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硬如铁
周身的血全都凝滞掉了,任凭躯体极力催动,极力想要迅速恢复,就是不肯正常循环。
秦冬阳手脚冰凉动弹不得,只有那个地方还在炽热还在固执己见地没羞没臊。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神魂离窍的秦冬阳骤然之间元魂归位,飞速转回了身,动作极快地把林巍身上的空调毯往下拉了一下,而后摔进另外一处沙发里面闭眼装睡。
装也要把无耻藏住,绝对不能露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存了这么肮脏的心。
秦大沛大步走上三楼,看见两人都睡着了,好气而又好笑地骂了一句,“都他妈的挺好养活嘿!”
他先过去摸摸林巍的脸,查看他的情况,林巍皱着眉头闪开那手,翻了翻身,继续睡去。
秦大沛便又走到弟弟身边,拿脚踢踢几乎趴进沙发里的人儿,“秦冬阳,起来!别睡在这儿,哥送你回家。”
秦冬阳如同睡死了去,无论如何不肯应声。
秦大沛见状又低声骂,“你是不是也跟着喝红酒了?小傻玩意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就在这儿窝着,难受死你!”
秦冬阳果然难受死了,他恨不得自己真的喝过红酒,那样就有抵赖,可以把错归结为酒。
这个秘密被他死死守了好多年,从不与人透露,也肯不认真回想,仿佛一切就是似假非真的梦,就是糊里糊涂中的妄自蠢动,并非现实。
没想到却被盛怒里的林巍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自我欺骗,秦冬阳无可抵挡地跌入不愿相信同时也无法面对无法承受的冰窟里面,被那彻骨的冷和迅速扎进内里的寒气之刀合力杀明白了——原来当日装睡的人并不只有自己,原来他努力扮了这么多年的单纯竟是一场笑话。
那个惹得自己看清自己的心,那个让小弟弟秦冬阳明白他竟对一个哥哥产生了兴趣的林巍其实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始终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地瞧着他是如何竭尽全力地保持分寸的。
这会儿还要用如此讥嘲的语气撕开那被拼力压在岁月深处的秘密。
为什么如此狠?
但有一点儿慈悲,也不会在这种关头拆穿。
挥过刀剑,林巍沸腾的暴虐欲稍稍缓解了些,盯着被冻成冰雕似的秦冬阳看了一会儿。
等不到这个人自己恢复知觉,林巍的耐性很快又耗尽了,使劲儿抓过秦冬阳摆在门边的鞋,开门一丢,同时抬手搡人,把那泥塑般的家伙使劲儿推到外面,再吼了声,“滚!”
他也有些不愿面对这种情况,坚持强硬也是一种解救之道。
廊道空旷,那个“滚”字嗡然发出一段尾音,还未消散,房门就已咣当关合,毫不留情地把根本无法自如行动的秦冬阳挡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
体表那层冰壳被推裂了,手脚僵直的秦冬阳承受不住身体深处传出来的剧痛,缓缓蹲了下去,为不至于瘫倒,手掌死死按住地面。
恰巧有个住户由上而下,路过赤脚蜷缩着的秦冬阳身边,非常纳闷地看看这个使劲儿勾着脑袋的年轻男人,又看看被甩出去老远的鞋,心想瞧着还挺精致的人,怎么混成这副惨状?爹妈没有狠心做到这地步吧?那是女朋友?什么厉害女人能把一个青春正好的小伙子逼得如此可怜?
唉!造孽!
门里面的林巍也僵立着,野蛮无情和心狠手辣并没能够安抚他的痛苦,反而激出懊悔之心。
如果没有鬼使神差地往沈浩澄的办公室门口走那几步,他就不会看到不想看的场面,也就不会没理智地配合林北得安排好的相亲,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彭商商,不会对始终谨小慎微的秦冬阳发火。
一个小八岁的年轻孩子,好朋友的弟弟,这么多年始终胆怯乖巧地跟在自己身边,何必连累到他?
青春时的蠢动萌发,不算什么罪孽。
可惜后悔事情也发生了,刚刚发生,却已改变不了。
林巍只能烦恼不堪地承认自己是个最最无能也最最容易后悔的人,这几个月,他曾无数次地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守住爱情,后悔因为赌气和逃避彻底失去了沈浩澄,进而又后悔自己没能赶在沈母弥留之时表现出坚决和坚定,那时他还觉得不好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觉得自己是肯隐忍退让给人留有余地。
由此再往前推,他甚至后悔自己那么不顾一切地追求过沈浩澄,给了人家轰轰烈烈的开头却又亲手书写了一个丑陋不堪的结尾,真他妈的是个罪人。
罪人!
困兽于室的林巍心洪泛滥,裹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起信马由缰,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十六岁时和母亲的争吵。
那是他与水隽影之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冲突,起因是有女生攻势猛烈地对他表白,少年林巍不管不顾地当众宣布说他不可能喜欢任何女人,以后若有亲密伴侣也会是个男性。
这种宣言完全不在师长们的承受范围,即使十分了解他的家庭情况,总肯给与迁就包容的班主任仍然态度坚决地找了林政委来,情真意切地说,“不管时代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管林巍这些话是真是假,如此张扬而无顾忌绝非好事。林政委,个人成就固然重要,关注子女的成长同样重要,家庭教育不能疏忽了啊!”
林政委颇以为然,他也不管时代怎么发展,更不想剖析儿子那些话是真是假,只是下了决心消灭那份狂放不羁。
如同林巍所说,从他十岁之后,这位严父想要逮住儿子好好教训教训确实不太容易,林巍会抵死挣扎滑不留手。
但那也是当老子的人没真发狠。
生怕一个勤务员不够用,林政委甚至临时借了两个兵来,四个雄赳赳的大男人合力堵住刚刚放学回家的林巍,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地挡住了东西南北四方去路。
为了彰显教育力度,林政委甚至给拼命反抗的儿子上了绳索,始终都没服软的林巍被他爸爸那条比自己岁数还大的腰带抽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后来还是勤务员怕出人命,硬把暴跳如雷的领导给拽走了。
林巍一个礼拜没上学,也一个礼拜没出房门,当他终于顶着青肿不堪的脸走到院子里,看见沐在阳光底下安静读书的水隽影时,忍无可忍地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水隽影淡淡地望一望他,“是啊!”
“他几乎杀了我,”十六岁的林巍咬着牙槽骨说,“你没听到吗?”
“他不会的。”水隽影的语气仍然平静如水,“你该得着教训。男的也该自爱。”
“自爱?”林巍无比悲愤,“您也不准我爱自己!一个从来不被他妈正眼瞧的孩子就他妈的是个罪人,爱个屁啊?你们都不管我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好几天也不跟我说一句话,却能堂堂正正地来责备我殴打我,除了生而有罪,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水隽影眼神深邃地注视着对自己爆粗口的儿子,一点儿也不急躁,声音镇定得近乎温柔,“你没有罪,我有。生你出来,我是罪人。”
中二期的少年怎么耐得如此悠缓而又强韧的冷暴力呢?
林巍顾不得周身都是不堪震动的皮肉伤,对着他妈大声嘶吼,“为什么有罪?你告诉我,为什么有罪?”
水隽影却放下手中的书,推着轮椅回卧室了。
林巍扭头狂奔出门,跑到几公里外的人工湖边坐了整整一夜。那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最好动最没耐性的,但他真的坐了一夜,独自一个人,整整一夜。
没有寻死的念头,也没自怜自艾,林巍的性格无疑是冲动的,却也倔强无比,觉得主动放弃自己才是真正认输。
他不肯认输。
只是瞪着湖水回想幼年。
回想从记事起妈妈就不认真理睬自己,爸爸也总不在家,好在十岁之前还有外婆陪在身边,她会搂着小时候的林巍,轻轻地喊“婆的宝贝”,也会在林巍偶尔跑到水隽影身边撒娇却又铩羽而归的时候哄他“小巍别难过哦!你妈妈也是可怜人,她的热情跟着腿部神经死掉了,那是婆的过错,你别怪她。看在婆的份上,别怪她!”
十岁之前的林巍只想要人疼爱自己,没法理解什么叫做过错,十六岁的林巍只想看到母亲对自己流露一点爱意,不肯接受她去自认有罪。
极速成长的少年人的情感需求,哪是一个外婆能满足的?
更何况,十岁那年外婆就撒手走了,远远没到古稀之年。
记忆里的外婆虽把林巍当成命根在疼,神色却总凄苦,林巍从没见过她离女儿太近,好似永远都是眼含愧疚地站在远处看着水隽影,遗憾之情时时真切,不肯掩藏也无法掩藏。
她也不敢拼命阻挡动不动就用武力教育外孙的女婿体罚林巍,至多眼含热泪地喊,“就不能对他亲一点儿吗?我要死了,孩子跟谁热乎去啊?”
作者有话说:
又有一点儿心疼
第22章 背叛自己
外婆果然早早死了,六十来岁的年纪突然之间就死在女儿女婿的小独栋里,临走时候身边只有林巍。
濒故的人因为倒下得急,样子还很清秀好看,双目虽然拼力睁着,丝毫都不显得可怖,她很使劲儿地拽着外孙的手,又笑又流眼泪,“婆的小巍好好长大,好好长,性子千万别太孤清……你外公就孤清,婆扔下他不管了,你妈也孤清,婆也不管她……”
“婆管我。”十岁的林巍还太幼小,他的身形已经很高,心里却很畏惧死亡,认认真真地恳求说,“婆得管我。”
“婆管不了……”外婆的眼泪似是一条走过织物的水,沿路都受阻挡,看着却又特别清澈,“小巍得自己加油……记住婆的话,放过你妈,别指望她,你爸……改不了的脾气,再打你时别挺着挨,使劲儿跑……巍啊……”
巍啊……
长长一口气息骤然熄在满腔放心不下之中,茫然不懂的林巍傻看了良久才爆发出一声哭嚎,“婆!”
林北得没在家,水隽影和当时的家政服务员推门而入的时候疼爱外孙的人身体已经僵硬,任凭林巍怎么哭喊哀求都没反应。
林巍记得外婆好像没有闭眼,是水隽影轻轻阖上了她的眼帘,而后捧着她的面颊亲了一亲。
“妈,”林巍哭着问她,“婆死了吗?婆是死了吗?”
水隽影放开母亲,回眸看看满脸泪痕的儿子,没有哭泣,只是叹息了声,“谁也不能永远陪着谁啊林巍!”
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谁,十岁的林巍无奈地失去了唯一肯给与他肌肤接触的外婆,从此之后有父有母但却近似孤儿般地成长,却到十六岁这年方才真正听了外婆的话,放过了水隽影,不指望她。
湖边独坐一夜之后,没有任何人过来寻找他的林巍自己回去了,此后再也没和水隽影有过正面交流,即使到了三十四岁他也没想通一个母亲为何会不亲爱自己儿子,而那么爱他的外婆为什么对此不做任何规劝。
可他一直想要热热烈烈地活。
一直。
把秦冬阳硬推出门之后,僵立良久的林巍突然像个没底气的小孩子般凑到门镜上去张望,走廊里面空荡荡的,他还不敢确信,试试探探地推开房门,谨慎之状前所未有,不是平常时的那个林大律师。
外面果然没有人了。
林巍缓缓松了口气,立刻就又空虚起来,像十岁时那样茫然,他看看外面又看看屋内,自己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又怔忡了须臾才拽过衣裳登上皮鞋走出了房门。
童年时的小湖已经失去了调节周围水系的实际功用,早已被填埋了,三十四岁的林巍开车驶到H市的江边,独自坐了很久,终于给沈浩澄发了一条短信。
他得要给自己的三十四岁一个交代,得给始终都想灿烂生活但又总是迟疑害怕的自己一个交代,他得知道拼命长到一米八几的这个大男人到底是强悍的还是失败,他得听听那个最爱最放不下的人具体会怎么说。
最好有个人能告诉告诉自己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哪怕是最不实际最不正确的指点。
只要那个人是真的明白林巍。
争吵最激烈的时候,沈浩澄曾经说过,“我可以做亲人,可以不要情调,可以接受爱情不再炽烈如初,可以承认我们的关系不再激情澎湃,因为什么东西都有衰老过程,必须面对必须接受。但我不允许退缩,更不想被迁怒。林巍,请你正视一下自己的不作为吧!”
爱了十年的人大概最能看透彼此。
沈浩澄早把林巍给看透了。
即使他从不肯对人说起自己少年的伤,不肯说原生家庭给他的那些疼痛与疤。
林巍确确实实是个外强中干表里不一的人。
“总是让人委屈不甘的关系肯定不是爱情!”被他爱了十几年同时也被瞒了十几年的沈浩澄非常理智,“或者已经坏掉,该埋葬了!”
林巍想要当个完美伴侣,那种无懈可击强悍无匹的完美伴侣,可惜当不了,面对沈浩澄的指责他辩无可辩,同时也舍不得放弃,只能依靠暴躁和耍无赖来武装自己,“对,不是爱情了!坏掉了!这都怪我,怪我不配!我林巍就是野草,自然也只爱野草啊,你非长成玉树,那还配吗?配吗?”
于是沈浩澄说了分手,于是他就成了被赶走的那个人,装了衣服提着皮箱搬进了林天野的毛坯房。
但那只是无能狂怒,只想暂时逃避,没想真的放掉。
沈浩澄是他乱七八糟的生命里唯一美丽风景,不可替代。
那是他三十多年岁月仅有的自豪!
只想躲一躲么,只想把自己那些越来越不肯好好沟通的坏情绪收起来,想让关系别再继续恶劣,七八个月和三千多个日夜相比轻重显然,怎么会真断绝掉了?
