼的长篇大论突然哽住,匆忙后退,眼神畏惧,胤礽呵笑一声,眼含嘲讽,心神微动,抬手一挥,便听厉鬼惊慌大叫。
他只自若转身,回到妻子身侧,只那小孩见了他,又肃着脸退后两步,胤礽遂瞧他笑,以后都如这般离远点儿,就更好了!
而身处破庙中,离厉鬼较近的黄六娘,亲眼瞧着林潦身上淡紫气运如何一瞬消去,随之而来,便是气息衰弱,蜡白的脸上露出伤口。
王官儿亦见了,那伤他再熟悉不过,只畅快大笑,他虽不知贾公子做了甚,但显眼见的,厉鬼身上的机遇不见了,那此时不收他,更待何时?
于是,迅速动作,掐指符咒。
林潦也不知发生了甚,身上力量突然消失,如今见道士重新动作,他慌了,忙令一旁“看戏”的人贩子们去阻止。
人贩子们这才回神,他们亦知只有厉鬼在才有活路,可外头全是狼,出去必死,谁都不敢动。
林潦见人贩子皆无反应,回避他的目光,大喝一声,“废物,全是废物!”
没有力量加持,他根本不是道士的对手,忽的,就觉一强劲吸力正在摄他,他心中恐惧升腾,胡乱求救,一会喊林家列祖列宗,一会哀求黄六娘与胤礽,就连小小的容哥儿也没落下。
可惜,无人应他。
林潦眼神忿恨绝望,身上黑气暴涨,鬼气喷薄,随手一探,竟拘来一被绑住的女子挡在身前,癫狂道,“穷道士,修道之人不是最讲积德行善?速速收了你的手段,否则,我就杀了此女!”
王官儿真被治住了,一时止了动作,他修心不修功德,但此女若因他捉鬼而死,必沾因果,于他修行大不利。
只当他正难办时,忽闻大奶奶清冷的声音传来,“动手,他手上那人该死,不用顾忌!”
话毕,就见大奶奶轻盈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进了破庙,后面还缀着个小小的身影。
庙中霎时燃起烈火,将女人孩子皆围入其中,叫厉鬼再无下手机会。
大奶奶话语简短,王官儿不明其意,那女子如何就该死?只望向尚在原地的贾公子,寻个解释。
但见贾公子垂眸望着手上青铜剑,面无表情,声音森冷至极,“先生只管动手,那是逃狱的死囚,如今姑苏知府正在全城搜捕,先生若杀了,也算为民除害,功德一件。”
林潦在烈火燃起的一瞬,带着手上的“女子”遁身出了破庙,如今立在离胤礽极远的位置,狠狠掐住“女子”的脖子,质问道,“他说的可真?”
王大被厉鬼的巨力卡得喘不上气儿,只觉阴冷的气息一股股往他皮下钻,冰冷刺骨,只能留着泪,绝望摇头。
他们兄弟从贾家出来后就被送官,王大已猜到可能是贾家动的手,后被拔舌投入死牢,只能日日在心中诅咒贾家那女人。
可天无绝人之路,死牢的狱卒胆大包天,将他们兄弟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快速将他们出手,货与一乡绅为妾。
兄弟二人深知若叫男子知晓他们非女儿身,结局会有多惨。
祖师桑冲便是在入内宅时,被男人谋图色相,欲强之,才被识破身份扭送官府,因而牵出前案,凌迟处死。
因此,兄弟二人先佯装安分守己,在乡绅家梳洗打扮,吃饱喝足休整后,方打昏丫鬟家仆,顺了金银跑路。
不想,终日打雁之人竟被啄了眼,他们刚逃出生天,又落入这伙人贩子手中。
万幸的是,人贩子见他们年纪大,欲尽快出手,兄弟二人欣喜,只想着先脱离这个狼窝,再思后路。
至于害他们至此的贾家,兄弟二人自不会放过,只等将来东山再起,再行报复之事。
原本诸事顺利,可局势,半夜骤变。
先是人贩子窝里来了厉鬼,厉鬼又招来狼群,如今又来贾家夫妻,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这是要叫他死啊!
王大心有不甘,只绝望想着死了化作鬼,也不放过贾家人,到那时,他定要将那绝色美人抓来,万般作弄凌。辱,以泄心头之恨。
可惜,肉眼凡胎的他瞧不见,贾家夫妻二人的紫气及异火,对鬼来说是多么可怖的存在,若说做人,他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做了鬼,他一靠近便化灰了,谈何报复。
林潦只瞧“女子”满眼恨意望向那后辈,便知此事为真,心中恼怒,一把将人甩出几丈,生死不知。
该处的狼群避开又聚拢,谨慎靠近嗅了嗅,长嗥几声,似问头狼如何处置。
头狼低嗥回应,狼群迅速散开,似也不屑靠近。
林潦气极,没想到他运气如此之差,随手抓一人作挟都不成,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王官儿这回彻底没了顾忌,加速符咒,厉鬼还欲再逃,可惜被吸分成几缕黑气,被大力往小坛子里扯,直至黑气吸入殆尽,他忙用猪脬封口,又以小旗封印,大功告成,后将坛子置于耳边晃晃,听着坛子中厉鬼的咒骂之语,更加得意高兴。
几个护院只觉没眼看,不过,若不是眼下众狼环伺,他们不敢擅动,就要一起上前听个稀奇了,毕竟,那画皮鬼那次可没这动静。
又说狼群,厉鬼已除,它们再没顾忌,遂在头狼指挥下,一拥而入,将人贩子拖拽而出。
只见个个奋起反抗,但不敌群狼,被撕咬得皮开肉绽,翻滚哀嚎。
庙中被拐女子见人贩子遭了报应,哭声震天,有胆大者,心有不甘,捡起地上掉落的刀棍,加入狼群,扑打那些畜生。
吴熳一壁挥手收去异能,一壁冷眼瞧着。
须臾,眼睛扫过庙中另一被绑的“女子”,她唤来兆利,令他撬开此人的嘴瞧瞧,是不是王氏兄弟之一。
兆利得令靠近,还未动手,便见那人不出声,呜呜直摇头,自曝其短,也不用验了,直接叫护院来拖出去,与外头那还有口气儿的王大夫绑在一处,天亮了送官府去。
兆利陪吴熳看着院中狼噬人的血腥场面,不时吸气眯眼,因问道,“大奶奶,这些人贩如何处置?”
只听大奶奶声音冷淡道,“活下来的送官府,活不下来的……”
第八十二回
且说兆利问起吴熳人贩子如何处置, 只听吴熳道活下来的送官府,至于活不下来的
她侧身,对上手牵容哥儿的貌美妇人, 福了福道,“就烦劳嫂子请狼群叼到山沟里丢了去。”
残肢断骸留在此地不管, 被路过夜宿之人瞧见了,亦是麻烦。
黄六娘笑应下, 举手之劳而已, 她只细观此女,见其并不介意白日里她不愿相见之事,暗自松了口气。
那日容哥儿带伤回来, 说他遇到一比她更香更暖的“姨姨”, 她便知必是功德深厚之人,且那漫天紫气路过家门两次,她窥探过一眼, 知是一对气运极盛的夫妻, 恐这二人影响她一家命途, 便不愿过多交集。
不想, 竟会不期在此情境下相遇, 且观这对夫妻的种种行为动作, 应都是修道之人, 更显不凡,她忧心人生心结, 与她为难。
但见女子似什么都未发生模样, 以“嫂”呼之, 将她视作一普通族亲,她自然也就此略过, 平常待之。
且眼下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人贩子有狼群处理,庙中的女人孩子或受伤、或昏迷,个个忍饥受饿,哭着都费力,叫人看了不忍。
她只请了庙外的族叔与族姐替他们看诊,她去熬些米粥来,供他们饱腹。
而黄翁父女,亦没想到不过下山助六娘抵御厉鬼,也能遇上百般欲避之人,又兼见了二人手段,更加心惊胆寒,听得六娘呼请,只得硬着头皮,避开那浓郁紫气,进入庙中。
时庙中火焰余温尚存,父女两个不敢多看,只低头与女人孩子诊治,黄六娘见状,摸摸容哥儿的头发,放心熬粥去了。
容哥儿亦没闲着,迈着小短腿,将人贩子的家底抄了个遍,把米粮、药材分开送与母亲和叔外祖。
吴熳见黄六娘安排妥当,也不多言,在庙中扫过一圈,确实无他们能做之事,抬眸望向庙外挺拔屹立、冷漠睥睨狼群的男人,带着兆利往外走。
只将出门时,身后兆利突然一惊,吴熳闻动静回首,便见兆利衣角被一只羊羔曳住。
兆利也不知是何情况,欲将衣角扯回,可羊羔紧咬不放,瞪着澄澈水润的大眼睛惊喜望他。
兆利被吓得一哆嗦,只觉今儿见到的动物都似成精了一般,这眼神也太灵动了!
见大奶奶停步等他,兆利着急,稍使了力,打算强将衣服扯回来,可羊羔分毫不让,兆利竖起眼吓这羊,“松开!否则,小爷将你烤了吃!嫩羊羔肉烤得外焦里嫩,最好吃了!”
羊羔一听,又惊又急,忙松开兆利衣角,但似不放弃,一个劲儿蹦跳、咩咩叫。
兆利惊讶,与自家大奶奶对视,这小羊不会听懂了吧?
吴熳瞧了瞧这怪异的羊羔,又望向不远处,往驴子身后躲去的羊羔们,那些似也听懂了。
她收回目光,却见羊羔已不光顾着兆利了,又转至她面前,不停低头,如人打恭一般。
角落里,黄翁一直用眼角盯着此女,谨防她趁他们不备时出手,不想,看了这么出戏,见这一主一仆似未领悟,没忍住出声道,“这孩子怕是识得小哥。”
兆利闻言,一脸莫名,他近日只在主子跟前伺候,没插手筵席之事,别说羊羔,便是羊毛他也没见着,这小羊如何就识得他了?
兆利只觉老翁在逗他,一脸怀疑看着他。
黄翁见状,还有甚不明了的,只叹息道,“这庙中的羊羔与驴皆是人化的,因被喂食了秘药才成这般模样的。”
这就更叫人难相信了!兆利皱了脸,从来只听说动物成精化人的,何曾见过人变动物?
吴熳却是知道这手段的,复看向驴与羊羔,聊斋中有一篇名《造畜》,讲的便是利用药物,变人为畜,以便运输与转卖。
只听黄翁正与兆利解释这药来历,原是仙界秘药,不知如何传了下来,叫人学了去,多番改动,后被用作伤天害理的手段。
兆利听得来龙去脉,直以为这是都中哪户亲朋故旧家的孩子,急蹲身与羊羔对视,手抚他头顶,忙又向黄翁求解法。
黄翁闻言,顿住一瞬,忙起身转瞬闪至狼群中,扬声问道,“谁负责制药?”
狼群一时停住动作,人贩子们痛得只顾哀嚎,哪里听得进人言,倒是一手持棍棒的女子,指了指地上已经被碎成残肢的老翁,方才混药水的便是他。
黄翁见如此惨状,又顿了顿,后抬头四处张望,欲寻老头的鬼魂。
盖因各人所制造畜药略有不同,解药也对应不同,找制药人问方子,便能快速解除,如若不然,他只能一味味药尝试过去,麻烦又费时。
不想,不止老翁的鬼魂不见,其他死去人贩的鬼魂亦寻不见,黄翁正奇怪,忽见一勾魂锁链探来,将一刚出窍的魂魄勾了去,他忙循锁寻去。
忽见阴气骤浓,黄翁定睛一瞧,原是聚了一小判官并四鬼差,而死去的人贩子鬼魂尽数皆在。
黄翁忙上前说明情况,欲与老翁鬼魂问上几句话,鬼差虽不耐,但似有顾忌,只将手上锁链用力一甩,满是灼伤的老翁便飘至黄翁面前。
黄翁立时了然,偷瞧了瞧鬼吏鬼差,只低头问话。
判官、鬼差又何偿不知叫这老狐狸看了笑话去,可没办法,那么尊爷杵着,谁敢靠近,嫌鬼生太长?也亏勾魂锁能伸缩自如,否则,还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黄翁得了药方,只憋笑作揖赶回庙中。
而后,手一翻,从自家药铺中摄来药材,欲熬解药,被救的女子们见状,纷纷起身动手帮忙。
庙内各司其职,吴熳留下兆利照看那不知名的羊羔小孩,自己回了胤礽身边。
夫妻二人并立,冷眼瞧了会儿庙外的血腥画面,胤礽便携妻子去了护院架好的火堆旁就坐。
王官儿且抱着他的小罐子在耳边摇晃,喜得不可自拔,不过里头的厉鬼似骂累了,一时没了动静。
不远处,王氏兄弟被绑在一处,一昏一醒。
吴熳只与胤礽感叹,没想到还有如此巧的事儿,助王官儿捉了鬼,还能抓住这两个祸害,一举两得。
胤礽浅笑点头,也不知是他们运盛,还是王氏兄弟太过倒霉,这一次两次撞上来。
夜色下,青帝庙灯火依旧,血腥味、米粥香味与苦涩药味交织在一处,又随风弥散而去。
狼群已停歇,能出气的人贩子寥寥无几,破庙中,长久饥饿的女人孩子们大快朵颐。
庙外一行人,则津津有味听着王官儿讲解如何炼化厉鬼,炼化后又如何作用等等。
谁都没注意到,关帝圣像的眼睛闪亮一瞬后,变得黯淡无神。
而关帝庙里外皆下起了金色的毛毛雨。
头狼大喜,躁动地来回走动,后仰天长嗥,群狼附和,嗥声震岳,其中兴奋难掩。
庙里,容哥儿伸手欲接金雨,金雨却直接渗入他体内,与母亲惊呼道,“娘,好香啊,钻进身体里暖暖的。”
黄六娘与黄翁父女亦惊喜,想不到救下这些人族女子与孩子,竟得沐功德雨,有了这场雨胜过他们修炼百年!
三狐忙起身,对着关帝像恭敬三拜。
女人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恩人参拜,自然放下手中碗筷,随在身后拜起来。
吴熳胤礽见王官儿震惊后,赶忙欣喜打坐,便知这是好东西,只静坐受用。
这温润的金雨一直落到东方露白方止。
狼群高高兴兴拖着人贩残骸,与黄六娘道谢后离去,又与她约定,以后若还有此等好事,一定叫上它们。
黄六娘只笑,此等好事哪是那么容易遇的。
庙内黄翁父女亦神采奕奕,庙外王官儿伸了个懒腰,满脸喜意,起身舞了套剑法。
昨夜,似各有所得。
吴熳亦然,她的异能一下子从二阶初级升到了二阶巅峰,现在浑身发烫,紧握着胤礽的手,清冷眸子里似激动得燃起了火。
胤礽虽只除沐雨时,觉身体舒泰外,并无他感。
但见了妻子此般模样,瞬间心神荡漾,动了动喉结,伸手覆住她的眼睛。
而兆利,难得没看主子脸色,从庙中领了个孩子跑来,兴奋道,“大爷大奶奶瞧瞧这是谁?”
夫妻二人旖旎顿消,胤礽只冷冷瞥了兆利一眼,可人似无所觉,再瞧他身侧的孩子,隐约觉见过,只一时想不起。
吴熳轻轻拉下男人的手,回眸,竟见到了都中的小乞儿小幺。
胤礽见妻子微愣,知她认出了,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问这是谁?
吴熳回神,眼含笑意同他打了个谜语,“一两租金。”
胤礽恍惚,忆起新婚时一本正经与他谈生意的妻子,也笑。
是了,那个小乞丐,如今脸上不见冬日皴裂,他竟没认出。
小幺不识得卸去伪装的吴熳,只知这两位是东家,多亏他们,才叫他与燕哥吃饱穿暖,本早该谢恩的,只一直不得见,如今又被东家救了,小幺无以为报,只能磕头了。
吴熳忙阻了他,拉他坐下,问他为何会被拐。
小幺也算得上小小年纪混迹过“江湖”,如何会被人贩子骗?
只听小孩无奈道,他本也不会吃那老婆婆的糖,但因那老婆婆干瘦的模样和嘶哑的声音,像极了以前给他和燕哥买过吃食的另一个婆婆,他以为也是好人,才吃的,没想到被拐了。
护院们听得孩子如大人般叹息,都忍俊不禁。
吴熳却愣住,她没想到,小幺吃这份罪,还有她的缘故,只觉今日能遇上,也是因果之故。
吴熳仔细瞧了他的眼神,比庙里那些女人孩子少了阴霾与惊恐,又问他这些天过得怎样。
只听他说一直赶路,癫得受不了,还有好久才学会用四只脚走路,其他倒没什么。
一番话叫人心酸又好笑,众护院遂围过来逗他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子,天色已明。
黄六娘让容哥儿请吴熳去商议这些女人孩子如何安置。
吴熳看向胤礽,见男人点了头,便去了。
黄六娘夜间便闻吴熳一行要将那两个假女人送官府去,既如此,就请吴熳将这些女人孩子一并带去。
吴熳夫妇早知她会有此打算,于是,她一开口,便应下了。
庙外,护院已在套人贩子的骡车,将王氏兄弟及还活着的人贩子都扔了上去,只等女人孩子们出庙上车,便可启程。
只女人们见了人高马大的护院,唯恐再被卖,只央了照顾了她们一夜的黄六娘与黄翁父女同去。
黄六娘见她们着实惶恐不安,略一思索,便跟着去了。
毕竟林氏这两个孩子失踪一夜,若她没个正经名头,冒然带回去,难免又叫人臆测,他们一家在庄上处境也会更难。
于是,贾家人来时快马加鞭,回时慢悠摇晃。
午后方入城门,后由兆利与心腹领着骡车去衙门,吴熳胤礽则回府休息。
两人听得留守护院禀报林晋之所求之事,忙令护院去林雅茹府上及林家庄告知消息,并将散出去的人都召回,又令管家备好赏钱,等人回来后赏下,方去歇息。
而姑苏知府府衙,严律听闻贾琛家下将逃跑的王氏兄弟又抓了回来,并附上一宗人口拐卖大案,一时愣住。
坐堂审理时亦疑惑不解,贾氏子这是要送他登云梯?有何用意?
严律万般不得解,只着人将拐来的孩子女人登记造册,家近的,通知人来领;路远的,便用贾家呈上的人贩子钱财作路姿,派人安送归家。
且发信与扬州知府,抓捕人贩同伙,共理此案。
而王家兄弟,当即下令械杀,以绝后患。
只女人孩子登记造册极不容易,女人与大些的孩子还好,自知名知姓,记得原籍何处、家中何人,小些的男娃女娃,除了惊慌迷茫,甚都不知不记得,这可叫府衙官吏们为了难。
黄六娘因而陪同至薄暮,与黄翁父女道别后,方带着三个孩子被贾家护院送回林家庄。
因着胤礽早已派人知会过,林朝之和庄上丢孩子的两家人一直在庄口守着,见人平安而至,皆欢欣不已。
林朝之揽着妻儿,轻声嗔怪他们以后万不可如此了,黄六娘只笑应,容哥儿却觉有趣,还想再来上几次。
而丢失孩子的两家,大人喜极而泣,孩子也觉没玩够,因着一直昏睡,两人都没受罪,只当去衙门玩了一趟,兴奋的不行,还叽里哇啦与父母亲人形容衙门是甚样子,叫大人们好气又好笑。
族人听得贾家人出手,又有林雅茹派百多人帮忙,皆是夸赞,只有说因祭祖惹祸的那人,被老族长盯得面红耳赤,掩面悄悄躲家去了,一时不愿出门见人。
老族长又留贾家护院们用了饭,方放人回去复命。
晚间,吴熳与胤礽歇息起身,用过饭后,一护院来报,严知府派人送来消息,那群孩子中有一十岁上下男孩,叫秦钟的,似是府上亲戚,问可要送过来?
第八十三回
且说姑苏知府传来消息, 被拐孩子里有个叫秦钟的,似是贾家亲戚,问可要送到府上。
秦钟?秦可卿的弟弟?
吴熳愕然, 记忆中且血腥阴冷的聊斋场面,忽来一风花雪月的红楼之人, 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胤礽则不然,反应过此人身份后, 立问护院, 可知人是怎被拐的。
心腹明群早知胤礽习惯,遂休息去前,已着人去寻那孩子仔细探听过, 且告知了该班的护院, 护院因应对回道,“说是在贾家家塾附学的其他子弟亲戚,因嫉妒他与西府宝二爷交好, 在路上将他堵住打昏了, 醒来后便成了羊, 一路被带着南下。”
胤礽手指轻点几面, 半晌后, 吩咐护院道, “待明群醒后, 着他发信去都中,详查秦钟被拐是意外, 还是人有意为之, ”
“至于严知府处, 明早你去回一声,家中与宁府已久不走动, 我不识此人,无法辨真假,只叫他派人去金陵,请了识得之人来认便是。”姑苏离金陵只几日路程,若严律真想卖这个好给宁府,他会愿意等这点儿时间的。
两件事吩咐完,胤礽便让护院自忙去了。
吴熳亦听了男人吩咐之语,因问道,“你怀疑这里头有别的事?”
胤礽轻笑一声,后仰倚在罗汉床上,眉眼深远望着妻子道,“这个当口出事,怎么都不对劲儿。”
拐子再大胆,也不是没长眼的,官家公子也拐得毫无顾忌。
妻子在西府见过贾蓉之妻秦氏后,回来便与他说过,此妇与义忠亲王府中一位郡主长相相似,他因而派人去查过。
没想到此事竟为真,且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不少当家人知情,贾珍真真是唯恐他爹死得晚,往死里头作。
既义忠亲王能有女儿养在外面,自然也可有儿子。
妻子曾说过红楼梦中书秦氏乃抱养,而秦钟乃工部营缮郎秦业亲子。
可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谁又在乎真假。
如今,义忠亲王被北静王府镇魇之事已盖棺定论,也许解禁在即,不安分爱乱蹦的多,忌惮之人亦不少。
秦钟顶着一不明身份,会成为这些人的目标,太正常不过。
有人不顾真假想保、想推他上高台,也有人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因而需先查是意外还是人为,出手之人又是哪一系,胤礽父子也好早作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斗。
只不知眼下严律是何意,若不清楚其中关窍还好,真就卖个好的事儿。
倘是明了秦钟身份,还想将人往他这里送,那就是欲借妻子来历,将秦钟身份坐实,又拉他与他身前身后这些人下水参与党争。
所以,谁的亲戚谁来接就好,休想沾他的手。
而秦钟,流连风月、怯懦没担当,他上辈子没这样的儿子,他的影子亦不会有!至于秦氏,胤礽长叹一声,他知道的太晚……
吴熳察觉到男人情绪转低,静静陪了会儿,待男人重新抬头,方问起回都之事,男人先头就有这个意思,只归期未定。
胤礽挑眉,听妻子的意思,似想再留一段时日,因问道,“舍不得走?”
吴熳只摇头,纤细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几上的古籍,道,“那药肆黄翁父女好容易回来,现成的先生,不去请教可不浪费了。”
这古籍上的脉案与方子,两人都记得差不多了,只这关键的“神气探脉”与“狐丹愈创”两处一直不得要领,如今可不正好?
胤礽见妻子难得促狭,随机摇头一笑,打趣道,“那就等着大奶奶学成归来,再教为夫了。”若他也去了,那对父女怕是又要跑了。
说动就动,是日一早,吴熳便着兆利套了马车,去那药肆,不想,还有人比她更早。
进门时,只见表姐夫公孙仲赫然在坐,走进两步,略听一二言,便知是表姐上次所言续生意之事。
不过,生意谈得可能不太顺,吴熳闻表姐夫不停加价,又降低进货数量,老翁依旧一副道骨仙风、超然物外,不为所动的模样。
只举手投足间,似忽见到她身后的兆利,抚须的手一瞬间顿住,又瞧了瞧她,才利落起身与表姐夫道,“公孙先生,老朽来了贵客,望恕诳驾之罪。”
话毕,便近前来,欲请她进后堂。
吴熳却不动,与他见礼后,又同公孙仲福了一身,问候道,“表姐夫好?”
公孙仲何等人精,立时看准局势,应了声“好”,因笑道,“原来弟妹与黄掌柜相识,如此再好不过了,还望帮我说一说情。”
黄翁一听二人竟是亲戚,暗道:不好!
果闻女子言,“可是我家表姐夫给的价钱不公允,叫黄老不能接受?”
这可不是价钱的问题!黄翁无奈,他经营这药肆,只为光明正大在人族之地立身行走兼修行,又不为赚钱,再多金银有何用,不过劳力受累而已,不见药肆常年供不应求,他亦不曾改变?
可眼下,遇上这对“煞星”夫妻,他不应是不行了,只心累道,“若公孙先生诚。心,再减去两成数量,老朽就应下了。”
公孙仲自喜上眉梢,哪有不满意的,这上等棒疮药本就是专卖给都中勋贵人家的,物以稀为贵,减去两成,每月也有三十粒,已是大不错。
公孙仲怕事情有变,忙请了弟媳妇作见证人,当即与黄翁签下契约。
见黄翁落完笔,又遣女儿取药,公孙仲这才放下心来。
只他到姑苏后,曾打听过黄家药肆还有许多奇药,也欲合作,可惜黄翁寸步不让,如今有了弟媳作保方才有这三十粒,也不好再纠缠,只问了黄翁之女,现售何成药,每样儿买些带家去自用,便与吴熳、黄翁告辞了。
待公孙仲走后,黄翁方引吴熳入后堂就坐,又令虞娘献茶,方问起她为何事而来。
吴熳取下帷帽,直言道,“我与外子偶得了一狐族医药典籍,”
说着,便让兆利将东西拿出来,放到桌案上,接着道,“其中有两处不得其解,还望黄老不吝赐教。”
黄翁讪笑,人习狐族医术已是奇闻,且狐族医术大半需狐丹辅助,这不就在他这个狐狸面前说他们夫妻有狐丹?是莲香那粒还是别的?
如今,只庆幸这对人族夫妻不是见狐就挖,否则,他与虞娘就遭殃了。
又见女子将书推至他面前,似想让他一观。
黄翁叹气,拿起医书翻了两页,却被惊住,忙探身问女子,“此书从何而来?”
吴熳不想他如此大反应,只道,“一位叫胡四相公的狐仙给的。”
黄翁闻言愣住,嘴里自顾自喃喃,“胡四相公,竟是胡四相公……”
吴熳早知胡四相公在狐族位尊,也不见怪,只默默等他回神。
须臾,黄翁方将古籍端庄摆放在桌上,小心问道,“奶奶确定允许老朽读阅此典?”此女可知这千年前的医书有多难得,且是胡四相公所赠,怎可随意示人?
吴熳自然点头,笑道,“我且在寻思,备上何礼才能入黄老之眼,若此书值得,便任黄翁抄录,只求不吝为我们夫妻解惑。”
黄翁再三确认后方大喜,此等好事,哪有不应的,忙问,“不知是哪两处有疑问?”
