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求医
由于身体不适, 一天就能走完的路程,韦伏迦一行人走了三天。
除了韦伏迦主仆外,王翊与王贺骋也来了。
王翊有感于自己多年没出过远门, 整日囿于后院,连崔铎把外室养在城外也不清楚, 所以特意借韦伏迦求医的机会, 一并出来走走。
至于王贺骋,纯属是在崔氏族学上课上得太闷了,得知自家长姐与表姐要来求医, 干脆以护送为由, 跟出来透透气。
有王贺骋带路,过了鲁阳关后, 一行人便直奔昭平乡。
不过遇到巡逻的镇兵,便被盘问了番才放行。
自此,早知道张棹歌成了镇遏将但并未上心的他们,对她这位武将的身份与地位才算有一定的认知。原本对她只是三分敬重,如今变成了七分。
韦伏迦出发来汝州时便已经提前让人告知崔筠,自己冒昧前来求医的事,不过求医的是她们, 想让崔筠亲自出来迎接她们是不可能的。
她们到达昭平别业后, 由夕岚率领几个奴婢前来接应。
夕岚问:“大娘子、二娘子,娘子已经提前命人打扫好厢房了,是先洗漱歇息,还是先歇息再洗漱?”
韦伏迦一行人:“……”
这俩有差别吗?横竖是先不见她们对吧!
韦伏迦的身子受不住,只能先去洗漱歇息。
王贺骋问:“那我呢?”
“王郎君也在呢?别业都是女眷, 只怕不方便,不若还是跟阿郎住营寨吧。”
王贺骋:“……”
住营寨是不可能的, 鲁阳关那边开了邸店,他还是住邸店去吧,正好脱离他阿姊的监视,去喝点好酒。
婢女留在韦伏迦与王翊身边照顾她们,仆役和部曲则跟着王贺骋去了鲁阳邸店。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厚厚的雨,雨水形成雨幕,将昭平乡笼罩。
韦伏迦的小腹又痛了,疼得她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压根就没气力下床。婢女们急得团团转,一方面去给韦伏迦准备热水,另一方面去找王翊。
王翊刚起来没多久,闻言,说:“都这时候了,找我做什么,快去找七娘呀!”
婢女说:“婢子们见不到七娘子。”
王翊只好去找夕岚,催促她:“阿韦姐姐今早腹痛难忍,在床上下不来。七娘跟张大郎呢?都拖两个多月了,真不能拖了,快给她看看吧!”
夕岚显然是得到了崔筠的指点,说:“我家娘子不懂医术,恐帮不上什么忙,至于阿郎,大娘子与二娘子不介意他是男子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是男的又怎么样?”
没多久,张棹歌与崔筠一块儿过来了。
张棹歌说:“屋内闷热,先把人送去常春馆吧。”
别业备有担架,众人让韦伏迦躺到担架上去后,抬着她去了常春馆。
王翊也跟了过去,发现常春馆比一般的药铺还像药铺,不仅有两个墙柜,装了上百种药材,还有专门给病人躺下治疗的病榻,每个病榻都用竹帘给隔开了来。
角落里还有一个与人等高的木头人,上面贴满了各种经脉穴位图,若是半夜没注意,肯定会被这个木头人给吓一跳。
——其实若不是仿真人更逼真吓人,张棹歌都将对方给摆出来了。那个是教学道具,张棹歌只在教学时拿出来,其余时候都用一张布给盖起来,塞到了角落里。
张棹歌让韦伏迦坐起来,再伸出手给她把脉。
虽然王翊事先说不在意张棹歌是男子,可谨慎的张棹歌还是让人往韦伏迦的手臂上搭了块丝巾,隔着丝巾给对方把脉。
“如何?”韦伏迦问。
张棹歌无语:“刚把脉,什么都没问,能知道个什么?”