真的断绝掉了。
七八个月,林巍仍旧没有收拾出自己满意的自己,也没有等来沈浩澄的主动复合,这个人和外婆,和水隽影一样,不管怎么被他林巍供奉在心,到底还是松开了故作不在意的林巍的手,彻底放弃了他。
应约来到江边的沈浩澄很平静很理智地对他说“各生欢喜”,还说“关心要有尺度,窥探要有分寸”。
林巍没有继续恳求下去的力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求和,为了挽回爱情,这几个月,高大而又骄傲的林巍已经低声下气好几回了,姿态放得比当年追人的时候还要卑微。
当初是他追的沈浩澄,主动追,狂追,根本就不要脸,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很难遇到心爱心仪,错过就要长久忍耐生命枯涩。
太想要,不怕弯腰。
十几年后那些披荆斩棘的勇气全部消失在岁月之中,凝不起来,因为沈浩澄给出的反应不是考虑和迟疑,而是决绝。
这就是结局了。
是交代。
沈浩澄先走了。
林巍留在江边坐了良久,把自己和沈浩澄的初吻,初次,这些年里的计划打算和有意识无意识的憧憬幻想全都细细回忆一遍,而后自己对自己笑了笑:林巍,你爱上的是个青苹果般又水又脆又带涩意的人,可他一天天地成熟丰满,日渐完美,你就不配再拥有了。所谓相形见绌,沈浩澄的一哥地位不是你谦让的,他的今天不是你赠予的,没有资格再做纠缠。
外婆嘱咐别太孤清,可是保持炽烈也太累人,热闹总会平息,爱会消散,自己不能给人提供依靠,当然就要失去对他富有期待的人。
天经地义。
已经失去了好多个月,才肯承认而已。
人怎么会越活越怂?小时候可以独坐一宿,现在却没勇气,后来林巍竟觉冷了,掏出电话想翻个人出来一起放纵放纵,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怎么对待秦冬阳的,只怕没个管制约束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最后还是给秦大沛打了过去,“能喝酒吗?不能我给野子打电话。”
“来!”秦大沛对朋友从来不留口德,但也从来有求必应,“基地。”
这晚根本不管白的红的还是啤的,秦大沛看出林巍情绪不对,随便他喝,自己却不放纵,只对他说,“巍子,你在外面太牛掰了,形象已经固化,千万不要跟谁露出这副模样。”
“嗯?”林巍笑得邪气横生,“什么意思?露了能怎么样?会被瞧不起啊?哥在乎吗?”
心里的人不来看他,心外的人他也不看。
“人性卑劣,”秦大沛说,“尤其爱见高高在上失脚跌落,别给他们满足。”
“你爸出事的时候,”林巍已经浅醉,“你就是这么想的吧?那干嘛还转金融呢?跟哥们一起当律师啊……”
“我是这么想。”秦大沛答得肯定,“不给任何人当笑话看。但我也不难为自己,本来就不喜欢读法。饭都得自己挣了,还不给前途做个主吗?”
“给自己做主……”林巍琢磨着这句话,而后很重很重地点头,“牛逼哥们!你牛逼!值得敬佩!”
他没有做自己的主,什么都是,无能为力地丢掉了爱情不是放弃了对方,而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那个一心想要热热烈烈地活着的自己。
“还是因为浩子的事?”秦大沛问他,“你这两年变得不爽快了,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干干脆脆地说?”
怎么说呢?
林巍就接着笑,“想听干脆的啊?好!那我就告诉你!大沛,他沈浩澄……他是真真正正的资质上乘,我是地地道道的秉性卑劣……”
“啧!”秦大沛使劲儿皱眉,“这怎么像你刚追人家追不上的时候……不对,那时候你只是急躁,没这么悲观,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林巍没醉到份儿,不肯明白地说,继续喝酒继续笑,“接受现实而已。还他妈的有什么不甘心的?都这么多年了……啥想不通?是我主动……是我向前是我退缩是我不好好对待是我拖泥带水,什么都是我,哈哈,都是我……呃,有啥过不去的……”
秦大沛就不硬问,尽情纵容他的放肆,最后也终于在他即将昏睡之际敲出了答案,“我看见他在解那小漂亮的裤腰带……呃,办公室里……完了,GAME OVER!我把他找出来问了……真OVER了……我今天他妈的还去相亲了,没相成……你弟弟倒霉,被我臭骂一顿,嘿嘿,对不起哦,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飒飒认为极速放下其实挺反人性,除非未曾真心。沈律能先一步是够强大,林巍终归也能强大起来!
第23章 关于缘分
这种道歉弄错了对象。
秦大沛无奈地看着翻眼倒下,再也没有力气撑起来喝酒的人,并不在意秦冬阳挨骂的事,只琢磨着那个“over”。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林巍和沈浩澄的爱情不是普通的高楼,他们盖得挺难,成品却挺漂亮,一砖一瓦都在秦大沛的眼皮底下搬运垒叠,雄伟美丽了那么多年,甚至成了做朋友的心中某种标志。
虽然后面这几年的裂痕明显到瞒不住人,眼瞅着那由青春热血浇筑成的建筑彻底坍为废墟,秦大沛也不能不感慨唏嘘。
不因为沈浩澄,他们还做不了铁哥们。
入学就是同寝,秦大沛和林巍却不对眼,谁也看不上谁。后来他转金融的时候,舍友们真不真心都多少表示一点儿惜别之意,只有林巍淡淡地说,“哪混都得混明白了。隔壁再不可心你还回家不成?”
秦大沛觉得这人可恶至极,懒得理他。
想不到还得交集,秦大沛要追肖非艳,林巍也是H市人,和肖非艳的关系挺好。
秦大沛一度把他当成情敌看待,听到林巍大大咧咧地对自己说“少打小飞燕的主意”时扑上去就揍他,被在场的沈浩澄给拉住了。
秦大沛打听清楚沈浩澄是法学院的新生,跟林巍的关系也挺好的,认为自己没有占到上风是因为他拉了偏架,心里气不过,混回男生楼去往沈浩澄的脸盆里吐口水,不想却被逮个正着。
俩个一米八十多的帅哥合伙揍他自己,真吃了亏,肖非艳也真心疼起来,所以才有后面的事。
怎么做的哥们呢?秦大沛伸脚踹踹没知觉的林巍,笑笑地想:这家伙真是做律师的材料,上学时候就给肖检面子,被人押到自己面前,老老实实道歉。那个小一届的沈浩澄也在旁边陪着。
秦大沛记得自己当时还挺不乐意的,气哼哼地问道,“打够了我道歉就完事了?一个一个地上看看谁更厉害?二打一,真他妈的不讲究。你俩什么关系啊这么狗打连环?”
“我追他的关系!”林巍堂堂正正地说,“还没追上。”
秦大沛记得自己当时彻底忘了身上的疼,瞪眼问道,“啥?”
肖非艳倒比他要淡然,“是,没追上!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不该大惊小怪吗?
秦大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除了沈浩澄稍微有点儿不大自然,沉不住气的就只有他,真是奇了大怪。
后来因为打工挣钱不得不缺课的时候,林巍和沈浩澄会听肖非艳的指派轮换着替他去财院的课堂上喊“到”,再后来沈浩澄还让秦大沛帮着介绍工作机会,也靠自己挣生活费。
几个人凑在一起的机会逐渐增多,彼此间的小小龃龉很快丢到脑袋后面,开始聚着吃饭喝酒畅想未来,其中两个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另外两个,没有多久双双成功,一晃就是十多年的光阴。
一晃就是十多年啊!都由青葱少年变为成熟的人,小飞燕已经变成了肖副检,林巍和沈浩澄也当了大律师,他们都很努力地保持身材,偶尔合影,面相仍有许多遮掩不了的改变,拿来大学时期的照片比对着看,难免要生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的感慨。
秦大沛还在拼命努力,想把小飞燕娶到手,想给她盖上红章,把检察官真正变成肖家媳妇,那对联袂律所,双双拜在向乾门下,跟在一个倔如石头的老律师后面生生杀出了血路,傲然纵横H市刑辩界的林大律师和沈大律师怎么倒分开了?
秦大沛总是幻想自己结婚那天他俩能够一边一个,同自己和小飞燕同样对立而站,跟着他们一起夫妻互拜。到底谁在自己这边他还没打算好,还挺愁的,俩好朋友却已松开彼此的手,做回同学校友师兄弟了。
都只能和自己站一边了。
也是遗憾。
也得祝福。
祝福向前走了的人,也祝这个还没理清未来的人早点儿寻得前进方向,好好地和自己一路探索人生。
所谓哥们,不就是个相互作伴?爱人之外的友,朋肩膀的。
同一天的晚上,商业街里一家店铺遭人恶意纵火,119先来,扑灭火势之后现场侦查了一阵,然后通知刑警过来。
“小野”那天关门挺晚,贪黑弄头的都是大师傅们的回头客,林天野手上没活,站到步行街的石板道上看热闹。
常在峰在现场忙活了一大阵,跟技侦兄弟交代几句之后准备撤退,要上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小野”门口瞄了一眼,望见林天野的身影,略微寻思了下,迈步走到他的面前。
林天野叼着颗烟,笑嘻嘻地打招呼,“常队辛苦!”说着摸出兜内烟盒,“抽颗歇歇?”
常在峰蹙眉看他,“我们不接受系统外的人员敬烟。再说这都出了火警,你怎么还站跟前抽烟?”
林天野闻言使劲儿啧啧两声,“搞对象都不考虑系统外面的吧?真是造福社会。平头百姓受得了你们这么打官腔吗?常队上纲上线别太离谱!隔着好几个门,我抽颗烟就能影响火情?”
常在峰对他这种表现毫不意外,“谁都知道林老板嘴皮子溜,随时随地都得展示展示?”
林天野摇了摇头,“也看对象。常队不往我这边走,林天野不会硬凑过去耍贫。再说我一般都和年长或者同龄的人闲逗,比较爱护弟弟妹妹。”
常在峰比林天野小四岁,闻言更蹙了眉,“怎么还来称兄道弟那套,江湖气太重。”
林天野吐掉嘴里烟头,伸脚碾灭,而后用足尖点点地面,“我站着的就是江湖,江湖人就得有江湖气。跟常队比不了,到哪儿都是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
常在峰克制不住地说,“阴阳怪气对我不管用。为民除害的人都送到门口了,你他妈的咋不问案子呢?”
“你他妈的咋不说案子呢?”林天野声音不高,却是极速的沉冷,“两年多了,做肥料的都已养了几茬粮食,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咋还不给死者家属一个说法?”
常在峰狠狠板着酷脸,“没停下查!”
“跑步机吗?”林天野略显鄙夷地说,“没停下,就是不前进?我是良民,体恤官兵当差不易,没想咄咄逼人,常队还非得过来撕撕血皮子?”
常在峰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拧着眉头抿紧嘴巴,眼睛死死盯着林天野瞧,好像要用威严相貌震慑别人。
林天野不害怕,也不认真瞅他,又从烟盒里面掂出一颗烟来,熟练而又顽劣异常地弹进嘴里,按下火机,啪地点燃,缓缓吸了一口,幽幽吐出蓝雾。
常在峰很认真地看完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花俏动作,慢慢松开紧抿住的唇线,“郑伊健都老了!”
林天野眼皮轻跳,同时自哂地笑,“我也老了!早不混了。常队,林天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能算年少轻狂不知上进,还得用我爸的性命还吗?”
常在峰又说不出话了,他垂下眼,躲开林天野那种苦意明显的笑,慢慢退开两步,而后转身朝车走去。
和他一起来的冯智学见他回来就起了火,关心且又规劝地道,“常队别总搭理那个林天野,谁不知道他的嘴巴歹毒?咱们说啥干啥总得注意纪律,这些特种行业的人口齿之间不安尺子,天天刷润滑油。”
“不要行业歧视。”常在峰皱眉说他,“人都为挣口饭,互相踩巴没有意思。”
这话甫一出口,他就有些发愣,许多年前的往事蓦然翻上心头。
零七年的钢厂还在苟延残喘,家属区里却早没了八九十年代的秩序井然,听任许多读书不好的半大孩子随意瞎蹿。
距离厂区最远的住宅区是片平房,里面住的都是扩厂房时解决的地皮工,他们算是本地土著,干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苦力工种。
常在峰就是地皮工的孩子,妈妈则是嫁过来的农村姑娘,一家三口全靠他爸常海龙的工资过生活,日子相当紧巴。
聚堆闹事的小混子们专门喜欢欺负这种家庭的孩子,没有别的原因,越穷的父母越疲于奔命,没有心思无微不至地关注儿女,欺负他们成本最低。
“在峰老弟,”一个叫叶明的混子领着几个贼头贼脑的半大小子,非常卖力地抖出流氓摸样,贱笑嘻嘻地冲常在峰抬下巴,“识相点儿啊!”
十四岁的常在峰不肯识相,他很清楚放怂的结果是兜里的五块钱人民币就此易主,那是爸妈给的两天饭钱,他长个儿呢,受不得饿。
再说今天给了明天还得给,没完没了,常在峰还能永远不吃饭吗?
叶明已跟一块儿来的几个小子交代过了,今天必须啃掉常在峰这块硬骨头,跑都不行,见他没有就范意思,就对包后路的帮手们示意一下。
常在峰知道今天躲不过去,攥起双拳准备开拼。
一打五,讨不了好。
那也得打。
打了才有出路。
“叶明!”群殴将发,有人喊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这是飒飒开了第三本书才试探写的副CP,可以指教的哈!
第24章 前因后果
这种关头,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叼牙签的叶明自认可以统治钢厂少年,懒洋洋地回头一看,神情瞬即愕了起来,“野哥?你咋上这儿来了?”
“溜达玩!”林天野笑笑地说,“正巧路过。瞅你们半天了,挺大个人,别总欺负小孩儿。”
叶明闻言有些迟疑,又回过眼去看看常在峰,“野哥认识他啊?”
“才认识。”林天野语气柔和,像打商量似的,“挺有钢的小孩儿,招人稀罕。别动弹他。”
叶明闻言立刻露出懊丧神情,声音很低地哦了一声,
林天野伸手拍拍叶明的肩,“你们都是钢厂子弟,互相踩巴没有意思,有能耐外面使去。今儿不准动弹他,以后也不准,让我知道收拾你啊!
“行!”叶明闷闷地答。
林天野就笑嘻嘻地走了。
几个小子不明所以地看叶明,“明哥,咱们为啥听他的啊?”
“艹!”叶明烦躁地说,“他老能打!咱们不是个儿!家里还特惯着,听人说他爸早就放出话了,谁敢惹他儿子就要谁的好看!不听,你想被一大帮职业选手盯住不放?常在峰,算你小子运气啊!”