吴熳答,一是神气探脉,她用过异能、胤礽用过紫气,但都不得其法,只如烟雾喷薄在手腕上,触到皮肤便滑开,无论怎试,都无法进入体内。
二是狐丹愈创,他们不知如何催发狐丹内的功力。
黄翁细细听着,请吴熳指出这疑各在典籍何处。
女子指出,黄翁一览便了然,此书过于高深,略过了最基础的手法,以致这夫妻二人寻不入门儿。
他只唤女儿取了自家的医书来,一一与女子讲解,又亲自示范。
只示范时,黄翁释放神气才渗入女子皮下,未来得及附着经脉,便被瞬间燃烬,他大惊,迅速提手,指尖离开手腕。
而吴熳,也隐约察觉到黄翁释放神气的瞬间,不过,大脑及被异能改造过的身体,刹时便发出“危险”警报,身子紧绷,黄翁的手也就立刻抬起了。
只听黄翁语气似后怕道,“奶奶体能满是功德,老朽始终是狐,气不正,探不得,方法俱已告知,剩下的只靠奶奶自行领悟了。”
黄翁忽想起前夜那亮白的大火,若叫狐狸碰了,想必也同这气一般后果。
吴熳只点头,后再次详询了一遍体内力量如何运转汇聚神气,而神气进入另一人体能探视哪些经脉肺腑等,将要点印在脑海中。
也不敢请黄翁父女予她一试,黄翁之气能被功德燃尽,若叫她将异能注入他们体能,多半要受伤。
后就是狐丹愈创,此对于吴熳来说就容易多了,她有炼化狐丹的经验,黄翁讲了入门功法,她暗自运转异能一试,就出现了黄翁所言之感。
吴熳不由走神,也不知这愈合伤口之法,男人能不能习,毕竟胤礽无法炼化狐丹……
这一学一练,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儿子,就到了午饭时间,黄翁欲留饭,吴熳笑拒,只说,“若有疑问,我还会再登门,多有打扰,望黄老见谅。”
黄翁忙摆手,能用些入门手法换得胡四相公收藏,是他们父女大赚,巴不得女子多来。
如此,吴熳便归家去,同男人用过饭,方与他说起今日所学。
胤礽博学聪慧,那古籍早已被他摸透,如今得人点拨,立时豁然开朗,融会贯通,拉过吴熳的手,便与她把脉。
尝试一次后,竟真将紫气探进了妻子皮下,只手法尚不熟练,如刚学步的孩子一般,沿经脉跌跌撞撞行了一段后,似无以为继,逸散了去。
胤礽成功了第一步也无惊喜,只担心不已,忙问妻子可有不适之处,毕竟那气突然散在她体内。
吴熳摇头,垂下眸,避开与男人对视后,方道,“学精之前,就不要给别人摸脉了。”
比起黄翁微不可查的神气,男人的气更重一些,不疼,但所过之处,会产生酥酥麻麻的痒意,实在跟勾人没什么两样。
胤礽疑惑,妻子这情态明显不对,因趁她午歇,唤了兆利与几个护院来,挨个给他们把脉。
只几人都一个样,没摸几息,便不自觉乱动,问其原因,都说痒得厉害,其中一人竟还脸红想小便,胤礽听得黑了脸。
负手大步回屋,便见妻子拥衾倚枕望着他,恬淡的脸上竟带笑意,胤礽气得牙痒痒,隔衾搂她,低声道,“多练才能进步,以后还请大奶奶多陪为夫练练。”
说着,趁妻子不备,拉起她的手不间断探起来,直把人痒得绷直脚背,露出衾外,双颊也白里透红,胤礽眸色转暗,他似在不再“治病”后,又寻见了一新“名头”。
往后几日,胤礽兴致不减,直至吴熳这五感极强之人,亦察觉不到气息后,方与护院们看诊。
护院们有过第一次,这次都扭扭捏捏的,又叫胤礽黑了脸,大声拍桌才将人镇住,挨个排队坐下把脉,并书脉案,叫他们带着去黄家药肆复诊,请黄翁斧正。
只这一次毫无感觉,叫上回没体验过的护院,瞪向那几个说的天花乱坠的兄弟,这就是你们说的那抓心挠肺、叫人嗯嗯……的痒?
几人顿觉冤枉,但又见大爷冷眼瞥他们,一个个吓得噤了声,忙带了脉案出门寻黄翁去了。
往返几次,胤礽神气诊脉之技突飞猛进。
吴熳却不行,她的精神力与异能进入皮下,就同攻击,便是胤礽,也没忍住,疼得吸气;而狐丹治疗伤口之术,又正好相反,胤礽确如吴熳事先预料那般,无法使用。
胤礽只安慰她道,“如此正好,我看诊,你疗伤,绝配!”且他们又不开医馆,只为家人备不时之需,不需事事专长。
吴熳无奈,也只得接受。
后吴熳又去向黄翁请教过几次,得黄翁亲口承认,他们也算入门了,方开始准备回都之事。
胤礽携吴熳,并林雅茹夫妻又去了一趟林家庄,与老族长告别。
席上,胤礽与老族长言,他已着人从都中送了些书来,又请林海也送了些来,请老族长收到后,散与族中书生,助他们科举。
老族长自知这些书有多珍贵,只老泪纵横,不住道谢,林家旁支已许多年未出过进士了。
胤礽忙止住老族长,解释道,“独木难支,群木才成林,林氏壮大于我们来说是好事。”
他亦有私心,如今,林海一人确应了这“独木难支”,需要帮手,他之势欲再扩大,也需人。
天色渐暗,一行人惜别时,又见容哥儿来送,只听他与吴熳认真道,“婶婶,明年都中再会。”明年他跟娘亲会随父亲入都准备春闱,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吴熳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应下了。
胤礽则在心中哼笑,等春闱时,他们不知又到哪里去了,肯定遇不上的。
吴熳瞧着这一大一小,眼中闪过笑意。
从林家庄回来后,姑苏知府严律似也得了他们将离去的消息,派人送了帖子来,邀胤礽赏花谈会。
胤礽应下,此去互相试探一番,达成些小共识,满意而归。
只才进门,便闻一令人不悦之事。
金陵宁国府的管家带了那秦钟上门,嘴上说着“感谢琛大爷的救命之恩”,实则是倚宁府之势,自作主张来羞胤礽的脸,拐弯抹角说他连亲戚都不愿认,害他跑这一趟。
胤礽本是大酒量之人,也被这刁奴惹了酒气出来,一脚将人踹翻,命护院丢出去,打个半死,才算出气。
而秦钟,尚处在见了“月宫仙子”的震撼之中,不知怎的就被丢出门来,瞧那些仆人下死手地打人,本就娇怯,只吓得缩了脖子,抱紧脑袋,躲在一旁。
护院回去与胤礽一说,胤礽回屋便与吴熳哝哝道,“爷不会有这样的儿子!”
吴熳只捧了醒酒汤来,安抚道,“他本来也不是。”
长得就不像。
第八十四回
且说胤礽下令将金陵宁府的大管家丢出门, 打个半死,其余宁府家人看那狠劲儿,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只等人高马大的护院进府关上门后,方敢抬了大管家, 领着蓉大奶奶的弟弟匆匆走了。
只被打的大管家且未回神,一壁“嗳哟嗳哟”痛呼, 一壁嚷着他定要去都中告状, 告老太太告珍大爷,说琛大爷不顾祖训,苛待下人。
胤礽听了护院来报, 一笑置之。
他手下可没宁荣二府的破规矩, 什么伺候久了的奴才比年轻主子有体面,主子站着他们坐,白养出一起子眼高于顶的刁奴, 如今都敢到爷面前颐指气使, 找死!
至于史太君与贾珍, 若敢冲他出声, 那真是到了彻底决裂的时候。
再说秦钟, 着实被吓坏了, 回去途中唯唯诺诺, 不敢言语。
只不过多久,“月宫仙子”的绝代容颜恍惚又现眼前, 动人之音回荡耳边, 一时酥软不可自拔, 只暗恨自己怎不生得早些,与仙子早日相遇。
过一会子, 又期待快些回都,他想速与宝叔分享欣赏这绝色姝丽,只暗自筹算着,仙子也是贾家女眷,自然有再见之时,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宁府管家被打之事。
这令人不悦的岔子,便如此过去。
宁府之人迅速出发,只待进都复命与告状,胤礽与吴熳则不紧不慢打点行装,准备给都中亲朋故旧的土仪。
这不知不觉中,各家礼物并上冯信准备发往都中的货物,及林家的货物,竟装了两大船,又带上将近三百的船工与护卫,才浩浩汤汤出发。
船上,林雅茹常与吴熳闲话,偶然得见跟着王官儿到处走、学东西的小幺,不由思念越哥儿,心性极韧的女子,也难得抹了两回泪,吴熳只默默陪着。
而叫林雅茹睹人思人的的小幺,上船后,吴熳方知他竟拜了王官儿为师,如今正在王官儿手下学本事。
她因寻了兆利来问,兆利只说将这孩子带回姑苏宅中后,他觉日子过得太好,受之有愧,总想着帮忙干活,可他年纪又小,又不是家中的伙计或下人,府里人都拦着不让。
在府中走动时,就见了王官儿晒在日头底下,那装着厉鬼的小坛子,厉鬼察觉来人是个孩子,便言语诱惑小幺放他出去。
不想,这孩子不为所动不说,还言语教训了厉鬼一番,话头又絮又密,听得厉鬼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只小小个人儿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的,也不搭那鬼的话,就这么一人一鬼,自说自的。
王官儿见了都惊奇,又瞧他心性坚定,未被厉鬼迷惑,便逗他可要拜他为师,小幺可能将王官儿当成了外头铺子里收徒弟的老师傅,忙问他多久能出师,出师后工钱多少。
这极接地气的话语,问得王官儿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答他们这活儿得靠天分,有人三五年大成,有人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也摸不着门道,出师之后挣钱随缘,有多有少……
小幺一闻这做学徒的时间,掰着手指加脚趾都算不过来,直摇头拒绝。
王官儿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直接带孩子去屋里瞧他的小金库……
未等来后续,吴熳抬眼看兆利,只见他一脸一言难尽,后方道,“这小孩见了那些金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王先生的腿,直喊‘师父’,还是个懂礼的,知道拜师要敬茶,又爬起来去斟了杯冷茶给王先生……”
这一大一小都不是讲究人,这师徒便如此简单成了,待兆利及护院们发现,已是王官儿教小幺学字念经之时了。
“……听说,王先生还带他出去驱过两次邪,赚了不少银子,回来后,小幺学得更认真了,王先生因此见人就夸……”叫他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兆利无奈与他家大奶奶道。
时林雅茹也在吴熳这儿,原还思念难忍、郁气不舒,这一下子,被逗笑出来,突的就畅快了。
后几日,姑嫂二人便时常观察那对师徒,一路增趣不少。
船行至扬州,停了好一阵,待巡盐御史府家人将一箱箱东西送上船,方重新启程。
此是林海带给都中女儿及亲朋故旧的土仪礼物,原已与林雅茹说好,由她带了去的,但因着林雅茹要下姑苏祭祖,来回折腾不便,只等她返程时,着人知会一声,林海又派人送来。
随行送东西的林府管家因对胤礽与公孙仲拜了又拜,目送两艘大船远去如黑点,方回府复命。
此后,一路平静无波,只小幺发现了两只水鬼,指与众人看,此又叫王官儿惊喜万分。
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徒弟不但心性极佳,还能见鬼,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教导起来更加用心。
只小孩子疑问太多,常问得他词穷语尽,叫围观之人看笑话。
而胤礽吴熳等四人,闲话、赏景、钓鱼、摸骨牌……总算消磨了十几日时间。
及至行到一大渡口,船上管事来回,吃喝物资耗尽,须泊船一日进行补给,胤礽点头,带上妻子,邀了表姐表姐夫下船走走,不当值的护院也给了假,可四处逛逛。
坐了许久的船,猛的脚一落实地,几人都有些虚软不适应,走了好一段路才好些。
此渡口极大,挑夫苦力忙碌,轿马往来络绎,热闹不绝,一行人小心避让,往此地最有名的一处酒楼行去。
正值午饭时间,酒楼内满座,吴熳一行与另一家人同时进店,店家也无法,只道楼上还剩一大雅间,可用围屏隔作两间,再加桌椅,不知两家可愿挤一挤,若实在不愿,只得请他们商议后留下一家,或都另寻别家了。
双方照面,互相打量,都觉不是无礼、难处之人,便当相逢即有缘,同意了店家提议。
酒楼掌柜多得几桌生意,自然欢喜,忙令几个伙计将雅间收拾妥当,又着两个店小二分引了两家人前去。
不想,进门时,其中一家的年轻女眷突然言请男女分席而坐,只听她解释,他们亦是两家人结伴同行,男女坐到一处,实有不便。
两个店小二无措,忙看向吴熳胤礽一行,询问这几位是何意见。
吴熳无所谓,只看林雅茹,见林雅茹点了头,胤礽与公孙仲也就同意了,便夫妻分开入内,各据一桌。
入门后,听得妇人道谢之语情真意切,吴熳略感怪异。
她与表姐落座,点了几样招牌菜,等店小二再报了一次菜名确认后离去,方摘去帷帽。
忽见旁边同摘了帷帽的年轻妇人,一直盯着她瞧,似失了神。
姑嫂二人对视,益发觉此女奇怪。
半晌后,那女子动了,与身侧的中年妇人耳语几句,便起身至了吴熳身边,语气惊喜又不确定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雅间中,一时安静下来,便连那头闲叙的男人们也都顿住,这是何意?不止萍水相逢,还有别的缘分?
吴熳微愣,凝神瞧了瞧她的面容,确实有些面善,吴漫应见过,但吴熳实在记不起了,正欲摇头。
又听女子道,“十年前,我也曾入宫待选,因家父急病去世,待选的第三日,我便家去守孝了!”此事当是独一例,当年待选之人应有印象的。
吴熳恍然,是有这么一家。
在吴漫的记忆中,王熙凤格外注意那女子,盖因女子家世上等,父亲乃中州提督,她本人亦有“丽而贤”的美名,极大可能入选。
但她时运不济,其父在待选期间去世,便被以守孝名义退回去了。
“尤……姑娘?”吴熳记了起来,才欲唤她名儿,又想起一旁都是男子,遂改了称呼。
只见女子摸了摸妇人发髻,好笑望着她道,“哪里还是姑娘?”
此话一出,便算相认了。
围屏另一面的男人们亦诧异,互相看看,拱手再见礼,只其中一人,闻得两个女子言说“宫中待选”之语惊得垂下眼,强作镇定。
而女眷这边,吴熳先与尤氏介绍林雅茹,称是她姑姐,姓林。
又与林雅茹介绍,“此是中州前提督尤大人之女。”此话亦是说与胤礽听的,好叫男人心中有个数儿。
尤氏也与吴熳介绍,她夫家姓金,中年妇人是她婆母,另一年轻女子则是同行人的妻子,唐氏。
吴熳与林雅茹同金家太太见过礼,方坐下,男人这边也互通名姓。
吴熳忽听疑似尤氏丈夫的男人,自言名金大用,而同行之人名王十八,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瞬,尤氏的闺名,唤作……
庚娘。
这么巧,吴熳的长睫颤了下。
后见尤庚娘亦听了男人那头的介绍,因笑问道,“你与王家那位女公子确实有缘,当日同住,如今又嫁同宗,不知可是一家儿?”
原只是想借昔日情谊拉近关系的调笑之语,不想,竟见人点了头,又听人淡笑答道,“是一家子,她如今是我嫂子。”
尤庚娘略惊讶,沉思片刻,因问道,“那你们此行是打金陵来,还是欲往金陵去?”
贾家根基在金陵,她觉吴漫只会往返都中与金陵两处,心中隐隐期待是后者。
却见人轻轻摇头,道是从姑苏祭祖回来,欲往都中去。
尤庚娘闻言,眼中闪过失望,但想了想那人觊觎的眼神,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携住吴漫的手,细问她家如今乘何船,可还有空位,能否带上他们一家四口。
吴熳仔细打量着她,她知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想自救,便道,“……船是自家的,空船舱也有,你家若是不嫌弃,自然可一起。”
尤庚娘听了自是欣喜,只觉如此更安全,只一旁的金太太,忽听儿媳擅作主张换了行程方向,面色不大好看,便是另一头的金老爷与金大用也愣住。
只王十八见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了变化,心中急切,悄然攥紧了掩在桌下的拳头。
第八十五回
且说金老爷与金大用闻得庚娘忽改了行程, 欲随贾家船只北上进都,愣住须臾,回神后面色尴尬, 忙低头吃了口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在坐之人。
若此时在场只他们父子与贾家人, 便是未议定要换行程,冲着贾家夫人这一口应下的爽利劲儿, 他们也该道谢的, 可眼下情况并非如此。
也不知庚娘是怎回事,明知他们已应下王十八,同他一起南下, 且从中州至渡口, 一路皆是王十八打点照应,眼下却不言语商量一声,便撇下恩人夫妇, 只向贾家要了自家船舱位, 父子二人觉庚娘此事办得不地道, 叫他们无颜面对王十八。
胤礽听着女眷那头言语, 知晓尤氏身份, 脑中浮现前中州提督尤守的生平, 从一品封疆大吏, 是个能人,可惜壮年急病而亡, 尤家再无能撑门楣之人, 几年内便没落了。
后闻妻子一口应下尤氏的请求, 他便知此人合了妻子心意,不是个可疑的, 遂不动声色打量起金家父子。
观其举止仪态,应是有底蕴的人家,再看身上衣物,虽不是现下时兴的样式,却也是经年收藏的好料,说明家中境况应不差。
只家境不错,出门却不带仆从家人,有些奇怪。
又说这同行之人,名王十八的,胤礽先起饿裙亦吾耳儿启吾尓爸幺天天更.新各种资.源头以为是金家管事之类,毕竟其穿戴虽不差,但参差不成套:上等绫裤却搭劣等棉袜;绦子上玉坠与头上玉冠同色,成色却千差万别……
如此差异,胤礽原觉是因主家赏赐所致,如今却说只是同行,那此人如此穿着,就显怪异。
却说胤礽打量王十八,王十八又何尝不在观察这一行人。
他祖籍金陵,金陵四大家之一的贾家,如雷贯耳,如何能不知,再观这贾氏子身后的两名护卫,身强体壮,腰间黑布缠绕的,必是刀剑利器,一看就招惹不得,王十八不由脊背冒汗,心生退意。
可转念一想唾手可得的金家财物、尤氏美色,贪婪之心又抑制不住蠢蠢欲动,且见金家父子目露犹虑,未下决心,王十八只想着等回了客栈,四下无人,他再劝这对蠢货父子,引其继续同他南下。
男人这头一时静默,只听女眷那边,尤氏且在与吴熳叙旧,说的皆是当年待选的仕宦人家之事,言语极尽虚荣。
林雅茹搭不上话,只低头吃茶,但见金太太也面露惊讶,一脸不可思议望着尤氏,似未见过儿媳这般作态,吃惊不已。
反观尤氏,镇定自若,口中之语虽虚,眼神却极清正,而她寡言清冷的弟媳,也在出言配合。
如此,林雅茹怎能瞧不出其中有事,默默听着,遇能搭上嘴的,便助上一两句,怎么夸张怎么来,叫那头的公孙仲听了,差点儿没绷住脸。
而心怀鬼胎的王十八,听着这一个个官职人名、家族地位,愈发胆寒。
吴熳也不知尤庚娘的这番话能否起到震慑作用,用过饭后,两家人一齐出了酒楼,分别前,她告知尤庚娘,“我家的船,明日辰时一刻启程,你只管到渡口来寻便是。”
庚娘紧紧携住吴漫的手,心中感激不尽,打定主意,必劝公婆丈夫与那人分道扬镳,改道北上。
如此,双方话别。
吴熳一行原打算到渡口旁的街市上逛逛的,但林雅茹与公孙仲在酒楼尝了当地酒水,觉甚香醇甘美,商人本性立显,欲寻酒坊去,因与吴熳胤礽夫妻分手,带着胤礽给的一护卫走了。
只留胤礽吴熳夫妇摇头对笑,驻足片刻,二人往街上去了,一路闲逛,瞧瞧杂耍,买些稀奇的小物件,尝尝当地的特色点心……
走了半日,累了,便寻了一茶馆坐下歇脚、听曲儿。
胤礽叫兆利与护院另开了一桌,也消遣消遣去,方问起妻子今日为何助那尤氏。
吴熳放下手中茶水,与男人讲起聊斋中所述庚娘的故事。
庚娘一家子南下逃难,路遇同为逃难者的王十八与其妻,王十八自称是扬州人,可为金家带路,于是两家人同行,路上,庚娘发现王十八老是偷看她,恐其图谋不轨,劝说丈夫勿与他同行。
可金大用见王十八为他家殷勤忙前忙后,不忍拒绝,又思王十八亦带着妻子,应是妻子多想,仍与其同行。
不想,王十八乃水寇,寻来的船夫是其同党,夜间,便将金大用及其父母打落水中,庚娘见了,镇定不惊,佯装不知,随王十八回了金陵老家,后将王十八灌醉,砍死了他,自己也投水自尽了。
但得机缘,未死。被封在棺中,几年后,有盗墓者启棺,方将她放了出来,又一番机智应对,舍财保全自身,终与落水未死且立功做了官的丈夫金大用团聚。【1】
只可惜,这一机智敏锐、临危不惧、敢手刃仇敌的义女子,终落得个与王十八妻子唐氏共侍金大用的结局。
此事,吴熳未与男人道。
胤礽察觉妻子兴致不高,想是其中还有别的事儿,遂轻摇手中的折扇,感慨道,“倒是个奇女子,怪道人美心善的大奶奶愿助她。”
吴熳听得男人夸她,轻轻摇头,平静的眸子瞧着他道,“还不定是不是助她。”
若尤庚娘真决定同他们北上入都,没了那番际遇,金大用能否出息可就成未知数了,也不知到那时,金家又会如何……
他们的出现似又动了一桩因果。
半盏茶功夫,听了两曲儿,吴熳欲叫男人回了,可见人用折扇敲着手心,似在想事情,便陪坐了会儿,待人回神,夫妻二人才相偕出了茶楼。
路上,胤礽方问妻子,“金家逃的什么难?”
他想了这半日,确实不曾见中州邸报及传来的消息中说中州有何难。
吴熳停住脚,回忆了几息,与他道,“好像是流寇。”
胤礽听了点头,只想着回去令明群发信去查查。
薄暮时分,夫妻二人回到船上。
不想,吴熳应下的尤庚娘一家且未至,倒是王官儿与小幺带了一身材颀长消瘦、面容黯淡戚苦之人来。
只听王官儿道,愿自费船资,请允许带上此人。
胤礽见此不过小事一桩,正欲点头,却听人摇头拒绝,“不必了。”
言毕,又对王官儿小幺二人拱手一拜,说道,“本见二位有难,欲助渡难关,报一饭之恩,但如今见二位伴运势极盛之人而行,难将不难,已不需吾,吾便告辞了,今日之恩,三年后必报。”
说着,就要下船。
王官儿忙拦住,劝道,“兄台居无定所,这一去,也是漫无目的四处飘零,今日得见,便是有缘,不如就同在下师徒一起到处走走,游历一番如何?”
吴熳与胤礽虽不知此人来历,但闻人开口便道他们“运势极盛”,就知其不同。
又见他离胤礽如此近,也不惧不躲,想不是狐鬼等害人之物,便也不大在意,只由王官儿自行做主,夫妻二人回船舱去了。
晚间,二人听兆利闲话说因王官儿固执纠缠,那人执拗不过,终是留下了。
胤礽好奇,便问兆利,“王先生怎识得那人的?”
他瞧着,那人不修边幅、衣衫褴褛,与王官儿的不羁落拓可大为不同,显见是个乞人模样,怎相识的?
只听兆利回道,“说是小幺先见那人呆坐街边,不言不语,也不行乞,便买了两个包子给他,又教他怎做能讨到饭,但那人两口将包子吃下后,仍是不动,小幺以为那人是个懒汉,也不欲再理,
王先生见了,当为徒弟行善积德,又买了些包子馒头予那人,便带着小幺走了,
可那人三两下吃完包子馒头,便起身跟在王先生师徒身后,王先生问他缘故,他言说王先生和小幺有难,感念这一饭之恩,他不能坐视不管。
王先生半信半疑,当即卜了卦,但卦相不明,王先生觉奇怪,又随手替那人卜了卦,谁知完全卜不出,王先生便道是遇上高人了,请了人到面摊上小坐,不想,那人将面摊上的面,全吃完方觉半饱,王先生又带人去酒楼,大食一顿才带了回来……”【2】
回来便遇上了大爷大奶奶,之后的事儿,二位主子都知晓了。
胤礽听完,与妻子对视一眼,一言断吉凶,不知此人又是何方神圣?
还有……
高人为何都喜欢乞人打扮,此人是,那喜欢在粪坑里睡觉的青帝也是。
吴熳也不知她与男人这默契到底从何而来,只一眼便知他想法,动作极快将茶碗递到他手上,“吃茶。”别说话。
否则,又不知会渎哪方神,在这水面上出意外,可不是开玩笑的。
胤礽好笑看着妻子,他是这般分不清轻重的人?
吴熳别过眼不理他,只扯了手里的帕子瞧,也不知上次幼稚扬言“要瞧瞧能倒霉到何种地步”的是谁?
一旁伺候的兆利见这情景,察觉不对,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缩着身子,悄悄退出门去。
胤礽果然起身,抱了人,“振夫纲”去了。
次日天未亮,渡口便开始忙碌起来,人声嘈杂,叫人无法再安枕。
吴熳遂早早起身,梳洗后,戴上帷帽去了船头,着兆利去问船夫与护卫,尤庚娘可有来寻,兆利去了一转,来回说没人见。
吴熳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渡口,以为尤庚娘没劝动金大用及她公婆。
不想,天色微朦时,金家人赶到了,同行还有王十八夫妇,言请同行。
第八十六回
且说吴熳见王十八携妻同金家来, 言请同行北上入都,略感诧异。
不知是昨日之言未震住他,还是他的水寇同伙, 人数较之三百船工护卫更多,才有恃无恐, 想连他们一起吃下?
又见尤庚娘亦头戴帷帽,看不见神色, 不过, 袖下帕子晃动,想是紧张,将帕子扭得厉害。
吴熳偏首, 跟兆利道, “去问问大爷的意思。”
既他敢来,吴熳就敢开门迎他进来,关门再打。
果见男人跟她意见一致, 兆利回来道, “大爷说凭大奶奶做主。”
吴熳便与王家夫妻道, “那二位也请一起上来吧。”
说着, 便叫兆利着人帮这两家人搬行李、安排船舱, 又见尤庚娘的紧张模样, 特意嘱咐兆利, 将两家隔远些。
尤庚娘近前,再次与吴熳道谢。
她见了船上来往之人如此多, 又有吴漫这来历清楚的熟人, 心中不再如先前与王家夫妻同行那般没底儿了。
吴熳只笑笑, 让她先去船舱瞧瞧,待安置好了, 路上再叙。
尤庚娘应下,扶着婆母随引路人去了,而吴熳,则去寻了王官儿。
时王官儿正带着小幺与那位高人用早饭,见吴熳来,忙添碗筷,吴熳止了他动作,“先生先用,用完再说。”
王官儿也不好叫吴熳等着,胡乱将粥倒进嘴里,便请吴熳到一旁说话,“不知大奶奶这么早寻在下,所为何事?”
吴熳见他直言,也开门见山,直抒来意,“不知先生收的那厉鬼可还能用?”
用?王官儿不解,这是何意?
“这奶奶打算怎么用?”那厉鬼要过好些时日才能化成水的。
只见这位奶奶眼神漆黑,望着他道,“他修为可还在?若有需要时,能否放出来,助我们治一治人。”
这话可叫王官儿惊住,驭鬼害人是邪术,在他们这一行,明令禁止的,再说……
“奶奶,咱抓了他,岂说叫他助咱们,他就愿助咱们?”若放出来反水可怎办,王官儿觉得不可行。
但闻吴熳清泠冰凉的声音响起,叫鬼听了可能也毛骨悚然,“不助便叫他立时灰飞湮灭,先生说他助,还是不助?”
厉鬼对付人简单,他们又能轻易辖制厉鬼,何苦顶着会令家下死伤的风险与水寇拼杀,只叫厉鬼随手对付了就是。
谁知,王官儿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柜头上的厉鬼就不乐意,骂开了,厉声言吴熳不孝、是个毒妇,叫他们别做梦了,他不会帮忙的等等。
王官儿掏掏耳朵后朝吴熳摊手,您瞧?