她起身在崔筠耳边低语了几句。
很快,崔筠便把听诊器拿了过来。
张棹歌走到帘子后面去,只留下崔筠替韦伏迦检查。
托二人经常玩医生病人游戏的福,张棹歌教会了崔筠正确使用听诊器,加之崔筠平日也学过一点医术,虽然只有皮毛,但仅是用来辅助张棹歌问诊的话,其水平已经足够了。
隔着帘子,张棹歌问了不少问题,有些不敏感的问题,韦伏迦直接回答了,有些敏感的问题则需要先回答给崔筠听,再由崔筠写下来交给张棹歌。
虽然麻烦了点,但至少不会出现韦伏迦今日在张棹歌这儿把病治好,明日就被崔家人逼着自杀这种离谱的事。
由于没法亲自上手检查,这通检查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正在另一边等待的王翊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因为时间长,觉得张棹歌真的有实力,不会像一般的医师那般,觉得是什么羞于启齿的问题,囫囵问完就开药离开了。
张棹歌看完崔筠记在纸上的内容,说:“生完孩子后,坐月子时,是否一直盖着被子?”
“是呀,坐月子不能见风的嘛!”王翊说。
张棹歌:“我是问病人,没问你。”
王翊撇撇嘴,让韦伏迦自己回答:“是。”
“产后的确该保暖,避免着凉,可现在是夏天,穿这么厚,还盖这么多,没有中暑已经算你幸运了。”
王翊和韦伏迦没敢开口。
倒是婢女们虚心请教:“大娘子她一直疼得厉害,可有办法止疼?”
“她这是产褥感染,分娩时间过长,以及产前产后都大量出血所引起的,由于产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恶化了。”张棹歌一边说一边拧眉。注1
产褥感染严重可是会要人命的,这种情况下可能已经感染了子/宫,如果是在现代,最好的治疗手段是清宫,又或者服用抗生素治疗。
可这会儿没有那些医疗手段,只能用传统的调理方式了。
“那怎么办?”王翊也紧张起来,她第一次听说“产褥感染”,毕竟女人们都只知道生孩子是要过鬼门关,有人知道血崩,有人也清楚难产,却不清楚生完孩子后的这些毛病原来有专门的名词。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病根早已落下,所以只能尽可能调理,日后很难再有身孕。”
众人一惊,连崔筠也有些吃惊:“这么严重?”
张棹歌盯着韦伏迦说:“这病最严重的是会危及性命,只是很难再怀孕而已,比丢命还严重吗?”
韦伏迦不由得庆幸自己及时来找张棹歌医治,毕竟她这些病症,连崔元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棹歌却能对症下药,这如何不是她的幸运呢!
“我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早不想生了,不能生就不能生了吧!”她看开了,往后就算崔镇让她生,她都不愿意再生。
她才三十几,可不想拿后半生来赌一个孩子。
张棹歌拿出针灸用的针给韦伏迦扎了几针,又教她的婢女一些推拿手法,等扎完针让她们给她按摩推拿,再开药方,让她们按方子抓药、进行药浴等。
“对了,记得给钱。诊金三百钱,我一人两百,还动用我娘子,也得给她一百。针灸一千五百钱,每天一次,三天一疗程,还想针灸继续给钱。抓药的钱另外给。”
众人:“……”
难怪没人找你看病,这么贵,有几个人看得起?!
随即又想到,张棹歌可是武将,又有什么人能请得动“他”?哪怕“他”看得不准,大家也不敢找“他”算账不是么!
王翊指着崔筠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问:“这个东西是什么?”
崔筠解释说:“听诊用的,能听出腹腔内有没有积液等。”
王翊感到新奇:“这东西从来没见过。”
“因为这是我家大郎独有的。”崔筠笑了笑,没有解释的意思。
……
王翊要回邓州去,韦伏迦则留下来调理。
因她还得针灸,邓州没有几个郎中拥有张棹歌那么细的针,也不懂调理,她干脆等身体恢复了再返回崔家。
张棹歌对崔筠说:“原想拿乔,替你出出气的,但一看起病来就忘了。”
崔筠忍俊不禁:“说明大郎心地善良,有医德。”
“我一点医德都不想有。”
“算了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救都救了,再反悔也无用。”
崔筠这次之所以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让张棹歌给韦伏迦看病,一是她跟崔家大房的那些恩怨早已有了结果,这半年来对方没有作妖,双方只保持着平淡的往来方式。
也就是说,她并不仇视崔家大房,韦伏迦来求医,她也没必要故意刁难。昨天没有接见她们,已经是给她们的下马威了。
至于韦伏迦没能彻底恢复会不会以此为由抨击张棹歌?