冯智学把车开回分局门口,抻脖子看还在后座上出神的常在峰,“常队,今晚还在局里凑合?”
常在峰嗯了一声,一边下车一边应付他,“单身汉,哪都一样,省得折腾。”
“你这单身汉才挂三十。”冯智学劝告地喊,“没日没夜地泡分局,多耽误找媳妇啊?回家换身衣服,出去接触接触警察和罪犯之外的世界行不行啊?”
“多管闲事。” 因为冯智学和自己年龄相仿,常在峰跟他说话一直不怎么留情,“你有媳妇不就行了?净瞎操心。”
冯智学耸肩膀笑,“那我下班回家陪媳妇了?”
“回去回去!”常在峰头也不回地摆手说,“明天给你一上午假,吃完中饭再来。”
冯智学好久都没休息过了,乐得什么似的,“哎呀我可当了回人。”
常在峰置若罔闻地走进分局,大步流星地上了二楼,先去公厕解了个手,然后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门,拉出收在卷柜后面的折叠床,三下两下支开撑好,又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拽出一张小薄被子,倒在床上闭眼就睡。
时间不早,明天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处理,而且算不出会有多少突发的事,他得抓紧休息,这样才能保证体力。
当警察是他特别小的时候立下的志向,从未改变,咋累都是心甘情愿。
如同小醒之后接着入睡新梦还能接上旧梦一样,闭上眼后,常在峰又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后来与林天野的那些瓜葛。
十七岁时要读高中,常海龙特意多给了儿子二十块钱,让他去市区剪个既合学校要求又不太傻太愣的发型。
钢厂有好几家发廊,手艺时髦点儿的都被小混子们占着,整天没个消停,老实孩子不敢进门,剩下的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剃头匠所开,他们会给退休职工刮脸,剃出来的头发个个都像新放回来的劳改犯。
常海龙自己没念过多少书,当了工人之后眼瞧着一样的人能分三六九等,知道学习重要,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他的心里特别高兴,为此努力改变了一下消费观。
常在峰的消费观却一下子改不了,绕在学校周围逛游半天才找了家瞧着门面朴素的店,刚进去就看见林天野歪叼着颗烟,笑吟吟地瞧一个青年替人洗头。
登时走不了路。
有人进门,站没站相的林天野自然而然地瞅过来,一时也没认出常在峰,只对那个青年喊道,“高俊俊,又来活了。”
常在峰直到现在还去高家俊的小理发店里剃头,当年却真以为他叫高俊俊,本来打算进门先问价格,看到林天野后却给忘了。
“老弟头回来啊?”高家俊给前面的人洗好头发吹干之后才很认真的招呼常在峰,“咋总盯着野子看呢?”
林天野这才发觉似的,“瞅我?”
十七岁的常在峰也没否认,躺在洗头椅上嗯了一声,“是。哥你救过我。”
林天野闻言走到洗头椅前仔细看他,“啥时候事儿?”
“三年前。”常在峰实话实说,“我刚上初中。叶明他们想要抢我饭钱。在钢厂家属区。”
林天野闻言仔细想想,而后笑了,“你是小黑孩儿啊?长开了嘿!”
就这样认识起来。
高家俊的小理发店开在高中边上,因为林天野的缘故,别人剪头十五,常在峰剪头十块,从他十七剪到三十都是十块,始终没涨。
人却全变了样。
常在峰由钢厂最穷的工人家儿子长成了刑警,二十九岁就当了滨江分局刑警支队二中队队长。林天野一身刺青,无所事事到二十五岁方才效仿朋友学习美发,把“小野”开到了H市最繁华的地段。三十七岁的高家俊却已长了明显的小肚腩,仍在高中附近开小理发店,他的女儿已经读小学了。
林巍在拐末睡到早上八点方才醒来,使劲儿拍了几把脸,开车回到毛坯房去换了一套衣服,到律所时已经十点多了。
没人对他这种将近中午才上班的行径有看法,好像那是诺正所的日常,秦冬阳的眼睛也没往他脸上瞭,只说了句,“李律找你。”
林巍把外套丢在椅子背上,路过茶水间的时候顺了一个纸杯和两颗胶囊咖啡,进李擎正的办公室去倒热水。
李擎正屋子里没别人,由着他造次,直截了当地说正经事,“瑞信杀人案牵扯出来的老鼠仓案想找咱所代理,我都接着几拨托付了,犹豫接不接呢!你怎么看?”
林巍捏着纸杯灌咖啡,“我只会看代理费,给足了就接呗!”
“掉钱眼里!”李擎正笑,“还是你已经了解过案情了,觉得有的打啊?”
林巍摇头,“没工夫管还没给钱的闲事儿!不过李律您知道我,接案子是接案子,从来不保证赢,这是林巍的一贯声明。”
李擎正认真看他一眼,点头,示意他坐,“谁也不能保证官司一定会赢。你能案源不断,靠的是股拼命三郎的劲儿,临死都能咬人两口,输也输得不太憋屈。”
林巍不大正经地笑,“怎么觉得李律不像在夸我呢?”
李擎正不跟他闹,仍很正经地说,“诺正不像朗乾那么有情怀。你师父不怕累地拽着民商事,挣钱不挣钱的其次,名头更在其次,就是想守住个谁找上门都能得着指点帮助的全能型律所,那是他的理想。咱们专打刑事案件,沾了‘刑事’这两个字,一百个人能有一个两个全身而退就不错了,剩下的还都不请律师辩护了吗?我是指望诺正安身立命,但不强求什么所谓的胜诉率,只想保持行业口碑。这案子要是接,还是希望你来负责。”
林巍也没为难,“行啊!也不是腾不出时间。”
李擎正闻言挺高兴的,“瑞信的杀人案是你师弟负责,我还以为你得有顾虑呢!”
“顾虑什么?”林巍淡淡地说,“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再说他打弟弟案子我负责姐姐,不挨着。”
“嗯!”李擎正就又点头,“那我就让助理把合同和资料给你送过去。给的价格不低,他们自己也知道案子工作量大。”
林巍把压根没添多少水的咖啡全部掫进嘴里,“行!那我回去看了!”
“老钱对这案子挺有兴趣。”李擎正跟上了句,“这也没经开会决定,估计得有想法,你有点儿心理准备。”
林巍听见这句,将手里纸杯丢进李擎正的垃圾桶里,“李律,您不提醒我也没想太多,老钱要有兴趣给他也成,我不是多着急挣钱。过两年我回师父那儿去,他得跟您打天下呢,心里存了芥蒂不好。”
李擎正摇了摇头,“一天没回去,成果就还是诺正所的。我不是信不着老钱的能力,单纯觉得当律师的过于在意金钱不是什么好事,需知克制。”
林巍闻言没再推辞,只笑了声,“看李律说的,是人都喜欢钱,概莫能外。”
李擎正见他又要离开,随口问道,“冬阳早上交辞职信了,行政那边怕耽误你的工作,立刻告诉我了,怎么回事?”
林巍本已半转了身,闻言顿住身体,慢慢转回李擎正的方向。
李擎正看懂他的肢体语言,“怎么?你不知道?”
林巍苦笑一下,“兔子急了会咬人,这是跟我怄气。辞什么职?让行政的把信给我送去。”
李擎正闻言点了点头,“既是怄气就好好开导开导,总在一块儿工作舌头没有不碰牙的,你的性子也太强势,别老压人。我看冬阳还是挺勤奋的,年轻人只要肯干,不耍滑头就比什么都强,性子柔点儿闷点儿慢慢调教,不要修剪太狠。律所也不能只有你林巍这种雷厉风行的人。”
林巍似点头似不点头,又转过身,大步出门去了。
第25章该说的话
张言的案子要跑外地,林巍签过合同之后就对秦冬阳指指新送来的案情资料,“一式两份,最近做好出差准备。”
秦冬阳眼睛盯着那些资料,没有立刻接过去印。
林巍知道他的意思,又把行政送给他的辞职信往桌边推了推,“你的动作还挺迅速,显得自己打字快吗?谁家的大小王不吵个嘴?老爷们家玩这套,有意思吗?”
秦冬阳咬咬嘴唇,“我没有玩,是您赶我!说得清清楚楚,从你家,从律所,滚!”
他的声音不高,“滚”字却有些裂。
林巍蹙眉听着,装起糊涂来,“是吗?我怎么不记得?秦冬阳你太计较了吧?跟句上头的话较真?”
“您记得!”秦冬阳固执地说,“您昨天没喝酒,就是喝了记性也好着呢,多少年都不忘……不是我要计较,而是林律,秦冬阳可以底线低,不能没有……”
“好了!”林巍很不耐烦,抓回辞职信去撕碎了,“绕老绕去就是小孩儿脾气!有本事你就跟我对着干,赢了是能耐!往所里闹,不嫌丢人!昨天今天的,不就等我给你道歉吗?我道歉行了吧?秦冬阳,对不起,林巍不应该让你尴尬,不应该以大欺小压迫人,不该吼你不该让你滚!完事了吗?”
说得痛痛快快,其实半点儿诚意没有。
秦冬阳不能置信地盯着林巍撕碎辞职信的双手,磕巴着道,“您……您把啥都当儿戏?”
“不是儿戏?”林巍眼神阴了,带些凛意地盯住他,“我都说了,大老爷们,闹这出好看?还让李律为了这事儿问我,秦冬阳你出息了!接着闹,让你哥你嫂子也来问我是不是?我告诉你秦冬阳,到时候别怪你林律不留情面,该说的话都说出去!”
秦冬阳愕然瞪住他脸,“什么……该说的?”
“你不知道?”林巍冷冷地道,“我也没有几个真心朋友,老同学也不多。秦冬阳,咱们都得在H市接着混,彼此留点儿脸面!不就吵两句吗?都给你道歉了,还要怎样?”
秦冬阳被这些毫无人情味的话语激得眼眶发红,只管盯着林巍细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好了!”林巍缓缓收起阴鸷目光,更低一些声音,“去复印。”
秦冬阳像个接收到指令的僵尸一般硬着膝盖去复印间,立到大型复印机前久久呆站。
血液循环生了阻碍,大失供氧的脑筋没法迅速清楚,过好半天他才开始疑惑:怎么不记得自己咋走过来的了呢?
林巍的心情也没多好,他似口渴,胡乱拽出一瓶矿泉水来仰头灌尽。
矿泉水是秦冬阳帮他准备在办公桌底下的,林巍不是什么讲究人,喝咖啡是喝咖啡,喝水是喝水,不能混为一谈,而且嘴急起来分秒都不能等,晚点进口就会急躁暴跳,秦冬阳为此吃过他不少骂,后来学聪明了,总给他在桌底下备几瓶。
林巍灌了个够才下意识地想自己也不是头一次对秦冬阳嘴黑,之前小助理的反应从未如此激烈,同时又忍不住抚心自问了下:好像对别的助理也没这样,到底是欺负小孩儿欺负成了习惯,还是这二年来日益暴躁,不好好做人了?
非得难为个老实头子干什么啊?
林巍轻轻叹了口气。他是生而精明的人,感知力强到堪称慧眼如炬,秦冬阳还是小少年时两人就认识了,某些闪烁躲避且又含义复杂的眼神,过来人怎会看不懂呢?可他得装不懂,自己是有沈浩澄的,那是千辛万苦拼命追来的大宝贝,得供奉着,任何歪心思都不能长,注意力也不能多往别的事情上放。
况且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弟也不可戏,秦大沛是自己的好哥们,秦冬阳是弯是直不要因为认识了他林巍。
男人弯了有什么好?即使有了沈浩澄,林巍也总是想:曲线总比直线绕远,选择面一下就变窄了,许多困难阻碍都是当路巨石,根本绕不开的。秦冬阳看起来那么弱那么软,肯定忍受不住个中苦痛。
误人子弟的责任不好承担,只能装不知道。
自己虽然是个同性恋,并不盼着谁谁都来一个战壕,最好知难而退,最好痛改前“非”。
非!
林巍又忍不住嘲笑自己——还真是林北得的儿子!
他把空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里,拨过电脑预约会见。
最近压了太多郁闷,干脆去与那个范晨碰碰,互相抛抛垃圾。
小景也来复印东西,见秦冬阳呆呆地,就用胳膊肘捅他,“怎么了?”
“没事!”秦冬阳回过了神,赶紧整理情绪。
“我有事。”小景叹口气说。
秦冬阳自然看他,“怎么了?”
“大肥鸭子又落你们嘴了!”小景往他手上资料示意一下,“是那个老鼠仓案吧?钱律两眼放光地盯着,李律又偏心眼儿,伸手就给林律了!这一上午的脸耷拉得……我都不知道该蹲着接还是跪着接!”
秦冬阳不由笑了一下,“说得这个严重。大研究生,跪字都用上了!打工是不容易,也别自我奴化。”
说完他立刻联想起了“私奴”二字,胸口又闷起来。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小景仍用胳膊捅他,“获益者总能吃相优雅!当谁都是你的林律?总把助理当自己人,事事护着?像我这种不入上级心的跟班儿,得好处没份儿,人家要倒垃圾的时候咱就得是桶子。生存不易啊!”
秦冬阳没法评价后面的话,只蹙眉道,“咱所也不缺案子打,不干这件干那件么,钱律至于的吗?”
“真能装相!”小景伸出食指点一点他,“当着明人还说暗话。咱们干刑辩的,处理打仗斗殴杀人放火肯定不咋稀奇,你都当三年助律了,遇到几起老鼠仓啊?对于年轻律师是添阅历长经验的难得挑战,对于林律钱律这种资质的而言可是把名头响到有钱阶层的利器啊!救多少杀人犯于刀下能动自认不会杀人者的心肠?管你多能干哩,大老板们个个都沾人命官司不成?可是叫个有钱的在经济上都得有点猫腻吧?这就是玄机,一炮而红的玄机!”