吴熳可没这耐心忍他废话,一团火挥过去,裹住那小坛子,隔着坛子亦烧得厉鬼嗷嗷叫。
半晌,听得里头声音越来越弱,她才收了异能,向着坛子提议道,“若族叔肯老实相助,我便请王先生让族叔多‘活’上一月如何?”
此言一出,厉鬼又骂,“反正都要‘死’,多活一月有屁用!”
吴熳摇头,“族叔这话可就不对了,能多活一月,自然会有机会再多两月、三月,甚至一年,端看族叔表现。”
这话,王官儿可不赞同,直言拒绝,“大奶奶这可不行!”
吴熳因笑道,“王先生,凭心而论,这厉鬼自身亡后,可做成了甚伤天害理之事?”
“这”王官儿迟疑,似还真没有,也就贪财了些,但说实在话,那些富贵鬼真享不着,也就过过眼瘾罢了。
“但他有害人之心!”王官儿察觉被大奶奶带歪,连忙导正道,此乃事实,若不是他出手快,这厉鬼就残害女子了!
吴熳点头,“确实,”后又淡笑,“因此,我并不敢请先生放了他,眼下因着可能用他这一次,方请先生容他一月,一月后该如何还如何。”
“呸,休想!两面三刀的毒妇!”林潦尖声啐道。
他实没想到这妇人当着他面儿,便直言先前之语乃哄骗算计,真是不将他放眼里!
听厉鬼这有力之音,想是恢复了些,吴熳遂又放火炙烤,冷声道,“我好言相请,族叔似不领情,既如此,那就算了,反正这江中水鬼多的是,随便拘几个来,请他们帮忙也使得,先生说可是?”
王官儿连忙配合点头,又摸着下巴提议道,“我看奶奶这火真不错,不如就此助我炼了这厉鬼如何,实在叫他吵得头疼,如今正好空出这坛子,咱去装水鬼?”
林潦闻言哼笑,如此哄小儿的粗陋把戏,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只这火焰怎越烧越烈?林潦觉得他觉肌革都似要干裂开来……
这两人真打算就此炼了他?
林潦慌了,但自恃那两人有事相求,肯定不敢真‘杀’他,遂仍咬牙坚持,只等那两人先放弃。
可惜,他想错了,吴熳与王官儿有甚放弃的理由。
如吴熳所言,他并不是唯一选择,且那水寇敢不敢来还是两话,她不过提前绸缪罢了,而王官儿,能早日得到炼化厉鬼之水,用处可多了去了。
直至林潦觉自己真要被烤化了,才慌忙松口,声音急切尖利应道,“助!我助!”
吴熳立时收了火,慢慢悠悠提醒了句,“如真到那日,我会在江上布下火焰罩,还请族叔尽心尽力,不要做些有的没的,叫侄媳误会。”
若敢反水或逃跑,她立刻就将他烧成灰。
林潦沉默半晌,见那毒妇不得他答应不走,不得已应了一声,后觉脸面全无,不再发出任何响动。
如此,计议便算定下,吴熳遂与王官儿告辞。
王官儿房里,昨日带回来高人因与小幺感慨,“没想到凡间亦有如此性情暴烈之女子。”
小幺听不懂,眨了眨懵懂的眼睛,只跑去摸了摸被火烧过的坛子,发现并不烫,又寻他师父解惑去了,再次将王官儿问得哑口无言。
吴熳从王官儿处出来,便回了房中,时男人正等她一起用早饭。
她将想法与做法同男人一说,难得见男人失态,端着给她的粥碗顿了两息,后才失笑赞道,“奶奶大才,爷怎就想不到!”
吴熳面无表情接过碗,别以为她不知他在调侃她。
胤礽冤枉,他确实没想过还有这法子,只着明群去请水师护航,以防万一。
他的商队常走水路,只头两年有不长眼的江湖水匪敢凑上来,不过船上护卫精良,往往能将水匪杀退。
且商队与沿途水师、官府皆有往来,常有水师护航,水匪应也是有数的,不敢轻易冒犯。
王十八这水寇敢上船,他亦讶然,端看他敢不敢动手了。
但见妻子淡了脸,胤礽忙忍笑,好言赔罪,高高兴兴将早饭吃了。
饭后,船只起航,金家与王十八夫妻收拾停妥,又来致谢。
吴熳留在本舱内待女眷,胤礽则到旁边一舱待男人。
如今知晓王十八身份,胤礽再瞧他这身打扮就不奇怪了,多半是从不同人身上抢来的,才如此不伦不类。
又与金家父子闲话,知了金家来历,乃前朝官宦世家,只今朝无人入仕后,方聊起他们逃难之故。
只听金老爷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流寇,人多势众,专抢富户,不给钱财便杀人,且来去极快,官府也拿不住他们,我家前后遭了三次难,实在耗不起了,便遣散家人,变卖家产,打算南下,正好遇上同样遭了难的王小兄弟,有劳他帮忙周全,我们一家才从中州安稳至了渡口……”
说到此,金老爷不住叹息,他们父子只想着,不带家人,轻装上路,轻易不叫人察觉,也安全些。
不想,父子两个都低估了路程艰辛,两个不事重活的男人,如何能带这多箱笼,还要照顾两个妇人,真是多亏了王小兄弟。
因而,他们听了庚娘劝说,决定进都后,只红着脸向王十八道歉告罪。
谁知,王十八完全不计较,直言他在扬州也无亲故,只同金家一齐进都,也瞧瞧他能否在那繁华富贵之地再闯出一份家业,金家父子自欣然应允,路上多个能人照应是何等幸事。
胤礽只闻这父子口中对王十八的溢美与感激,又见王十八连连摇头摆手,一副愧受模样,差点儿笑出声,这对庸弱的父子真是天真的可以,出门在外,警惕心连尤氏一女子都不如。
不过,中州如此流寇之乱,大小官员为何不上报,外头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无,思及此,胤礽敛了眸,脑中思绪千转。
女眷这头,尤庚娘正与吴熳打听都中形势,思虑入都后如何落脚立足。
父亲去世后,树倒猢狲散,叔父兄长们无大才,尤家迅速败落,她如今上京,不知父亲的故交还有几位能念昔日旧情,愿看顾一二。
遂问起与吴漫关系最近的一家,“……你本家那位大奶奶,家中可还好?”
吴熳反应了几息,方知尤庚娘说的是宁国府贾珍的夫人尤氏,略惊讶反问道,“你家与她家有亲?”
这倒是稀奇,吴熳只以为同姓而已,毕竟尤庚娘夫家姓金,还与皇家同姓,也不说是皇亲宗室什么的。
只见尤庚娘点了头,“我父亲早年做京官时,她家与我家连过宗,以往年节还有往来,只我出嫁后,便不知两家是何形景了。”
吴熳想了想红楼梦中连宗的还不少:刘姥姥的女婿狗儿祖上与王熙凤家、贾雨村与贾府,如今再出尤氏娘家攀附当年的尤庚娘家,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今的尤家,尤庚娘还是不沾为好,便隐晦劝道,“我家与宁府不大来往,只偶闻些消息……”
尤庚娘一闻吴漫说她家与宁府不来往,心中便“咯噔”一声。
昨日重遇,只三言两语,此女便能默契配合她做戏,尤庚娘便知,吴漫还是十年前那个在宫中韬光养晦的吴漫,聪颖依旧,她的话,尤庚娘自是听进心中,反复思量。
只听她言,“尤家老爷似也去世了,尤家只剩珍大奶奶的继母,及她继母带来的两个妹妹,日子也靠珍大爷周济。”
所以,别投他家。
吴熳眼神淡漠,尤庚娘会了意,后又问了其他位高权重的几家。
吴熳知情的答上几句,不知情的便直言不知,尤庚娘心中当即有了筹算,迷茫的心也安定下来。
不过,王十八犹是个隐患,尤庚娘也不知,入都后,此人还要纠缠金家多久,只盼着他见了父亲的人脉,能知难而退。
闲话道谢过后,众人便各自回舱休息。
午后,护院来报,水师还未赶到,倒是有两条小船追了上来,远远缀在后头,用千里眼瞧了,两条船上之人不超二十。
胤礽好笑,就这点儿人也敢来犯,只叫护院好好盯着,随时来报。
另安排人不动声色看着王十八,末了,还叮嘱了兆利一句,“注意厨房和舱底,别叫人动了手脚。”
被人下药或是破坏了船,抄了老底,可就不好玩了。
兆利称是,早已安排妥当,他只再各处嘱咐一声。
第八十七回
却说王十八昨日从酒楼与金家同回客栈后, 并不放弃劝说金家父子随他南下,缘由多是都中不好置产、维持生计艰难等。
但他被尤氏口中的人脉震慑,金家父子又何尝不因如此人脉吃了定心丸, 且亲不隔疏,他一个外人之言如何比得尤氏。
当日夜里, 他便寻了留守渡口的兄弟前去打听情况,得知贾氏子所乘, 竟是奇珍阁的商船, 王**惊。
奇珍阁,顾名思义,所货者皆是奇珍异玩, 商铺分布大兴半数大府城, 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其商船护卫精良,与官府往来密切, 在水道上, 出了名的不能惹。
可王十八从未听说过奇珍阁与贾家有关, 且贾琛?他亦未在贾家玉字辈中听说过此人名号, 打哪儿冒出来的?
渡口的兄弟还传来消息说, 奇珍阁商船吃水极深, 想是运了不少好东西, 但相应的,船上走动之人亦不少, 粗略一数就两百往上, 尚不知船舱里有多少。
而他们全帮, 将散落在各地江面的兄弟拢在一处,也不过四百余人, 如何与人抗衡。
打听消息之人便劝王十八放弃,另寻人家。
王十八却犹豫,像金家父子这样家资颇丰的蠢货冤大头可不好遇,一旦错过,就再难寻了。
他来回踱步思虑好一会儿子后,还是打算与金家父子同行,毕竟,金家不可能永远与贾琛与奇珍阁在一处,他只等下了船,两家分手,再慢慢谋取便是。
再者,那可是奇珍阁的商船,哪个水寇不眼馋,便是动不得,上去涨涨见识、摸摸底儿也好,若有机会,顺上一两件也是几年不愁吃喝的大“生意”。
于是,王十八便叫渡口的兄弟们远远跟着,等他去瞧瞧有无动手机会。
因而金家父子上门致歉时,他提出同行,跟上了船。
不愧是能载二百人的大型商船,内室陈设之精美,叫他一个不懂行的人瞧了也觉芳丽讲究,王十八贪婪之心又起。
从贾琛处叙话出门,王十八邀了金大用到船板上赏江景,顺便四处走走,探探船上情况。
只金大用这傻子,真当他是来看风景的了,不停打断他的正事儿,一会儿引他看飞鸟渡江、芦苇飘絮……一会儿又赋诗一首,邀他点评,叫王十八一大字不识几个之人,搜刮脑汁方挤出几句附和之词,后实在不行,只能不停拍手叫绝。
眼见金大用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王十八心中更想立即将这傻子挤到江里去。
可惜,船上人多,人落水立马就能救起,除了会暴露自己,好处全无,王十八只得一面笑,一面忍。
直至金大用吹了大半日江风,觉头入了风,方回舱休息去了,王十八才算松了口气,到处走动游逛,与船工护卫们闲聊套话。
但船上走动的船工多不理人,只其中一人指了指一道舱门,叫他进去。
王十八不解其意,靠近一听,只闻舱内人声嘈聒,他推门入,见里面挤了不少船工、护卫,正在赌牌消遣。
见他突入内,皆是一愣,手上动作停住,声音顿消。
王十八也是在市井中打滚之人,怎不知这些人所想,立即换了笑脸,拿出钱袋,直言他无聊的很,也想参与一把。
众人见有人送钱,自然高兴,吵闹声再起,当即人挤人,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王十八就坐,一壁摸骨牌,一壁与船夫们闲聊。
这才知船上规矩极严,不能闲话耽误上值,那船工因将他引到此,叫他有话寻这些不当值、有空的说。
他出手大方,几圈下来,故意散了不少钱给船工们,船工们愈发喜他,说话行事也似没了顾及,只王十八问,往往都能得答案。
王十八轻而易举得知船上的轮值、布防情况,甚至将船上运是甚好东西也套了出来。
他惊喜自得的同时,又觉不可思议,这些人嘴也太松了,与船上森严的规矩完全相悖,王十八心生疑虑,开玩笑试探道,“你们如此将船上秘密诉与我一外人,就不怕主家怪罪?”
谁知,他此言一出,船工们一愣后,哄堂大笑,似他说了多大一荒诞之语般。
待众人笑过,其中一豪爽之人方与王十八道,“先不说王相公乃主家客人,非歹人也,便是真贼人来了,我等将这些事儿诉与他,但凡他是做水上‘生意’的,见了奇珍阁的商号还敢妄动,我等都敬他是条汉子!”
此人言毕,其他人又附和大笑,纷纷说起以前敢来犯商船的水匪都是何下场。
王十八听着众人吹嘘,面上带笑,心中却暗嘲,这些人真是安逸惯了,才如此松懈大意,这般行事,奇珍阁的商船竟多年未被抢,也是奇事。
而水上往来的同道,竟也被这么一群人吓住,从不来犯,也是一笑话。
后王十八再与船工赌牌,与其闲话,又得了许多船上消息,比如舱底,哪些东西最稀奇,哪几个箱笼最值钱等等,众人各自说着,各又有看重,谁也不服谁,竟一一举例,呛起声来。
王十八只听着船工口中这一件件稀罕物儿,馋得直咽口水,脑海中已在想象若他得了这些好东西要怎花怎用了。
只忽的,自鸣钟声响,惊得他回神,船工们亦急忙停了吵闹,放下骨牌,整衣收拾,准备换值。
王十八见状也欲走,那豪爽船工却按住他,劝道,“相公如未尽兴,只管安坐,待我等换了人来,再陪相公赌上几盘。”
王十八求之不得,只等人鱼贯而出,方起身在舱内看了看,见角落里有一大缸子清水,盖上又有喝水的水瓢,想此是船工日常饮水之处,心中欣喜。
不一会儿子,舱门大开,王十八将坐回原位,便见有人甩着疲累的膀子进来,其中,便有推他到此的船工。
时便见人笑容满面,连与他赔罪,王十八忙摆手,今日他收获颇丰,还要感谢此人!
后心生一计,问道,“不知船上可有好酒,我买来请诸位兄弟共饮。”
哪知,王十八想的好事儿,被船工们急忙摇头拒绝,直言船上有规矩,不管当不当值,都不得饮酒,若被发现,可是要直接赶下船的,这份工只出一趟船,便可赚来一家老小一年的嚼用,人人珍惜的很,谁都不会轻易犯错的。
王十八闻言,心感遗憾,原想叫这些人习惯同他喝酒,以便日后动手时,好灌醉一部分人的,没想到,此计不成,只面上歉意笑笑,立马换成鸡鸭牛肉等下酒菜,虽没酒,但也搏了船工好感,众人连连赞他大方。
后王十八故技重施,多次输牌,散了些钱出去,又将前一批船工之言一一佐证,方才告辞回了自个儿船舱。
一路思量着今日所得信息,心中惊喜躁动不已。
只他不知,他离去后,兆利从旁边一小门摇头咂嘴,拊掌而出。
船工中有几个年长的,见得他这副作怪模样,呼了把他的头,因笑道,“怎样,鬼灵精,叔伯兄弟们忽悠起来人来,不比你差吧?”
“那是!”兆利忙狗腿围着几位老船工,给这个捏捏肩,又给那个捶捶腿,口中谄媚道,“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都是走南闯北,有大见识之人,岂能被一小小水寇蒙了去!”
这些老船工也是贾家家奴之后,是大爷幼时从代仪太爷手上讨来的,与兆利家也相熟,他这副模样,又惹得众人一顿指点笑谑。
原来,王十八的一举一动早在胤礽意料之中,他一上船,胤礽便开始了布置,船上所有管事都知了情,且做了这局,轮值布防事事告知于王十八,又将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说出来引诱,就看这鱼儿咬不咬钩了。
兆利与船工护卫们嬉笑一番,速回了主舱房报两位主子。
吴熳听了,便想去与王官儿商量布置厉鬼之事,可胤礽却阻了她,“大奶奶别急,还不知道鱼上钩没有呢。”
吴熳不懂,也不愿费这个脑子,只安坐着,等男人指挥她。
这一等便是一夜,次日两人正梳洗,便闻监视的护院来报,昨日且远远缀着的两小船,今日天色未亮,便有一船超了泊船休息的他们。
而王十八,昨夜未眠,在船上走了一夜,今早,又在船舱外挂了件儿“不小心”被茶水泼湿的青衫。
胤礽着兆利去询船上管事,可听过或见过挂青衫这种发信方式,兆利片刻便来回,几位管事都言不知。
胤礽因而略思索了会儿,命船工划小船,在起航前,大张旗鼓送两护院上岸。
若有人问,便说前路有水匪,令他们走陆路,提前赶至下一处水师驻扎地,请水师南下护航,两商船则放缓行进速度候着。
实则,他请的水师在后方,因不知王十八到底多少同伙儿,欲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所以,特请水师放慢脚步。
只如今不知王十八如何动作,他等不得,水师亦等不得,只能使点儿小伎俩,催他动手了。
果然,王十八从船员处听得胤礽已派人前去请水师,因着前头确实有水匪水寇,他们帮派亦有一据点在此,他倒没多想。
只掐指算了算,水师从北顺流而下,最多两日半时间便可与商队相遇,若是风大些,时间更短,因此,他们若决定要干这一票,需得快些下手了。
王十八只一想起船工口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心就静不下来,不停在房中踱步,瞧得妻子唐氏眼花心慌。
她看了看窗外的青衫,心中隐有猜测,王十八怕是又不行好事了,可这船上如此多人,他怎敢动手,不要命了?一想到此,唐氏隐有些兴奋,若叫这豺子就此死了或伏法就好了!
王十八思考了一早上,终是将青衫剥了下来,只留里头白色里衣飘荡风中。
此乃出发前,他与渡口兄弟的约定,每日清晨与午时,两艘小船会与奇珍阁的商船交错而过,若有机会,便飘青衫,当日动手,便飘白色里衣。
王十八用过午饭,眼瞧小船超过大商船,久久才将白色里衣收回,揣了包药粉,带上钱袋,又往船工舱房中斗牌去了。
唐氏见他出门,捏了捏手中帕子,深吸一口气,亦若无其事去了金太太与尤庚娘处,温婉依旧,与婆媳两个闲话说笑。
这一日,似除了船行速度慢了些,别的皆风平浪静。
吴熳与胤礽也一切如常,陪林雅茹夫妇聊天叙话,只用过晚饭后,吴熳叮嘱夫妻二人及其家下,夜间不论听见任何声响,都只堵好舱门,安心睡觉便是。
林雅茹一听,便知这夫妻俩又遇麻烦事了,正欲说教两句,却被夫君揽住,见人还偷偷招手,叫弟弟弟媳快走,瞬间来了气,转揪住夫君不放。
胤礽与吴熳趁机躲了出来,胤礽布置好本船上的护卫,又与妻子再三嘱咐“不要逞强,以己为先”,方到另一船上坐镇。
如此,亦是为了给足厉鬼能自如行动的空间,而吴熳与男人分别后,方去寻了王官儿。
薄暮时分,晚霞本就映得满江红彩,再加上吴熳的异能,粼光更加刺眼,小幺作为能见者之一,慌忙用小手挡住眼睛,仿佛这般就瞧不见一样,模样可爱。
吴熳见状,动了动嘴角,眼中划过笑意,待天色再暗下些,才叫王官儿放出林潦。
这位族叔时隔一月有余重见天日,似还有些愣怔,那表情似在问:他真的出来了?
吴熳可没时间同他浪费,直接将任务分与他,“今日不管来多少水寇,都是族叔的事儿,不过,族叔也别太心急,将人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林潦不情不愿点头,他懂这毒妇的意思,一网打尽嘛,不过……“我怎知哪些是水匪,哪些不是?”
吴熳只道她在自己人身上都留了一簇火苗,厉鬼一看便知。
厉鬼一听又是火,不禁又生恐惧,往外一瞧,不光天上有罩子,水下也隐隐浮着一层,与天上的连成一圈,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林潦咬牙,悄声咒了句,“毒妇!”如此费尽心机对付他,怎不见用这手段去对付那些匪寇,外强中干!
吴熳耳聪目明,早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提醒道,“族叔若想立即火化,只管说。”
林潦吓得缩了缩脖颈,后强装镇定,仗着普通人瞧不见,大摇大摆在船上飘荡起来。
吴熳复又想起厉鬼曾经的行事作派,忙将他叫住,“族叔,我家船上库房里好东西可不少,若是少了坏了,不是您不出力,叫水寇摸了或弄坏了去,就是您自个儿藏起来了,您仔细着点儿。
完事儿之后,我可要算这笔账的,或少或坏一件儿,就减您一日,若是您这一月不够用,我立刻送您火化。”
林潦闻言,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发抖,有这般求鬼的吗!
他回头阴狠狠盯着那毒妇,但见人毫不在意,身上漫出浓烈的火光,比鬼还黑的眼神淡淡回望着他,一副不应就送你“超生”的模样。
林潦吓得不轻,慌忙转身,默默前行。
而吴熳身后,王官儿与那高人只默默听着看着,不敢发一言,今儿又是见识大奶奶全新一面的一日。
见人转身,王官儿脸上堆笑,问她,“大奶奶,不知我能做些甚?”
吴熳看了这大小三人,虽都是高人,但对上穷凶极恶的贼寇,难免力有不逮,只请他们三位安心回房,锁好门窗,不要出来就好,若有需要,她也可如金家那般,分两个护卫守着他们。
王官儿忙摆手拒绝,“我等帮不上忙就算了,不能再添麻烦。”两个壮年男子护一孩子,绰绰有余。
吴熳遂请他们进船舱,自己带着兆利,轻轻躲进了王十八旁边那间舱房。
三更正,自鸣钟响前,王十八动了。
舱门微响,他往船板上走去,路遇轮班的船工打着哈欠与他问好,“王相公今儿又睡不着啊?”
王十八点头,笑说欲到船头吹吹风,几人忙着换值休息,也不多聊。
王十八见这些人较昨日,疲色明显,便知他投进水里的迷药起效了。
因着不敢将人完全迷晕,露出破绽,他投的量少,不过也是沾枕即睡,今夜他便是动作稍大些也无妨。
到了船板上,王十八抬头望了会儿皎月高悬,忽听见鱼跃水面的哗啦声,循声过去,将批在身上的外套扯下,飘在船沿外,从容引着避在船底的东西,跟着他到了轮值时巡逻的死角。
衣物不移动后,只见水中飞出一麻绳,王十八迅速接住,系在腰间,将下面的人拖了上来。
后一个接一个,动作熟练,直至拉上来十人,方才止。
又见王十八将外衣扔在船板上,随意裹了一道这些人身上淌下来的水,便谨慎四顾,引着人往船舱内走去。
林潦飘在半空,与轻盈翻上船桅的吴熳抱怨,“就这点儿人,也值得叫我出手?”
不想,话音未落,远远便见闪着火光的水面上,又冒出来好些人头,脖间如挂一条条发光的水线,缓缓朝商船游来。
第八十八回
且说王十八引着同伴, 趁轮班空隙,一路躲避值守船工、护卫,顺利潜入舱底库房。
待一人将库房大锁捅开后, 一行人蹑手蹑脚入内,又一人拿出身上油纸包, 取出火折蜡烛,点燃后, 引烛而照。
只见库房内大小箱笼高高摞起, 分区摆放,有人迫不及待上前,手滑过箱面后, 迅速打开, 里面尽是绫罗绸缎,另一人开另一摞箱子又尽是香料药材。
王十八借着微弱烛光,瞧清各处摆放之物, 便知众船工所言不假, 果断拍了拍几人的肩膀, 示意所有人跟他走, 至船工口中摆放金玉器物之地。
这一票与往次不同, 他们与其说是打劫, 不如说是偷盗, 人少、时间紧,布匹香料等虽也值钱, 但不能浸水, 他们不好带走, 因而小件金玉最佳。
行至摆放金玉器物之处,王十八近前, 小心打开一箱笼,只见里头大小盒匣堆砌,他取出一细长扁平小匣打开,果见一金镶玉凤头钗,示与几人。
几人瞧金钗在烛火下闪烁着金芒,心头炙热,躁动不已,即刻上前开了其他箱子,果见金银首饰、环佩玉器满箱。
若换做平常,他们定要欢欣鼓舞一番,可眼下时机不对,几人只按耐心情,眼冒绿光。
王十八自然也心潮澎湃,但事未成,此时高兴激动尚早,只低声提醒几人,“半刻钟,能拿多少拿多少,时间一到,立刻就走。”
库房是一刻钟巡一次,他们进来时,护卫方走。
但前头又是开锁又是开箱,已磨蹭不少时间,半刻钟乃极限,必须得走,否则,就会迎头遭遇,被抓个现行。
几人闻言皆点头,他们懂,逍遥日子且没过够,谁也不想此是最后一票。
王十八见状,立即转身回了门口望风。
几人亦立刻行动,或解衣作包袱皮,或取库中原有的小箱作容器,将好东西往里填。
半指长的蜡烛,烛光微弱,映得几人脸色忽明忽暗,偶尔有人动作大些,带起风来,烛光便会剧烈摇曳,几欲熄灭。
仓库中,只闻几人兴奋粗重的呼吸声、不停开箱开盒的咔嚓声,及金玉碰撞的玎珰声。
忽的,烛光熄了。
几人拿东西的动作一顿,兴奋顿止,有人终是没忍住低咒了句,“他娘的,谁带的蜡烛!”这关头熄了,岂不耽误功夫!
带火折子那人也是低咒一声,忙去点上。
烛光再次亮起,其余人继续动作。
却闻身侧传来一声活物落地的闷响,几人又是被一惊,转头去看,只见点蜡烛的同伴摔倒在地,死活不知,而烛火旁,多了一面色蜡白、眼睛青黑凹陷的中年男子。
几人吸气,以为船上之人发现了他们,立时上前,欲将人制服,皆想着不能叫他嚷出来,惊动更多人。
遂有人立时动作,举了箱子悄悄到那人身后,使力砸下去,可诡异的景象出现了。
箱子穿过中年男子的身体,出手那人被自个儿的大力带了个趔趄,差点儿栽倒在地。
王十八离得远,只闻其声,不见其景,心中着急,忙敲响箱笼,提醒他们小声些,又附耳在门上听外头动静,瞧可有人来查看。
声音在王十八提醒后,确实止了。
盖因几人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举箱那人也一样,迟疑半瞬后,反身再砸,又穿了过去,若不是他收得快,险些撞上旁边箱笼堆。
烛火晃荡,不见其影,众人只觉毛骨悚然,其中一人颤着声儿,道破天机,“鬼!”
可不就是鬼。
锁是他们撬的,又有王十八守门望风,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除非奇珍阁行事诡谲,将库管锁在库房里看货。
几人中,有怕鬼的,牙口打战,不由后退,也有不怕的,信奉“鬼怕恶人”,一涌而上驱赶扑打。
林潦眼睛直勾勾盯着散落的金银玉器,任这起子水贼一次次从他身上穿过,心中痛惜不已,这多好东西,怎就不是他的?
此时,毒妇的话复在他耳边响起,林潦打了个寒颤,心中憋闷,又奈何不了那毒妇,只将气撒在这起贼子身上,声音森冷道,“作死的小贼们,我的东西也敢动!”
厉鬼占了个口头便宜,无人时,便暂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他的!
显然,水寇们也注意不到鬼话中的停顿,只觉仓库中霎时变冷,而他们则被条看不见的绳索拴住了腰,提起翻了个儿,上下不停抖动。
有人被吓得惊呼啜泣,开口求饶;有人咬牙奋力挣扎,始终不得其法。
而林潦只想着吴熳的话,别叫这起贼将东西摸了去,少了可都算他头上!