首先,这会儿没有“无证行医”的指控,唐律中关乎处理医疗纠纷的也就两三条,基本是乱抓药吃死了人才要追责,如果是故意的,则按杀人处理,非故意的只判两年有期徒刑。
张棹歌开的药方是医书上的,药也没有问题,韦伏迦无法彻底恢复,张棹歌也不会有任何责任。
其次,张棹歌是武将,妇科学不过是她的副业,韦伏迦等人来找她看病前,就应该考虑过后果。
最后,韦伏迦找过那么多人,煎熬地过了两个多月,都没能把病治好,张棹歌给她治病,她若有良心就不会找张棹歌的麻烦。
韦伏迦在昭平别业调理身体期间,每天都遵医嘱适当地运动。
不过在她看来,出门走动一下就算是运动了,后来看见崔筠打马毬,她才也过去挥动击球棍。
她不能骑马,一行人干脆在地上用跑动的方式击球。
一开始,她跑几下就浑身难受,后来在婢女的精心调理下,她的身体一日日地好起来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八百里开外的长安,也有另一些女子正因张棹歌的妇科医书而受益。
第102章 制茶
韦贤妃因病, 连着几次没有让皇帝留宿,皇帝召太医来看过,司药司那边也有给韦贤妃调理, 进行食补,她的情况却一直没有好转。
这天, 韦贤妃又有不适, 司药便带着身为典药的崔篱一起去给韦贤妃看诊。
崔篱从旁听着,便觉得韦贤妃的症状有些熟悉,似乎与家里送过来的那些妇科医书上记载的高度相似。
“这是……”
韦贤妃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询问:“有话不妨直说。”
司药看着崔篱, 对其表现并不满意。
崔篱却顾不得旁的,对韦贤妃说:“娘子那处瘙痒近乎疼痛, 还长红斑,带下也变多,这些症状,奴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这是湿热邪毒侵蚀阴中所导致的……”
韦贤妃十分高兴,忙问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崔篱说自己还需要进一步确定韦贤妃的病症。
待韦贤妃事无巨细地说出所有的病症后,崔篱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吃了崔篱配的药材半个月, 韦贤妃的病果然大有好转。
她再去给韦贤妃复诊时, 韦贤妃询问,为什么太医治不好,她反而能治好?
崔篱回答:“术业有专攻,太医是男子,他们在给娘子看诊时会有所忌讳, 避开了一些关键的问题不敢问,因而未能找到真正的病机。奴学的是女科, 对女子特有的病症有所耳闻。”
韦贤妃颔首:“没错,而且我也不会与他们说的那么仔细。”
自皇后王氏薨逝,这主理后宫的责任就落到了韦贤妃的头上,而韦贤妃便借着此次机会,升崔篱为司药,原来的司药调去司膳。
其余宫妃听闻了崔篱的医术,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妇科问题也会找她来医治。
经过崔篱的科普,众人才知道很多护理小知识,甚至才发现原来行房前没有沐浴,是很容易生病的。
于是皇帝很快便发现,他每次去宠幸宫妃,宫妃都会先问他是否沐浴了,要是没沐浴得先去沐浴,再不济也得洗一洗下边。
皇帝:“……”
——
韦伏迦来找张棹歌看病时并没有把她刚出生没满三个月的女儿带上,她原本想带的,但韦燕娘担心孩子太小,不能赶路,就没肯让她带来,反正孩子喂奶有乳娘,并不需要韦伏迦亲自带。
虽说这个孩子把韦伏迦折腾得够呛,可她静下来的时候,依旧是非常想念孩子的,生怕自己调理完身子回去,孩子就不认得她了。
而想到崔镇,韦伏迦的情绪更加低落。
“大嫂,大郎说了,心中有郁结而不驱散的话,对改善病症不会有好处。”崔筠对韦伏迦说。
韦伏迦看着她欲言又止,良久,才问:“你们成婚一年多了,你这肚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
崔筠:=_=
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吧,为了生孩子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有闲心去操心人家什么时候生孩子!