秦冬阳根本没有考虑这些,片刻之前还想消极应付的心立刻就被小景这几句话给说没了。
能不能一炮而红不是他能左右的事,这么大的挑战面前,不可以拖林巍的后腿。
老鼠仓案的前期案头整理工作足足用了两天半,也只算捋捋步骤。
秦冬阳亲耳听到林巍给T市的证券营业部打电话,找负责人预约见面了解情况以及调取证据的时间,而后又同长山区经侦科联系,询问案情进展,想借他们传唤同案或者证人的机会见见其他涉案人员的面。
这案子属于两地联查,立案立在H市,许多大部头的工作都在T市以及与其紧邻的几个小城市里,警察叔叔都要频繁出差,林巍和秦冬阳自然闲不了的。
“不能干等着阅卷!”林巍告诉秦冬阳说,“咱们得与公安并驾齐驱。掌握到的东西越晚越少越失先机,你准备下,明后天咱们就出门。”
“明天得先去见范晨。”秦冬阳提醒他说,“您自己约的。”
“哦!”林巍听了点头,“我把这个坏种忘脑后了。”
“所以,”秦冬阳长长地耷拉着眼皮,“助理的工作就是助理的工作,您别总抢过去干。大律师就管大律师那份儿,给小助理留口饭吃。”
林巍闻言立刻嘶了一下,拧起眉头道,“怎么着秦冬阳?阴不阴阳不阳的呲哒谁呢?这是拿捏着我不想让你辞职,要造反吗?还是想等我再忍不住发火主动撵你走啊?那样能混着遣散费啊?”
这人永远嘴巴挂刀,秦冬阳转身就去干活,不接话茬。
他什么都不想,就是憋屈得慌。
乖乖巧巧地唯命是从了三年,该挨骂还是挨骂,该不留情还是不留情,干脆说说心里话么!让这林律知道知道秦冬阳只是不敢惹他罢了,不是什么木头人!反正让不让辞职给不给遣散费他也是要走的,等到这个嘴硬家伙消了过意不去就走。
之前那些隐秘心思,正主不知道还好装模作样,被知道了,秦冬阳觉得自己没有本事继续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只有告别。
范晨总算见着了林巍,因为不能打人,眼神非常阴鸷,“还以为你卷了我妈的钱颠路了!”
林巍比他还阴,“那是你这种家伙的卑劣!哥不缺钱,很不至于。只不过给你机会你不好好捧着,想自己要就没那么便宜!来不来,啥时候来都得按照我的节奏。”
范晨想要反驳,亏于词穷,找不到太有力的话语,就烦躁道,“别他妈的啰嗦!总之得管不是?明告诉你,我就想关着那小孩儿祸害两天,完了找地方一丢。不点儿的东西也记不住啥,没法找后账的,没想到她那么脆,说死就死!”
林巍点点自己带来的文件资料,“尸检结果上说你往芯芯身体里塞铅笔了。”
“嗯!”范晨满不在乎,“从她书包里面找出来的。”
第26章到期滚蛋
秦冬阳又搓手指,使劲儿搓。
这是泄露情绪的动作,瞒不过有心人的观察,不利于律法工作的严肃严谨性,应该控制。
可他控制不住。
“八岁幼童。”林巍的声音极其缓慢,“这会造成她内出血,进而休克死亡,你不知道?”
“这就死了?”范晨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她小,没放太粗东西。那地方不都能生出孩子来吗?好多男的都说可有弹性了。”
林巍咔嚓掰裂了手里的电容笔,几百块钱的东西立刻就报废了,他很隐蔽地吸了两口长气,又问范晨,“你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范晨对自己也很不屑,“都他妈穷死了,连件好衣服都穿不上,谁他奶奶的跟我?”
能穿什么锦衣华服他也不是人样。
林巍继续保持情绪稳定,“那对女性身体构造的了解从哪儿来的?”
“就听邻居和网吧里那些小子吹牛x啊,谁的大谁的长,还有谁的妞紧!”范晨满不在乎地道,“电脑里也有啊!稀奇?”
“你挺好学!”林巍冷笑地道,“可惜精力没用到正地方!理解能力也不行,全靠自己揣测。”
“这玩意儿么!”范晨十分恬不知耻,“狗都会干!是个人都不用琢磨。我听过我妈和他男人弄,大晚上的美得够呛……”
林巍立刻就把裂掉的电容笔摔到他的脸上,“畜生!”
狱警顶着满脸忍耐上前提醒,“律师同志,请您注意克制情绪。”
林巍腾地站起,抬腿就往会见室外面走。
范晨不以为然地抹了把脸,歪着嘴巴对他背影邪笑,“我可跟你说了,就想玩玩那个小孩儿,没想弄死她!”
林巍大步出去。
秦冬阳慢慢起身,慢慢地收拾会见桌上的东西,往外走时特意擦过范晨身体,举起文件袋就砸他的脑袋,使了很大的劲儿,发出哐地一声动静。
“哎?你他妈的……”范晨立刻想扑过来,奈何手足被缚,只能徒劳挣扎,马上又喊,“警察同志你看着没有?他打我!”
狱警当没看着,厉声呵斥他道,“坐下!坐好!”
秦冬阳快步追出了门,与林巍一起出了看守所门。
坐进车里,林巍缓缓吁两口气,声线很沉地对秦冬阳说,“这小子愚昧无知,不懂得什么叫做性成熟,也不清楚自己的行为会导致芯芯死亡。”
秦冬阳目瞪口呆地看他,“真要给他辩护?”
林巍沉默一刻才说,“情感是情感,工作是工作!”
秦冬阳眼皮狂跳起来,又开始神经质地搓手指,好半天都没法摸方向盘。
林巍欲从后座下来,“我开吧!”
秦冬阳当没听见,猛然打着了火,轰地开出停车场去。
车身狠命一耸,竟把后座上的林巍扣上前排椅背,狠狠磕了一下。
“秦冬阳!”毫无精神准备的林巍赶紧调整好自己的狼狈,提声大骂,“你他妈的要作死啊?”
秦冬阳板着张脸,只管开车,不出声。
“停下!”林巍气得不行,又吼,“我开!”
秦冬阳当没听见,沉着脸儿,只管向前。
林巍一时没有办法,考虑行车安全,狠狠地克制着心头怒火,狠狠地盯着秦冬阳看。可他到底受不了这种气,怎么平复都平复不下去,二人刚刚回到律所他就啪地关了办公室门,抬腿踹了秦冬阳一下。
秦冬阳反而笑了,伸手指指自己的腿,“您能忍到回办公室,没一下车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扇我耳光挺难得了!可是林哥,我这里错过位,是您说的,髋关节血供少,不好养,弄不好就股骨头坏死当瘫痪了!再踹!”
林巍狠狠地咬牙,“你他妈的真的不想干了?”
“真不想干!”秦冬阳满脸都是上涌的血色,“这种只有利益没有正义的工作,这种只有理智没有情义的人,哪里值得留恋?”
林巍压着再次踹人的冲动,咬牙咬得腮骨都要炸了,“合同到几月份?”
秦冬阳听懂他的意思,心里升起寒凉,努力平复着气息,“年底。”
“到时间滚!”林巍低声吼道,“没人留你。滚不了之前你得跟着恶心,跟着闻范晨的臭味,这他妈是你自己选的路,是你秦冬阳该得的,凭什么躲?”
秦冬阳脑仁嗡嗡的听着这些骂,努力地把它们吞进心去包裹起来,好让上面的芒刺别太锋利。
是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是他十几岁时生出来的志向,是他趴在林巍背上坚定下来的选择,是他该得,是他的不能躲。
原地吸气,呼气,吸气,再呼……
林巍率先冷静下去,拧着眉头看着不能痛快流血也不准自己流眼泪的秦冬阳,毫不留情地说,“才知道刑辩律师操蛋吗秦冬阳?你为什么要干这行?我当初的大学志愿不归自己填报,为了不当兵不当警察不穿板板正正的制服,只能来当律师。你为什么?非得学法,非得匡扶正义,干嘛不去当审判官啊?你哥劝没劝过你考公?说没说过你不适合当律师?硬生生地踩到这里头来,三年了,才想捂鼻子啊?来得及吗?”
秦冬阳怒火狂烧的眼立刻就黯淡了,他将视线垂下,伤怀而又失望地耷拉着,真的开始叩问自己。为什么要踩进来啊?为什么想追随一个人呢?为什么去走他在走的道路?为什么要将一些蠢动妄想实际到赖以生存的工作上面?
都是报应。
林巍绕过他去,走到办公桌前摸出瓶水,拧开盖子子咕咚咚地灌干净了,而后冷情吩咐,“定明天去T市的票,早就行,高铁飞机都可以,两张。”
秦冬阳人肉机器一般走到自己椅子上去,腿木,手指也木,连搓了几下才能抓住手机,点开订票软件的时候还在默默地问自己,这样下去,能不能坚持到年底啊?
电话声响,林巍烦躁地接起来,情绪不太好地“喂”了一声。
马宇波在里面笑,“林律总这么酷!你不是让我打听老武的底细吗?有点儿眉目了,林律拨冗见个面啊?”
林巍听到关于徐名达集资案的事情就把其他东西压下去了,他垂眼看看腕上的表,顺势抬起掌来揉揉自己的脸,答应了,“我请晚饭,喝什么随意,你定个地方告诉我。”
马宇波仍旧笑着,“行!大律师就是有气势,请人还得被请的选地方。我定好了地方发位置给你。”
林巍挂掉电话,垂眼瞅瞅自己丢在桌面上的范晨案资料,没情绪看,随手抓过徐名达案的资料,仍旧没情绪看,干脆就不难为自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秦冬阳认认真真地往订票软件里输送身份信息,只怕心慌气闷打错了字输乱了号码,反复检查,反复地告诫自己平静下来,可惜就是不奏效,再容易不过的小事儿,怎么都弄不好。
于是丢了手机,身体趴到办公桌上去,使劲儿闭上了眼。
林巍走了,他知道,今天不会再回来了。
睡一会儿,秦冬阳默默地抚慰自己说,睡一会儿就好了。
“林律真够意思!”马宇波见着林巍立刻吹捧,“说帮老徐就认真帮!平常要想约你可得多难?一听有关徐叔案子,马上就不费劲。”
“我们这面已经给了协商建议。”林巍的状态明显不如往日有劲儿,“这个武老板是谈判代表,个人借款额占比较大,他的态度十分重要,关系着协商成败!我师父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身体也不太好,还不肯金盆洗手,费劲巴力地挑头儿管这纠葛,够辛苦的!当徒弟的也就这点儿孝敬。”
“林律仗义!”马宇波更奉承道,“佩服佩服!”
林巍懒得与他装相,左右看看,“你没约徐建啊?”
“没有。”马宇波对他搓手指头,“那也是马粪蛋子发烧表面光!老头子的事儿一炸,四下里的账主子都跳出来找事儿,现在特缺这个。咱们要说他家的案子,叫来了结不结账?就当哥们义气。哎?林律怎么没带助理呢?”
“小孩儿。”林巍听他提起秦冬阳来,下意识地皱皱眉头,“跟咱玩不上。”
“小什么孩儿?”马宇波更笑起来,“都能当孩儿爹了,就在林律这儿总小。”
林巍不欲多说这些,又把话题绕回武老板身上。
秦冬阳一觉睡到夜里八点,抬眼看时整个律所都漆黑了,只有他的屋子还亮着灯。
努力抬起酸麻不堪的手掌揉揉压歪的脸,再抹了抹挤出来的口水,秦冬阳看一眼表,立刻吓了一跳,心说只想略微睡睡,怎么就过去四五个钟头了?这期间外面又是下班又是关门的,自己竟然都没听见,黑沉得梦都没作半个,只管傻睡,到底是休息还是休克啊?
自我批判完了又想起来票还没定,心猛急跳,马上抓起手机,点回定票软件里查看。
好时段的机票和高铁票果然都没有了,秦冬阳心慌不已又气急败坏地搜了好几圈,最后认命地接受了现实。
只有一班凌晨四点的高铁二等座,不买也得买了。
这个时间再打电话询问林巍行不行肯定没好果子吃,秦冬阳横了横心,先斩后奏地定了位置,暗想反正死不了人,顶多就是浪费几个手续费退票么!
第27章 包里的糖
林巍和马宇波转战到了一家酒吧,正捏着杯价格不菲的红酒慢慢啜,秦冬阳的信息进了手机。
“04.36分G x x x x次二车厢 17座E 17座F。04.15分H市东站集合。”
林巍看着那两个“04”,皱起眉想:秦冬阳的报复心这么强吗?明知道自己出来和人谈事,特意选个那么早的时间折腾他?干脆就挑凌晨一两点的红眼航班不更好些?
马宇波虽然是个贪恋声色场的,人却很精,特别知道分寸场合,此时虽然在跟几个服务生嬉闹,也用余光瞄着林巍,见他皱眉,便回身问,“林律有事?”
“明天出差!”林巍回答,“助理定了早上四点的票。”
“哦哦!”马宇波立刻就道,“那是票不好定。这玩意儿没个准。既然得起大早,咱就散了,工作重要,哪天有了时间再聚。”
林巍顺水推舟地离开了酒吧,开回毛坯房下没有急着上楼,先跟向乾通话,细致说了一遍马宇波提供给自己的情况。
爷俩仗着微信通话不收银子,细枝百叶地研究好久商量好久,终于挂断了时手机都发烫了。
林巍又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他慢吞吞地锁好了车,走进停车场的电梯,快出去时给自己定好了闹钟。
以往正常时间出行他也会要求秦冬阳提前一个半小时提醒自己,以免误了行程,现在这种情形,指望自己可能更靠谱些。
进门之后林巍不干别的,先去整理皮箱。
他没让秦冬阳预定回程的票,T市毕竟异乡外地,很多东西不好掌控,什么时候回来得看具体情况。
衣服得准备足。
大概是因已经喝得状态微醺,林巍睡得容易,却不够沉,连着做了好几个梦,一下是略年轻时的沈浩澄正正经经地对他说“你就不该找我这样满身伤痕的人,应该找一个肯包容的,能够治愈你的。被共同吸引,势必也要因为共同疲惫……”,一下又是低眉顺眼的秦冬阳突然变得龇牙咧嘴。
林巍就在梦里头骂,“哪他妈的有肯包容的人?爹妈都不行呢!”