遂将人都提起抖抖,瞧瞧可藏在身上。
如此动静,王十八再看不见,也知出事了,心中正权衡,是放弃这些人,回到舱房只当无事发生;还是去瞧上一眼,万一只是他胡思乱想?
只不待他做决定,“嘭”一声撞击巨响,船舱剧烈晃动,他亦踉跄两步,忙扶住身旁箱堆方站稳脚,可晃动又来,王十八慌了,这是何动静?
如此动静,定会将船上所有人惊醒,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遂伸手开门,准备扔下同伴逃跑。
可烛火微光忽灭,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王十八来不及回首看,便被大力揪住后领,脚不沾地提了出去,一路被舱壁横栏等撞得生疼,又突被松开,扔在船板上。
王十八忙扯下勒住脖颈的衣襟,大口喘息,反应过来时,只觉身边站满了人。
他顿住,慢慢抬首,只见白日里与他谈笑赌牌的船工护卫,手持火把,冷眼睨着他,而不久前才打着呵欠与他问好之人,哪还见一丝困倦深色。
中计了!
王十八脑中只一个想法,但怎会?何时?
他不解,大声质问,可除了船工持绳索上前,将他与同被砸在船板上的同伴绑住,无人应他。
只因巨响、晃动仍在继续。
王十八挣扎着被绑得不舒服的身体,扭头便瞧见船板上全是健壮的船工与护卫,除几人看着他们外,其余人等皆在船沿处,俯身看水下,还有人不停朝水中射箭。
而临阵指挥的,赫然是贾琛的夫人。
只听前日同他赌牌的爽利船工道,“大奶奶,我等下去瞧瞧吧!”
王十八却见女人抬手摇头,似不准。
吴熳抬手,叫停箭矢,又将异能铺开,可惜,水下被翻涌得浑浊,实在看不清。
她便将水面异能全部收回,唤了声“族叔。”这种情况下不用厉鬼,何时才用?
才逮了小贼回来的林潦,只觉这毒妇得寸进尺,他又不是水鬼,怎下水?正想着拒绝,却闻“噗通”一声,已有人影跳下水去。
吴熳立时皱眉,望着船工护卫们问,“谁?”不是说不许下!
一旁听差的兆利看清了人,忙回道,“大奶奶,是王先生带上船那位高人!”
吴熳眉愈皱,这位……想做甚?
须臾,众人只瞧水面翻腾,那高人露头,仰面大喝道,“退后!”
吴熳不知他要做甚,但闻言也立即领人后退,两息后,便见一物从水中被抛上来,身带水花四溅,众人挡脸遮水的功夫,那物已落地,又将船砸得晃荡。
眨眼间,便有人瞧清了那物是甚,惊呼道,“猪婆龙!”
又见那东西落地后,立时翻身,摇头摆尾开始扑咬,众人惊慌,将她挡在身后,刀剑鱼叉,一应往那东西身上招呼,可那东西即便受了伤,似也不疼一般,张着巨口继续扑咬,眼看就要咬上一护卫。
吴熳一把将挡在她身前的兆利与另一护院拉开,青铜剑一拔,反手一掷,将其钉在船板上。
众人只见猪婆龙摇头甩尾,伤处迸血,疼得大号,不再上前,方松了口气。
后又瞧瞧那青铜剑,瞄瞄大奶奶手上的空剑鞘,悄悄抽气,大爷这是娶了尊什么奶奶!
可且不得消停,这方才休,那方又响。
众人只闻江面上哗哗作响,转头,见一个个全身湿透淌水的人,如王十八等,被高高提着,凌空摔来,一个个砸到船板上,皆愣住。
“绑起来!”
直至大奶奶冷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忙找绳索,将这些摸起来确实是人的东西绑了,同王十八等扔在一处。
诸事平息,众人只敬畏地望着大奶奶,静候下一步吩咐。
吴熳只听厉鬼在半空中“哼”了一声,才道,“水下之人,全在此了!”
他今儿除了在舱房露面儿,其他时候都未叫生人瞧见,眼下倒叫这些船工以为是这毒妇的功劳,林潦略不满。
吴熳现在可没时间照顾厉鬼的情绪,她只仔细盯着王十八的神情,见他瞧见这些人也很惊讶。
一刻钟前,她与厉鬼发现水下藏着许多人,不过,观其动作,与王十八等行事极不同,且那些人似也在避免王十八等发现他们,吴熳便大胆猜测两伙人不是一起的,遂叫厉鬼先去料理了王十八等一小股人,她再瞧瞧这些人想做甚。
不想,厉鬼未回来,船就被撞了,而那些人,在船体晃动漾出波纹,且护院船工未出来查看之前,便默契没入水中。
如今,又见王十八神色,便可完全确认了,此是两伙人,且后面这伙与那猪婆龙还是一起的。
这就稀奇了。
吴熳微扬下颔,与厉鬼道,“今日辛苦族叔,还请回王先生处休息吧。”她要发信号,唤男人过来了。
林潦知道她要做甚,心中不甘只出来这么会儿时间,可“命”更重要,那后辈一来,他不死也伤,遂迅速飘走,只想赶紧叫那穷道士将他收起来。
片刻后,两船靠近,连到一处。
吴熳只瞧男人大步匆忙走来,上下打量她,见无碍,微吐了口气,又见船板上的水匪与猪婆龙,瞬间沉了脸。
怪道如此大的动静,漾起的水波将那边的船亦震得晃荡。
胤礽只着兆利搬两张大椅来,他今儿要亲自审审这些东西!
第八十九回
且说胤礽亲自坐镇, 欲审一审这些能驱使猪婆龙的都是些什么人。
趁兆利布置的空档,他着人将那猪婆龙锁到船桅处,以免挣脱了再伤人, 又着护院将他的青铜剑拿去清理干净。
因着此次对手是人,胤礽担心妻子的断剑不好用, 便将自己的换给了她。
不想,真用上了, 胤礽暗暗庆幸换了, 否则,怎制得住这大物。
待两张大椅正置中央,胤礽携妻子坐下, 方听她说此乃两伙人。
胤礽立时令人将王十八一干人等, 清理到一旁,单谋财害命的水匪,没甚好审的, 只等天明水师来, 交与水师, 由他们或送官府算剿匪功绩, 或端窝“攒粮饷”, 卖个人情, 其他一概不用管。
而另一伙……
胤礽瞥了眼吻部不断张翕的猪婆龙, 又回眸看向靠在一处瑟瑟发抖的水寇们,他很好奇, 这些人是单纯如驯猴、驯鸟一般, 驯服猪婆龙为他们所用, 还是这猪婆龙本就不同,如……
生了灵智, 成精成怪,能懂人言。
因向水匪堆里问道,“哪位是领头的?”
水匪们闻言,似有顾忌,只鬼祟地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敢将带头的抖落出来。
胤礽只冷笑,“看来诸位不太清楚自个儿的处境。”
话毕,他抬手,身后两护院上前,一提人一拔刀,将水匪最靠外的一人按在船板上。
那人茫然抬头,只见明亮火光下,刀刃寒芒闪烁,顷刻间,便风驰电掣般朝他脖颈挥来,眼见他即将人身分离,吓得疯狂挣扎扭动身体,嘴里急切嚷着,“我知道!我知道头儿是谁!”
此言一出,寒刀在离他脖颈两三寸的地方停住,刀风破皮,吓得人小便失禁,与他衣上淌下来的水混在一处,汇聚成流,晕湿船板。
船工们见了,不由咧嘴嫌弃,这也忒埋汰了,待会儿还得他们清理,人人恨不得将此人丢江里去。
胤礽也觉脏眼,尤其是脏妻子的眼,速回首,想给妻子挡挡,不想,人完全没顾眼前,漆黑清冷的眸子仔细打量着那奄息残存的猪婆龙。
胤礽便由她去,只着人将那头子拉了出来,一留八字胡、细瘦精干的中年男子。
见了胤礽,眼中划过算计精光,一脸谄笑。
胤礽只当没瞧见,似笑非笑道,“阁下第一天干这行,不识道上规矩?还是见了我这商号,觉着没甚稀奇,动了便也动了?”
头子突被这开门见山之语被问得心惊肉跳,脊背冒汗,忙立起身陪笑解释道,“公子容禀,我等先头不知是贵行的商船,否则,哪里还敢来,此行,全是那猪婆龙提议怂恿!”
说着,还瞪了那猪婆龙一眼。
胤礽闻言,轻“呵”一声,脸上满是嘲讽,“阁下可是唬我,猪婆龙,说是‘龙’,不过一畜生而已,是它能讲人言,还是阁下通畜生之语?”
头子知此不是好话,心头顿生怒气,帮中上下,谁敢如此放肆同他说话!
但他知眼下不能辩驳,只活命离开要紧,遂强忍怒气与男人道起这猪婆龙来历。
当日,他与手下夜间巡地盘,未遇上“生意”,倒见了两条猪婆龙浮游江面,他自想着不能空手而归,便着兄弟们合力捉了那两条猪婆龙,只等带回去,皮做衣、甲入药、肉美食。
可当他们畅快计划时,其中一条猪婆龙说话了。
自言其是扬江王子,携妻出游,如今妻子有孕,只请他放了他们,必会恩谢补偿。
头子没应,一则他不信猪婆龙口中的珍宝好物存在,一群畜生成了精,学起人来称王成国,能有甚好东西?
二则他怕放虎归山,猪婆龙群居,在水中极为灵活凶猛,若放它们走,他一无所得不说,若这俩畜生怀恨在心,纠结其他猪婆龙来犯,于他可是大祸患。
那猪婆龙似也知悉他的想法,只加重诚意,道可予他一鳖宝。
胤礽只见头子眼神不屑,摇头咂嘴道,“公子想想,鳖宝,那可是老鳖精华所在,得之,可识天下异宝,又可借此寻宝,何等稀罕,老成精的鳖能叫它猪婆龙得了去,我不信,因不应。
那猪婆龙又言它们上游时,见了两艘巨船,吃水极重,想是好物不少,它可助我们夺了……”
头子说着说着抬眸,便见人脸越来越冷,忙改口道,“我等不知船是奇珍阁时确实有意,但一瞧见船上商号,便打算放弃回程了,都是这猪婆龙,言说它可倾覆商船,或在船底凿个洞……”
“所以,你们就心动了?”头子一语未了,便被胤礽打断。
猪婆龙一畜生不懂人间规矩,损人为己,犹能理解,但这伙水匪,不过因着有了倚仗,明知他的商船烫嘴,也欲来咬上一口!
头子被男人如黑云压顶的眼神盯得冷汗直流,他们确实打过退堂鼓的,只意外发现了一伙同行。
这伙人明知此是奇珍阁的商船,仍准备动手,头子很惊讶,暗自揣测这些人定有奇招,遂等动手的人离去后,抓了留守之人刑问,方知这伙人中,竟有人混上了商船做内应,此行,欲靠偷盗小赚一笔。
头子听了,又动心。
心想便是猪婆龙之计不成,他们亦能黄雀在后,吃下同行盗出的货。
只不承望,猪婆龙会提前动作,思及此,头子又恶狠狠瞪了眼猪婆龙,没想到这畜生竟敢阴他们,亦没想到,这船上有会旁门左术之人。
先捉猪婆龙,又将潜游欲逃的他们一个个揪出水面,那种阴冷刺骨的感觉,至今附在皮子上,叫人毛骨悚然。
头子一眼扫过壮硕的船工护卫,及正坐的一男一女,难怪道上无人敢碰奇珍阁,原除了水师,这船上亦有高人护航,今儿是他猪油蒙了心,丢了以往的小心谨慎,方落得此下场。
他只迅速收拢心思,苦着脸长跽哀求,“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请看在我等被妖物所惑,并非有意冒犯的份儿上,饶我们这一回!”
说着,又许诺以金银财宝赎身。
其他水匪见状,忙也挣扎过来,连声道,“是啊,求公子饶命!”
胤礽只觉好笑,猪婆龙求以金银赎身,他们不信、不应,凭甚觉得他会信他们这等杀人掠财、如畜生一般的人所说之话,又怎会放过一群觊觎过他私产的匪盗。
今日,他们半夜来犯,若不是船上早有防范,可是就得逞了?
如今只三言两语叫叫屈,又许以金银,便想一笔勾销,胤礽只能说他们谋算错了人,他不缺钱,只喜睚眦必报。
四五十人齐说话,吵得人头疼。
胤礽冷漠望着远处,命人堵了嘴,拖到船尾去,明日一并交由水师处置。
头子没想到他费如此多口水,许以万两银子,此人仍不为所动,还打算将他们送官,当即不干不净咒骂起来。
动手的船工护卫们急了,但实在没啥称手堵嘴的东西,只一把扯了此人的衣物,就近往嘴里一塞,拖走了事。
待人全被带走后,众人才将目光移向船桅下被锁住的猪婆龙
只见平日里叫人胆寒的兽眼,如今只瞧出痛苦之色。
胤礽见其身份暴露,仍不言语,哼笑一声,与妻子道,“那水匪头子的法子不错,猪婆龙肉质鲜美,虽这条瞧着老了些,想煲汤应无影响,大奶奶觉得如何?”
吴熳神色淡淡,不觉怎样,虽知男人不过玩笑、威胁之语,但只一想这鳄鱼能化人,那无论多鲜美好吃的肉,她都不馋。
哪知,猪婆龙不是不愿言语,只他见这主事人对同族亦冷漠至极,不为金银所动,一时绝望,不知该怎办才好。
方才,他是故意提前动作的,盖因见巨船上人多,欲惊动这些人对付水匪,他好趁机回去救妻子。
可惜,功亏一篑。
猪婆龙眼神畏惧地瞧着角落里那身材瘦长、筋骨隆起的男人,此人力气之大,叫他震惊。
时此人在水下抱住他,他根本动弹不得,且明显察觉到一道雷电劈在身上,焦麻刺痛,叫他一时失了力,后就被甩上了船。
而他落地后,奋力反抗,又被一人族女子凭一剑制服,他越发绝望,这艘船上修道之人不少,他逃不掉,不知会不会被斩杀,但一想到十月将临产的妻子,他心有不甘。
遂张吻吐人言道,“我确是扬江王之子,王宫中亦真有鳖宝与金银财宝,只求宽限几日,我必能返回王宫,将东西取来奉上,只求你们放我夫妻一马!”
鳖宝,胤礽再一次听到这传说中的异宝,他亦只在杂书中见过,确如水匪头子所言,老鳖之精华。
寸余人形,可剖开人臂后,将其放入人血肉中,以血滋养,从此便可识天下宝物,且不论宝物藏在何处,都能凭眼探查。
只一点,鳖宝以血为食,待食尽人血后,那人便会死去,而其他人又可将鳖宝刨出,植入下一人手中,继续使用。【1】
不过,不论这鳖宝是真是假,胤礽都不需要。
他不缺钱,奇珍异宝亦只是随手把弄的玩意儿而已,犯不着用人命去换。
若不是顾忌杀了这猪婆龙,可能会引来它的族群与商队为难,胤礽只欲将今日这罪魁祸首杀了泄愤!
如今不能杀,但他想走、欲救妻儿,须得拿出叫他满意的价码才行。
猪婆龙只一一报着他的收藏,可此人对他所言之物,均摇头表示不喜,猪婆龙已觉没甚拿得出手的了,冥思苦想半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几日前,我拾得一坠落的星辰,不知此物可否?”
星辰?
胤礽挑眉,与妻子对视,此倒是从未听说过,因问道,“有何用处?”
猪婆龙摆首,他且未摸索出来,否则,一开始便会将此物示出了。
胤礽略感兴趣,又望向妻子,询问她是何意见。
吴熳只道,“你喜欢就好。”
在她的认知中,星辰是天体,除了给专业人员研究外,还真不知有何作用,若男人喜欢,拿来收藏把玩亦可。
不想,王官儿带上船那位高人突然出声,言此是好东西,劝他们收下。
吴熳与胤礽皆是一愣,后眸色凝重对视。
此人下水捉住猪婆龙,明明是极重要之人,但他二人却不约而同将人忽略了,若不是他主动出声,二人甚至没想起有这么个人,这不正常。
夫妻二人不动声色,只将此事记在心中,便应下他口中的星辰。
又着兆利去给他搬椅子,不想人拒绝了,转身便回船舱休息去了。
这头,猪婆龙喜得摇头摆尾,鲜血四溅,他没想到随口一物,竟真能成。
他已想好了,若实在不行,便去求表姐西湖公主,听闻她得了一长生诀,已予她的人族夫君修炼,他知人族对长生的向往,此人许会应下,不想就成了。
第九十章
且说猪婆龙以一星辰换他性命及救他妻子, 见胤礽应允,因说水匪接应的船只人手就在上游不远的芦苇丛中,他妻子亦在其上, 求请胤礽快快遣人去救回来。
胤礽亦思量着这些水匪久不归,接应之人会驾船离开, 遂即刻点了人,去将那船缴了。
不出所料, 水匪很警觉, 见有船只接近,不由分说弃船跳水跑了,贾家护卫也不追, 靠近后, 上那船一看,果见水匪头子所说被刑问过的王十八同党十余人,及一条受伤的猪婆龙, 只将船摇回来复命。
猪婆龙见了妻子, 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欲上前相亲, 却被身上锁链阻住。
雌猪婆龙亦然, 两厢极力靠近, 锁链哗啦, 鲜血汩汩,端是深情, 叫人瞧了只觉怪异又不忍。
像是交流了半日, 这对猪婆龙夫妻方止了这自。残行为, 猪婆龙因向胤礽求药,疗一疗他妻子背上的伤。
胤礽也不吝啬, 即叫兆利取了金创药来,给这夫妻伤处都撒了。
猪婆龙感激道谢后,自请现在便回去取星辰。
胤礽对他识趣没要求带妻子一起走这点儿极为满意,即着人松开了锁链。
众人便见猪婆龙横飞入水,向着下流极速游去,而雌猪婆龙则安静伏身,警惕瞧着周遭之人。
胤礽与吴熳见她不挣扎、不伤人,亦不再管,只叫船工护卫们各自忙去。
船上立时往来忙碌,船工们又是将一半水匪分到另一船上,又是擦洗地上的血迹、积水……
胤礽与吴熳略坐了会儿子,确认江面上再无异常,回了船舱休息。
及至天明,担心了一夜的林雅茹匆匆来了弟弟弟媳处,见二人安然无恙,方将心略放了放,诘问起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夜里,商船的摇晃劲儿可不正常,她虽听了夫妻二人之语,知会有事儿发生,但没想到这么大动静,她欲出门来看,却被门口护院堵了回去,嘴上恭敬道着不叫他们涉险,动作却极强硬,直接将他们的舱门关了起来。
若非此是她亲姑舅表弟的商船,林雅茹都以为遇上歹事了。
眼下,听着这小夫妻若无其事讲昨夜水匪来犯,猪婆龙撞船,她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不住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儿。
与林雅茹相比,金家的恐慌要更上一层。
毕竟,他们一家对这船上之人并无绝对信任之心,同样想出门去探情况被阻,金家两对夫妻只各在舱房中焦心揣度出了何事,他们会有何下场等等。
金家老爷太太不觉对执意北上的儿媳生了怨怼之心。
可天明后,他们设想的种种惨况均未出现,贾家人依旧客气送来热水早饭,昨夜阻扰他们外出的护卫也不在了。
金家老爷太太洗漱后,看那丰盛的早饭,就怕里头下了药,也不敢用,着急唤来儿子儿媳,见儿子儿媳亦无恙,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商量着一家子结伴出去探探情况。
没想到,一出来,便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王十八等人。
见此景的瞬间,尤庚娘彻底放下心来,这王氏子不是好人,吴漫家人如此待他,更叫她信赖。
只金家三人惊慌,小心翼翼问旁边看守的护卫,这是怎一回事?
王十八竟是水匪?
金家父子听得护卫三言两语道明情况,心中犹存疑,忙问,“会不会弄错了?”
王十八是什么样儿的人,他们自认一路看得清楚,热心、豪爽、能干,哪里像个强盗劫匪!
而被堵了嘴的王十八见金家父子二人如此言语,眼中划过惊喜,忙“呜呜”发出声儿。
金大用只觉他这般模样似在诉冤,趁护卫不备,上前扯掉了他嘴里的衣物,便闻他辩证道,“金伯父金兄弟救我,我真是被冤枉的,昨夜里我睡不着,到船板上吹风,不想,被当成贼人抓住了……”
“他胡说!”
王十八一语未了,便被一女子声音斥住。
金家人愕然回首,便见王十八的妻子唐氏莲步快移,近前与他们福了一身,接着道,“这豺子确是江湖水寇,他身旁那些贼人,都是他昨日发信儿招来的同伙!”
有了王十八之妻指认,护卫们也不再解释,只瞧着金家父子惊讶的模样,默默摇头,这父子俩真有些糊涂。
金大用恍然想着妻子曾提醒过他:王十八眼神不正、多次偷瞧她,勿与他同行……
原来,庚娘早已瞧出端倪,因而才坚持改道北上,欲借此甩掉王十八?
金大用只觉愧疚不已,他竟没将妻子之言放在心上,险些置全家于险境,沉默半晌,他移步至妻子身侧,紧紧携住她的手,低声道歉。
尤庚娘只笑笑,危机不再,这些都不重要了。
而王十八眼见逃生机会被唐氏破坏,气急怒吼,“贱妇!”
唐氏亦不甘示弱,冷冷回道,“该遭雷劈脑袋的豺子!”
护卫闻得王十八恶言秽语连出,忙上前,欲将他的嘴再次堵上。
只王十八见这护卫与他赌过牌、说笑过,与他且算相熟,也不啐唐氏了,心有不甘瞪着他问,“你们何时发现我身份的?”
他自认未出疏漏,与贾家、奇珍阁也无交集,这些人不可能识得他,为何早早就对他设套?
护卫咧嘴一笑,蔑视他道,“那自然是我们大爷慧眼独具,一眼便识破你这小人心怀鬼胎。”话毕,便麻利将衣物再塞进了他嘴里。
他不知主子如何得来的消息,但大爷英明神武毋庸置疑,只夸就是。
金大用见护卫动作,又为他鲁莽扯衣的行为,向护卫们拱手致歉。
护卫们也不在意,摆摆手便过了。
正值金大用请了尚在震惊中未回神的父母亲回舱房走时,高高挂着旗帜的水师官船到了。
胤礽闻讯出舱,见到了此次负责护航的校尉,微笑拱手。
此校尉是第一次见奇珍阁的东家,见其器宇轩昂、不卑不亢,更加恭敬客气。
毕竟,听闻这位人脉甚广,将军都叫他们仔细些,不要轻易得罪,又兼奇珍阁每年送与水师的“护航费”可是极多的,今次又送上两伙水匪,等他们审出老巢所在,又是一大笔粮饷入库,兄弟们又可滋润一段时日了,称这位是财神爷也不为过。
两人简单叙过寒暖,便行交接水匪之事,原以为是极简单之事,不想出了个小岔子。
唐氏乃水匪王十八的妻子,自然要被带走的,只她从押送人群中跑了出来,抱住金家太太,与众人哭诉求情。
“……我与王十八本是同乡,几月前,他见我长相尚可,便用银钱强娶了我,此是我第一次随他外出,他带我在身边,不过拿我作掩护,好叫人对他放下戒心而已,他做的事儿,我知之甚少,也没参与……”
唐氏哭得凄婉,金太太听了难受,再思她一路温婉娴静,不像藏奸心的,只望着夫君儿子,可否为她求求情。
金家父子迟疑,王十八一事叫他们心中生了疙瘩,如何能信得过他的妻子。
金太太明了,遂叹了口气,无奈松开搂住唐氏的手,倒是尤庚娘,大方问校尉,唐氏将被如何处置?
校尉直言,“审过后,若真无辜,自会放了,若是有罪,按律处置。”
尤庚娘得了答案,行李致谢,又上前扶起唐氏,安抚她道,“妹妹只管将所知之事与官爷说清楚,相信他们定会秉公处置的。”
唐氏见状,便知求助无门,只抽抽嗒嗒跟水师走了。
不过,半日后,又被水师送了回来。
胤礽在等猪婆龙送东西来赎他妻子,便令商船暂缓行进,护航水师自然也跟着停住,正好趁此审问水匪老巢,好快些动作。
校尉审过王十八一行,除了王十八嘴硬,一味忿恨拖唐氏下水外,其余同伙都道唐氏确实是王十八新娶的妻子,此次方带至中州,并未参与水匪之事。
如此,与唐氏自述相符,她确实清白。
水师船上全是男兵,带个女子不方便,校尉只得将她送回奇珍阁船上。
金太太闻得唐氏无罪,搂着她疼惜了许久,后才问她日后有何打算。
唐氏一听,哭着跪在地上,求金太太收留,“……老家父兄能为银钱卖我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我实不想出了狼窝又进虎穴,求太太、奶奶留下我,为奴为婢,我报答两位大恩。”
说着,便“怦怦”向着金太太与尤庚娘磕头。
金太太与儿媳对视,动了恻隐之心,欲留下唐氏,她本就喜欢唐氏温婉柔顺,留下也只多添口人的嚼用,家中供得起,只老爷方才的态度,叫她未立即应下,只拉唐氏起身,转说些别的。
尤庚娘亦有此思量,因未表态,回到舱房将此事与夫君一说,夫君也不大同意,但不好违母意,只说等等看父亲的意思。
午后,她便去寻了吴熳,闲话中,将此事道了出来。
吴熳眼神漆黑,心中忖着尤庚娘改了夫家死局,也逃不过二女共侍一夫的结局?
她不信。
只问尤庚娘,“她以何身份留下,客人,还是奴仆,签不签卖身契?”
尤庚娘被吴熳问得愣住,陷入沉思,以婆母的性格,及对唐氏的喜欢,定不会叫唐氏签卖身契的,但若不签,一个无亲缘关系的年轻女子客居金家,往后出入如何解释。
自古人言可畏,心思不纯者哪儿都不会少,若这些人将唐氏与公公夫君攀扯,怎办?
万一……她又如何自处?
庚娘不觉摸了摸肚子,成婚三年,她还没孩子,尚在中州家中时,婆母便为她请过不少大夫,也喝了不少汤药……
垂眸思考片刻后,她有了主意,跟吴熳再略坐了会儿后,便回去了。
吴熳知她会了意,相信这个聪慧的女子定能处理好这点儿小事,便没再留意。
入夜后,猪婆龙终于将东西送至,带着妻子走了。
胤礽极感兴趣,拿了匣子便速回舱房,与妻子共赏。
吴熳只见男人将匣子置于她面前,搂着她得意道,“别的男人哄女子说要摘星星,都是鬼话,爷可不是。”
吴熳听他如此说,方知他为何要了这东西,只觉眼眶心头都发热,情不自禁用唇碰了碰他的笑脸。
男人似愣住一瞬,后猛然攫住她的嘴唇,半晌放开,低语道,“大奶奶,这星星还是明日看吧!”
