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南叙换好衣服,便在菱花镜前坐下,秋实捧了妆奁匣过来,笑着把妆奁匣拿在南叙面前问,“姑娘想用哪一支”
南叙打眼一瞧,有点翠烧蓝缠枝纹,累金丝八宝攒珠钗,錾金玫瑰簪,并着几支通体碧色的玉簪金簪玉钗们各色不一,各有各的好看。
————秋实这是想让她好好打扮一番。
南叙面上一红,莫名有些不自在,“不过是陪舅舅吃顿家宴罢了,何必这般隆重?”
”云想衣裳花想容,姑娘这般的好相貌,若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辜负了?”秋练打趣儿道。
“就你话多。”
南叙面上更红了,嗔了一眼秋练。
秋练噗嗤一笑,“婢子才不是话多,婢子瞧着姑娘这个样子才好呢。”“自发现那档子事之后,姑娘再没好好打扮过自己了。”
“是吗”南叙有些意外。
“可不是吗”
秋练拿着簪子,替南叙挑选着,“不仅不爱打扮了,人也懒懒的,做什么都没精神,明明是二八年华,偏生暮气沉沉的,瞧着就叫人心疼。”
“幸好侯爷回来了。”
秋练选了一支累金丝八宝攒珠钗,在南叙鬓间比划着,“侯爷回来了,姑娘便有了主心骨,人精神了不说,也爱打扮了。”
南叙愣了一下。
她的变化真的这么大么
似乎是的。
那日撞见谢明瑜与陶思瑾的事情,她的天便塌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比陶思瑾究竟差在哪?谢明瑜为何要一个教坊司的孤女都不愿要她?
她不甘着,愤怒着,要谢明瑜给她一个交代,
然后在看到谢明瑜对陶思瑾百般维护的那一刻,心如死灰。
罢了,她不争了。
三条腿的兔子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她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有舅舅,她的舅舅是权臣,她何必受这样的窝囊气?
所以她果断和离,搬回阙阳侯府,日日与赵迟暄相处着,提醒他天冷加衣,提醒他早些回家,然后在他忙碌的时候,遣亲卫们给他送上一碗热汤。
她也曾这样待过谢明瑜,可换来的却是谢明瑜的不必如此,在谢明瑜看来,她的温柔妥帖是多此一举,可在赵迟暄看来,她却是冬日的暖阳,哪怕他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可见了她,便软了心肠。
这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
正如小时候那般,他们相依为命,东躲西藏,而今赵迟暄身居高位,他们不必再过当年的苦日子,所以他要把世间美好全部捧在她面前,如此才不算辜负她待他的一片赤诚。
赵迟暄待她如此,她怎会沉浸在被谢明瑜背叛的悲伤中不可自拔呢?
南叙抿唇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舅舅就是我的主心骨。”“有舅舅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姑娘这样才好呢”
秋练笑道,“姑娘年轻,就该是骄纵轻狂的,再配上娇艳的裙衫首饰,才是十七八少女应该有的模样。”
“侯爷瞧见姑娘这个模样,心里也是欢喜的。”
南叙心中一动,“舅舅喜欢我活泼一点”
说话间,她手指绕上垂在胸前的长发,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但又弄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清楚知道,无论她什么样子,赵迟暄都是喜欢的。
可,她还是想知道,赵迟暄更喜欢她哪种样子。
“那当然了,侯爷最喜欢姑娘活泼开朗的时候。”
秋练收拾着妆奁匣子,笑眯眯道,“尤其是姑娘笑的时候,侯爷也会跟着笑起来。”
南叙一怔,“舅舅……会跟着我笑”
“姑娘难道没发现”
秋练看了眼南叙,意外她的迟钝,“侯爷在外面是玉面修罗,人人畏惧的杀神,可在姑娘面前,却永远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婢子曾瞧见侯爷一脸铁青回了府,可瞧见姑娘时,脸上郁色便一扫而光。”
凌冽暴戾的赵迟暄也有那般细雨春风的一面,秋练便觉得不可思议,“不仅如此,侯爷与姑娘说话时也是极温和的,像是……”
秋练学识不深,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可瞧见自己手里拿着的金钗时,瞬间知晓自己该如何说了,她把金钗拿在南叙面前,以金钗举例子,“就像婢子对待姑娘的首饰。”
“姑娘的首饰不是御赐的,便是侯爷精挑细选的,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婢子每次收拾姑娘的首饰时,都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姑娘的东西。”
“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
南叙被她逗笑了,“任它是金钗还是玉簪,又或者是坠子玉镯,你打坏了不知几何,不一样还在我身边好好待着的吗”
“那不一样,那是姑娘宽厚。”
被南叙揭了老底,秋练有些不好意思,“总之,侯爷待姑娘是极好的,也是极特殊的。”
南叙莞尔,“我当然知道舅舅待我好。”——若不然,她哪来的底气与谢明瑜和离?