电话响的时候他以为是闹钟响了,腾地翻身而起,抓过来看却是电话,秦冬阳的。
“嗯?”林巍接了,只给一个鼻音。
“赶车!”秦冬阳轻声地说,“别晚了。”
林巍又嗯一下。
电话挂了。
林巍想要起身洗漱,手机再次响动起来,这回才是闹钟。
秦冬阳打电话前也很挣扎了会儿,信息都发过了,迟到是迟到者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巴巴提醒,不一定能得什么好的对待。
可他已经提醒了那么多次,突然改变习惯也不容易,自己艰难了阵,到底还是拨过去了。
而后提着小皮箱子往门口走,生怕打扰了父母睡觉,蹑手蹑脚轻拿轻放。
上次一起出差是什么时候的事?进了电梯之后,秦冬阳松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
反正不是这么早出门,林巍还开了车过来接他。
凌晨指望人家绕远来接当然有些不通情理,秦冬阳没有那种非分之想,但那做了好几年哥哥的人,顺口问问他怎么过去都好啊!
出租车贴到身边,司机状态挺精神的,“帅哥早啊!”
秦冬阳的行李箱小,不打算往备箱放,直接塞进后座里去,同时淡淡地笑,“客气也别脱离现实,我算帅哥?”
司机也就三十来岁,闻言往他脸上瞅瞅,非常认真地说,“怎么弄判定帅哥也是见仁见智的事儿!老远一看你这身材就是花美男啊!至于五官,那话怎么说的?第一眼美女第二眼美女吧?兄弟你不算是第一眼帅哥,属于第二眼的。”
秦冬阳被他给逗笑了,“大哥真有口才。我起这么早不容易,您别误了我的车次就成。”
“那不能够!”司机乐呵呵地摇头,“一路顺风,使命必达。”
林巍把车停在高铁站前计时收费的停车场里,拉着箱子快步走入检票大厅。
因为时间太早,大厅里面只有一列等候检票的队伍,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靠后的秦冬阳。
秦冬阳往他脸上看看,喊了一句,“林律!”
林巍只点点头。
中间隔了几个人,他没说话兴致,站进队伍等着上车。
都是掐着时间来的,没过多久队伍就动,换到站台上再等着的那一两分钟,还不说话显得别扭,林巍便道,“票不好定?”
秦冬阳心虚地应,“没有别的时段了。我往后看了一天,也差不多,干脆就不等了。”
林巍没有再说,只嗯一下。
须臾火车到了,二人先后上去,EF两个座位挨着,秦冬阳把靠窗的位置让给林巍,自己坐在过道这边。
火车很快飞驰起来,秦冬阳知道林巍绝对没吃早饭,从小包里摸出一袋饼干递过来。
林巍只瞟一眼,立刻摇头。
秦冬阳放回饼干,又拿了一盒牛奶给他。
林巍甚至皱起了眉,伸臂推开。
秦冬阳只好搜出一颗奶糖,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掌心。
林巍嗤了一下,“大老爷们!”
秦冬阳垂眼扎了吸管,自己喝起牛奶,不搭这话。
手里捏着颗糖不太舒坦,林巍只好剥开丢进嘴里,而后顺手就将糖纸塞回秦冬阳手里。
他们也是半路上车,旅客大多都在睡觉,秦冬阳怕影响人,动作轻轻地抽出车上备好的垃圾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将糖纸放了进去。
林巍闭上眼睛假寐,耳朵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舌尖味蕾却已感受到了融化开的奶香和甜,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吃糖,好像都是被这个秦冬阳强迫的。
家里从来没买过糖,林巍对这食品也没向往,他对糖果的印象长期混淆于三大营养成分之一,真正体会它的味道,确实是从秦冬阳到身边来当助理开始的。
这人只要是出远门,皮箱之外总有一个随身的包,里面林林总总地装着牛奶和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好像自己和自己的上级律师都是弱不禁风的人,饿个一顿半顿就能迎风而倒,需得随身携带补给之物。
因为这事儿,某次私下和秦大沛打屁的时候,林巍曾经当成笑话讲过。
秦大沛也附和他,“是!他小学毕业时我爷非得让我带他去看看天安门。傻小子一路都背个包,过会儿问我哥你渴不渴?再过会儿又问哥你饿不饿?后来把我给问烦了,兜屁股就是一脚!让你看天安门还是让你来当小伺候的?”
林巍记得自己大笑了一场。
此刻再回忆起“小伺候”这个词儿来,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秦冬阳,”他仍闭着双眼,声音很轻地说,“你都跟谁出过门?”
秦冬阳已经喝了一半牛奶,听见这问,吐了吸管仔细想想,“我在本地读的大学,不怎么出门,除了我哥带我旅了几次游就是跟您出差。怎么了?”
林巍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秦大沛比秦冬阳年长不少,读了大学之后多忙自己的事,那时候秦冬阳还在中学里面死尅书本,兄弟两个能协调在一块儿的旅游次数也不太多,小孩儿包里这些吃的,除了秦大沛也就给过自己。
林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和秦大沛一样混蛋,总是欺负想示好的弟弟。
莫名其妙地心软了下。
常在峰脑门带汗地从吴局办公室出来。
于军正好路过,见状便笑,“常队挨批啦?”
常在峰摇头,“吴局还是新来的媳妇呢,不给留皮不给留脸地批人那种作风暂时还没露头!就是枸杞大红袍也挺够劲儿,一门给你倒。”
于军更乐起来,“哎呀,这是喝通透了!吴局真够坏的,给个大龄单身灌什么枸杞啊?”
“老龄单身别笑话人,”常在峰并不在乎下属这点儿调侃,“彼此彼此的事儿!”
“彼此啥彼此?”于军也不维护领导面子,“我可后继有人,常队还是抓紧时间。”
常在峰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过来干啥?”
“啊!”于军闻言就说,“找你。昨天半夜逮进来的那起寻衅滋事,有个小子毛特别刺,我怕一桐自己对付不了。不是常队嘱咐咱们好好照顾闺女?看看去不?”
常在峰听了立刻便往询问室走,甫一进门就把刚才跟于军开玩笑的脸揭了下去,黑着神情,立在问笔录的同事身边听过程。
“顾小江,你把态度放好点儿!”做笔录的是头年夏天新分到滨江分局的女刑警刘一桐,刚从警校毕业,年轻飒爽,虽然稚嫩了些,仍然被局里当成重点培养对象,省得将来遇上案情特殊的女当事人还得出去借调。
“大姐,”顾小江岁数不大,一脑袋蓝毛,神色特别不耐烦,“我也是受害人!受害人啊!你把我当罪犯来审,我还得怎么好啊?”
“嗓门大你就有理啊?”刘一桐喝他,“监控录像显示你们是互殴,什么受害人?”
“都看过监控了你还问什么问啊?” 顾小江把脸歪了,“故意压我是不是?对方什么来头?有势力呗?”
第28章 心中之刺
一副小混子样。
常在峰知道刘一桐不怕耗,可是最近案子众多,人人都累,他舍不得把个女将栓在询问室里,于是伸手敲敲桌子,“什么势力?你这年纪还看黑道片啊?啥势力能渗进公安局来?让你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小不点儿的崽子留个治安拘留的底儿,显得能耐?”
顾小江斜过眼睛瞅他,“又来个叔叔欺负我。都说了我是受害人!没听说过受害人还得治安拘留的。”
“咋受害的?”常在峰拽了椅子坐下,态度也不大耐烦。昨晚他跟吴局和大队长开会开到十点,不了解顾小江的情况。
“我好好地下班回家,没招谁没惹谁,那俩小子非得贱兮兮的凑跟前来骂我蓝毛儿,叔叔,是你能忍?”顾小江语气不好地说。
“你不就蓝毛儿吗?”常在峰早就觉得他的发色刺眼,顺口就说。
“是就能随便说?”顾小江还真不好对付,“这就好比咱俩不认不识,我上去就喊你‘大个儿嘿’,你乐意听?”
常在峰被这小孩儿逗起了兴致,不着急了,“也是。算他们寻衅,所以你就滋事了呗?”
“可没有。”顾小江哼,“只把态度给回去了。‘豆芽菜离我远点儿’!”
“挺有态度!”常在峰似在夸奖。
“必须的么!我师父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非要嘚瑟,虽远必诛。”顾小江哼,“况且他是凑上来的,不远。”
什么跟什么?
常在峰有些玩味地看他,“侠客。然后呢?”
“不都看监控了?”顾小江更没好气,“然后他们就骂我,我也骂他们,他们先搡我,我就揍他们。是,我打赢了,那怎么着?等着他们欺负我呗?不能正当防卫呗?”
常在峰歪歪下巴,“一桐,给他念叨念叨正当防卫的定义。”
刘一桐又快又清晰地背诵了一遍。
顾小江仍旧满脸不忿,“我就是觉得生命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大半夜的,俩男的凑脸上来挑事儿……”
“大半夜的你在街上晃荡?”常在峰道。
“叔叔你行不行啊?”顾小江愤慨起来,“我都说了刚下班刚下班,能不能认真听听俺们小老百姓的话啊?”
常在峰不在意道,“啥工种大半夜的下班?”
“洗头房啊!”顾小江迅速地道,“怎么了?洗头工不是正当职业?我也想五点下班,师父万恶,不让。”
“哪家洗头房啊?”常在峰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的,把他当成最近这段忙得转不开的日子的调剂。
“小野工作室。”顾小江答,“刚才都跟大姐说了。来一个人问一遍来一个人问一遍,车轮战啊?”
常在峰本来舒展的眉又蹙起来,下意识地要去摸烟,想起身边坐着刘一桐才放弃了。
林天野敲敲办公室门。
常在峰喊,“进来。”
林天野大剌剌地走进去,看看装模作样看文件的常在峰,也装模作样地给恭敬,“常队好啊!”
“有啥好的?”常在峰放了手上东西,抬眼看林天野,“野哥有事儿?”
“无事敢登三宝殿么?”林天野不想兜圈子,“店里的孩子昨晚下班跟人比划两下,贵局给逮着了,我过来给交治安罚款,接人。下面的兄弟怎么让我来跟常队说啊?现在都这程序了吗?”
“又是贵局又是兄弟,” 常在峰使劲儿皱起眉毛,“拍民国电影呢?就想见面唠两句嗑。你嘴里这孩子不咋好摆弄吧?都到公安局了,鼻子眼睛全不都在正经地方,派头儿足得好像自己替天行道了一样。”
林天野闻言一笑,“孩子没念啥书,家里环境不太好,难免的。心眼儿不坏。”
“我们可看不着心眼儿。”常在峰说,“念书少家庭环境不好的人多了,也不是他试探法律边界的理由。监控录像我看过了,确实是对方先的挑事儿,那你这个孩子,顾小江,手也太黑了点儿,一打俩,自己丝毫都没吃亏,还一口一个受欺负了。野哥,这是洗头小弟啊还是请的打手啊?身手高强了点儿吧?”
林天野一点儿都不在意,“是他们先挑事儿就行了呗!技不如人还不老实,怪谁?手黑了咱包医药费,总比自己吃了亏强。常队这是对我的工作室有偏见啊?请不请打手,你就盯着查么!”
常在峰对他这种反应毫不意外,只哼了下,“所以就说什么读书少啊家庭环境不好啊都是借口,根本就是跟啥人学啥人。我对哪儿都没有偏见,高徒自己说的,在洗头房工作,师父万恶,剥削廉价劳动力,不让早下班。”
林天野仍笑嘻嘻,只不过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当师父的自己行不正坐不端,没教好孩子。那怎么着啊常队?毕竟没够上轻伤害,你真把他给弄起来啊?还是非得在小屋里待到今天半夜,凑够二十四小时才行?说痛快话,到底让不让接人啊?”
“我就想劝劝你,”常在峰说,“没事儿管管自己身边的人。洗头工也别弄一脑袋扎眼睛的蓝毛,太个性了招麻烦。那孩子的臭脾气得捋捋,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今天没够上,习惯了狠以后不好弄吧?再说分局一天到晚忙成锅粥,少给国家添点儿麻烦。”
“行!”林天野应得痛快,“我们家去教育,好好教育。不给常队添麻烦!”
“还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种话,”常在峰打算放他走了,“别老跟本来就好勇斗狠的小孩儿说。忍一时风平浪静,戾气太重不利于社会和谐……”
林天野却突然翻脸了,“还怎么着啊常队?人顶到脸上骂我们得忍着,人要拿刀砍我们也惹着呗?他妈的横尸街头都没地方伸冤,为了和谐都去白死行不行啊?”
常在峰神色复杂地看向变了脸的林天野,讥讽地笑,“我还以为野哥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沉个屁沉!”林天野伸出食指点点他脸,“常在峰,林勇请你吃过饭的。你见过他活人。就算我爸他妈的是个社会渣滓,到底怎么死的,国家是不是该给家属一个交代?常队别跟我说为了和谐忍过去啊?”
常在峰抿上了嘴。
林天野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很霸道地说,“麻溜给你下属打电话,老子要领小江子走!”
常在峰望着他那阔阔的背,过去关了房门,掏出手机拨给于军,“让林天野交罚款吧!”
于军挂上电话,伸腿截住林天野的去路。
林天野的怒气已不见了,又露了笑,“于警官好。”
“又欺负我们常队一顿?”于军问他。
“咋污蔑人?”林天野给于军递烟,“是常队训我。”
于军推开他手,“局里没停下查,每次开会都提。”
“开会提啊!”林天野收回烟,叼进自己嘴里,意义复杂地道。
“不是啥案都好破的。”于军盯着他叼烟的样子,“滨江分局的破案率已经很高了,你得理解。”
“理解。”林天野玩世不恭地点头,“百分之九十九么!我不幸,是一小撮。”
“再难受也别总拿常队出气。”于军仍道,“他过得好?你不打听打听,他还有没有自己的生活?”
林天野微微沉默一会儿,而后很显亲热地搂搂于军的肩,“哥啊,您教教我,啥是生活?吃饭睡觉拉屎挣钱,完事儿了呗!”