吴熳只倚着他笑,伸手打开了匣子,瞬间,柔和的白光莹润了整个舱房。
第九十一回
且说吴熳开了匣子, 白光莹润舱房,她略感惊讶,现代陨石可没听说过这样的。
遂用异能包裹灼烧, 未见异样,即便如此, 她也不敢直接用手触碰,只略倾身细看。
就见星辰似一普通石块, 却如夜明珠般发光, 不过,这光可比夜明珠亮的多,极像现代的电灯, 正视之, 光线条条射目,别说,还真像星星挂在夜空中闪烁发光的模样。
吴熳不由怀疑在这个世界中, 天体发光的原理似也不适用。
胤礽亦跟着瞧, 深觉稀奇, 正准备上手拿, 却被妻子止住动作, 望着他轻摇头道, “明日请王先生与那位高人鉴定一番, 再把玩不迟。”
现代社会中,少数陨石中含有放射性物质, 对人体有害的, 谁知这块有没有。
胤礽也不坚持, 眼下也不是赏石头的时候,随手合上匣子, 抱着人便往床上去,胡闹了两三回才歇下。
清晨,胤礽被商船起航的声音从梦中吵醒,睁眼时,且分不清身在何处。
待缓过劲儿,他侧脸望去,见妻子尚在酣睡,未着寸缕的削肩纤臂露在衾外,面露微笑,起身,正欲将他身上被褥掀覆上去,却似想到什么,嘴角僵住,动作也是一顿。
不对。
外头这样的声响动静,妻子不可能酣睡的。
胤礽细想来,昨夜似也不正常,妻子入睡极快,他且在情话,妻子便朦胧了,似极怠倦的模样,他先以为是熬了一夜,又折腾半宿累的。
可一联系现在不醒,就不对劲了。
胤礽不觉想起方才那梦,愣怔片刻,手指轻轻搭上妻子的手腕,以气探脉,又见脉息正常,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亦不知是何感觉。
只收回手,凝视了会儿妻子的睡颜,又望着帐子上的撒花出神。
吴熳此刻且在梦中,她在无尽的荒漠中独行了许久,方在某一处与胤礽汇合,夫妻二人遂携手同行。
忽的就瞧见前方出现一白嫩漂亮的婴儿,看身形大小,比贺家三哥儿小上一些儿,见了他们,面上开心,眼中欢喜,嘴发出“啊啊”稚嫩声音,伸手要抱。
二人都没动,吴熳不知胤礽如何想,她对这孩子有种不同于贺家三哥儿的喜欢,但其出现突然,吴熳又生忌惮,正欲问胤礽意见,回首抬眸,男人却不见了。
她正四顾寻找,却觉身子在消散,仿佛将离开这个空间,她忙回眸,仍见那个娃娃欢笑着朝她伸手……
再睁眼,就是熟悉的帐子,及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回眸又见男人坐在她身旁发呆,吴熳难得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搭上他的后背,这是怎的了?
只见男人回神,拉住她的手,俯身侧卧抱住她,低低问道,“大奶奶睡得可好?”
吴熳闻得男人这话,也觉着她不对劲,船起航,男人起身,不管是哪一样动静,她都不该察觉不到。
“我怎么了?”因着才睡醒,吴熳清泠的声音有些低哑。
男人这般模样,叫她不由往坏处猜测。
但见男人闻言一愣,复在她耳边笑道,“大奶奶不是自言身子和精神都比常人好上一大截,康健的很,能怎的?”
吴熳听了,调动异能在体能运转一圈,确实没异常,那男人方才那般模样是做甚,她不解。
这一打岔,夫妻两个谁也没说起昨夜里的梦,温存片刻后,方起身盥漱。
用过早饭后,便带了石头去寻王官儿与那位高人。
时王官儿正给小幺讲功课,高人静静陪坐在一旁,偶尔指点上两句。
见夫妻携手来,王官儿与小幺起身见礼,高人仍旧没动。
吴熳与胤礽也不介意,打开匣子说明来意。
王官儿一听这黝黯如石的东西竟是星辰,且夜间能发光,也觉稀奇,正准备上手细瞧,却被大奶奶阻了,说怕有害。
他立时住了手,只凑近细观,尚未瞧出个所以然,便闻高人出声道,“此确是天上星辰落凡,无害,且与你们夫妻有缘,安心收下便是。”
夫妻二人对视,与他们有缘?有何缘?
吴熳追问,高人却不答,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夫妻二人只无言,高人说话非得如此云遮雾绕?
二人又看向王官儿,不知能否得个详解。
只见王官儿讪笑道,“嘿嘿,二位也知道,在下学艺不精。”
他拜的山门并无正统传承,一切手段、见识全靠师门长辈亲身经历积累后传授,先祖没留下的,他也没见识过的,自然就不知。
如今,还想请这二位将此物留下,叫他晚间也涨涨见识呢。
吴熳与胤礽见今儿确实得不到答案,也不久留,闲话几句便告辞了。
至于王官儿之请,吴熳没应,此是男人送她的礼物,不能给别人赏玩。
既无害,吴熳便将那星辰作了夜灯,给男人看书用。
胤礽只笑评一句“物尽其用。”
商船继续北行,因有水师在,震慑了不少宵小,一路平安。
及行至沧州,水师校尉方与胤礽告辞,他们再往前,便有玩忽职守之嫌,若被人参一本可就得不偿失了。
胤礽知晓其中厉害,拱手目送他们离去。
往后路程更近都中,水匪水寇极少,船上如此多人,便有来犯者,也不足为惧。
又行了几日,船将至通州渡口,林雅茹夫妻已打点齐备行装,来与吴熳胤礽告辞。
因着通州距都中路近,夫妻二人也常进都,倒是没多少伤感之情。
胤礽请林雅茹替他们夫妇给舅母请安,林雅茹又托他们向姑姑姑父问好,互相嘱托一番,叙完话,互觉对方言语啰嗦多余,又是一阵戏笑。
笑毕,林雅茹拉着吴熳的手道,“有机会一定到家中来坐坐,认认地儿,也来瞧瞧我们越哥儿。”
吴熳应下,思及越哥儿,嘴角微扬,不由又想起梦中那个孩子……
临下船时,金家也来相送,林雅茹夫妇笑着与他们道了谢,便下了船。
待林家货物搬卸完,船又重新起航,行了一日,终至都中。
吴熳在男人搀扶下,登上岸口,瞧着眼前这人烟阜盛之景,只觉恍惚。
他们三月出发,再回都中已入七月,不知这几月时间里,婆母可安好。
尤庚娘亦然,离都已多年,瞧着这人声鼎沸的场景,定了半路的心,又起了些彷徨忐忑。
所幸贾家照顾妥当,分了他们乘坐的马车与装行李的骡车,又将箱笼包袱等一一安置好。
车夫问金家要到何地儿,金大用请人带他们先寻一处落脚的客栈,此是他们一家在路上商议好的。
尤家原在都中有宅子,不过,后来被庚娘的兄长卖出去了,如今,只先寻个住处过度,再赁房子,重启生计。
车夫了然,送了他们至一处客栈。
金家见掌柜见了他们乘坐的马车后,态度尤为客气,便知是因贾家之故,对贾琛更是感谢,又对船上的恶意揣测深感惭愧。
金家因如此住下,只尤庚娘隔着帷帽看了看唐氏,垂下眼,还是早作安排的好。
又说吴熳这头,王官儿说既有了徒弟,就同徒弟一起住,不麻烦府上了,遂带着高人同小幺去了。
而吴熳胤礽则领着一大行车马,往贾宅中来。
公婆早在上房等着,婆母见了他们,一手拉一个,眼圈发红上下打量着,才说瘦了,又问路上顺不顺等等,根本不容二人说话。
吴熳只觉心热,才想挑捡些有趣的说说,婆母又打发他们回去调息休整,晚上不必来定省了,有话明日再说。
她只无奈跟着胤礽,与二老行了礼,回了他们的院子。
院子里,除了春日花谢、夏日花开,似无大变化。
兆吉与周婆子各领了人在院子里候着他们,见了面,周婆子忙上来携住她,神情激动,唤道“姑娘回来了。”眼中无一丝生疏。
吴熳心中触动,微微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问,“周婶子安好?”
周婆子瞧着姑娘眼中的生气,愣住一瞬,欣喜道,“好好,好着呢!”姑娘似不一样了。
夫妻二人进了屋,热水早已备好,只分开盥沐,去去乏。
再出来时,周婆子上前与吴熳绞头发,吴熳却因自助了一路,又有些不习惯了,只僵着脖子任她动作。
胤礽却不然,自去了外间,舒适仰躺,任小厮烘干动作,模样优雅享受。
吴熳对镜瞧了他一眼,眼中划过笑意,回眸时,却见周婆子一脸欣慰瞧着她。
周婆子不知姑娘姑爷在外遇上了些什么事,但她估摸定是好事儿,原姑娘对什么都不上心,冷冷清清的,如今不同了,眼里有了活气儿,与姑爷似也更恩爱了。
彼时,黑丫得了信儿,也从秦妈妈处告了假匆匆过来,进门先与大爷请安,又迫不及待进里间与姑娘请安。
吴熳仔细瞧她,身量高了也白了,再看请安的姿态,标准端庄。
看来,这半年同秦妈妈学得极好,只这眼睛里头的憨厚,还是未变。
她因打趣道,“如今可不是黑丫了,”又同周婆子说,“周婶子还得给另取个名儿才是。”
周婆子望着蜕变的孙女,自然也高兴,笑回道,“秦妈妈早说这名儿不合适了,就等着姑娘回来给取呢!”
吴熳闻言,却摇头拒绝,黑丫长辈犹在,轮不着她,只叫她们定好了往上报就是。
周婆子大半辈子良籍,自也没样样由主子做主的想法,只黑丫能知书达理,都是姑娘的恩德,这份情她记在心底,一定请姑娘赐一个。
吴熳始终不应,遂问了黑丫想叫什么,黑丫看了看周婆子眼色,才小声道,“……我想叫白荷,花瓣是白的、尖尖儿带点儿粉那种。”
吴熳一听,便知是何意,想是叫“黑丫”伤着小姑娘的爱美心了,如今变得如白荷一般,白中带粉,也想叫人知道知道。
当即允了,叫她自去秦妈妈那里报备,将花名册上的名儿更正过来。
后就见黑丫、不,白荷的欢欣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周婆子则好气又无奈。
接着,周婆子便与吴熳话起家常,说着府中她知道的大小事儿,白荷知道的,也添补上一两句。
吴熳一一听着,见祖孙两个在府中适应良好,自然也高兴。
时兆吉似有事儿,请了胤礽出去。
周婆子引颈瞧了瞧,见姑爷确实走远了,方低声与姑娘说了件事儿,“宁荣街上都在说,宁府的珍大爷爬灰!”
第九十二回
且说周婆子趁胤礽出去, 低声与吴熳说起贾珍爬灰之事。
吴熳神色不变,盖因在姑苏遇上秦钟时,得知他是因与贾宝玉交好, 遭了学友嫉妒暗害被拐,她便预料到了会有此事。
毕竟爬灰之事正是贾宝玉与秦钟相识那日晚上, 焦大吃醉了酒吵嚷出来的。
不想,如今竟连日日在这家里的周婆子都知晓了, 且宁荣街上都在传, 吴熳便问她可知消息缘头在何处。
只听周婆子道,“……那两府家下都有说的,宁府珍大奶奶性子和软, 御下不严, 那些不得势的,最爱将府里是非往外传,荣府琏二奶奶倒是雷厉风行, 但荣府里的婆子们上夜当值好吃酒斗牌, 吃多了, 哪里还记得主子的威严, 只一骨碌往外道, 如今除了那两府的主子, 一家子上下, 怕是没几个不知道了……”
周婆子话犹未了,忽闻脚步声, 抬眼便见姑爷已经到了里间门外, 忙住了嘴。
不论如何, 那也是姑爷的本家兄弟,她不该嚼舌根, 也不该在姑娘一个年轻媳妇子面前念叨这些污糟事,可终归是近处亲戚,倘或沾带上,没的被连累,她今儿说了,姑娘也好有个数儿,出入来往都避着些。
吴熳领了她的好意,又见胤礽进来,祖孙两个拘束紧张,只叫她们出去做自己的事儿,不用伺候了。
待外间珠帘响动,知是二人去了,吴熳抬眸便见男人脸色铁青,坐下时,袍子掀得飒响。
她只暗叹,即便早早的知道,真听见了也是两码事儿。
遂道,“后儿要去荣府送林家的礼儿,我去跟琏二奶奶说一声,止一止。”王熙凤与秦可卿素日交好,想她会帮这个忙的。
又见男人闭眼调息不愿说话,她便知是同意了。
秦可卿这事,他们也不知内情,不知孰是孰非,但一个女子在这时代下总有悲哀、无奈,男人有心结,她走一趟也无妨。
翌日一早,夫妇二人盥漱毕,相携去上房晨省,不出意外,贾敦与贾林氏留饭。
用了早饭后,贾敦便将胤礽叫走了,这半年多朝堂上出了许多事儿,父子二人须商议应对。
吴熳则陪婆母理了理他们带回来的土仪礼物,及扬州林家、林雅茹两家各送的礼。
婆母昨日已着人将东西都入了档子,今日筹算给两家的回礼,又要将胤礽之礼并着中秋节礼给亲朋故旧家送去。
婆媳两个边理,边聊些近况,吴熳与贾林氏说说贺家夫妻与他家新得的三哥儿,又说说姑苏老家人的近况。
贾林氏一一听了,问候了几句。
她和老爷在山上,总不过是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儿,倒没甚好说的,只与儿媳妇说了她娘家的事儿。
果如吴熳所料,吴侍御享受惯了钱氏的伺候,才去至福州半个月,便着人送信来,催了钱氏去,而吴家三姑娘不愿去恁远的地方,只寄养在了叔叔家。
吴熳想了想钱氏当日所求,忙问婆母,“婚事有找您吗?”当初她将钱氏堵了回去,不知钱氏会不会趁她不在,另辟蹊径找上婆母。
贾林氏听得儿媳口中冷意,只好笑摇头,“听说你母亲出发前相看了几家,对一家挺满意的,两家似也私下说定了,只等你父亲回都再过礼。”
吴熳沉默,如此就好,不过,她记得男人说过除非吴父自己有本事挣前途,否则别想回都了。
如今,只望钱氏的计划不会因此落空,再缠上贾家。
理完礼单,又有八月十五的筵席,这倒是不难,都有旧例可循,只跟着这一年的新景儿增删一二就行,没多大会儿子就理顺了。
胤礽父子却未完事儿,用过午饭后,仍往书房去,吴熳便带了男人路上装裱好的画,来与婆母闲话讲解,娘儿两个也自得其乐,这一日便过去了。
是日一早,贾林氏令人备了车,叫上吴熳,带着三大车礼往荣府去。
因着此行是替林海送岳丈家的中秋节礼,贾母倒没将她们拒之门外,且将王夫人、王熙凤及林黛玉都叫了来,一齐招待。
礼单、箱笼都是林家早备好的,吴熳婆媳只将东西送至,又并上自家的一箱江南土仪,贾母命人收了东西后,闲话几句,便说今儿起得早,不大有精神,只令王夫人与王熙凤招待。
姑侄两个自然应下,一行人行礼,从贾母房中退了出来,先至王夫人的上房叙些家常人情,吴熳瞧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便会了意,回了王夫人,带她往自个院里去。
一路上,王熙凤眉飞色舞,虽时隔半年才与吴熳显摆上她这三品将军夫人诰命,也不影响她的好兴致。
至了屋里,两人落坐,丫鬟婆子们捧茶捧果,又有吴熳带来的婆子们将送给王熙凤的箱笼放下。
王熙凤眼睛扫过地上几大箱东西,自然也是高兴的,只嘴上不饶人,“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巴巴往我跟前儿送?”
说着,就叫平儿启了箱子瞧,一箱南边时兴的绸缎、绫锦,一箱胭脂水粉头油并扇子等零碎小玩意及奇珍阁里的稀罕洋货,最后一箱是一架精美的紫檀木苏绣炕屏。
王熙凤一见就喜欢,嘴上仍是故意挑拣。
吴熳听了不语,待她说完,只叫平儿给她原样装回去,“既不喜欢,也不留着碍二嫂子的眼。”
王熙凤立时横眉嗔道,“不许,平儿,即刻收到楼上去。进了我的门儿、沾了我的地儿,还想带回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可看清了,这炕屏是姑苏苏绣大家的手笔,虽不是甚稀罕物件儿,倒也难得,且算她有心。
平儿只别脸笑,出去打发婆子小丫头们将东西分类放好,才进门来听差,一面瞧着这位琛大奶奶,虽早听府里见过的丫鬟们说长得如何天仙儿,如何貌美惊人,今日亲见,方能领略这慑人的震撼。
且与奶奶的关系好得出奇,更才叫她意外。
待这一番笑闹过去,王熙凤正了神色,道,“说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儿找我?”
否则,以吴漫如今这冷性子,怎会使眼色叫她出来。
吴熳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才回来一日,就听了些那边府里的闲言碎语。”
王熙凤挑眉,知她说的是宁府,只宁府的闲言碎语多了,哪一件值得她专来说?
此事也不合适明说,吴熳遂只提了句,“小蓉大奶奶。”
王熙凤听了更纳闷,一时想不起那得意人儿能有甚闲言值得人嚼的,只疑惑与吴熳对视时,瞧见她那漆黑肃然的眼睛,知她不是玩笑话,不由垂眸,思绪往前,忽的就想起那日的焦大……
“你说外头都在说这个?”王熙凤霎时冷了脸,当日她回来,将随行的丫鬟婆子、车夫小厮都戒饬了一顿,严令闭了嘴,怎传出去的!
吴熳定定瞧着她,点头,“你们两府都有消息往外漏,如今外头街上不知多少人知情。”
王熙凤听了顿觉没脸,又素日与秦可卿相好,如何能见人污蔑她,因咬牙恨道,“这起子奴才,没影儿的事儿也敢拿来往主子身上泼脏水,别叫我拿着,非拔了他们舌头不可!”
她恨不得现在就叫人去查是哪些烂舌根的,不过,不能丢脸在吴漫这个外人面前,只暂忍下这口气。
平复心气后,转而与她说起别的,“去岁年底,蓉哥儿媳妇来,眼神殷殷望着你,你理都不带理的,今儿却专为她跑一趟,说说吧,你们俩又是什么官司?”
那段时日她忙着袭爵之事,吴熳又再没进过府,她一时没空也没机会探听这两人的事儿,今日人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吴熳脸上淡淡的,只道,“那日你听了也见了,我和她第一次照面,能有什么官司,不过觉着那些话不好听罢了。”叫她男人听了不好受。
解释毕,她又提醒了句,“宁府那边也烦你去说一声。”否则,光堵一头怎么治得住。
王熙凤与尤氏关系不错,她去,比吴熳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更合适。
王熙凤眸子一转,已在心里想好了隐晦提点尤氏的措辞,便应下了,这事儿还是及时止住为好,倘或亲友知道了,贾氏一整门人头都抬不起!
此事议定,两人又闲话了会儿,前头便有婆子来回,敦太太从太太屋里出来了。
吴熳也正好与王熙凤告辞,带着人往黛玉院子里来,搴帘入,见姑侄俩正亲热,微笑了笑,加入进去。
黛玉今儿收到父亲的回信及礼物,开心鲜活的很,又兼姑妈间隔没多久就来看她,更是欢喜,笑就没下过脸。
因与吴熳说起越哥儿,“嫂子那法子到后头就不好使了,越哥儿将身边、手头东西的名字都认全了也不够千字,又折回头去习千字文,好容易学了半本,才凑够这一千字。”
这话说得贾林氏都笑了,因说道,“上个月堪堪够了,就急急的使人来,想是等久了。”她没想到,儿媳妇这性子还会逗孩子玩儿。
吴熳只无奈笑,她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倒是累了越哥儿了。
三人又叙了许久,贾林氏方欲告辞。
临走前,吴熳让白荷将一直小心捧着的匣子送过来,交与林黛玉,道,“这是你父亲交予你大哥哥保管的,如今不用了,你只收好,来日见了你父亲,再交给他。”
此便是林海请林雅茹送至胤礽手中那匣子,如今胤礽已插手助林海渡这一难,这些东西用不上了,自当物归原主。
林黛玉审着嫂子郑重的神色,知这是极重要的东西,只自个收了,牢牢捧在手里,送走了姑妈与嫂子,方回屋中查看。
见匣中竟是林家最重要之物,林黛玉只觉心惊肉跳,父亲这是将整个林家托人了?
她忙拆了父亲的回信,一目十行看完,方松了一大口气,接着便伏在炕上大口喘气,吓得丫鬟婆子们围上来,又是问哪里不舒服,又是忙着要回老太太去请大夫。
林黛玉边喘边笑,又叫住忙乱的众人。
没事了。
父亲说琛大哥哥帮了忙,家中已无事,只等再过几年,他便可回京,与她团聚了。
林黛玉只笑望着众人,待缓了许久,方起身,亲自将匣子收了放好。
又说王熙凤,吴熳走后,她越想下人嚼秦可卿舌根这事儿越气愤难忍,速令平儿与林之孝家的悄悄去查。
因着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来,也就几位主子及身边的人不知情而已,略一查便知,就是林之孝家的,也听过几耳朵。
王熙凤一听平儿来回又是那起子上夜的老货,且多是太太护着的人,气得拍桌,只出神片刻,怒气又渐渐平息。
此说不得又是个好机会。
她早就觉着府里人口多,开销重,欲清出去些,如今索性就拿这些对她阳奉阴违之人开刀,该卖的卖、该施恩放的放,一则俭省,二则将太太的人拔了去些,一石二鸟!
如此想着,王熙凤又拊掌笑,竟是又得了吴漫指点了。
第九十三回
且说王熙凤已着平儿与林之孝家的访察得造谣生事的是哪几人, 胡传的又是哪几人,是夜便动手。
二更时分,命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分别带人守了老太太及太太的院子, 专防有人求情坏事儿,又训话抓人的林之孝家及另外两个管家女人, “若敢徇私放过、通风报信,同罪论处!”
三人被冷脸狠厉的王熙凤吓得瑟缩, 忙打颤称“是”。
后便行动, 三人分带婆子媳妇悄悄至各处上夜的班房,盖有偷懒耍滑、赌牌吃酒的都混着抓了,一应堵了嘴, 捆到马圈里。
造言、胡传的几人当即打四十大板、剪了舌头, 着第二日撵出去,其家人凡有偷奸耍滑者也都撵走,不许再入。
其他被绑的, 瞧出受重罚的是哪几人, 便知是何事, 他们也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传出告诉过家人, 不知会有何下场, 吓得呜咽颤栗, 哭啼着给林之孝家的几人磕头;
也有且不知事的, 但担心平日里偷懒耍滑被主子拿住重罚,也都满眼泪水哀求。
林之孝家的等三人不为所动, 二奶奶这次发了狠, 她们可不敢碰这个钉子。
待重罚那几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拖下去, 偷奸耍滑的也各有板子,三十、二十不等, 后有直接撵出去的,也有从此打发去做脏活累活的。
几人忙了一夜,将这些该班的料理了,又去各家传了人来补上,这一夜也算安静过去了。
只天一亮,各处却炸开了花。
刑夫人才起身梳洗盥漱,便听房门外哭声震天,房内伺候的大丫鬟忙出去喝止诘问。
刑夫人坐在里间镜奁前,静静听着那哭喊声,说是琏二奶奶把几家的姻亲故旧都发落了,有几个甚至割了舌头,下手极残忍。
又有她的几个陪房搴帘进来伺候,边忙活,边在她耳边调唆,“二奶奶真是显的好一身将军夫人神威啊!”
刑夫人一听这话,当日交出凤冠霞披的不甘涌上心头,再想她如今只是一平头妇人,老太太冷待、弟媳妇蔑视、就连以前吹捧她的小户人家的夫人太太,如今也敢对她横眉冷对、明嘲暗讽,刑夫人又羞又恼,肝火直冒,早饭也不用了,带上啼哭求情的婆子丫鬟等,一径往老太太院里请安去。
她就不信,这赫赫扬扬的琏二奶奶还真能捅破了天去!
不想,这一大清早的,老太太院里挤满了人,哭声动静一点儿不比她院里小。
刑夫人来时想着是儿媳自己得了诰命,眼里没她这个婆婆,故意给她难堪,却见院里求情哭跪的,竟有妯娌王夫人的人、老太太施恩放出去养老的人,甚至姑娘们身边的嬷嬷、婆子。
这是什么形景,真捅天了?
她忙收敛了些许怒气,叫丫鬟婆子们都在外头候着,方才入了房内。
只见老太太着家常衣裳歪在榻上,身后且有丫鬟梳头绾发,榻下方妯娌王夫人站一溜,李纨领三位姑娘站另一溜,皆静默陪侍。
而她的好儿媳,直挺挺立着身子跪在正中央,面无愧色。
刑夫人见状,小心翼翼上前请安,见老太太只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后点点头,也不说话。
刑夫人只觉没头没脑,屏息起身,站到王夫人谦让出的位置上。
后所有人就闻老太太传了一年高的老嬷嬷进来,问其缘故。
只听老嬷嬷哭诉道,“……老奴也不知怎的了,天没亮儿媳妇就被血肉模糊的抬家去,儿子孙子也不叫上值了,说被撵了,老奴一早来扰老太太,不求别的,只请二奶奶打过罚过后,开恩赏他们口饭吃,叫他们当牛做马伏侍主子们赎罪!”
说着,便“怦怦”朝着王熙凤磕头,王熙凤冷脸不理,似听不见也瞧不见。
其他人却不能当看不见,忙使丫鬟将她扶起,贾母因肃着脸问王熙凤,“凤丫头,你怎么说?”
贾母自想着这孙媳妇万事周全,断不会无缘无故做如此顾头不顾尾的事儿,伤她身边人的体面、动各人身边的亲近人,弄出这合家不安的动静来。
王熙凤闻言,恭敬冲老太太磕了个头,跪行至脚踏上,凑身过去,在老太太耳边如此这般将缘由说明,又退后重重磕头,“孙媳儿没办法了,请老祖宗示下。”
贾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缘故,脸更沉了,真当她老了,听不见声儿了,这没脸、要命的事儿也敢如此疯传!
且蓉哥儿媳妇的来历,家里这些小辈不知道,外头有的是人知情,她也清楚的很。
当初东府侄儿与大儿子各押一宝,只想着不管谁登位,贾门都能再显赫百年,不承望,两头落空。
从那之后,贾门每况愈下,珍哥儿却不知为何聘了秦氏回来,她只当不知情,平常待之,可那孩子实在周到得叫人喜欢满意。
怎就出了如此流言,至于事实如何,她不敢揣测或查证,只及时止住不外传才是。
贾母沉吟半晌,方叫王熙凤起来身,后叫小丫头子将门大开,叫外有人也听着,“今日之事,凤丫头做得对!夜间上值喝酒赌牌,或不小心引了烛火,或叫人钻了空子,引奸引盗,冲撞了奶奶姑娘们,打死她们都不够赔!
如今,你们二奶奶只打了几板子,且算轻的,再说她竟不是将一家子连带都撵出去,我说她罚轻了!你们有体面的、有能耐的、有苦劳的,她一个没动,已是她心慈开恩,你们反不领情,告主子状来了,今儿,我也是这意思,求情者同论!”
此话一出,刑夫人与院里所有人跟着一抖,忙垂下了脸,一时寂静。
贾母见众人如此模样,想是听进去了,又见王熙凤还欲说话,只摆手叫人都散了,告诉她,“有了这些人作样儿摆在前头,够他们知道教训了。”杀这些鸡,够震慑其他猴了。
因此,适可而止。
王熙凤见老太太别有深意瞧着她,只恭敬低下头。
她知道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道理,所以受罚之人家中都有人留在府里当差,不会叫他们因此背叛府里,转投别家。
只清出去的人还是太少,只能徐徐图之了。
如此,清晨这一出闹剧便有头没尾完了,刑夫人讨了个没趣,老太太摆了态度,她也不能借机训斥儿媳妇,只讪讪家去了。
贾琏这头,听得王熙凤说起此事,见她坚定认为此事乃奴才们背地里嚼舌根,只低头咬紧了牙。
他对此事隐有察觉,不想,竟被大肆宣扬开来,如今只能暗咒贾珍行事不忌,叫人拿住了马脚,可也不能不管,遂一面与王熙凤里应外合,申饬处置着府中人,一面将消息透给贾珍。
贾珍犹如五雷轰顶,一时头晕脑胀,险些没站住脚,没想到竟会在义忠亲王府复起前,传出这等事儿来,忙叫了贾蓉来料理府中人,内院也着尤氏料理。
如此,倒省了王熙凤的事儿。
两府这雷厉风行的动作,着实震住了许多人,一时间,宁荣后街各家下不敢再闲话,街上靠着宁荣二府过活的各亲戚家,也不敢触霉头,这些话头渐次平息了下去。
又说回吴熳,她与婆母从荣府回来没两日,便听了两府的大动作,寻了兆利来问,兆利回他嫂子在家也不大听有人说起此事了。
吴熳这才见男人有了笑颜。
胤礽开怀搂着妻子情话,将那星辰置于房内,亮着胡闹了一回。
事后,吴熳又做梦了,一片荒漠中,她在同样的位置遇上胤礽,又在同样的位置看见那孩子。
只这次不同,胤礽抱起了那孩子,仔细瞧了眉眼后,转头,跟她笑道,“大奶奶瞧瞧,像不像我们的孩子?”
