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窗外天色阴沉,厨房里亮起了灯。
唐晏之一觉睡了九个小时,捧着杯热水站在岛台边还没完全醒过神。
陆淮站在料理台前,把玉米和山药慢慢洗干净切成块,准备待会儿炖肉丸子汤吃,肉放进机器里绞成肉末,加进料汁腌制好,陆淮带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揉丸子。
屋外是阴天,屋里却温暖,锅里的水烧开,发出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唐晏之边看着陆淮把切好的山药和玉米放进锅里煮,边说:“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雪。”
陆淮转头望一眼窗外天色,点点头:“也该下雪了,往年这时候都已经下过两轮了。”
北方,雪总是来得早。
唐晏之抿一口热水,又说:“天气冷了,你以后别再起这么早了。”
冬天早晨冷,最近科室里大家都是卡着点来交班,他带着的那位实习生小姑娘每天早上都得发条朋友圈,昨天说想睡觉想亖,今天说她平等地恨这个世界,平等地恨每一个人,上班路上路过的石头都想踢两脚,朋友圈底下科室里的同事们纷纷点赞附和。
唐晏之自己习惯了无论几点,无论什么天气,闹铃一响就起床。
可天气实在太冷,下雪后只会更冷,犯不着让陆淮每天为了给他做早饭起这么早。
掌心里的肉末慢慢成型,陆淮把圆滚滚的肉丸子放到案板上,忍不住轻笑。
笑唐晏之心疼他。
锅里的玉米和山药煮熟,陆淮拧到小火继续炖。
掀开锅盖,他撑着料理台回头,语气故作沉重:“得让我想想,是早上没吃上面疙瘩,怪我没叫醒你所以恼我了。”
唐晏之一愣。
“要不然怎么突然不要和我一块儿吃早饭了。”
唐晏之知道他在玩笑,低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亲昵的像是哄小孩的语气,他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
开过玩笑,陆淮说:“我习惯了早起,冬天也一样。”
一案板的肉丸子揉好,陆淮取下手套,拿漏勺把丸子舀进锅里。
“像我这种无业游民,每天是有大把的时间能拿来睡觉的,不差早上那一会儿。”
等真正的寒冬来临,冬日午后,陆淮经常能窝在沙发上抱着毯子开着客厅里的投影仪一觉睡到傍晚。
多嘴解释这一句,唐晏之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什么,稍稍加重了语气重复一句:“无业游民?”
陆淮正认真往锅里下丸子,没来得及反应。
唐晏之继续说:“那几天在度假山庄我和江达聊天,他和我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陆淮拿着漏勺的手一顿。
“在你的超市里买的三明治,被你看到还要被批评不爱惜身体。”唐晏之指尖轻点陆淮肩膀,“陆老板,我可以写投诉信吗?”
放下漏勺,陆淮握住唐晏之指尖坦白:“我错了。”
“如果追求人也实行积分制,那你骗我应该扣几分?”唐晏之问,语气里藏着不明显的笑。
“那么在扣分之前,我想先申请查询我现在在你心里能有几分。”陆淮捏着唐晏之指骨,“唐医生,能让我知道吗?”
唐晏之避开陆淮视线,任陆淮捏他的手玩。
“看来申请被驳回。”陆淮嘴角的笑意几乎止不住。
丸子全部下到锅里,他盖上锅盖,玩笑后认真道:“不是想骗你,我毕业后没上过班和无业游民也没什么区别,唯一只感谢我爸妈,去世之前留了不少东西给我。”
他说这话时情绪很平稳,语气也平稳:“不知道江达和你说了多少,反正我手上那些超市书店茶馆什么的都是他们留下来的门面,我给接着了。”说到最后他还开了句玩笑:“自己没本事,好日子全靠继承了。”
陆淮没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合适,他父母去世十多年,再大的痛苦也已经被时间慢慢抚平,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接受。
和唐晏之说这些也绝非为了博取同情,都是成年人,既然追求的话已经说出口,就没必要再来弯弯绕绕那一套。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对唐晏之更加坦诚。
听到陆淮提到自己的父母,唐晏之一怔,他明白这是陆淮在让自己更了解他,他对自己毫无保留,他也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陆淮口吻轻松,也许他没必要再刻意出言安慰,更何况,他也安慰不了什么。至亲已然离去,安慰的话说再多也只是徒劳,这种感觉唐晏之比谁都懂得。
他垂眼站在岛台边,眼神愣愣的像在出神,等再回过神来他转身在岛台上放下杯子,背对着陆淮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来尝尝味道。”陆淮说。
唐晏之回过头,陆淮手里拿着汤匙舀了勺汤送到了他面前,汤匙里的汤冒着热气,陆淮隔着段距离轻轻吹了吹:“烫,小心点喝。”
唐晏之凑上前抿了那口汤,陆淮问他:“咸吗?”
“不咸,好喝。”
厨房、灯光、咕嘟咕嘟沸腾着的热汤、还有窗外暗下来的天和亮起的万家灯火,还有身边的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他一直压抑着不愿再提的过往,也许是因为面前陆淮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过柔和,唐晏之只觉得喉口并着眼角都酸涩,自从成年之后,甚至更早之前,他就很少会这样了。
快速眨了眨眼,他喉结滚动两下,掩饰性地问了一句:“汤好了,要吃饭了吗?”
“吃饭还得等一会儿,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可不能只给你喝碗汤。”
唐晏之垂眸:“那还要做什么?”
“再做个宫保鸡丁吧,”陆淮说,“上次在二院食堂吃了,鸡丁只占四分之一,其他都是洋葱,后厨简直在诈骗。”
唐晏之轻笑,声音有些闷:“做起来麻烦吗?”
“不麻烦。”陆淮说。
他察觉到唐晏之情绪上的不对劲,但没开口问也没想探究,只专注站在料理台前,和唐晏之讲着没什么意义的琐碎闲话。
“这是在干什么?”
“把鸡胸肉切成丁腌制。”
“然后呢?”
“然后就调料汁……一勺生抽,半勺蚝油,其实还应该放一点豆瓣酱,但家里没有,咱就不放了吧。”
他语气平淡又和缓,等到又一锅水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泡泡的时候,陆淮肩头一沉,是唐晏之微低下头靠在他身上。
“饿了?”
“嗯。”
“陆淮。”
“嗯?”
“我好久没和人这么说话了。”
仿佛心底有根弦被深深触动。
陆淮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