大抵是崔筠的沉默震耳欲聋,韦伏迦说:“你别看我这样,我此前三次生孩子,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是我年纪上来了,本就不合适生孩子。你年纪轻,又有张大郎照料,必然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并不着急。”崔筠说。
韦伏迦也不习惯说教,闻言,便没再置喙。
她在昭平乡休养期间,窦泚与李平陆也派了人来买纸。
如今窦泚与李平陆的纸业买卖也是越做越大,要不是运输不便,每次都得花上几天时间,他们只怕经常来补货了。
韦伏迦看着崔筠忙前忙后,突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年的忙碌都是无用功。
崔筠的忙碌是为家业,她的忙碌换来的是钱财,是声望;而她忙碌了半辈子,为的全是崔镇……
当初他们成婚后,崔镇在长安求学,她便去长安照顾崔镇,给他洗衣做饭,替他给长安的权贵送礼,为了他接近那些权知贡举的文臣的家眷,去热脸贴冷屁股。又在他守选的那三年里,花不少钱去打点,希望他能释褐一个好的官职。
她所做的这一切,最后换来了什么呢?崔镇的匆匆一瞥与毫无诚意的慰问。
她和王翊不同,王翊嫁给崔铎带了不少嫁妆,她们韦家却早已没落,她因京兆韦氏的出身,与是韦燕娘的侄女,才得到嫁给崔镇的机会。为此,崔镇纳妾,她不仅不能有意见,还得帮着处理好。
哪怕这次,崔镇的行为令她寒心,别人也不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男人,仿佛天生就该以事业为重,女人为他生儿育女那是女人的职责,哪怕最后因难产去世,那也是她的命运,他只怕不会为她多留一滴眼泪。
韦伏迦忽然说:“二郎家那个齐娘子,七娘知道吧?”
崔筠:“……”
“她也真是大胆,明知王氏不喜欢她,却仍留在邓州开铺子,还别说,她那铺子出来的胭脂水粉香味都与众不同一些。”韦伏迦话锋一转,问:“听闻她开铺子之事得到过七娘的指点,倘若当初张大郎没有拿出造纸的技艺,七娘还可以攒下如此大的家业吗?”
崔筠笑了笑:“这个……我不得而知,但我不会坐吃山空,必然要创造新的财富。”
“除了造纸,还有什么开源的方法吗?”
崔筠听出来了,韦伏迦大概是也想搞点副业了,她不是在打听造纸印刷的机密,崔筠便告诉她:“想要开源,自然得因地制宜。当初我想过种茶,只可惜昭平乡位处伏牛山的阴面,并不合适种茶。”
韦伏迦眼前一亮:“襄州有很多山都合适种茶。”
“大嫂兴许太久没有回襄州,不清楚如今的襄州的确有很多地方在种茶。当初朝廷想过榷茶,可见茶利之高,如今虽然没有收取茶税,但将来百姓的饮食起居都少不了茶叶,茶税必然会卷土重来。要想种茶,以茶叶获利,便得抓住机会了。”
韦伏迦问:“七娘也懂制茶?”
崔筠摇头:“这我不懂,大郎也不懂。”
“可你这儿的茶吃着与众不同。”
“不过将茶叶炒青罢了。打扫若是感兴趣,不妨带一本《茶经》去看。”
韦伏迦把崔筠的话听进去了,真的想办法让人找到了一本《茶经》,不过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儿写了“炒青”,她再去询问崔筠才知道原来“炒青”是张棹歌琢磨出来的。
隋州李惠登派人给她送了十几斤茶叶品尝,她觉得味道不好,就让人多加了一道炒青的工序。
经过这道工序后,哪怕是泡着喝,茶叶的香气也十分浓郁。
从前将茶叶与姜葱等捣碎成粉末,再注水做成茶汤喝下的饮用方式似乎已经过时了。
第103章 不疼
韦伏迦在崔筠这儿调理休养一个月便回邓州了。
每天针灸、吃药以及做适当的运动后, 恶露问题已经得到了改善,腹痛的情况也少了。
一个月前,她看起来像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如今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但是生产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三十出头的她开始长白头发, 脸上也有了雀斑与皱纹, 怀孕时走样的身材也还未恢复,若不是身体情况改善后,发出的恶臭味淡了, 她只怕往后都羞于见人了。
“回去后还得继续运动, 吃药,但是药的份量要减少三分之一。素日荤素要搭配均衡, 有条件吃蔬果就要多吃……”张棹歌给出医嘱,有些私密性的话,如挤奶等问题,她都是让崔筠转述的。
韦伏迦心情复杂,虽然这一个月来,张棹歌除了跟她说病情外,旁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 就好像是刻意让双方的关系定位为医师与病人, 以提醒她,她们之间不存在亲戚关系。
然而,谁对她好,谁对她非真心的,她是能看出来的。
这一刻, 她已经后悔从前帮着崔家大房对付崔筠和张棹歌了。
她趁着崔筠给她送行,说:“当初我来求医, 已经做好了会被你们刁难给下马威的打算,但是……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
崔筠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她不会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就抹掉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不会因韦伏迦的这番话而与之重新热络起来。
韦伏迦如今仅是因为张棹歌替她看病,暂时解决了她的困难,所以她才对她们抱有善意。
等韦伏迦的身体彻底好了,她会逐渐忘掉今日的恩,等崔家那边可以给她更大的利益时,她必然会再度站到她们的对立面去。
把韦伏迦送走后,崔筠发现张棹歌把李奀儿提溜到书房去学习了。
“这一个多月,你都学到了什么?”张棹歌问李奀儿。
李奀儿大声地回答:“学会了肠宁汤、生化汤以及大黄牡丹皮汤!”