说着,就将孩子抱回来叫她看,吴熳瞧着孩子欢快的笑脸,没忍住曲起手指碰了碰,柔嫩细滑,触感真实的可怕。
男人顺势将孩子放入她怀中,吴熳体会到了比上次更强烈的欢喜,尤其孩子软软肉肉的小手碰到她脸上时,感觉愈发奇特。
她无措抬头,欲向男人求助,却见男人心满意足环着他们。
吴熳微愣,一眨眼,男人不见了,只觉眼上有温温热热的触感。
再眨眼,手里的软团子不见了,男人的气息充斥鼻间,正在亲吻她的眼睛。
见妻子醒了,胤礽引臂搂紧她,回味着梦中怀抱妻儿的满足感。
半晌后,忽听妻子的声音响起,“你瞧瞧我是不是有了。”
胤礽闻言一愣,心头闪过某种猜测,低头看向妻子漆黑的眼眸,“怎这般问?”
吴熳仔细瞧着男人的脸,讷讷说道,“我一连两次梦见同一个孩子。”还有他,梦中男人脸上那种满足的神情,她没见过。
听到这话,胤礽肯定了他的猜测,只低笑道,“是为夫不争气,叫大奶奶等急了。”
吴熳沉默,也就是说,她并未怀孕。
“如果我不能有孕……”
吴熳仰面,清冷的眼神直直盯着男人,但见男人眼神温和坚定,无一丝迟疑动摇,她便知后面的话不需问了。
只与男人道出她的猜测,莲香篇里,李小姐虽借张燕的身体复生了,但她同桑晓一直没有孩子,方有后来为桑晓买妾,再遇转世为人的莲香之事。
她想她可能也如此,借了吴漫的身体重生,即便身体素质被异能转化提升得再好,也改不了不能生孩子的定律。
因而,自她体内阴气清除干净,两人行。房从不避孕,也一直没有孩子。
胤礽认真听着,以为妻子有甚他不知晓的事,没想到就是这……
他“扑哧”笑出声,“大奶奶就依此,断定自己不能生?”
吴熳认真点头,否则怎么解释他们房。事频繁也不会怀孕。
胤礽大笑,只拉过妻子的手腕,一一与她叙着她的身子有多康健,子宫亦然,“若是大奶奶这身子都无法有孕,那这世间女子能生子的,怕是少了。”
说句不相称的话,妻子这身子真壮得跟牛犊一般。
吴熳只默然抽回手,别以为她看不出他眼里的戏谑。
胤礽怕把人惹急了,忙道,“为夫也一连梦见了两次同一个孩子……”
之后,两人一对梦境,果不出胤礽所料,他们做的是同一梦。
正当两人猜测缘由时,吴熳突觉屋内的亮光变暗了,胤礽立坐起,一把掀起纱帐,抬眼望去,只见炕几上的星辰缩成了萤虫大小,轻轻盈盈冲着帐内飞来。
夫妻二人警惕,吴熳用异能抵挡并不起效果,胤礽用紫气,同样没有作用,无奈,胤礽用手抓住了它,但其无害也不挣扎,展开手心,又飘了起来,至吴熳眼前。
吴熳恍惚一瞬,不自觉张开了口,那莹光便一下飞进了她嘴里,消失不见。
胤礽大惊,慌忙上手掐住妻子的下颚,急道,“咯出来!”
第九十四回
且说胤礽见星辰化萤光飞入妻子口中, 一时情急,卡住妻子下颚,急令她咯出来。
吴熳方才惊醒, 已将星辰咽下,忙翻身下床, 脸对面盆,按住穴位催吐, 可别说那星辰, 便是今日所食也半点儿呕不出。
胤礽一面倒茶与妻子漱口,一面拉她手腕把脉,却不见有恙, 体内也不见异物。
吴熳运转异能, 亦不见异常,仿佛方才所见所历如幻觉一般。
如此一番动静,惊动了东屋守夜的兆利, 忙点了蜡烛来敲门, 胤礽只叫他速去备车, 欲去寻那高人问上一问。
妻子脉息虽不见异样, 但毕竟吞了那不明东西进体内, 不得结果, 他不安心。
夫妻二人遂穿衣盥漱, 嘱咐家下不要惊动主院父母,悄悄去了。
高人目今且与王官儿师徒在一处。
又说王官儿当日在渡口与胤礽吴熳夫妇分别后, 便在徒弟引路下, 去寻了他兄长燕平。
只见那半大小子见了小幺, 不顾多人在场,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又闻旁人道小幺被拐后,燕平不顾饭碗四处寻找,险些做回乞丐,直叫王官儿佩服这俩小乞儿间的情义。
后见燕平与铺子中伙计挤着睡大通铺,小幺没丢前也随他一起,王官儿不忍,亦不缺银钱,便为这小兄弟俩置了一处一进小院,带着高人与他们合住。
先时燕平还不乐意,一则与王官儿不熟,对其不十分信任;二则觉着无功不受禄,以他目前的工钱,干到老,也还不起这一座宅子的钱。
直至王官儿言说小幺还要给他作多年学徒,且出师后定能日进斗金,如今便当小幺预支工钱,又兼小幺在一旁百般演说祛邪捉鬼有多挣钱,又给他露了两手,燕平方信了,却也写了借条。
王官儿默默收了,转头便给了小幺自己保管,后两大一小带着不多的行李,住进那小院。
是夜,有人敲门,燕平惊醒,披衣起身至了门后,小心问道,“谁呀?”
便听一熟悉清脆的声音传来,“燕平,是你兆哥,有事儿寻王先生。”
燕平凑近门缝往外瞧,只见那人提了灯笼,似也发现了他动作,遂将灯笼提高了些,好叫他看清楚。
待认出人来,燕平当即拿了门闩开门。
当初便是兆利寻的他,给了他这份活儿,且他听掌柜的说王先生与东家相熟,他没想到关系竟这般好,叫东家跟前的红人都找上门来。
大门洞开,他方见兆利身后且有两人及一架马车,只听兆利说,“这是大爷与大奶奶,有急事儿寻同王先生一起的那位高人。”
因着如今且不知那人名姓,人也不透露,遂所有人皆“高人、高人”的唤。
兆利听说此便是一直不得见东家,又见二位气度仪态不凡,容貌慑人,连忙打千儿请安,又恐耽误了东家的事儿,将人迎进门,便急急去请王先生与高人。
只他们这来往说话,已惊醒了院内两人,一间屋内亮起了灯,王官儿披衣、朦胧着眼出来,另一房,高人则还是那副嶙峋戚苦模样,瞧他眼神清明,也不知睡没睡。
吴熳与胤礽因对着二人并燕平施礼致歉,“深夜到访,打扰了。”
燕平避身不受,忙说去烧水待客,却被兆利按住,且听两位东家道,“多谢,但不劳烦了,我们只向高人请教几句就走。”
几人便于堂屋就坐,胤礽道明他们夫妻来意。
王官儿闻所未闻,也跟着望向高人,但闻解惑。
高人明显惊讶,沉吟片刻,似想通了什么,也不用“天机不可泄露”那话搪塞他们,只道,“世人皆知天宫共二百八十三星官,有人封之,也有天生之。”
说着,见他们三人都点头,示知晓此事,方继续道,“然则不止,每十万年,天便会自生一星官,新生星官懵懂无知,如人生婴儿,须转世投胎为人,历劫之后,天道承认其渡劫大成,方重升天宫,位列星官,
当日,二位所得星辰,便为一新生星官,落凡寻找人世父母,那猪婆龙夫妇得之,便是有缘,可雌猪婆龙有孕,星辰尚在,便说明,两方不相宜,后星辰落入二位手中,便又是一缘,
我一口咬定二位与此星官有缘,盖因二位神魂有异,皆是无嗣之相……”
高人说到此,瞧了瞧那夫妻二人神色,他被贬凡间虽不久,但也知凡人对于子嗣的看重,星官寻投生父母,这二位又无子,正是天作之合。
果不其然……
不过,他又担心二人对星官有误解,因解释道,“星官投胎,也并非其一方择定父母便能成,贾夫人既能吞下了那星辰,定是二位也露了意愿,允他成为你们的孩子。”
听得高人如此说,吴熳与胤礽不由想起今夜梦中,胤礽将那个孩子抱了起来,吴熳接住了那孩子……
夫妻二人对视,是这个缘故吗?
怪道初次梦见时,二人都疑是胎梦,却未见有孕。
胤礽追问道,“如此说来,那星辰入体,对内子无害,且已有孕在身?”
却见高人摇头,“是,也不是。那星辰确实无害,但若要有孕,还需二位阴阳交合,为其筑血肉才可。”
此话,高人说者若无其事,听者夫妇也坦然以对,倒叫王官儿与兆利这俩知人事的旁观者羞红了脸。
不过,无人在意就是了。
后夫妻二人又问了些细处,全盘了解了此事,便起身再次致歉、告辞了。
家去马车上,烛光昏暗,二人静默,没想到,吴熳的推测没错,只不止她不能有孕,连胤礽也注定无嗣。
但又峰回路转,叫他们得了这机缘。
许久,胤礽才轻笑与妻子道,“投生在咱们家,可没多少苦吃,也不知他这劫能渡不能渡。”
吴熳也难得言语带笑,“谁说受尽苦难方叫历劫,平稳一生亦能悟道。”千万别同他们一般,历尽磨难且不得释怀。
胤礽闻言又笑,搂住妻子,心中无限庆幸他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及至家中,天且未亮,两人并排躺下,许久不能入眠,半晌后,胤礽问道,“生吗?”
一如新婚之夜喜婆问吴熳,吴熳亦作了同样的回答,“生。”决定好,便没甚好犹豫的。
七日后,胤礽诊脉,吴熳果然有孕了。
狐族医术高明,七日便可诊滑脉。
吴熳肉眼可见男人的兴奋,公公已回了山上,男人也不管外头事儿,整日跟在她身后,便是同婆母理家事也在一旁瞧着,叫来回事儿的执事媳妇们都退到另一屋去了。
贾林氏难得见精明聪慧的儿子这般傻样儿,心中隐有猜测,欢喜非常,不过见小夫妻且不打算说,便也没挑破,只嘱咐厨房换了几样儿冲撞的菜品,将房中熏香停了,每日略理理事儿便道累了,或令儿媳回去歇着,或叫她陪着到园子里头走走。
如此明显的变化,吴熳自然也能察觉到,一日,园中散步时,便与婆母道,“……只是经期未至,过几日,还请母亲为我请大夫来瞧瞧。”
贾林氏这才将喜色摆上面儿,拉住儿媳妇问身体可有不适,可有何想吃的等等,又想着儿媳出门前身子便没调理好,不知是否有影响,当即就要请大夫,却被吴熳拦住。
他们夫妻都不欲叫父母得知这些神鬼之事,眼下才十几日功夫,普通大夫摸不着,只等半月后再说,因劝道,“还请母亲略等等,万一不是,儿媳怕人笑话。”
贾林氏无奈念叨她怕甚,但也随她的意。
日子一天天过着,便进了八月。
八月初三乃西府老太太寿辰,因不是整寿,那府里也不宴外人,只请合族聚一聚。
贾林氏因着黛玉,每月都要上那府里一趟,不去不合适,遂准备了柄金玉如意作礼儿,预备独自去。
且与儿子道,“那地方乱哄哄的,媳妇儿去了怕冲撞着,你也别去了,就在家照管她。”小辈去了,定是要磕头的,没的受这份儿罪。
于是,贾林氏便跟着妯娌们去露了个面儿,祝了寿,随便吃了两口,便回来了。
席间有人问起,她只道儿媳身子不适,儿子在家照应。
只贾林氏不知道,她走后又发生了件事儿。
贾宝玉早对秦钟从姑苏回来时同他描述的“月宫仙子”心驰神往,那日,听得茗烟来回“琛大奶奶到府里看林姑娘了”,他便与秦钟装病从学里跑了出来,只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并未得见。
今日难得合族团聚,他便借机到了堂客厅里,想一睹芳容。
不想,族中女性长辈见了他多有怜爱,个个搂怀摩挲,半晌,他方挣脱出来,忙问敦老爷家眷,却闻他家只来了敦太太一个,也匆匆回去了。
贾宝玉不由失望,不知何时才能见上那位“月宫仙子”嫂子。
又说贾氏族中子弟这头,贾珍端了酒盅,在长辈席间管待伺候,眼睛却寻着贾琛身影。
当日听了金陵管家之言,他对贾琛是存了气的。
就算秦钟不是姻亲子弟,只一普通孩子,劳他捎带上京,有多费事儿,还将他家人打成那副样子,他今日正想着在族人面前羞他一顿脸,却听人来回,贾琛根本没来,贾珍心头更气了。
却说贾林氏家来,因着没吃好,又叫人备了点心茶果,摆到园子里,寻来儿子媳妇来,边赏花边用些,可比那乌烟瘴气宴席上舒坦多了。
八月菊花开得好,色色齐备,吴熳瞧了个新奇,有些竟是她与吴漫都不识的,因问了胤礽几句。
胤礽一一应着,只妻子言说其中几株清香异常的,他也觉未见过,因问母亲道,“父亲又种了新品种,怎往年不曾见?”家中菊花多是从父亲山上的院子中移来的。
贾林氏闻言,偏头瞧了,笑道,“你们怪是眼尖,那几株是我近日着人去买的……”
都中来了户专卖菊花的人家,都说他家的菊花品种稀罕,移栽极易存活,色多且正、味儿又香,不少人家都去抢订,贾林氏原是不信的,但也跟风买了些。
不想,搬家来一看,确实惊艳,还欲再采买些,人家说已供不上,只能等下一茬了。
吴熳闻言,眼神漆黑,笑着请婆母分她一株,贾林氏极大方,直接叫人挪了几盆到他们院子里。
晚间,回了院中,吴熳便叫来兆利,着他送一盆去请王官儿瞧瞧。
胤礽因蹙眉问,“有问题?”
吴熳回道,“太香了,有些不正常。”
第九十五回
且说吴熳在婆母处闻得几株菊花清香非常, 直觉有异,便着兆利送去请王官儿瞧瞧。
胤礽一听可能有问题,便令家下将几盆花摆去前院, 离内院卧房远些,唯恐妻子嗅了香气, 对身子有害,园中那几盆也先令家人收进花房放着, 一时别摆出来了, 怕母亲也着了道儿。
及至掌灯时分,兆利方回。
只态度大变,去时屏息谨慎、捂鼻远离, 回来时却将那花抱在怀里, 因笑道,“回大爷大奶奶,王先生说无碍的。”
王官儿一瞧了那花, 便知兆利来意, 直言他已带着小幺去探查过了, 贩花的人家确实有异, 乃是一对陶姓菊精姐弟, 但花却是没问题的, 只因培花之艺乃花精秘法, 所以能叫花散发最本质清香,其色更正更娇艳, 花期也较一般菊花长些。
兆利还道, “王先生且说请大爷大奶奶放心, 敢如此正大光明在都中行走的妖魅精怪,都是纯净向善、不会害人的。”
闻得如此说法, 吴熳与胤礽也就放下心来,又将数量不多的花给贾林氏送回去几株,若是无害,他们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贾林氏闻得儿子此举,只莫名摇摇头,儿子儿媳回来后似神神秘秘的。
只胤礽吴熳夫妇抛开这花精之事不管,那陶家姐弟却引了桩事儿。
原都中有一极出名的花匠,名方椿的,权贵之家的花木多是他家所供,如今突冒出一家花肆,虽只货菊花,但此节令下,菊花便是来钱的大头,方椿家一大进项平白被人分走了大半,自然不得。
遂派人去打听情况,见其只一对势单力薄的姐弟,便想倚势压人,或令陶家菊花都卖与他家,他家再供勋贵,或出低价买断陶家的培花技艺。
可陶家姐弟不从,与方椿家人对峙起来,偏巧,有几位勋贵老爷闻得陶家菊花之奇异,不请自来,欲看看花枝,就这么撞上了。
更巧的是,那陶家女子乃一二十许的绝色佳人,且入了这几位赏花玩柳的老纨绔眼儿,老纨绔们“英雄救美”,赶走了方椿家人。
家去后,又各着媒婆去说合,欲纳那陶家长姐陶黄英为妾。
如此,倒是将方椿家彻底吓退了,只陶家不堪其扰。
时吴熳与婆母在花厅中理事,听得前去买花的家人来报,提亲那几人中竟有荣府大老爷贾赦。
贾林氏眼中划过鄙夷,一语不评。
吴熳却觉惊奇,红楼梦中写这位大老爷姬妾成群,确是个好色的,可他也不只好色,还会谋财,后才有欲纳鸳鸯,想得贾母私库的事儿。
不过,这位大老爷年初才因犯事丢了爵位,如今又闹妖?
贾赦好歹也是官场中混过的人,吴熳不觉他会连这点眼色分寸都没有。
因问婆母,“那菊花确实稀罕,不知卖多少钱一株?”
贾林氏没多想,只当儿媳接着买花家人的话往下问,便将上次买花的帐子翻与她瞧。
吴熳一看,婆母买了十二株,因着品种有异,价格也不同,竟花了一百六十多两。
且她记得婆母那日说过,到陶家买花的人都是肩扛车载而去,络绎不绝,可见其出货量之大,想是极挣钱的。
难不成这次也为财?吴熳猜测,不过又笑,只谋精怪的财,也就贾赦这等无知无畏之人敢做了。
这不,不过两日,宁荣街上之人便都知了贾赦大老爷出门时被石头绊了脚,栽了大跟斗,脚也肿了,连路都走不了。
且听闻,其他几位欲纳陶黄英为妾的,也不同程度受了伤,一时都出不了门了。
其中还有位姓任的侍郎,因此不能上朝,告假时叫当今得知了此事,被申饬了一顿,且罚俸一月。
贾母闻讯也震怒,贾赦动不了,便将大儿媳叫来训斥一番。
自此后,刑夫人再不敢叫那媒婆子登门。
可遭了罪的几人又怎肯罢休,见都是如此惨状,便认定那姐弟俩定是会些旁门左道,甚至厌胜之法,但又因着朝中局势,不敢公然请端公神婆、和尚道士等作法反制,只能去衙门告状。
顺天府尹无奈又担心确有其事,惶恐不已,只得派人去查,可查来查去,陶家来历清白,家中也无那等乌七八糟之物,便命人转告诸人此事许是意外。
言下之意,便是几人活该。
几人哪里肯放弃,不依不饶,顺天府也恼了,上次傅试出手帮贾赦欺人,险些叫顺天府搭进去,如今拿不着证据,休想叫他们助纣为虐。
但碍于几人出身勋贵,不好得罪,顺天府尹只与各家在朝为官者诉苦。
贾政也在此列,同其他几人一起在众同僚面前被说得羞红了脸。
归家后,虽愤慨,但又不能训斥长兄,只去其院中好言相劝了几句,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贾赦却觉被母亲偏爱的弟弟教训了,一时犯起拧来,定要将那女子纳进家来,待贾政去后,便打发人唤了贾琏来,着他去办。
贾琏也觉没脸,他也好色,寻花问柳却从不强迫,给了银钱东西,愿来的就来,不来作罢,哪做过避良人为妾的缺德事儿,遂默不作声。
贾赦气得发抖,贾政来这一出,他便觉为兄的权威不在了,如今得了他爵位的儿子竟也忤逆起来,瞬间怒上心头,拿起案上砚台,便砸了去。
贾琏正闷头垂眼,哪里想到他父亲突然发火,待发现时,已避之不及,生生将头上砸出个血窟窿,一时栽倒在地,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待门外人听见响动,忙请了刑夫人来,血已淌了一地。
刑夫人吓得腿软,忙叫人请大夫,又急忙给他送回院子去。
王熙凤和平儿见了这血呼呼、不省人事的模样,双双吓得跌坐在地,此又惊动贾母,一面气急念叨着“孽障”,一面令人拿她的帖子去请御医。
又见御医来看过后,只叫好生养着,给不出个准话儿,贾母急得流下泪来,一家子女眷也跟着抹泪。
时合族子弟得了消息,都忙来探望,胤礽也随众去看过一次,趁机诊了脉,确认没事便回来了。
如今荣府只贾琏还算有两分掌家之能,暂不能倒了。
又说发生了这诸多事儿,那对卖花姐弟也不怕报复,仍在都中好好卖花,也不说回乡远离这是非之地甚的,倒是奇闻。
吴熳听了,只与胤礽道,许是精怪思想与人类不同,眼中无畏权势。
此事一出,荣府的中秋不好过了,吴熳一家倒是没甚影响。
十三日一早,贾林氏迫不及待请大夫上门,听得大夫说儿媳确实有一月身孕,喜之不禁,命管家将赏钱放下去,一时间府中也欢喜沸腾。
休沐归家的贾敦闻得如此喜讯,也喜笑颜开,急急沐浴焚香,祭拜告知祖宗,本不喜酒之人,拉着儿子酌饮好几杯,脸都喝红了,叫贾林氏数落了好几句。
胤礽似也极高兴,回了房中,搂着吴熳亲香个不停,盥沐后,便将人按在床上躺好,自己倚在床头,拿了本《春秋》,说给孩子念念。
吴熳望着他脸上与梦中别无二致的满足,不自觉露出笑靥,男人见了,又在她脸上磨牙,吴熳立时收了笑脸,因警告他,“注意胎教。”
后男人问了甚叫“胎教”,了悟后,又念起那书,孩子能不能听着吴熳不晓得,她是听不进去,听得男人翻页时,便已睡眼朦胧。
屋内,书声低沉,烛火昏黄,夫妻一坐一仰,一时岁月静好。
次日八月十四,吴熳早起去了婆母院中,最后一次送中秋节礼,俱是月饼、西瓜、螃蟹等节令之物,叫各家吃个新鲜。
婆媳两个先核对了家中亲戚名单,看可有遗漏,吴熳又理了胤礽的朋友礼单,确认无漏后,又添了两份,一份给王先生小幺等,另一份给尤庚娘一家。
渡口一别,金家花了两日买下住宅,已在都中暂时安顿。
尤庚娘先头还上门拜访过,欲将与吴熳这段关系维持下去,吴熳会意,也喜这个聪慧果断的女子,自是礼尚往来。
且听尤庚娘说,唐氏之事也处理妥当了。
因着唐氏与王十八的财物并未被收走,她也算小有资产,便在金家宅邸附近赁了一处小院,雇了一个婆子做些粗活,又每日做些针黹换钱,生计不是问题,与金家住得近,若有急事也可寻到帮忙之人。
如此,已是最好的处理之法了,若叫金家对这孤苦无依的女子不管不顾,他们一家子都做不到,但放在家中,又实在膈应人,只能如此。
吴熳听了只笑不语,如此做法,说明尤庚娘心善,值得相交。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早,胤礽与父亲到宁府随族人行朔望之礼,回来后,祭祖供饭,又见宁国公英灵来享香火,吴熳也见怪不怪,只这一次闻得她有孕,宁国公扶须大笑,即使无人与他说话,也自言勉励夸赞了好几句,享完香火方去。
起更时分,清风明月,花香四溢。
吴熳初次与家人过团圆节,听着婆母举杯对往后年年中秋的期盼,吴熳眨了眨眼,掩下眼中热意,胤礽察觉,嘴角含笑,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后便是珍馐美馔,因着她有孕,螃蟹不能吃,便见男人给父母各拆一个,尽了孝心后,便停了手,只陪她吃菜喝蜜水,酒蟹半点儿不沾。
贾林氏见了欣慰,吃了儿子敬上的孝心后也不吃了,且不许夫君用。
贾敦也是历过事儿的人,知晓儿子的心情,便也止了。
如此情景,险些叫吴熳落泪,好在婆母适时与她说笑,一时转了注意力,男人那头,也与公公吟诗行令,有来有回,一家子其乐融融。
二更后,夜渐凉,婆母便让他们回了院子,夫妻二人且睡不着,遂坐在炕上,撑起窗屉,静静赏月。
胤礽揽住妻子,瞧着她眼中的月色入了迷,久久不能回神。
吴熳似有所觉,回眸看他,认真道了句,“谢谢。”
谢谢男人带她体味这人间美好。
第九十六回
且说八、九月份贾门似比别家要忙些, 八月才过完贾母寿辰,紧接着便是中秋,九月初又值宁国府贾敬生辰, 贾珍欲大办,借此冲冲族中晦气。
今自开年来, 先有荣府大老爷贾赦被参、荣府降爵;宁府传出那等污糟话,儿媳妇秦氏因此卧病在床;眼下贾琏且伤在床上, 起不了身, 可说是诸事不顺,可巧有了这么件喜事,他父亲又是修道之人, 倘或庆诞真有些用处呢?
贾珍如此想着, 便也张灯结彩铺陈开来,又广下请帖,邀亲友来聚一聚、闹一闹。
只荣府里除了王夫人心情不错, 其他人似都没那心思, 王夫人又一贯喜静, 心中再高兴, 也不愿到那哄闹地方去, 遂荣府一家子只贾政带着贾宝玉贾环贾兰去了, 女眷一个没去。
而向来爱热闹、好掌权弄才的王熙凤, 别说去凑热闹,便是连权也暂放下了, 小事交由平儿料理, 大事她再拿主意, 只一心放在贾琏身上,焦得吃不下、睡不着。
若是贾琏有个好歹, 她好容易谋来的诰命、管家权,可就飞了。
好在贾琏只头几日严重些,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如今好医好药用着,王熙凤照看精细又经心,已有好转之相。
待贾琏能坐起身时,她才从平儿口中得知,那头府里蓉哥儿媳妇也病倒了。
珍大爷大奶奶四处求医问药,好容易才从冯将军家寻了位好大夫,如今开了方儿,正用药,只每剂汤药必二钱人参,东府里的吃完了,一时寻不见好的,来求王熙凤称上一些,那头买了就还回来。
王熙凤一听,心中担忧,即叫平儿开库取了一株上好的送去,后寻了个空暇又去望了一场。
只见了人眼神黯淡无光、小脸干瘦蜡黄,说的话也尽是丧语,王熙凤当面儿好言劝解,回府路上,背着人便红了眼圈,心酸抹了一回泪。
回到房中,又叫贾琏软语哄了半天才见好。
贾琏遭了这通罪,可算知晓家中这一妻一妾的好处,不觉收了收心。
又说胤礽家中,中秋节后,父亲贾敦便回了山上,贾珍派人来送帖,他只从库中拣了几样寿礼着人包好送去,并未现身,日日待在家中料理家事,陪伴母亲与妻子。
后友人下帖实在太多,他得子的喜悦亦想在这些人面前炫上一炫,遂告了贾林氏与吴熳,应约去了。
正值这一日,王熙凤上门拜访。
这可叫婆媳俩惊讶,将人引进花厅,上了茶点,方听她道明来意,原是想叫吴熳去看一看秦可卿。
只听她话着秦可卿的近况,“……原心气儿多高一个人,如今躺在那床上,尽说些‘倘或如此’、‘能不能熬过年去’的话,我听着都难受,又听她言语中提及你,似盼着你去瞧瞧她,我便厚着脸皮上门请你一回,去不去的,你给个准话,我心意尽到了,也就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王熙凤虽听吴漫解释过她与蓉哥儿媳妇并不相熟,可这种种迹象都明摆着说两人间有猫腻,不过,眼下这景况,她也没心思追究了。
吴熳听完,便点头应下了。
胤礽光听听外头流言,便那样气急,若叫秦可卿真就这般郁结于心逝去,不知又当如何难过。
她遂当面回了婆母,婆母亦通情达理,允她前去,只嘱咐随行的丫鬟婆子进出扶稳些。
车上,王熙凤疑问丫鬟婆子们为何这般谨慎,吴熳才道她有孕了,王熙凤一时讪讪,叫一有孕之人去瞧病人,确实不妥,万一过了病气,可不就是她的罪过?