须知本朝早已不复前朝的风气开放,女人的地位一再被打压,前朝的公主弄权卖官废立皇帝,可大盛朝的公主,莫说弄权了,就连对驸马摆了脸色都会被言官们上折子弹劾。
公主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女人?
她能与谢明瑜顺利和离,全是赵迟暄的功劳。
若换个顾惜颜面一味要她遵守女德女容的舅舅,只怕她在谢家被人害死都无人收尸。
想到此处,南叙突然很想赵迟暄,像是野草在疯长,她想立刻便见到赵迟暄。
南叙攥了下掌心。
可掌心的疼痛并没有打消她的念头,反而助长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南叙闭了闭眼。
最后一支玉簪被秋实插/在南叙发间,南叙睁开眼,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半息后,她突然提起裙摆,快步走出房间。
“姑娘,您慢点。”
秋练被南叙突然间的举动吓了一跳,拿起披帛追着南叙,“您的披帛还没披上呢。”
可南叙却不管那么多,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房间,往她的茶室飞奔而去。——赵迟暄心疼她”病着”,没有把吃饭的地点定在前厅,而是她的茶室。
有微风拂面而过,带着冬意的凉,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南叙却像感觉不到疼一般,眼睛只看着不远处的茶室。
她的舅舅此时在做什么呢
是一边吃茶一边等她
还是负手而立,瞧着她茶室的装饰?
南叙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茶室,好奇心驱使着她加快速度,尽管她身体并不健壮,而是风吹吹就倒的娇娇女。
近了。近了。更近了。
南叙脚步突然慢了下来。——都不是。
她的舅舅此时正临窗而立,看向她飞奔而来的长廊。
正午阳光甚好,金箔似的洒在窗台,而男人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恍恍然如踏光而来的神祇。
南叙呼吸一顿,脚步便停了下来。
赵迟暄在等她。
而临窗而立,可以让他人未到茶室,便能看到她的身影。————赵迟暄如她一样,期待着与她的见面。
倏地,南叙眼睛热了起来。
“跑这么快做什么”赵迟暄蹙了下眉。
要怎么回答呢
难道要说,舅舅,我很想见你?
可是那样的话,似乎太过亲密了些。
是外甥女对舅舅说的话,可是又不是外甥女对舅舅说的话。
南叙手指攥了下衣袖。
可下一刻,她却陡然开口,“舅舅,我很想见你。”
赵迟暄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阿叙,舅舅也想见你。”
他隔着窗台看着南叙,凌厉眉眼难得温和,“舅舅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只等你来寻舅舅。”
南叙跟着弯起了眼睛。
“我……来了。”
南叙声音蓦地柔软,“舅舅。”
一路上的小跑让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也有些不稳,可赵迟暄的话像是有魔力,引/诱着她快些进屋。
她提着裙角快步从窗台走过,眨眼间便走道茶室门口,可她的脚尚未迈进房间,却见赵迟暄站在门口处,不知何时,原本在窗台下的他已悄然走到门口,而后长腿一迈,从茶室里走了出来。
“舅舅来接你。”赵迟暄的声音很轻。
他的声音像是藏了羽毛,故意往南叙心上扫,南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赵迟暄的脸。
“阿叙还在发热”
她的反应似是让赵迟暄有些担忧,手一抬,便覆在她额头。
微凉掌心落在自己额头上,南叙倏地紧张起来,“我没有发热。”
她抬手去抓赵迟暄的手,却被赵迟暄的另一只手反扣住手腕,低哑的声音传入她耳朵,“还在嘴硬,你额头很烫。”
离得太近,她清楚感觉到赵迟暄呼吸间的热气洒在自己脖颈,很痒也很烫。烫得她像冬日里锅子里的羊,咕噜咕噜在冒泡。
“没、没有。”
南叙红着脸,想从赵迟暄掌心抽回手,可却被赵迟暄捏得更紧,而男人的另外一只手,此时正顺着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往下滑。
他的呼吸是温热的,可他的指腹却是微凉的,一冷一热,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在冰与火之中,身体不是自己的,而神智更不是,脑袋如一团浆糊,迷迷糊糊跟着赵迟暄的动作走。
赵迟暄显然察觉了她的紧张,可一向宠着她的赵迟暄今日不知为何改了性子,只在她身上使坏
“但似乎,不止额头烫。”
赵迟暄轻笑着,说着让她心跳陡然加速的话,“阿叙,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