这一个月来,李奀儿充当了张棹歌的药童,张棹歌不在的时候,她就帮忙抓药、熬药。
虽然李奀儿还未系统地学习医术,却有年纪小记性好的优势,对于张棹歌记录的病症,还有用药等都记了下来,还能清晰地口述出来。
张棹歌从前没想过教别人医术,但李奀儿的天赋与可塑性让她生出了一些想法,她问李奀儿:“你想不想学妇科学?”
李奀儿很喜欢学习,也很擅长把握住机会,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学!如果我学会了医术,就可以给阿娘和兄长看病了!”她顿了下,补充,“我还可以给阿郎与娘子看,然后把大家治好,病痛就可以飞走了。”
张棹歌便决定培养一个女性妇科医生出来,将来视情况再多培养一些女医师,或许就不会出现碍于男女大防,没办法很好地做检查,然后对症下药的情况了。
不过,李奀儿从前没受过教育,还得从蒙学开始学习。
崔筠说:“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
她提议,在张棹歌给李奀儿上课时,也让昭平别业的婢女来听课,向她学习和了解一些常见的妇科疾病。
对着婢女们,张棹歌就没那么多避忌了,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把婢女们闹得面红耳赤,见了崔筠一副十分心虚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背着崔筠勾搭了张棹歌。
上了两次课后,李彩翠便受不了跑来找崔筠,尴尬地说:“七娘,能否跟大郎说一声,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没必要上妇科课程了吧?我就不去上了。”
崔筠做主回绝了她:“姨娘,不是只有生孩子才与妇科学息息相关,实际上,不管有没有进行房事、是否怀孕生子,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有各种妇科方面的问题,就说阴痒和阴疮,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姨娘不学习的话怎么知道要如何预防、治疗?现在大家一起学不会尴尬,等得了病,单独去询问医师,那才叫尴尬。”
李彩翠:“……”
崔筠又说:“姨娘真害羞的话,那下次上课戴上幕篱。看不着脸,总不会那么尴尬了吧?”
李彩翠采纳了她的建议。
后来大家看李彩翠戴幕篱,也都学以致用。虽然张棹歌上课时感觉很奇怪,但这种情况下勇敢地提问的人逐渐多起来,说明这种方式更能鼓励婢女们学习妇科知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且不仅是昭平别业的婢女,乡里也有妇人戴了幕篱偷偷地来上课。
她们上完课就离开,旁人问起就说是来找崔筠办事的,绝不会让乡里人知道她们在听一个男子讲妇科学。
又上完一节课,忽然有人说:“嗐,我说呢,为何时常觉得那处瘙痒,原来不是我缺男人了,是有炎症了。”
众人把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听课的人中混入了应四娘。
应四娘发现众人在看她,讪讪地说:“我听崔七娘子说可以学习妇科医术,就过来了。”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说:“女子与不爱干净的男子行房,或者用不正确的姿势行房,反而更容易得妇科病。”
朝烟嘀咕:“难怪阿郎每晚都得沐浴。”
她没见过比张棹歌还爱干净的男子,今日看来,张棹歌还是干净一些好,不干净,受罪的岂不是她家娘子了?