于军皱起了眉,骂了一个脏字。
常在峰天生就是易热体质,气温还不太高,他就不开窗户不行,总是觉得屋里缺氧。
却又嗜烟。
立在窗边缓了一会儿情绪,他拍出根软中华来叼在嘴里。
不是腐败,常在峰吃饭从不讲究好赖,填饱肚子就行,几千块钱工资大部分用在了抽烟上。
这是林天野给他惯下的毛病。
高中男生开始试试探探抽烟,在家不敢,怕看父母愁怨的脸,在学校也不太敢,怕老师们觉得他是个不学好的败家子,只在高家俊的小理发店里随便。
能抽过瘾,还不心疼花钱,林天野供着他。
当时的林天野还没正当收入,却已经开始抽软中华了。
“君子美味一口,”林天野常对他说,“山猪才吃不了细糠。咱都读了重点高中,以后不得了的。野哥既然认识了你这个文化人,就不能让在峰委屈。”
这种教唆挺要命的,幸亏当时常在峰没啥烟瘾,要不靠啥来换这口“细糠”?
而林天野,也是被林勇惯出来的。
常在峰确实见过林勇的面,不止一次。
头一回是他去高家俊的店里理发,刚洗完头,看起来挺财大气粗的林勇就走进门来拍林天野的肩膀,“儿子,你把爹给忘了?”
林天野认认真真地玩手机,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你也才想起我。”
“走,”林勇又说,“回家住一宿。”
“不去。”林天野干脆极了。
“去?”林勇数落儿子的口气也是哄,“你得说回。那娘们走了,跟爸回家。咱俩在厂子院里烤肉吃。”
林天野不馋肉,但却看看他爸,“走了?掰了?”
林勇闻言就挠脑袋,“也不算掰……旅游去了!”
“没工夫陪你!”林天野就把眼睛收了回去,“逮个破烂不撒手的废物爹,有没有都行。”
林勇似拿儿子没好办法,站在专心致志看手机的林天野身边寻思半天,突然之间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给拦腰抱起来,端着人就跑到门口去了。
常在峰惊得嘴巴能开机场。
高家俊咯咯地笑,“这爷俩,绝了。”
第二回……
第29章青春饕餮
林天野领着顾小江走进分局院里,兜屁股就是一狠脚。
“干啥啊师父?”顾小江捂着腚喊,“我也不乐意的。你干啥踹我啊?”
“干啥踹你?”林天野大声骂他,“小野工作室是高档理容店,高档!让你给说成洗头房?对洗头房有执念滚那儿干去,老子没工夫跟你瞎费力气!”
“嘿嘿!”顾小江对上林天野不像跟别人那样不通理,闻言乐了,“说秃噜嘴了!咋这么认真?谁这么好告小状啊让我师父踹我?”
“秃噜嘴?”林天野抬腿又是一脚,“你说我万恶,说小野超时长用工也是秃噜嘴了呗?这么爱秃噜啊?今天我让你秃噜个够!”
顾小江接连吃了两脚狠的,受疼不过,捂着屁股就跑,“谁说了?师父你别听人造谣。”
林天野拔腿就追,“造谣?五百块钱治安罚款是不是造谣?小江子你能打是吧?来,先把钱还我!”
顾小江早就跑到街上去了。
林天野的车不知道停在哪里,两人拐出滨江分局的院门就不见了。
站在窗边把师徒俩这点儿官司听得一清二楚的常在峰手指头被忘了掐的烟头给烫了下,赶紧丢在地上。
他有一些恼怒,回眼狠狠地盯盯那个未熄灭的烟头,上脚就给抿了。
林天野总喜欢收拾人。
第二回见到林勇的时候常在峰正挨林天野的训。
“你个重点高中的好孩子跟人动武?”那是林天野头一次对常在峰没好脸儿,“万一打毛了手,落个轻伤害什么的留了案底,常在峰你还要前途不要?”
没有真正长大的常在峰很不服气,“是他们故意闹事,欺负俊哥。”
“留着野哥干什么使?”林天野大声骂他,“几个小破崽子,回头就收拾老实了,用得着你了?常在峰你记住了,好孩子就是好孩子,到啥时候也不能跟我们这些人一样!一样了你还咋当警察?”
常在峰还没答话,林勇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咋就不一样了?我儿子学习是不行,那也是好孩子啊!”
林天野的火气就被林勇岔开了,把眼看看他爹,“咋又找这儿来了?”
“别的地方堵不着你。”林勇毫无当爹架子,“还不让老子想儿子了?跟小兄弟生什么气?走,爸请你们几个吃饭。”
林天野明显不想领情,“当你儿子混不上饭?”
“混得上混得上。”林勇从善如流地说,“可厉害了。”他不直接攻克儿子,反朝别人下手,走到常在峰的身边,用肩膀头搡搡他,“小孩儿咋惹我家大宝了?哄哄哄哄,叔请你们吃好的去!”
常在峰抬眼看看林天野,没说话。
林勇便又鼓动高家俊,“俊子,走,吃饭去。”
“我得看店。”高家俊笑着说道,“没啥客也不能关门,不能那么干买卖。再说我对象一会儿过来。你们去吧,给我打包点儿回来。”
林天野听了就对常在峰歪歪下巴,“人家有对象来,你小子寻思啥?走吧?”
于是两人一起坐上了林勇那辆红色沃尔沃,当年也不特别昂贵的车,还是二手货,只不过十八九岁的常在峰没有见过繁华,懂不了那么多,觉得很奢侈了。
穷人家孩子就是穷人家孩子,被父子俩拉进主营海鲜的饭店里,常在峰连螃蟹都不会吃。
林勇给林天野扒大虾,林天野就给常在峰扒螃蟹,倒也其乐融融。
“你不回家去当少爷,”林勇并不在乎儿子伺候别人,只商量说,“也跟俊子似的,学点儿手艺开个店呗?爸给你投资。总混大街收小弟可不行。”
“我收谁了?”林天野不乐意听。
“这不是?”林勇就对常在峰努努嘴。
“可别给老林家脸上贴金!”林天野啪地丢了手里的螃蟹壳,“这是重点高中的好孩子,脑子聪明体能好,国家的未来!给你文盲儿子当小弟啊?哥们!”
“啊!哥们!”林勇点头,表示承认儿子的话,也往常在峰的盘子里放一只虾肉,“哥们吃哈!好孩子有前途,也劝劝林天野务点儿正业,二十多了总混日子,以后讨不着老婆。”
“你使劲儿讨!”林天野说,“把我那份儿带出来。”
“啧!”林勇摘下一次性手套敲他儿子的头,“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
常在峰全程忙着看热闹,只觉得这爷俩好玩儿,啥意见都不发表。
那时在林天野面前他就只有被照顾被指点的份儿,没有身份劝导。
如今也没有。
少年人贪嘴,又少常识,生平第一次吃那么多寒凉海物,还喝了好几升的橙汁,回到高家俊的理发店没多久常在峰就开始闹肚子。
开始俩哥还没当成个事儿,眼瞅着人干掉了半卷卫生纸后高家俊才忍无可忍地指挥林天野说,“赶紧给他买点药去,别把我的马桶给拉坏了!”
林天野笑嘻嘻地把常在峰扯到旁边的小诊所里去挂药水,扎上了针还窜了两趟稀的常在峰觉得特没有脸,不好意思多看林天野。
林天野伸手拍拍他脑门子,“没事儿啊!这账得记老林头上,都怪他找的地方不干净,害得在峰受苦。晚上别回寝室了,看再拉呢?咱俩都在俊子那儿住,哥给你煮粥。”
高家俊的小理发店只有一张折叠床,听说他俩要住,主人临时回了父母家里,把那只有二十个平方的小铺面让给了小兄弟们。
因为临街,拉好了卷帘门店里也能听见外面没消停的过车声,常在峰每每回想起那个夜晚却总觉得当时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林天野用高家俊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破厨房给常在峰熬了一碗白粥,自己则煮了两包方便面呼噜呼噜地吃。
常在峰咽不下去白粥,馋林天野的方便面,手抱着碗,紧紧盯着人家的锅。
林天野对他瞪眼睛说,“你没见过方便面啊?”
“没见过!”拉得透透的常在峰饿得不行,“野哥你别秃噜了,给我留点儿。”
林天野转过些身护住面锅,“留个屁……”
常在峰起身就抢。
“哎?哎?”林天野怕洒了汤,使劲儿喊道,“我揍你啊!”
常在峰不怕揍,硬生生地拽过锅去,抓起林天野的筷子就秃噜面。
林天野气得不行,“你他妈的……”
常在峰使劲儿秃噜,一边往肚里吞一边对他示意自己那碗白粥。
林天野抱着双臂,瞪眼瞧他把面吃光,阴恻恻地问,“饱了?”
“勉强。”常在峰实话实说。
“好吃吗?”林天野还问。
“好吃。”常在峰甚为可恶。
林天野猛然窜起身体,兜头就把常在峰压向已经支好的折叠床,“我让你馋!”
常在峰早就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笑呵呵地反抗,“谁不馋?你够意思咋不赔我吃粥?”
两个年轻小伙叽里骨碌闹将起来,什么折叠床能禁得住那种力量?咔嚓一下,某个撑腿突然弯折掉了,叠着身体撕扯的两个人随着那声动静和散架的折叠床一起摔在地面上去,不可抵抗的惯性将在上方的林天野嵌进常在峰的两条大长腿里,一副胸口压住另外一副胸口,热乎乎的嘴唇使劲儿磕在下面那个人的颈动脉上。
常在峰后来才知道颈动脉窦骤遭猛击会要人命,他想自己当时肯定是休克了,意识还在,脑子却突然昏了。
某些反应也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小理发店登时安静异常。
林天野趴在常在峰身上不动,不知道傻了多久方才慢慢爬起来,人也懵了。
二十二岁的野子哥想躲避却又没法子躲避地从一个支点上面离开,不知怎么是好地站了一会儿,闷头就去洗手间了。
本来计划好的同床共枕没成现实。
常在峰记得林天野在卫生间里待了好半天才出来,出来后默不作声地修床洗碗,甚至还把理发店的地给扫了一遍,忙活了好久才低声问,“你还能不能拉?”
始终呆在一边的常在峰说,“好像不能。”
“那就睡觉。”林天野往门口走,“我回去找老林搜刮点儿钱!”
夜里睡得太少,火车要过中午才到T市,林巍抱着双臂,头靠车窗,闭眼睛睡。
天还不暖,明知道车窗玻璃封闭得很好,秦冬阳还是担心林巍受冷风侵袭,偷眼看了几回,到底还忍不住,拿了本车上备的杂志垫在林巍的脸和厢壁之间。
聊胜于无。
关心是关心,不代表他已经原谅了林大律师。
即使不是上下级,只是普通不过的寻常关系,男人之间争吵几句也不需要记仇。
可是林巍不留情面地撕碎了他精心伪装好多年的遮掩。
暗自觊觎一个兄长,秦冬阳深觉自己卑劣,可他并不情愿如此,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个词儿也挺混蛋,活像安心插足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或者故意骚扰别人安静生活的家伙强找出的可恶借口。
就不能不让他秦冬阳露馅吗?
或者哪怕是露馅儿了,不让他知道也好啊!
非得由那被偷偷供奉着的神明满面鄙夷地揭开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吗?
秦冬阳除了恨自己也就只能去恨林巍。
恨意多少可以冲淡别的。
不然怎么办?羞愤而死?
还不允许辞职,还得肩并肩地坐在高铁里面。
第30章一路同行
林巍睡得不实,他从来是能留些许清醒的人,像传说中的曹操或者别的什么枭雄一样,即便身体已经彻底放松,脑子里的某根神经也会绷着,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就能感受得到,反应中枢会有弦绳扯紧他的注意。
知道这点的只有沈浩澄。
少年情侣没少一起乘坐火车,遇到类似情况,沈浩澄会直接把他脑袋拽到肩膀上去放着,同时嘟囔一句,“不知道凉?”
秦冬阳自然不敢那么做,但又何必小心翼翼同时掩耳盗铃地放什么杂志?当他是死人呢?
暗中鄙薄归暗中鄙薄,多少还是觉得温暖,外形壮成林巍这样,要得谁的呵护太不容易,从前还能有个师弟沈浩澄,却也失去好几个月了。
闭着眼睛抵着书,不让那本挺有分量的杂志掉落下去,林巍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沈浩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乐意表露对自己的关切呢?好像是在做过之后。那是个挺骄傲的家伙,此前即便心里头有,也总不肯展现出来。秦冬阳呢?对自己的在意,类似的小动作到底产生了多久?记不清了。这个小孩儿从与自己认识开始态度就很亲昵亲密,黏黏糊糊自然而然,也不值得放在心上,除了那天……
那天的情形如果是错,该算谁的?
林巍对沈浩澄也曾没道理地蠢动,不管对方给的反馈如何,他却总是克制不住想要,某些贪心当真无法自控。
与生俱来的罪?
为什么盖盖毯子扶一下头的体贴非得要带情欲色彩?
换了秦大沛就会直接把人骂醒,“能不能他妈的注意点儿啊?”
那不好吗?
连血连肉的父母为什么就不给给类似温存?他若始终不缺,或者就不在意。
外婆若是活着……
火车即将经停,林巍抵书抵得脖子酸了,假意地在缓速里面醒了。
秦冬阳立刻察觉,提醒地说,“厕所肯定关了。”
林巍被那细心弄皱了眉,“真能操心。”
秦冬阳立刻闭嘴,也作睡觉样子。
少交流,少冲突。
打不过就躲着吧!
林巍却用手肘捅人,“不暖和。挺着点儿,别感冒了!”
哪有这样家伙?
人家碰他总得像碰阎王一样胆战心惊,还说不准会不会碰炸了,他则想搡就搡想捅就捅,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换位思考。
秦冬阳只好张望四周。
过道对面的前排座里,一个与秦冬阳年纪相仿的男子正跟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女孩儿中上之姿妆容精致,面颊微微凑住男朋友的肩膀,满脸都是幸福的光。
看着让人羡慕。
秦冬阳从来没有那种时刻。
他没学会喜欢女孩子。
女孩子啊,多美妙的生命?
第一次见到嫂子肖非艳时秦冬阳心想真好,和和气气漂漂亮亮,多衬哥啊!