王熙凤遂令人调转车头,欲将吴熳再送回去。
吴熳却止了她,道,“我身子好,只说几句话就回,不妨事的。”
见她坚持,王熙凤这才令人继续前行。
入了宁府,因着尤氏没得消息,遂未来得及迎,王熙凤自引了吴熳,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至了尤氏上房,与二人介绍,因笑道,“这也是个笑话,按理说你们才合是一房妯娌,竟叫我这‘外人’引见。”
尤氏一面惊叹这清如雪、艳若梅的人物,竟是那声名狼藉的隔房妯娌,一面又应付王熙凤的嘲笑,“什么外人不外人,都是一家子骨肉,从哪里算的‘外’,小心我禀明老太太,饶你一顿好果子吃!”
王熙凤嗤笑不屑,吴熳只笑不语。
待三人闲话叙过寒温,尤氏得知她二人是来望儿媳妇的,也不久留她们,嘴上说着手头且有些事儿,不能陪同,只着婆子领她们过去。
二人遂随婆子七拐八拐穿过园子,至了贾蓉与秦氏的房门前。
时正值贾蓉从房中掀帘出来,迎面撞上吴熳与王熙凤,一时看迷了眼,通体酥麻。
吴熳当即冷了眼,脸朝另一面侧了侧,暗想今日应带个面巾再出门的。
王熙凤一瞧,哪能不知贾家男人那点儿出息,不客气上手拧了一把贾蓉的胳膊,后睨眼嗔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见礼,这是你琛大婶子!”
贾蓉似痛惊回神,得知来人是谁,不敢再看,忙作揖赔礼,“请婶子安,婶子见谅,侄儿失礼。”
可千万别告诉琛叔,他和蔷哥儿小时候可没少被这位叔叔教训,一见人就犯怵,这毛病至今没好,又兼琛叔弓马娴熟,这几年更是招惹不得了,他哥俩见了人都是避着走的。
不想,今儿竟冒犯到太岁头上去了,贾蓉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吴熳见人突转了态度,也觉莫名,不过,不再用下流眼神瞧她就好。
贾蓉悔恨不迭,态度殷勤,期待以此挽回些局面,便亲自打帘,送二人进屋,又急吩咐丫鬟们倒茶捧果来。
秦可卿原在里间听得声音,已站了起来,一手倚在内间门框上,一手由丫鬟小心搀着,见了两位婶子就要屈膝行礼。
王熙凤忙上前扶了,嗔怪道,“我们又不是外人,起来做甚?”
秦可卿望着她柔柔笑笑,又望向吴熳道,“劳婶子来看我。”
吴熳点点头,扶住她另一边,顺势摸了摸她的脉。
她虽不会神气探脉,但普通的诊脉也学了些,现下只瞧瞧秦可卿这病到底要紧不要紧。
吴熳与王熙凤将人扶歪在榻上,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方话起家常。
不过,没说多久,秦可卿似就有些气竭,瞧着说话、笑脸都很勉强。
吴熳因与王熙凤道,“嫂子让我跟蓉哥儿媳妇单独说两句吧。”
王熙凤似没好气瞪了她们一眼,“好啊,这见了面,就把‘媒人’丢过山了。”
不过,也只嘴上说说,她知蓉哥儿媳妇精力不济,若是再不叫她们说话,她今儿怕是白将人请来了,遂叫蓉哥儿与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又将门关了,婶侄两个在外头说话。
秦可卿这才强笑道,“我以为婶子听了外头那些话儿会不愿见我。”
吴熳瞧着她略有些难堪的眼神,淡淡摇头道,“我的名声又好到哪里,亲迎那日,你不也去了?”
秦可卿闻言低下了头,心中有愧,她两次想见这位婶子,都有目的,可如今她污泥缠身,那目的说出来,她都怕污了,这般想着,眼泪不自觉滚下来。
吴熳任她哭了会儿,眼见泪流不止,呼吸起来也更费力,便出声打断道,“想与我说什么?”
秦可卿闻言,用帕子擦了擦泪,垂下眼,沉默半晌,终是问出了她最初的目的,“婶子看出我的来历了吗?我比那人的其他女儿如何?”
若死前不得个准话,她死不瞑目。
吴熳仔细瞧着她的轮廓,那日百般展示自己便是这么个目的?
如此性子,难怪郁结于心,食不下咽,拖成重病。
吴熳只道,“初见时,我觉你与那府里的一位小郡主有几分相似,妄自猜测了一番,也算清楚你的来历,至于其他,我不知你何意?”
秦可卿抬起脸,眼中闪着微弱的光,“言谈举止、掌家理事、人情往来等,我称得上……皇家郡主吗?”
吴熳只瞧着她,“这些,你只瞧一瞧贾氏这仕宦大族上下对你的评价便可知,何须问我?”
秦可卿在红楼梦中除了于情一字有污点,其他方面算得上个完人,贾氏一族不管主子奴仆,对她无一恶感,这一点,可比王熙凤强多了。
只她似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婶子呢,婶子是怎么看的?”
“我的看法有什么重要?”吴熳因问,接着又猜测道,“因我陪侍过郡主,知道真正的公主、郡主是何模样?”
秦可卿点了头,执着又无力仰在榻上,盯着吴熳道,“婶子应是知道的,我自小被秦家抱养,家中日子不算宽裕,原小门小户,本该安贫乐道的,
只我六岁那年,身边来了位嬷嬷,她极严厉地教我规矩仪态,稍长大些,又教我管家理事、人情世故,让我背下都中勋贵世家的姻亲关系……
可我不明白,学这些有何用,秦家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嬷嬷口中那些贵人随意赏下人的玩意儿值钱,我的家世也够不上嫁进那些朱门大户,
嬷嬷却在十二岁那年告诉我,我出生不凡,本该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后日日在我耳边诉说我生父如何尊贵,嫡姐明昌郡主如何骄傲厉害,以此鞭策我,”
说到此,秦可卿轻笑两声,神色复杂道,“我性子要强,渐渐对那位尊贵的郡主起了嫉妒、攀比之心,可我知道,我永远及不上她,
直至公公到秦家提亲,父亲让我自己做主,我便知道机会来了,
我不甘平庸,想着定要去瞧瞧嬷嬷口中的世家大族是何模样,去见识那泼天富贵,去施展我之所学,与那些公主郡主们比上一比,所以我应下了亲事,进了宁府,
昔日所学终有了用处,我力争将事做到极致,叫人人称道满意,果然,合族上下无不赞我,可如今”
秦可卿顿住,后才发泄一般尖声道,“全毁了!”后就捂脸“呜呜”哭起来。
吴熳听完,只任她哭,直至门外王熙凤听见响动,敲门询问,秦可卿方慌忙拿帕子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哭声。
半晌后,吴熳才声音冷冷问她,“你是自愿的吗?”与贾珍苟且之事。
秦可卿哭声一顿,并不答话,羞愧别过脸,不敢瞧她,过了许久,似想通了般道,“婶子觉着我这屋子如何?”
吴熳扫过一圈,评价道,“很华贵。”
红楼梦中曾描述过这“神仙也住得”的屋子装饰。
秦可卿目光柔和望着那珠光粼粼的涟珠帐,轻轻道,“这些都是他为我置的,说叫我如公主、郡主一般,尊享荣华富贵。”如此满足她的男人,怎不叫她心动。
吴熳轻吐了口浊气,不知胤礽知道事情真相如此,会是何种态度。
只尽最后一份心劝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既敢做下此事,便早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此是因果,是你该受的,大可不必为此要死要活,”
说着,她站起身,“再说,你受的这点儿口舌之苦,比起当年明昌郡主姐妹几人受的奚落,算得什么,与她在塞外吹的风沙比,又算得了什么,若你真想知道如不如她,只管好好活着,好好听着看着塞外得消息,瞧瞧你到底哪里不如她。”
话毕,吴熳也不久留,去开了门,唤丫鬟进来给秦可卿净面。
王熙凤也随后进来,却不见了贾蓉踪影。
话说完了,吴熳便想告辞。
王熙凤见秦可卿木木的,低语宽慰了她几句,见不大有反应,叹息一声,只道改日再来瞧她,也就跟着吴熳再去了上房,与尤氏作辞。
尤氏却欲留饭,不叫她们走。
吴熳推辞,王熙凤笑着解围道,“她如今有了身子,出来久了,怕敦太太担心,我得赶紧把人送回去,你可别为难我。”
尤氏闻言惊讶,后又道喜,无奈只得带着丫鬟婆子送她们。
不想,到了仪门外,正遇上来寻贾蓉取下一季学中资费的贾瑞,尤氏皱眉,蓉哥儿怎叫人到了这里。
只见贾瑞见众人出来,不管不顾迎上来,因笑向前道,“请几位嫂子安。”
说着话便直身,眼觑着王熙凤与吴熳二人,来来回回扫,形容猥琐。
第九十七回
且说尤氏领姬妾丫鬟婆子们将两妯娌送至仪门外, 便撞上有事至府中的贾瑞。
此人见了这多女眷也不说避避,反厚着脸皮迎上来问好,眼神也不安分乱扫, 尤氏心里啐他不要脸,面上不显, 反笑问道,“瑞大爷怎独自一人到这地儿来了?可是引路奴才不尽职, 半路将瑞大爷丢下了, 还是蓉哥儿伺候不尽心、不作陪,叫叔叔无处可去?瑞大爷只管与我说,无论是哪一个, 我必重重罚他们, 连点儿规矩章法都没有!”
一番话,既告诉吴熳王熙凤,这人无礼, 与她们宁府无关, 又暗讽贾瑞没规矩。
贾瑞听懂了, 面色讪讪。
王熙凤“哼”笑一声, 嘲道, “往日我说你性子软弱, 家下都惯得没规矩, 今儿你瞧可是?瑞大爷这一路走来,也不见个人引回正道上去, 这得亏是一家子骨肉, 叔嫂碰面不妨事, 否则,看你拿什么赔我和琛大奶奶的名声!”
一席话可算将这局面圆了过去, 尤氏听了忙陪笑,身后姬妾们也上前讨饶说笑。
贾瑞闻言,也忙上前与王熙凤道,“二嫂子说得是,叔嫂见面说话本是常事,哪里管‘名声’的事儿。”
王熙凤听得这话,眯起了眼,也不知这人是装傻还是真傻,正待发作,却被人携住手。
又听人泠泠问道,“这便是瑞大爷?”声音中似还带着些婉转情意。
王熙凤一惊,眼含惊讶望着吴漫,再遇至今,可从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还对着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这是想干甚?
正想着,又见人轻轻拉住她的胳膊,与她换了位置,挡在她与那狗东西中间。
王熙凤瞧着那狗东西可喜坏了,眼睛冒光,就差像个猴儿似的抓耳挠腮了,急急道,“回嫂子,是我,想是今日天下红雨,方得见嫂子呢!”
吴熳嘴角浮起浅笑,眼见人望着她眼中更欢喜,呼吸一重又屏息,因问道,“瑞大爷认得我?”
一见这慑人心魄的人儿冲他笑,贾瑞早就神魂颠倒、语无伦次,“我猜的,方才见二嫂子的马车从琛嫂子家里出来。”
吴熳点头,眼眸漆黑淬冰,原是这样,跟着王熙凤的车进了宁府,后又溜到二门候着,真真是煞费苦心了。
只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般上赶着送死的人。
她原想着贾琏伤在家中,王熙凤未参与贾敬的寿宴,这糟心事儿就可避免了,王熙凤也不必沾上这桩孽债,不想,还能如此遇上。
因上前了半步,仔细瞧着贾瑞的眼睛,又引人大喘息,模样越发不堪,饧了眼望她。
吴熳又笑,缓缓抬起手,望着他轻声道,“我瞧瑞大爷这眼睛……”
啪!
只听软语话未完,一声响如甩鞭的巴掌声传来,惊得众人一哆嗦。
四下一时寂静,后方复闻那动人的声音,轻语柔情续道,“上面似有只虫子。”
女人们方惊醒回神,移目望向那似个陀螺一般转了好几圈,踉跄后方面朝下栽倒在地的瑞大爷。
只瑞大爷半晌不见动静,后才脚蹬地,划动两下,撑手翻面过来,就见其额头破皮渗血,脸如鞭子狠抽过,三条指痕又红又肿,人瞧上去且懵着,只迷茫地晃了晃脑袋,吐出口血水来,混着两颗硕大的后槽牙,咕噜落地,跳动两下。
“啊!”姬妾丫鬟婆子们见了惊呼,似又不合时宜,忙用帕子捂住嘴,不敢发出声来。
尤氏且镇定些,但也眼珠不停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众人再看打人者,正展着那白里透粉的手心,与琏二奶奶道,“二嫂子瞧瞧,这虫子可真是又脏又恶心,快帮我擦擦。”
王熙凤也懵呢,她正想着吴漫打算闹什么幺蛾子,人就动手了,又见那光洁无物的手伸到她面前,说脏,她只木然捏起帕子给人擦,片刻方回神,擦得更仔细些,又冷冷瞥过地上那狼狈恶心之人,嗔道,“嫌脏,还自己上手!”
只见人此时才收了脸上笑意,声音也复冷冷的,“我瞧瑞大爷那眼睛被咬得抽大半日了,实在难受,一时心急,就上手了。”
说着,又回首望向地上那人,淡淡“惊”道,“啊,瑞大爷这是怎的了?”
这毫不掩饰的做作声,叫后面一众女人们忍不住笑出声。
王熙凤也不屑嗤笑道,“瑞大爷快些起来吧,这身子骨也太虚了,打个虫子而已,怎就这般模样了,若叫不知情的瞧了,还以为你大嫂子一个有身子的女人,能有多大劲儿呢!”
众女人们听了这话又好笑又骇然,琛大奶奶这手劲儿还不大?
粗使婆子也不能一把就将个大男人的牙扇掉下来两颗,后又都悄悄打量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也不知那劲儿从何处发出来的。
只王熙凤嘲笑毕,似又想起什么,忙拉着吴熳问,“打虫子也费劲儿的,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怀着孩子呢,使力震着腰可怎办?
说着,也不要吴熳回答,忙又问婆子,“车可齐备了?”
听婆子说伺候齐了,王熙凤便边搀着吴熳往外走,边回头与尤氏三两语话别。
就这样,一大群伺候的人簇拥、围随着二人,匆匆去了。
只留地上捂脸呻。吟叫唤的贾瑞,与宁府一众目瞪口呆的女人。
贾珍的姬妾佩凤最先回神,上前扯了扯尤氏的袖子,看着贾瑞提醒道,“奶奶!”
尤氏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暗啐王熙凤这破落户跑得倒快,留这么个烂摊子给她,转眼,又见婆子们欲去扶贾瑞,忙喝住,“都别动,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成什么样子,快去请了小蓉大爷来!”
后就冷眼瞧着那脸上又是口水又是鲜血的贾瑞,就这副模样,连他们府里的婆子也配不上!
贾瑞且脑袋“嗡嗡”响,眼前犹现美人嫣笑,世事不知。
正巧,贾蓉也正寻贾瑞,听得他母亲派人来报,人竟跑到仪门外去了,忙带了两个家人快步赶来。
只没想到,一来便见这么个场景。
贾蓉一面同他母亲行礼,一面望着他瑞大叔惊得瞪圆了眼,只他母亲也不欲解释,随口道句,“瑞大爷这身子骨也太弱了,请个大夫给他瞧瞧。”
说完,便带着人进院去了,只留下一婆子,附在贾蓉耳边讲了事情经过。
贾蓉边听,边打眼瞧着贾瑞那惨样儿,及地上的两颗后槽牙,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摸摸自个儿的脸,不住吸气,琛大婶子与琛大叔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后又暗自庆幸,得亏他醒悟早,否则,毋需琛大叔出手,琛婶子就能收拾了他去。
感慨半晌,贾蓉才使家人将贾瑞扶起,又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待大夫包扎好,言说只是皮肉伤,方将封好的银子往人怀里一塞,将人推出府门。
见门合上,贾蓉转身偏头啐了一口,与身后家人道,“呸!什么学里笔墨纸砚耗得快,来预支下一季耗资,竟是打的这等主意,若撞到琏二婶子和琛大叔手里,还不知怎个死法!”
贾瑞且懵着,原以为事儿成了,神仙嫂子已对他芳心暗许,不想就出了这变故,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的,再一听门里贾蓉这番嘲讽,又见门外族人指指点点,又羞又愧,只蒙了脸急急往家跑去。
此时,马车上王熙凤也正骂呢,“没人伦的畜生,早晚犯到我手里,看他怎么死!”
吴熳瞧着她龇牙恼恨的模样,默默笑了笑。
回了家,吴熳来告婆母。
贾林氏与秦可卿也就是个熟脸,不曾说过话,听人不大好,问了两句。
吴熳一一答了,只道,“年轻女子思虑重而已,等想通了就好了。”
贾林氏听得这话只觉好笑,儿媳妇也才双十而已,何以就说秦氏是个年轻女子,笑过打趣之后,又闲话几句,便令她回去换衣服,歇息去了。
吴熳遂回了院中,叫人舀来水,细细打胰子洗了手,换上家常衣裳,在房内坐着,瞧周婆子做针线。
直至晚间,胤礽大步进屋,二话不说,沉脸拉了她的手把脉。
这可把周婆子吓住了,担心望着她,吴熳只笑着扬了扬下颔,叫她出去。
见人都走了,胤礽方气道,“爷刚进宁荣街,便听了大奶奶的英姿事迹。”
鬼知道他听见妻子出手将人打得头破血流,有多担心她!
吴熳只静静瞧着他,待人发泄完,才道,“你喝酒了,熏着我了。”
只见男人一听这话,忙低头四下嗅嗅,又瞪她一眼,方叫猫儿去外间,伺候他洗漱换衣。
吴熳瞧着他匆忙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角。
再见人进来,已没了那盛怒的模样。
胤礽坐到妻子身边,黑着眼问她,“那狗东西冒犯大奶奶了?”否则,妻子怎会出手教训他。
吴熳点点头,冒犯到叫她想挖他双眼的地步。
胤礽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主意,后又教训妻子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只管告诉我,不许再自己出手了!”也不想想自个儿如今是何情况,没轻没重的!
胤礽越想越后怕,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吴熳只含笑回握住他,她知道分寸,只用了三四成力而已,伤不着。
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星官很乖。
又说那顶着一脸伤跑回家的贾瑞,被门子瞧见了,门子担心贾瑞在外惹了事儿,忙去回贾代儒。
贾代儒又急急拄着拐到了贾瑞屋里,见他头缠白布,脸颊高肿,嘴角破裂,心疼不已。
只一贯严厉教孙,也不问贾瑞受了何委屈,只问他惹了什么祸,叫人打成这副样子?
贾瑞哪里敢说实话,低头跪地不语,闻得祖父拐杖敲得阵阵响,吓得直缩脖子,但口中仍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没办法了,只道是自个摔的。
哪知,贾代儒瞧着他脸上那鲜明的巴掌印,更加气愤,“睁眼说谎,该打!”
但又见人已伤成这般模样,不好再加伤,便令下人不许给饭,叫他跪在院里背书反省。
贾代儒回了屋,来回踱步,心中恼怒愈盛,想着不能叫长孙白受伤、受委屈,又吩咐家下去查贾瑞去过哪儿,在哪里伤的。
家人去了一晌午回来报,竟道贾瑞提前去宁府领了下一季的学费银子,脸上那伤是一位奶奶见他脸上有虫子,灭虫子打的。
贾代儒先闻领银子之事,气冲头顶,学中费用不足,他怎不知?贾瑞为何说谎私领?但为着孙子的名声,只先将此事按下不发,事后再问再罚。
又听说伤是人打的,只问是哪家的奶奶,他且理论去,打什么虫子能将人打成这般模样!
可家下却见支支吾吾、眼神闪躲,贾代儒知是有异,又将那话再入心头度量两三回,哪里有不明白的,霎时气得喘不上气。
怪道不敢说,原来是这般丢脸的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遂又到院中去,叫贾瑞伸出手,直打了三四十下手心,方才作罢,又令家下看着他,日日在家读书,一月不准出门去,丢人!
不想,次日一早,他且起身梳洗用早饭,准备去学中,便闻门外闹哄哄的,寻了家下来问,竟说来了许多塾中学子及其父母长辈寻他讨公道。
第九十八回
且说一早, 代儒家门前便聚了不少学中子弟及其长辈,说寻他讨公道,代儒莫名, 何事如此紧急,不能到学里说, 却也胡乱用了些稀粥,请人至堂屋说话。
因着来人皆是贾氏族中子弟亲戚, 代儒又是年高最长一辈, 所以众人先按辈分排列,恭敬请安行礼,待“文”字子侄辈小心归坐, 孙辈曾孙辈乖巧站立其后伺候, 右下手第一人,方期期艾艾同代儒说起来意。
“……原也不敢这般没规矩上门打扰太爷,只家道实在艰难, 才不得已, 还望太爷见谅。”说着, 便又起身深深作揖。
代儒看众人态度, 仍抓不到头脑, 只问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怎又是公道又是家道艰难的话。
只听完原委, 他气得血气直冲后脑勺,颤抖着嘴唇, 叫家下立刻寻了贾瑞来。
时贾瑞听得人传, 也顾不得整夜指头消乏的困倦, 连忙整衣从卧房中出来,急急往堂屋去。
只脚刚跨过门槛落地, 便闻一声拍桌重响,又见他祖父满脸怒容,大声喝道,“跪下!”
祖父往日积威甚重,贾瑞哪敢不从,“扑通”一声,便低头跪下了。
少时,又见祖父拄拐靠近,双指一并点着他问道,“你在学中勒索子侄请你喝酒吃肉,是与不是?”
贾瑞闻言震惊,忽的抬眼望向他祖父,祖父怎知道的?
随后余光扫见屋中众人,当即明了,忙又低下头,眼中闪过暗恨:好啊,原是这帮兔崽子告状来了,且等他回了学里,瞧怎收拾他们!
只眼下,不知如何才能应付过去,贾瑞急得脑门冒汗。
代儒一见孙儿这般模样,还有甚不明白的,险些背过气儿去。
吓得一众子侄慌忙来扶,众人边给他顺胸口的气,边七嘴八舌劝道,“太爷不必如此,我们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求瑞哥儿将那勒索、啊不不,是‘借走’的银钱还来就是了。”
一旁人均附和道,“是啊是啊,太爷见谅,否则,家中实在无米下锅……”
一番话,听得代儒愈加胸闷气短,一把甩开众人,举了拐杖就往贾瑞身上招呼,打得贾瑞直抱头鼠窜。
几人又假模假样又劝又拦,看得侍立在后的众小辈们或捂嘴窃笑、或暗啐痛快。
贾瑞是个没行止的,时常仗着暂代学中事务的便宜,肆意压榨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族中子弟及附学的亲戚之子,若有人不如他意,其便以公报私,早叫众人积怨已久。
只各人家中都请不起先生,皆怕贾瑞暗中作怪,叫代儒太爷退了他们学去,遂只隐忍下来。
但昨儿夜里,贾琛忽派人至了各家中,许诺赠他们每家五十两银子,只要他们来讨回被贾瑞勒索走的钱财便可。
各家对琛大奶奶打了贾瑞之事也略有耳闻,聪明人一听,便知是贾瑞个色胆包天的,没眼色撞了上去,谁知碰上了硬茬子琛大奶奶不算,贾琛且要下手给他教训。
各家眼瞧那白花花的银子,口中流涎,心下一横,要债有何难的!
贾家始祖立下规矩,族中义学原就是给请不起先生的子弟设的,学中之费皆由有官爵者供给,本不需束脩,茶、饭、笔墨纸砚等也都免费,可四时八节,各家往贾代儒家中送的礼儿何曾少了?
家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东挤挤、西攒攒的按时送来,可即便如此,子孙到了学中,仍被贾瑞逼着买酒买肉,这是何道理?
如今贾琛愿白花银子,他们又占理儿,有何不敢上门的,便是不要这脸、得罪冒犯族中长辈也不顾了。
代儒被人扶坐在首位,不住顺气劝慰,只见众人对还钱之事毫不松口,便知今日他们若拿不到钱,不肯罢休了,只捂着心口,叫远远立着的小辈们只管算清贾瑞吃喝了他们多少银钱,他自赔。
不出意料,来者皆有准备,一听他说这话,便将身上早备好的账子,递了上来。
代儒拿了一篇,一眼扫过,瞧着上头详细录着某年某日,因着何缘由,贾瑞勒令某小辈买了多少银钱的酒肉,气得直垂胸。
他实没想到,自小严加管教的长孙,竟长成这般恶劣势利、贪财好色的模样。
后又叫家人将这些账子都送去与老妻,让老妻称了银子送来。
只片刻后,家人回来附在他耳边道,老妻说家中积蓄恐不够。
代儒只咬牙厉色刺向缩在墙角的孙子,他如何不知里头有虚报的,可那又怎样?难不成要叫他这个长者、师者,与一群小辈细究孙子到底有没有勒索他们这多钱吗?
他丢不起这人!
遂叫家下将现有银钱全取来,其他不够的,均落纸成借条,叫贾瑞签下,这钱不叫他自己还,他长不了记性!
而拿到银钱、借条的族人,欢天喜地去了,顺便将此事宣扬出去。
自想着若家中子侄在学中受了为难,定是这祖孙俩公报私仇,宁府、荣府,他们有的是地方说理!
代儒今日气极又丢脸,学中是去不得了,只令人去告了假,又命家下将贾瑞按在长凳上,亲自监刑打了二十板子、又训戒了半炷香功夫才算了。
而贾瑞,日复一日添伤,如今只躺在床上“嗳哟”痛呼叫唤,只贼心不死,犹想着两嫂子的神仙容颜,梦魂颠倒。
又说王熙凤闻得贾瑞如今身背“巨债”又伤得起不了身,直拍手称快,与平儿笑骂道,“真是便宜了那畜生!”
后又想那琛大爷动手倒快,省她力了。
平儿自王熙凤怀气回来,便从她口中得知此事,亦气愤不已,遂也跟着啐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作死!”
贾琏在里间听得妻妾的话,肝火直冒,没想到,嘴里满是仁义道德的代儒太爷,竟教出贾瑞这么个没人伦的东西!
如今,他对王熙凤正心热,哪容得她被轻薄了,还无动于衷,若是轻易放过此事,他就不算个男人!