“咳咳,阿郎与娘子的房事岂是你可以多嘴的?”夕岚斥责提醒朝烟。
张棹歌:“……”
只要她当没听到,尴尬的就不是她。
朝烟的心思并不在张棹歌与崔筠的身上,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先前与宿雨颠鸾倒凤,难道她也得了妇科病,而不是她被宿雨挑起了情|欲才想求欢的?
或许夕岚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朝烟就在私下问夕岚。
夕岚:“……”
夕岚震惊,朝烟居然跟宿雨做过那档子事?!
“你们磨镜的事,娘子知道吗?”
朝烟心虚地说:“不、不知道吧?”
夕岚觉得朝烟这压根就藏不住事,崔筠不可能不知道。
朝烟问:“哎呀,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阿郎开药调理?”
夕岚说:“我觉得你没病,你只是缺男人……呃,或者缺女人了。”
朝烟大惊,一副受伤的模样:“我不信,我怎么可能是因为那方面的原因,一定是我病了。”
夕岚:“那你去抓药呗,是药三分毒,看你到时候是先把没有的病治好了,还是先喝出问题来。”
朝烟已经接受了夕岚的说法,只是内心还有些羞耻,想要逃避而已。
她问夕岚:“你跟青溪和离之前,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夕岚说:“不提他,有些晦气。”
青溪已经从长安回来了,夕岚与他共事,见面的次数反倒比以前多了。
只是他们即是共事的同事,又是竞争管事大权的对手,两人一点儿不念旧情,经常因一些事起争执。
这种情况下,别说旧情复燃了,他们没打起来都算体面的。
……
七月,由夏入秋之际,天上接二连三地下起了大暴雨。
滍水受暴雨天气影响,河水出现涨溢。
早春种下的粟还没来得及收,倘若河水不能及时排出,今年的粟产量将会受到影响。
鲁山县的农户忧心忡忡,在为是否要提前收割而争吵不休。
粟还得再种上一个月才能收割,提早一个月收割,产量必然会比往年少。可不提前收割的话,一旦河水继续涨溢,那谷子就会泡进水里,到时候颗粒无收,百姓损失会更加惨重。
张棹歌观察了一天,当即指挥调遣鲁阳镇兵前去滍水疏通下游河道,以及用麻袋装沙子,在低洼处填沙袋。
崔筠也当机立断,组织部曲去把那些被水淹了的田里收谷子。
许是她们起了带头作用,又许是雨停了,乡民得以走出家门,去田里巡视。
有些人家田里的水都快到膝盖了,已经有些谷子泡在了水里,心疼得他们一边哭一边效仿崔筠去把谷子给收了。
张棹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她刚洗完澡,就累倒在床上。
崔筠进屋刚想与她说说话,见她头发还没干,就这么横在榻上,将半个脑袋枕床沿处,任由水滴到地板上,便叹了口气,拿来巾帕,替她擦拭。
许是淋过雨,这么多天来又一直泡在水里,张棹歌的脸色有些许苍白,手上和脚上都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破了,导致伤口处呈现红白之色。
崔筠心疼得想去触碰,又怕会弄疼张棹歌,只能盯着它,仿佛这样张棹歌就能很快痊愈。
其实张棹歌没必要去做这些事的,毕竟鲁阳镇军的职责并不包括治水。可她为了能让鲁山县的百姓减少受灾影响,还是带着人去做了。
崔筠喃喃自语:“真是一个又傻又正义,还面冷心热的小傻瓜。”
不知何时,张棹歌的呼吸变轻了,她勾起唇角,抬手揽着崔筠的腰,说:“那你喜欢小傻瓜吗?”
“太傻了,不喜欢。”
张棹歌坐起来,就这么将崔筠拢入怀中:“可是小傻瓜很喜欢,很爱你呢!”
崔筠鼻尖微酸,抓起张棹歌的手,看上面破皮后又被水泡软烂的伤口,问:“怎么不上药包扎?我去给你拿药。”
张棹歌忙喊住她:“我有。”
本来想包扎完伤口再睡觉的,但实在是累,索性先睡一觉。
“你别看吓人,其实不算什么。”张棹歌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安慰崔筠。
“真的?”崔筠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她刚扎上纱布的地方。
张棹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眉毛都快打结了,但还是强颜欢笑:“你看,真不疼。”
崔筠:“……”
她戳着张棹歌的脸颊,笑骂:“浑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