可他就是不懂向往。
或许他的向往早早就被闯进心的林巍给吸走了。
都说红颜祸水,太好看的蓝颜也是祸害。
林巍是个祸害头子。
十几岁前非常吸引小女孩子,十几岁后高调出柜,甚至大张旗鼓地追求起沈浩澄,林帅哥也没少收获边路插进来的表白。
秦大沛老说都要怪他太过醒目。
一八七的身高,现实生活里既不过分也很够打,关键是比例还特别好,不仅腿长腰细,胸肌腹肌也很明显,穿衣服极其有型,套上西装一派道貌岸然,换了运动款荷尔蒙气息就浓得掩不住,是丛林里外表炫目的那种雄性动物。
他眉眼深,下颌不宽不窄,英气得无可挑剔,却不是典型的国字脸,长了一张修长面颊,即便是最仇视他的人也没办法否认这种相貌优势,忍不住要骂娘,还不能轻贱其为 “小白脸子。”
实打实的天生丽质。
H市人杰地灵,靓仔却都挤到秦冬阳的跟前来了——林巍,沈浩澄,秦大沛,如今又加上个能当明星的池跃。
好在对面那个男子没太过分,好在小景或者别的同事也都没太过分。秦冬阳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暗说老天爷啊留条活路,都是普通人么,都是爹生娘养,别太厚此薄彼。好看的家伙好看就算了,为啥还要能力强呢?
谁在行业沉浮十来年后都能成为中流砥柱?
他秦冬阳已经到诺正工作三年了,不还是个律助?
如果再次投放回市场竞争,重新应聘重新选择岗位,他这种的,可以去哪儿找位置呢?
“给我弄瓶水!”火车又提速了,林巍说道。
秦冬阳立刻回神,从包里摸出瓶260毫升的果味苏打水来递过去。
林巍乘坐长途交通工具喜欢喝点儿带味道的,苏打水对身体好。
林巍捏过水去,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半,眼睛却瞄瞄秦冬阳搂在怀里的包。
秦冬阳只当没有感觉,心说你就只管使劲儿看不上吧!男人就不能带个包吗?你怎么不当不吃不喝的神仙呢?现买总是不如提前预备好了方便,食品车半天也不过来一趟,还得忍受你的臭脾气!
林巍不瞅人了,掏出手机来划。
秦冬阳没有一般年轻人那么喜欢玩手机,尤其坐车时候,看多一点儿就会恶心晕乎不太舒服。
只不过无聊地熬时间真的让人觉得困倦,他又慢慢闭上了眼。
眼瞅着秦冬阳的脑袋歪了过来,林巍怀疑他是故意的,心说这就得寸进尺了?秘密守不住就干脆破罐子破摔?险些就要使劲儿去推,手抬起来视线却被那张微微张开的嘴给勾住了。
秦冬阳长相普通,从小到大都是平凡的人,但他其实很耐看,若把五官拆开来单独瞧都没出错之处,尤其那张不厚不薄不大不小的嘴,特别像个未随年纪改变形状的小孩子,可爱而嫩。
也许是主人真的睡着了,失了管束的器官微微张了条缝,气息在那裂隙里面进进出出地跑,催动一点内唇跟着起起伏伏地颤。
红红的,软软的,好像某种味道鲜美价格昂贵的鱼生。
林巍没来由地想起有次和秦大沛一起在外面吃火锅,记不得沈浩澄在没在场,反正秦冬阳是在的。
人跟着去,打头就不怎么动筷,秦大沛自然骂弟弟,“装什么优雅?不吃干啥来了?”
“没装!”秦冬阳苦着脸说,“嘴坏了。”说着他就可怜巴巴地翻开下唇,求同情地让林巍查看自己,“林哥瞅瞅,是不是长泡了?”
那时他还读高中呢!
林巍对个小孩儿没有芥蒂,随意瞄了一眼,竟然发现那张嘴巴挺好看的,马上神色平淡地转开眼睛,“是有一个。上什么火?”
“政治总是得不着高分。”秦冬阳的样子越发委屈了些,“我都背得熟熟的,每次考试都写得满满登登,就不拿分!地理本来就不是我强项,政治再低,总分咋上去啊?”
林巍从来不是同情谁的性子,很不放在心上地笑,“咋那么笨?”
“就是,咋那么笨?”他们吃的重庆火锅,秦大沛马上舀来一个脑花,“以形补形,吃。”
秦冬阳可吓坏了,“哎呀我不要!我不吃这玩意儿!”
“什么不要?”秦大沛瞪眼逼迫,“猪脑子也比没脑子强!快吃!要不揍你啊!”
秦冬阳吓得双眼水盈盈地,不敢再惹他哥,却真畏惧那块猪脑,简直要哭了般,求助地看向林巍。
林巍也不吃啥脑花,伸筷就给拨到桌上去了,“以形补形个屁?我要天天吞个猪心,就能成比干了?”
“浪费!”秦大沛马上就冲他去,“哥们都穷啥样了还带你们改善伙食,能不能珍惜点儿啊?我就不该瞎热心,力气都用在小飞燕身上就对了。”
林巍明显想开玩笑,记起秦冬阳是个孩子,生忍住了。
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他忘记了,时间太久远了。林巍好像只在心里偷偷琢磨了下自己并不是个惜幼怜弱的人,秦冬阳也不是亲弟弟,怎么就不好荼毒了呢?
他就没将那片诱人的唇放进心里。
今天怎么回事?
车内响了广播,温柔女声缓缓提醒T市将到,林巍使劲儿一推秦冬阳的脑袋,“精神精神!”
秦冬阳被动坐直,有些茫然地望望车窗,看到外面乡野即尽,城郊景象迅速掠出。
再瞧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从早起到现在只喝了盒牛奶,他的肚皮好像贴住了脊梁骨。
T市车站又新又大,秦冬阳拽着行李背着包,快步跟在林巍身后,顺着人流往站外走。
他出门的经验不多,且有少许方向不清的路痴症状,即便到处都是指示箭头,即使能走的路除了天桥就是地下通道,还是怕在什么分叉地方走错,紧紧追着绝对不肯等等自己的林巍,不教人群冲散他们。
两人身高相差近十公分,腿长得差七八厘米,以此推算,步长大概也得少上这些,再加上林巍迈腿的频率极快,要跟住他真是很累的事。
秦冬阳拼力气赶,同时有点儿怨恨,心想你最好是把我丢了,咱们谁也找不着谁!
第31章 还给你了
大白天的弄丢成年男子这种事情也不怎么容易发生,先后出了站口,林巍在停在路边看着汹涌人流,不急叫车,反而问秦冬阳,“饿吗?”
当然饿啊!
林巍却不等他回答,“能坚持就坚持坚持,去市中心吃。车站附近的东西味道非常一般。”
到市中心去至少还得三四十分钟。
秦冬阳饿得挺难受的,却没养成痛快表达需求的习惯,只闷闷说,“您定。”
林巍还就真定,他立在路边慢慢抽了颗烟,等得叫车的人都走差不多了才唤来辆出租,一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一边问道,“定了哪儿啊?”
“啊?”秦冬阳先是一愣,心跳随即没了秩序。
坏了,林巍总不带他出门,当助理的不够熟悉流程。既是出差,自然得定住的地方,秦冬阳却把这茬儿忘得干干净净,脚掌已经踩着异乡土地也没想起。
“没定?”林巍斜目瞅他。
秦冬阳不敢应声,使劲儿垂着脑袋,同时绷紧身上皮肉,做出挨揍的准备。
林巍转身上了出租,对司机说了要去的区,“估计哪家酒店能有房间就把我们放在哪里,标间别过五百那种。”
秦冬阳灰溜溜地钻上后座,万分心虚地听司机跟林巍搭话,“那可有段路呢!现在从网上订么!还是网上订划算。不是旅游旺季,都能有地方。”
瞄着林巍掏出手机点开预定软件,秦冬阳连抢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够挨一顿臭骂的了!再让林大律师逮着机会,这趟车还怎么坐啊?
果然好找地方,随便选了一家酒店,领门卡去房间,林巍全程都没搭理秦冬阳,直到把皮箱塞到床边才拿眼睛扫一扫人,“还你了!”
“什么?”秦冬阳没听明白,询问起来都没底气。
“那天我不该发火,”林巍缓缓地,但却自然不过地说,“今天应该发吧?但我没发,所以还给你了!”
秦冬阳张口结舌地看他,不明白世间的账还能如此的算。
“吃饭!”林巍转身就走,“这儿有好海鱼。”
下午时间没剩多少,秦冬阳快步跟着,“吃完了还能去哪儿啊?不都得下班了?咱还是先……”
“先什么?不是你定的好时间吗?”林巍截住他的话头,总算表现出了不满,“当不当正不正!去哪儿不是快下班了?吃饭!”
二斤重的红烧白鳞和素什锦摆上桌来,林巍立即捉筷子吃,同时掏出手机打字。
秦冬阳虽然饿得狠了,还是担心林巍吃饭不够专心会被鱼刺卡着,忙忙拨出一大块鱼肚子,拿没用过的筷子检查检查,放在林巍面前,同时又将鱼盘拽向自己。
“啧!”林巍毫不领情,“这还有意思吗?过的就是舌头筛刺的瘾。”
说着就把鱼盘拽了回去。
秦冬阳弄不明白舌头筛刺是什么瘾,怔怔看他。
“傻兮兮的!”林巍却没正眼瞅他,仍皱眉道,“瞅什么?吃饭。”
明显不过的嫌弃压住了秦冬阳的食欲,突然觉得不太饿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慢慢吃。
电话响了。
林巍接起来,脸上挂了一层难得的笑意,“反应快啊?”
桌子不大,秦冬阳听到他的话筒里面嗡嗡嗡的,是个男人讲话,但没分辨出来具体音节。
“刚下车,吃饭呢!”林巍情绪不错地说,“你慢慢安排。我把地址发你,忙完了过来接我。”
秦冬阳知道他在T市认识些人,却是第一次跟他来这儿,不知道都是什么人,没敢乱问。
林巍把电话挂断了,认真吃了会儿饭,终于抬眼看了秦冬阳一下,“你怎么着?吃点儿东西这么费劲?出不了差?”
秦冬阳赶紧好好地吃,“怎么出不了?不都来了……”
“打起精神!”林巍语气不太和善,“干活就是干活!”
“嗯!”秦冬阳声音不高地应,“挺精神的。”
二斤的鱼不大不小,林巍嘴里叫人好好吃饭,下筷子却不谦让,鱼多进了他的肚子。
秦冬阳只怕两双筷尖狭路相逢打起架来,专门往素什锦的盘子里夹,林巍吃饭速度很快,把鱼嗦得只剩骨头和汤之后一推饭碗,同时也把秦冬阳提前择好那块鱼腹推回他的面前,“光盘!挺贵的东西,差旅费都是咱们自己承担,别浪费。”
秦冬阳将那鱼腹拨到自己碗上,偷着腹诽:你跟律所分大头,差旅费还不自己承担?咱什么们?我就只挣死薪好吗?
只敢在肚子里嘀咕,脸上没露任何表情。
林巍一下一下地捏矿泉水瓶玩,“晚上过来的人名叫瞿梁,原来是我同校师兄,现在是中纬集团的高级法务,人精。你好好留神他都怎么说话,学学风格,总这么木,去哪儿能顺溜啊?”
秦冬阳前面还很认真地听,后来却被那句“去哪儿”弄走了神。
看来合同到期便即分道扬镳已经成了他和林巍之间的共识,开始做铺垫了。
此前的林大律师不会这样叮嘱,留神什么学习什么都是助理自己的事,他对秦冬阳的态度非常随意,教与不教全看心情,大部分时间是听任自生自灭。
也算一种情谊?
分手不出恶声,反而见赠良言。
分手?
秦冬阳立刻又在心里耻笑自己。
“聋了?”林巍再次不满,“你现在厉害得不行啊?说话都不应个声了!”
“听见了!”秦冬阳闷闷地答,“瞿梁,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中纬集团高级法务,人中龙凤,好好学习。”
林巍懒得瞅他,起身去结账了。
放在以前秦冬阳绝对不会出现林巍吃完饭半天自己还在磨磨蹭蹭数米粒的情况,即便慢了一星半点儿也会赶紧扒拉进嘴或者干脆就不吃了,总会尽可能快地撵上他的脚步,今天偏就拖延起来。
大律师惯着呢,多难得的体验?过这村没这店了,好好感受。
林巍站在餐馆外面的人行道上,又点颗烟,饶有兴致地看着非机动车道上的电动车和自行车,似在领略这里与H市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秦冬阳以为林巍会直接回酒店去,出来见他竟然等着自己,微诧了下,之前那点儿任性马上消散,取而代之地升起了丝愧疚。
一前一后地回了房间,林巍脱掉外衣外裤窝进靠窗的床休息,秦冬阳在车上睡了一大阵,不困,点开电脑仔细熟悉这桩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的细节。
感觉此次林巍会一反常态地严厉,不肯像以前那样容忍自己工作上的过失,秦冬阳觉得只能多多努力,相信勤能补拙,避免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大约歇了两个小时左右,林巍的电话又响起来,他起身接,精神好得不像才睡醒来,“……慢慢开,不着急……下午吃得晚,没消化呢……艹,真能放屁,你他妈的才总猴急呢……”
秦冬阳知道那位瞿梁要过来了,关了电脑站起身,稍微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
林巍去了趟卫生间,上了厕所洗漱洗漱,出来看见秦冬阳站在窗前观赏夕阳,跟着张望一眼,顺口地说,“比H市的好看?”
“不知道。”秦冬阳老实地道,“也没看过H市的。”
林巍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对着空气整理自己衬衣,又顺口说,“年轻人看什么夕阳?要看也该看日出啊!”