遂趁着王熙凤去库房的间隙,叫了林之孝来,吩咐他道,“你去账房领了下一季学里的费用送去,就道从宁府里得了消息说钱不够用,府里想查查账,若真了,我会去与珍大爷等说合,增加学里的供给。”
若是假的
哼!贾琏眯了眼,脸上闪过厉色。
原供给学里的钱,大头是大老爷、老爷和那边珍大哥,他打量那钱充足得过头,也没出言管过闲事儿。
可如今荣府是他袭爵,他出大头,拿着他的钱,还欲冒犯他的妻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谁知,林之孝这一去,就碰了钉子,代儒太爷不叫查,直言贾琏怀疑其人品,已进府来寻贾政说理。
贾政向来不理庶务,只与清客相公们烹茶谈文,哪里知道这些事儿。
但长辈气忿而来,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请人先上坐,好好安抚了几句,又寻人去询问贾琏事情始末。
待人来回贾瑞在学里勒索族中子弟的不齿行径,贾政顿时盛怒,又闻日日跟宝玉上学的小厮佐证,秦钟小相公被拐,便有贾瑞处事不公,偏帮那害人的金荣才将事儿闹大,后又畏于府里之势,强逼金荣磕头道歉,致金荣怀恨在心,方惹出那场祸事。
贾政两头话儿都听了,更觉荒唐,贾瑞如此不端,代儒太爷如何能令其管理学中之务,难道是将族学当他那一房的私产了?竟连琏儿要查账也不叫?
贾政越想越是,大口喘息两声后,平复心绪,重入书房,并不言他已知贾瑞之事,只问学中功课。
初春宝玉入学时,他便交代太爷先紧着将四书讲明背熟,不知眼下进度如何。
可一瞧老爷子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贾政再一想夫人多次提起大儿媳欲将兰哥儿送至外头书院上学,还有甚不明白的!
贾政只不住摇头,也不知学中如今已乱成甚样了,是时候该管一管了。
遂难得态度强硬,与代儒道,“琏儿也是为学中着想,这账查一查也好,若学中供奉确实不足,族中也好商议添补,必不会叫太爷与族中子弟委屈了去。”
贾代儒张口欲言学中钱够用,可若是如此,长孙前儿到宁府领钱的行径又作何解释?
贾代儒为着孙儿名声,因沉默下来,无奈应下,只想着他的账本定是“无碍”的。
贾琏这头得了信儿,遂迅速动作,令林之孝带了一账房一买办去,可才到族学门口,便有贾琛府上之人将已理好的账本送上。
几人疑虑接过,又查了学中账册,与之一对比,便知这理好的账册精妙之处,遂也不浪费时间,只将两份账本皆带了回来,呈与贾琏。
贾琏翻看过后,便知代儒太爷这假账子做得有多好,常人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出来问题,不想,贾琛早已理好了。
他只低头沉思,贾琛、琛大爷?这么多年,他单知道敦老爷父子都是读书的料儿,性子却极怪异,不愿走仕途,哪成想,贾琛还有这般本事。
贾琏沉思后,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着身子好了便去拜访拜访,后就翻看起那账本,只没多大会儿,气急反笑,见王熙凤皱眉凑过来,遂递与她瞧。
王熙凤管家多年,翻了几页就知道有何问题。
以次充好、虚报账目,光近五年的账面就有一千多两银子出入,更别提这位太爷掌塾的前二十年。
王熙凤只笑,“如此家当,竟也叫亲孙子举债?”
他们府里也不是不给底下人捞油水,可代儒太爷这赚的也太狠了些,苛待的还是自家族中子弟,于心何忍。
贾琏也笑,低头想了想,便有了主意,命小厮上前耳语几句,又令他将账册送去给贾政过目。
贾政看不懂账册,可一听小厮讲其中被挪用的数目,只觉惊心,失望扶额半晌后,方道,“此事便由你们二爷全权料理吧。”说完,便挥手叫人走。
只小厮不动,因回道,“老爷,我们二爷还有事儿请老爷示下。”
贾政疑问,“何事?”
小厮遂接着道,“我们二爷说代儒太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也到保养的年纪了,但近年族中除敦老爷外,也没甚了不得的先生,因想往外聘几位进来,”
贾政听得点头,确实该如此,否则,族中年轻子弟真要被耽误了。
但小厮接下来的话语,却不知该叫贾政说什么好。
“只外聘的先生也不知人的跟底深浅,二爷因想请您这里的清客相公们出山,人不需太多,四位即可,四书每人讲一书,每月或四日一小轮回、或七日一大轮回,随相公们喜好,当然,我们二爷还说了,作了先生的这四位相公,薪俸加两成,就挪到学里账上领”
小厮絮絮叨叨且在说,贾政却听不进去了。
他明白了,他的好侄儿这是嫌他用公中的钱养“闲人”了,欲分些出去。
王熙凤这头听得贾琏打算,惊愕过后,便是畅快大笑,连声赞绝,“琏二爷好算计啊!”
平儿也在一旁跟着笑,贾琏愈发得意,笑道,“哼,这些人也不打量是捞谁的钱花!”论捞钱,谁比得过他?
自此后,贾代儒成了名义上的掌塾;贾政也派了他门下的詹光、单聘仁等四位清客相公,至塾中执教;而学中银钱供给一应如旧,笔墨纸砚等均由荣府采买了送去,品质比以往好上太多。
至于多余的银钱,自然也就被王熙凤贾琏夫妻捞进手里了。
吴熳与胤礽听得此事,相视一笑,只觉这对夫妻的命虽改了,但这爱财的性子却是改不了的。
荣府动作大,胤礽也没闲着,时不时就督促各家去催催贾瑞的债。
只贾代儒从学中弄银子之事叫荣府知情后,也不需隐匿家财了,一气拿出来替贾瑞还了债,之后便一心督促贾瑞读书,定要叫长孙考出个功名来,扬眉吐气。
而贾瑞,受伤时且觉好些,待伤势好转,便日日在家读书,一刻不曾停歇,苦不堪言。
夜间又相思难解,越发沉迷指头消乏之事,床褥总是精滩遍布,叫代儒之妻身边负责收拾换洗的丫鬟察觉了去。
这丫鬟已年过二十,早早听老太太说过,打算过几年便将她配给一家下的儿子,她心中略有不甘,如今见了家里少爷的床褥,便知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九十九回
且说代儒夫人身边丫鬟发现贾瑞床褥脏污, 联系自身处境,生出别样心思。
遂常常借着起夜,到贾瑞窗下窥探其动静, 如此好几日,竟连连模糊听得贾瑞唤人的声音, 一会儿子“大嫂子”,一会儿子“二嫂子”, 丫鬟细思前几日发生之事, 惊得捂住嘴,眼睛却转得极快。
没想到自家少爷竟生了这种心思,自认拿住把柄, 心中已计定, 即刻就欲动作。
是夜,丫鬟悄然摸进贾瑞房中,借着昏暗的月光, 瞧见了贾瑞的沉迷丑态, 也不嫌弃, 越发笃定心中所思, 因柔声细语唤道, “瑞兄弟。”似在应贾瑞那声“嫂子”。
贾瑞日日唤她作“姐姐”, 她喊这称呼虽冒犯, 但也使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可将贾瑞吓了一大跳, 惊呼出声, 一哆嗦就软了, 接着便心悸异常,呼吸异常地往床里缩, 心想是哪一方女鬼进来了,颤抖着声儿问,“谁?”
见人没被吓跑,反往他床上来,贾瑞更恐惧了,起身欲躲,可他的身体经了方才那一吓,且酸软无力,一时起不来,直到那女子温热的手碰到他,贾瑞方知来者是人,不觉松了口气,后又抓住人的胳膊,喝问,“你是谁,想作甚?”
丫鬟这才娇娇怯道明身份,可贾瑞一点旖。旎心思也无,急急将人推开。
盖因一来这丫鬟长相一般,身份低贱,他瞧不上;二则此乃祖母身边伺候之人,若与他有个首尾,祖父迂腐重礼,定不会轻饶他,他这几日可吃够了苦头,万不能上赶着受罚,遂低声令她速去。
丫鬟哪里肯放弃摆脱奴才命的机会,不走不说,反倒扑上去。
贾瑞忽的软玉在怀,几息后,身体又情动,且这丫鬟还“瑞兄弟、瑞兄弟”的唤他,贾瑞闭了眼,仿佛此女便是他的好嫂子,哪里忍得住,嘴里唤着,便如恶虎一般撕扯她的衣服。
黑暗中,丫鬟眼中闪着光,正高兴计划得逞,贾瑞便忽的熄了火,污渍了她的衣裳,两人一时愣住。
又几息后,贾瑞只觉羞窘丢脸,一把推开丫鬟,缩到被窝里去。
丫鬟却不大在意,她已知人事,虽还是黄花闺女,但也听过妇人闲话,知没经过事儿的大小伙子都这样儿,猴急猴急的,却成不了事,遂也没当回事儿,只好生安慰道,“我明儿再来。”
可景况却不如丫鬟想象的那般美好,贾瑞竟夜夜如此。
丫鬟暗恨,没想到贾瑞竟是个银样鑞枪头,但此事不成,她便要嫁给一个奴仆,日后生的孩子也是奴仆,世世代代过伺候人的苦日子,想想便绝望。
可不寻贾瑞,她又够不着别人,丫鬟实在没法儿了,遂夜里仍来,恶声恶气令贾瑞将她从老太太身边要来,作姨娘。
贾瑞一听这话只觉惊异,并不应,先不说他本就不喜欢这年纪大的丫鬟,且若叫人知晓他淫了祖母身边的丫鬟,名声可就坏了,哪里还能考功名。
可能主动爬主子床的人,这丫鬟又能是甚善茬儿,鼓着三角眼,威胁贾瑞道,“瑞大爷若不纳我,我就将你肖想琏二奶奶的事儿告到荣府里去,也好叫琏二爷知道知道,他的兄弟是个怎样的畜生,再有,瑞大爷也不想自个儿不能人道的事儿,叫全宁荣街的人都晓得吧?”至于琛大爷一家,丫鬟觉得没什么份量,威胁不到贾瑞,遂略过不言。
她豁出去了,若贾瑞不让她过上好日子,她也不会叫贾瑞好过。
贾瑞听了这话,一想族中所有人笑话他不是男人的形景,就恨不得找个地缝爬进去,气得咬紧牙、捏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凶光,算计着明日一定找个由头让祖母将这丫鬟打发出去。
只不待他动作,丫鬟便先发制人,在祖父母面前说些逼。淫。母婢等似是而非的话,试探威胁,且与家中为数不多的下人们,故意在他面前凑拢说话,边说且边用眼睛斜睨他,也不知她是不是将消息透出去了!
贾瑞心急如焚,趁人不注意,忙将丫鬟拉到背人处,问她是不是说出去了?
只见丫鬟态度轻佻,笑道,“若大爷今儿不开口,明儿定是满大街都知道了。”
说完,后就走了,独留贾瑞在原地,眼圈气得发红,大口呼气。
再回院中,仍见丫鬟与人闲话说笑,贾瑞心下更慌,心神不宁,读书时被贾代儒训了好几次。
眼看就要挨打,贾瑞咬牙,一股脑儿说了欲纳丫鬟之事。
贾代儒的板子落下更快了,直打得贾瑞往后扭缩,他对孙儿的男女之事向来管得严,不想,贾瑞竟盯上了祖母身边之人,代儒只觉他大不孝,罚得更重了。
可贾瑞为着尊严与脸面,仍不改口,贾代儒夫人瞧了心疼不忍,便劝代儒道,“便给了瑞儿吧,族中哪有他这般年纪还未娶妻的,往后身边有了人,也好收收心,专注读书。”
贾代儒恨铁不成钢瞪了贾瑞许久,终是应下了,不过丫鬟只能作通房,担不得姨娘。
贾瑞只听得祖父松了口,哪里管什么通房、姨娘的,只松了口气,一时间觉心头大石被搬开了,轻松自在。
可他没想到,此后,方是他苦难日子的开始。
丫鬟本就不满只得通房身份,后两人多次尝试房。事,贾瑞仍是那副死样子,她又觉守了活寡,更觉不忿,哪里肯轻易放过贾瑞。
因着惧怕被代儒夫妇打杀、发卖,她白日里不肯表露一分不满,尽善尽美伺候二老,夜间,却倚仗拿捏住了贾瑞的马脚,在房中肆无忌惮嘲讽奚落他,逼贾瑞给她买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若贾瑞不依,她便以宣扬贾瑞不能人道之事威胁,这回,她成了贾瑞的通房,说出来的话更可信了。
贾瑞哪里有多余银钱,每每被丫鬟逼得捶胸顿足、直欲自绝,代儒夫妇却对丫鬟日渐满意。
贾瑞日间功课紧、不得喘息,夜间还要受人奚落,如万箭攒心,且时时提心吊胆,担心丫鬟将他之事抖落出去,再承受不住,脱空跑了出去。
又到日思夜想的嫂子家门外晃荡,却被人满头满脸泼了桶脏水。
原是那日在宁府之事,荣府人亦知晓了,见了他,为着向王熙凤献殷勤,自发动了手。
贾瑞落汤鸡一般,受着荣府下人讥笑。
心中却茫然,到底怎的了?他本是许多人奉承的瑞大爷,怎就突然成了这般模样。
贾瑞身上滴着水,浑浑噩噩又至另一位心心念念的嫂子家门口,只这次,出手的再不是下人。
贾琛骑马归来,见到他,眼神黑沉,贾瑞都没怎看清,便有一把利剑从他胯。间穿过,钉在地上,他只觉双腿。间阴气森森,便吓得跌坐地上。
又闻那人淬了冰的声音传来,“你这没用的玩意儿若不想要,我帮你切了他!”
贾瑞忙震惊抬头,贾琛怎知他不行?
却见高头大马上之人正睥睨着他,如看蝼蚁。
贾瑞愣怔,心中闪过当日琛大嫂子打他的模样,似从那时起,他并着他家,便开始倒霉了,所以是贾琛动的手?
只他未来得及问,便被贾琛家中的护院拖远,丢了出去。
贾瑞在地上坐了许久,后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至掌灯时分,方被家人寻了回去。
夜里,丫鬟再讥讽他时,他嚷着丫鬟是贾琛派到他身边折磨他的“同伙”,第一次对人动了手。
丫鬟哪知贾瑞疯疯癫癫说的什么,只不甘示弱,她常年干活,力气不比贾瑞小,专挑他身上瞧不见的地方打,次日又顶着满脸伤,找代儒夫妇哭诉,贾瑞又遭罚。
贾瑞惧怕荣国府、惧怕贾琛,不敢寻上门去,只与丫鬟撒气,丫鬟复反击,二人便如此鸡飞狗跳地过着日子。
吴熳听得贾瑞之事,没想到没了王熙凤捉弄他那两场寒冻,死不成了,却冒出来这么个丫鬟折磨他,遂与胤礽笑道,倒算另一种报应。
胤礽回笑,却没告诉她,贾瑞早。泄那毛病是他下的药。
狐族医药典籍里有一治色痨的方子,他逆着那方儿,研制出了一味能致人色痨的药丸,叫人掺在贾瑞的茶水里给他吃了,只要贾瑞一直沉迷情。事,不久便会得色痨而亡,死状一如当初的何外甥。
没想到,竟出了个丫鬟,转移了贾瑞的注意,两人夜间时常争执,不再沉迷此事,倒叫贾瑞能多活几年。
妻子觉得那丫鬟是贾瑞的磨难,胤礽却道是他的福星。
此后,贾瑞不敢再出现在他们眼前,夫妻二人也不再关注此事。
转眼便入十月,陶家花肆又开门了。
因着九月贾敦休沐回家,将那几株新奇菊花搬走了大半,贾林氏遂欲再购上一些,只这次,她准备亲自去。
因与儿媳道,“我去瞧瞧都有甚稀罕品种的,挑几样喜欢的回来。”
吴熳忙劝止,“母亲只叫买办将他家所有花种都买上便好了,这大日头下的,那里又挤,哪里须您亲自去。”经过上次贾赦等倒霉受伤一事,她觉那对花精姐弟,并不像王官儿说的那么无害。
谁也不知这些不守成规的妖精们有甚忌讳,若不经意间触碰了,引来报复,她担心婆母受伤。便是买办,吴熳也少不得嘱咐他们客气些,买了便回来,勿多作逗留。
贾林氏不知精怪之事,只以为儿媳担心她,颇为受用,只她早想亲自去瞧瞧了陶家花肆了,遂笑与儿媳道,“我等日头落下些再去就是了,晒不着。”
吴熳见不好劝,便道要陪着一起去。
这下又换贾林氏劝吴熳,“听说那里挤得慌,万一磕着碰着怎办?”儿媳这还怀着身孕。
吴熳却道,“大爷学了些医术,言我壮得跟牛一样,母亲不必担心。”且她已怀孕三月,稳当得很。
贾林氏闻得这话,愣住一瞬,后又笑斥儿子,“听他胡说,等娘训他。”哪有说自个儿媳妇像牛的,个不会哄媳妇的笨儿子!
吴熳也跟着笑道,“正好我在家也闷得慌,求母亲带我出去散散心。”
儿媳如此一说,贾林氏感同身受,她有琛儿时,怀相极不好,在床上养了两个多月,差点儿以为留不住了,好在琛儿坚强,可那段时日确实把她憋坏了,如今儿媳这般说,叫她极不忍。
又听儿媳道,“叫大爷多派几个护院也就是了,将咱们围在里面,总不怕挤到了吧。”
贾林氏态度原本就松动,这么想想也是,便应下了。
胤礽听得母亲与妻子欲去那花精家,直接皱了眉。
吴熳又劝说一番,她加上十个护院,怎么着也够了,男人是去不得了,万一将那俩花精逼得现了形,才叫麻烦。
胤礽想了会儿,便道也同去,只他在离花肆不远处等她们。
吴熳也不反对,如此更好,更有保障。
夫妻二人遂点了兆利并十个护院一起同去。半道上,胤礽寻了家茶馆与他们分手。
吴熳与婆母到了地方,下车一瞧,真真是门庭若市。
远看着那花肆,似在一处园子临街处辟了铺面,透过篱笆,隐约能见里头盛放的菊花,且沿街一道皆是花香。
贾林氏连连惊叹,与儿媳道没白来。
吴熳笑着点头,她戴着帷帽,犹在里头系了面纱,这花香是无害,可极易叫她想起末世里那些变异的植物,有些生理排斥。
护院将她们婆媳围在中间,往花肆走去,不想,来此的孕妇还不止她一个,另外一边,且有人护着一位挺孕肚的夫人。
贾林氏也瞧见了,认了出来,不禁咕哝道,“她怎会来此?”年纪大,又挺着六七个月的肚子,不在家好好养着,到此来作甚。
吴熳听见她的声音,因问道,“母亲认识那位夫人?”
后就见贾林氏点了头,“你可还记得那位欲纳陶家姑娘,被当今下旨申饬的任侍郎?”
第一百回
且说吴熳陪婆母买花, 遇一怀孕六七月的夫人,见婆母识得那人,问其身份, 竟是那位纳妾不成,反被申饬、罚俸的侍郎之夫人。
后就见婆母神色紧绷, 携住她的手从边上走,尽量远离任家人, 方才嗅到满街菊花芬芳的欣喜亦下去几分, 叹气道,“今儿就该听你的,不来才好。”
吴熳因瞧了一眼那边动静, 见任夫人所带家下在人群车马间中穿梭, 似在寻人。
不用想也知,能劳动任夫人亲自来寻,定只有那位侍郎大人。
婆母这是担心任家闹起来, 场面混乱, 冲撞了她。
吴熳只含笑宽慰她道, “母亲别多想, 都是体面人, 闹不起来的, 咱们只管买花去。”
如此说着, 帷帽下的眼睛却淡淡瞥向不远处车荫下的一抹虚影。
十五六岁的少女,姿容绝艳, 满怀期待望着任夫人的肚子, 只她瞧见婆母时, 明显愣怔一瞬,呆呆望着, 后又转了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面露神伤。
吴熳抬眼瞧了瞧空中半斜的太阳,虽不热辣,好歹也算大天白日,如此境况下,也敢显身,这女鬼怕有些异处,就是不知目的为何,因何又识得婆母,吴熳只警惕于心,默默关注,反携住婆母,往花肆走去。
只任家人似已寻到了要找之人,一家下指了花肆门口人群中一身着半旧书生袍的儒雅中年男子与任夫人瞧,任家一行人便迅速往前,岔到贾家人前头,堵了去路。
贾林氏动作极快,令外围的护院退后,并另换方向,又叫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围过来,将儿媳护在中间儿,怕极了任家夫妻闹起来,叫他们受无妄之灾。
不过,就如儿媳所说,这对夫妇始终是体面人,否则,从二品大员夫妇当街闹起来,如何能看?
因此,只见任侍郎虽面色不善、存了气,却也没发作出来,任夫人好言相劝了几句,便已转身朝马车停放处走去,似已打算离开了。
贾林氏揽着儿媳,算是松了口气。
只意外就生在这一瞬间。
一运花的骡车路过,顶上裹着一丛菊花的草席滑落下来,正砸中一任家人的头,那人控制不住身子,往前趔趄,便撞到围随任夫人的婆子,婆子好巧不巧又踉跄前跨一步,踩住了任夫人的裙角,致任夫人一下歪倒在一旁丫鬟婆子们身上,虽没摔着,却也受了惊吓,捂住肚子叫唤起来。
任家人一时惊慌失措,走在最前头的任侍郎闻得动静,也顾不上生气了,忙反身过来,着急询问情况,后又指挥家人将人疏散开,寻人问哪里有稳婆、医馆,而后呼啦啦一行人将任夫人抬上车,匆匆去了。
顷刻间,花肆前空出来一大片,来往行人皆踮脚远目任家远去的马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贾林氏见状,紧握住儿媳的手,心跟着“怦怦”跳,平静不下来,忙又四处查看身旁可有车马经行,惶惶道,“漫儿,我们也家去,不买了、不买了!”
话落下,便欲转身带着吴熳往回走。
吴熳忙拉住她,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抚,眼睛却瞧着少女方向。
任夫人捂肚痛呼的瞬间,她见那女鬼一脸喜悦,身形溃散,似欲往任夫人方向飞去,却被一突然出现的书生男鬼牢牢拽住。
书生男鬼显然没有女鬼的异处,脸上、身上皆被阳光灼得焦黑渗血,哀嚎出声,但即便如此,仍不放过女鬼,一心拽着女鬼往阴暗处避去。
女鬼百般挣扎求饶,但男鬼仍不依,只眼睁睁瞧着任家马车飞驰而去,满脸泪痕。
忽的,女鬼猛然使力,将男鬼拽到阳光下,男鬼似被灼得受不了,一时松开了手,吴熳便见那女鬼化作一缕白气,直冲她的肚子而来。
吴熳猜到女鬼的意图,霎时冷了眼,身前筑起一道火墙,只白气未被火墙吓退,吴熳只觉腹部一热,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将女鬼震飞出去,滚落在地。
女鬼似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男鬼抓住机会,捉了她往不远处一茶肆中遁去。
吴熳微偏了偏头,只闻那女鬼冲着她唤道,“嫂子,我是寇家三娘,救救我!”后便似被人捂了嘴,再发不出声。
女鬼已自报身份,吴熳不得不管,动了动手指,立时布下一火焰罩子,暂将那男女鬼困在茶肆内。
后又哄着婆母往花肆去,途中,不觉摸了摸小腹。
方才……是小星官之力?
贾林氏见儿媳摸自个肚子,以为她不舒服,忙令丫鬟婆子扶住她,便要往回走。
吴熳及时回神,笑道,“我没事的,母亲。正好这会子人少,咱们速去挑花吧。”
贾林氏见儿媳道无事,仍忧心不减,眉头紧皱,进花肆见了这许多稀罕好看的花儿,也未得开怀,时时关注儿媳。
吴熳无奈,只引婆母看花,口中疑问不断,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同时,也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家花肆。
店内并不见那对花精姐弟,来往管待客人的,皆是陶家家仆及雇来的伙计,倒叫她稍稍放心,又不由想起那女鬼。
寇三娘,自从得知她是胤礽的第一任未婚妻后,吴熳便犹豫日后遇上了,要不要帮她。
不曾想,猝不及防就碰上。
只方才那形景,看起来似与原著不符。
原著中说,寇三娘被水莽草毒死,成了水莽鬼,需找到替死鬼方能投胎,后她因受一倪姓老媪央求,毒害了一祝姓书生,因此,得投胎转世到一官员家中,成了官员的妾生女儿。
而祝生,先被寇三娘送上的水莽草毒害,后到寇家求“解药”又被拒,枉死了,恼恨不愿放过寇三娘,生生将转世后的寇三娘又拘了去,给他作媳妇,服侍祝生老母、教养幼子。
眼下情况却是寇三娘将投生到任侍郎的嫡妻肚里,且祝生在寇三娘未出世前便寻到她、阻了她。
吴熳叹息,就是不知任夫人那个孩子没了魂,能不能活下来,原著中祝生将寇三娘的魂带走后,那个孩子便死了。
如此想着,吴熳略略出神,连婆母问她眼前的花儿如何,也未听见,又见人目露担心,她忙转移话头,问起婆母有关寇三娘之事。
只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叫贾林氏有些莫名,不知儿媳为何问起那个姑娘,但又担心她多想,便与她解释道,“这门婚事,是我作主定下的,琛儿只幼时与那姑娘见过一两次……”
吴熳闻得婆母如此言语,便知是她问得突兀,叫婆母误会了。
只好笑着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我并不是呷醋甚的,只是今儿见了……这漂亮花儿,忽记想起有人说她长得跟花儿似的,就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而已,没别的意思。”
打听清楚了,她才好看婆母的态度,衡量要不要动寇三娘这条因果。
不出意料,有着寇舅母这一层关系在,婆母对寇三娘印象极佳,口中多是赞美之词,最后叹了一声,“……可惜了的。”
又似怕她吃醋一般,握着她的手,反复说她也如何好,直把吴熳夸得脸红。
后还是她见婆母挑了大半,陶家姐弟也无到铺子中的迹象,正好躲一躲,叫脸上的热气散一散,便叫了兆利到一旁,嘱咐他别叫婆母与这家主人接触碰面。
兆利是知晓情况的,认真应下。
吴熳才与婆母道她站得有些累,去边上那家茶肆略坐会儿。
谁知,婆母一听她累了,便要直接家去,吴熳有事要办,且不忍扰她兴,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住,后又在她身上留了一簇火苗,才安心带着周婆子祖孙和两个相熟的护院去了。
至茶肆门口时,吴熳回头,见婆母仍在花肆门口看她,吴熳且举着帕子挥了挥,见人跟她招手,叫她快进去,吴熳方入了内。
一进门,肆中伙计便迎上来招呼,吴熳直接令周婆子给他一锭银子,道,“我欲暂借贵肆的后厨,不知可否?”
伙计一见那银子,眼睛都直了,请他们稍坐,忙去与招呼别家客人的东家附耳商议。
只见那东家边听,边回首用眼睛观察吴熳一行,后点了点头,似了然此事,急过来小心道,“后厨只有烧水的灶炉,不知贵人欲作何?”
护院与周婆子祖孙也不知大奶奶想做甚,都侧耳听着,只闻主子道,“掌柜放心,我们只进去稍坐一会儿,不做别的,不耽误您做生意。”
茶肆东家见了那银子亦心动,又观几人锦衣绣服,担心人去脏乱的后厨磕了、碰了赔不起,如今闻人说只进去坐一坐,不论真假,既如此明说,掌柜便为这银子信一回,立叫伙计带人去。
吴熳跟在伙计身后,环顾着这家茶肆,四处透光、透风,唯一密闭性好些的也就后厨了,那二鬼只可能在那处。
进了后厨,伙计招手叫里头烧火的婆子停了手上活儿,将茶吊子都从炉上卸下来,二人告了一声,便一起出去了。
吴熳即叫护院关了门,自个儿在厨房中走动起来。
护院二人也是与大奶奶同行了一路之人,知晓大奶奶的身手本事,只照吩咐办事。
吴熳行至一方角柜处,觉此地阴凉不似这火气十足的厨房,因敲了敲,淡淡道,“二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