秦冬阳略僵了僵,没有搭话。
他读大二时的某一天,秦大沛肖非艳和林巍沈浩澄这两对情侣凑在“基地”起腻,秦冬阳赖在里面当电灯泡,眼看着秦大沛时不时地偷亲女朋友一口,林巍也硬揽着不怎么愿意当着外人面前热乎的沈浩澄,觉得人间若有神仙眷侣必须是哥和嫂子,若有比翼双飞莫过于林哥和沈律。
而论最没用最见不得光的痴心,谁也比不上自己。
为什么就乐在其中?找慰藉的同时找虐,像个味蕾最最敏感的人偏要嗜辣尝苦,肉体抗拒,心瘾难除。
“找天去爬山啊?”沈浩澄建议说,“咱们选点儿健康活动。累一身汗,傍晚举着面包看看夕阳,多好?”
“你是面包虫吗?”林巍宠溺地捏着沈浩澄的脖子,声音又懒又柔,“爬山就爬山,出汗就出汗,上到峰顶还吃面包?从我认识你就爱啃那干东西,总没够啊?再说年轻人看什么夕阳?要看也该看日出啊!干脆就半夜爬,”说着他似来了劲头,“大沛,小飞燕,咱们反其道行之呗?”
秦大沛和小飞燕一起鄙薄他,“你干什么都想与众不同。”
林巍嘿嘿笑了,手掌仍旧揉捏着沈浩澄的脖子,眼睛却往秦冬阳的身上转去,“冬阳支持林哥不?与众不同怎么了?林哥带你看朝阳去!”
“支持!”秦冬阳毫不犹豫地说。
林哥说什么他都支持,他愿意和他一起去看任何东西。
可是这四个人后来真的半夜去爬山了,却没带上秦冬阳。因为选定的日子正好在他期末考试期间,大家甚至都没征询征询秦东阳的意见,自动就把小孩儿给放弃了。
“林哥带你看朝阳去”不过就是随口一说,除了秦冬阳谁也没有当真,秦冬阳自己也觉得没怎么在意,毕竟考试更重要些,哥哥们没有做错。
此时这句无心而又似曾相识的话却如一柄带倒刺的钢锥扎进他的心房里面,瞬间勾出许多失望许多不甘。
看日出还是看夕阳都无所谓,林哥说过带他,为啥那么随便就给忘了?
第32章 遗憾与否
奉命学习优秀的人,秦冬阳观察瞿梁观察得非常仔细。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却因清瘦而文气毕现的人,看着不该太小,精气神足,不像那种被工作磋磨得毫无生活热情的人,很年轻态,脸庞平整度也好,五官的存在感却远远不如神采里的风趣醒目。
“嘿!”见面就像捶什么负心人似地捶了林巍一下,带着事业有成气息的瞿梁满是顽皮亲热地道,“我可都听老虎说了,前一段忙忙慌慌地跑来,都不见我就回去了!今儿怎么记起来了?情谊啊还是单纯有时间呐?”
“好耳报神!”林巍也很亲热地勾住他的肩膀,“那天是真着急。时间富余能不揩你大法务的油去?今儿我就没找他,给你补上。”
“屁!”瞿梁半点儿不信,“你是知道他没在……”两人已经行到车边,瞿梁这才想起林巍身边还带着人,往跟着他们的秦冬阳脸上望望,换了客气态度,“这位是……”
“我的助理律师,”林巍松开勾住瞿梁的手,介绍地说,“秦冬阳。”
“徒弟?”瞿梁站在车边,又问了句。
林巍果断摇头,“什么徒弟?你个大法务怎么老记着传帮带那套旧东西,助理就是助理。”
瞿梁闻言又对秦冬阳展开一个客气笑容,“助理也不错。跟这家伙总能学点儿东西。”
秦冬阳也回一个客气笑容,心说精明的人滴水不漏,怎么都能圆住话的。
“上车上车!”瞿梁让说,“边走边聊。”
林巍自然而然地坐到副驾驶去,“跟夫人请好假没有?”
“她去外地办事。”瞿梁回答,“不用请假。”
“都是事业型的怎么办啊?”林巍不甚在意地叹,“所谓重利轻别离,咱们是重利吗?完全就是生活所迫!”
“感慨为谁而发?”瞿梁笑道,“下午刚到就想你的浩澄了吗?”
后座里的秦冬阳心中一凛。
林巍过了片刻才接这话,“忘了告诉你,我和沈浩澄已经分开了。”
“啊?”车子走得好好,既无红灯也没其他临时情况,瞿梁竟然下意识地点了一脚刹车,而后赶快又改回去,语气特别吃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去年!”林巍语气平淡,“八个多月了。”
瞿梁大概是怕注意力分散出问题,先观察一遍前后左右的路况才再开口,“别开玩笑,老虎说你上次过来就是为了浩澄的事!”
“也没成仇人呢!”林巍就说,“是真的。他都找着人了。”
瞿梁脸上的笑终于消隐下去。
秦冬阳面无表情地瞧着坐在前边的两个人,心说一段长达十几年的炽烈情感,有几个见证也不奇怪。
“没想到!”瞿梁倒不左右言他,“太震惊了!世事无常。也可能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读书阶段。”
“拉倒吧!”林巍又笑起来,“只是对我的记忆还留在读书阶段,弟弟今天让你耳目一新。”
瞿梁闻言也便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下战书啊?说吧,吃什么喝什么,瞿哥奉陪。”
“来瓶水晶剑吧?”林巍好像真的馋了,“上学那会儿根本不敢寻思什么茅台五粮液的,隔壁桌喝这东西我都忍不住瞅半天,后来你请过一回,我记着呢!”
“天生就是酒仙儿!”瞿梁更笑,“专门知道琢磨好东西。舍不得祸害沈浩澄和肖非艳就打我的主意,非说什么教授过生日来瓶好的,明知道我老师根本不能喝!”
“嘿嘿!”林巍开心起来,“我们都是本科生,就你一个硕士,有钱,不祸害你祸害谁啊?快选地方,两三点钟吃了一肚子鱼,半点儿没饿,但我酒虫动了!”
瞿梁基本就是本地人了,做主选了个既实惠又有档次的地方,落座先要一瓶38度水晶剑。林巍讥讽地说,“怎么着啊?养肝还是养肾?要不就是和秦大沛一样开始备孕了?度数直线下降呢?”
瞿梁闻言甚有兴致地问,“肖非艳打算要孩子了?”
“创意阶段。”林巍咧着嘴说,“秦大沛正在接受组织考察。”
瞿梁哈哈乐了,举着菜单问秦冬阳,“喜欢什么?山珍还是海鲜?”
“家常菜就好。”秦冬阳很有分寸地说,“瞿哥不用特意照顾我。”
“客气!”瞿梁说道,“跟着林巍多长时间了?没听他提过我啊?”
“啊……”秦冬阳不知怎么回话。
“性格好。”林巍自然地接了过去,“不像咱几个这么皮。给我当三年助理了,总这样,就是个客气性子。”
“三年?”瞿梁有些惊讶,“那可真是自己人了。之前也没跟他来过,多遗憾……我这一段胃不太好,还寻思找空检查检查,万一是快穿孔了什么的,两杯烈的下去就倒在这儿,多扫兴啊?度数低点儿慢慢喝么!”
秦冬阳听瞿梁自然而然地答了前话,没放过多精力在自己身上,略微松弛了些。
三年就算自己人了?他跟林巍都认识十余年了,当真没有听其提过瞿梁。
神态如此亲热,应该不是不放心上,单纯觉得自己不值得知道而已,如同之前出差也总不必带着自己。
所谓遗憾只是瞿法务的客气话。
果然,点完了菜,两位校友的话又绕回旧人旧事上去。
“咋闹分了?”瞿梁给林巍倒酒,“我总认为你俩肯定天长地久,什么人架得住林大帅哥那通缠呢?”
“也许是我懒惰了吧?”林巍与他磕杯,先抿一口,赞叹之意非常明显地哈了口气,语调平淡地说,“不像那些年一样好好表现了。爱情这东西本质上都是走下坡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挺正常的。”
瞿梁闻言倒似若有所思,“沈浩澄确实有点儿被动,但是我看他对你也是真的好,并非不肯付出,也不是没完没了要求人的……林巍,你是不是太要强了?不准学弟的成就超过你啊?当时转所挂牌我就劝过你吧?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的话都是胡说八道,人家也没要求你谦让啊,市场那么大,各凭本事干么!非得保持距离,这回真距离了!”
“不全因为这个,”林巍略露一些嗔怪出来,“怎么着?见着我不说沈浩澄没别的话题了?挑理了啊!”
“挑!”瞿梁并不在乎,“我认识你三天你就把他拉来一起做朋友了,没薄没厚的。这么大的变化也没及时告诉我,还不让聊?谁舒服啊?”
“聊!”林巍又笑起来,“还得过你这关。反正完了,你想咋聊吧?”
“浩澄真找人了?”瞿梁兀自有些不信,“这么快?”
“真的。”林巍夹口菜吃,“快什么啊?都说了分开八个多月了。你就是才知道……”
瞿梁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你咋搞的?让人比下去了呢?”
“什么比下去了?”林巍仍旧淡笑,“哥们是退场了。”
男人永远如此虚伪,自尊大于一切,前任也好过往也好,不能接受失败,更不能承认失败。
“是真的吗?”瞿梁仍道,“跟你赌气呢吧?什么人啊?”
“是真的。”林巍郑重其事地说,“正在热恋,浓情蜜意。他的新任助理,形影不离的。”
“助理……”瞿梁沉吟了下,大概想到秦冬阳的身份也是助理,回眼看了看他,笑容略有一点儿不大自然,“不好意思,当着你面聊这些。”
秦冬阳还没说话,林巍却道,“没事儿,他都知道。”
秦冬阳瞧瞧他,把话吞了回去。
瞿梁伸手拍拍秦冬阳的肩膀,“你包含些,我这学弟是个大情种,丢了爱人肯定各种不正常,干啥现眼的事都不奇怪,帮忙管着点儿哈!”
林巍嗔着眼笑,“什么丢了?都说了是退场。”
“嗯嗯嗯!”瞿梁拈起杯来碰碰林巍的杯,“退场。你咋上场的我不知道,中间怎么积极主动活跃忙活哥可都看见了!现在说得云淡风轻,读大学的那个林巍被啥附体了啊?”
“年轻附体!”林巍咯咯地笑,“三十四了老瞿你还让我总激情燃烧啊?爱过不就行了?不遗憾了!”
秦冬阳没法再看他的表情,缓缓垂下了眼。
“哎!”瞿梁也叹口气,“我是受刺激了。遗憾也没法子,人得往前走么!不说这个,你这次过来是要办啥案子?”
“瑞信董事的老鼠仓案。”林巍立刻收起武装,精神松弛下来,“他妻子定居在H市,检举也在H市发生,所以我就接了委托。”
“我听说了。”瞿梁便道,“中纬和瑞信有些业务交叉,不过我们市场偏南,它偏北,了解有点儿,不算深入。”
林巍闻言就叹口气,“北方整体经济环境不如南面活跃,瑞信这事一出又是不小的打击,没办法啊!”
“能有几成把握?”瞿梁问他。
“一成没有。”林巍噗嗤乐了,“师哥不知道我?接案子从来不考虑把握。”
“还是那个臭脾气!”瞿梁也乐,“啥都硬来。也算你运气好,基本都硬成了。”
“啧!”林巍不同意道,“运气?怎么不是哥们本事?”
瞿梁倒也没太反对,“天时地利,你是‘人和’。我能帮上啥忙?”
“还不知道。”林巍并不显得清高,“我刚淌底!感觉出来就告诉你,今晚就算先铺垫了!”
第33章 别因为我
很多事情需要举重若轻,只管闷头干,在意的多反而掣肘。
瞿梁不担心林巍的心理素质,担心别的,“如今的社会形式和咱们刚毕业那会儿差别挺大,越有经验的人越习惯按旧思维考虑事情,你得注意规避。”
“有话明说,”林巍非常直接,“咋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个人感情我不管你,”瞿梁便道,“涉及案子的事,少和老虎联系。”
“我没听懂。”林巍说道,“差不点儿过命的交情,老虎还能害我?”
“他自己肯定不能。”瞿梁示意他吃点儿菜,“可谁都不是三头六臂,好多事情也靠别人帮他做,一来二去嘴就杂了。不小心牵扯到哪件事里对你都太不利。名律,借用一句港台片的台词,瓷器不磕瓦片。”
林巍神色复杂起来,“老虎得算你亲戚啊!”
“那怎么样?”瞿梁的眼神也有一些意味深长,“谁都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什么腥什么不腥,”林巍仍道,“你也帮着把把关么!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兄弟?”
瞿梁苦笑,“他那性格?难!”
“不是来往挺勤?”林巍便说,“我过来你都知道。统共就待了几个小时,跟他也是匆匆一见,还是跟你报备了啊?”
“什么报备?”瞿梁摇头,“都得我主动跟他来往,那是顺口说的。和我总没聊的,你算是难得的共同语言了!”
“会不会……”林巍研究地看他,“你刚才说的什么‘牵扯’的担忧,他感觉出来了?特地跟你保持距离呢?怎么都是一个地方的,咋比我们还生分了?”
“有可能。”瞿梁点头,“那我也没办法,该尽力的地方我都尽了。”
林巍闻言没再发表什么看法,只拍拍他,“都别琢磨太多!乾隆爷还有跑江湖的弟弟呢,哪儿就全连坐了?”
秦冬阳虽然一直没吭声,听着这个什么“老虎”大概不是正经路数,像是什么绿林好汉地下帮派,精神就绷紧了。
他知道沈浩澄遇到了人身攻击,高度怀疑是受张言指使,也知道林巍第二天就跑了趟T市就是为了安排这事,料着大律师会人脉复杂,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等于泥堤上练跳水啊?
“出身将门,”瞿梁也批评道,“咋就不懂谨慎?单论这点你就不如沈浩澄。小学弟从来不干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你倒好,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都行!学着算算成本。”
“算你了解咱的底细!”林巍笑得挺放肆的,“全都三十好几了,别动不动大学弟小学弟的,外人听了牙碜!”
“三十好几就没念过书了?”瞿梁不认同,又想起秦冬阳来,“助律算是咱们之间的外人了,牙碜么?”
秦冬阳敷衍地摇摇头,心说您真会看,我可不就是外人么!
“那你上次过来的时候已经跟沈浩澄分手了!” 瞿梁反应过来,又瞧林巍,“咋还插手人家的事儿?”
“一码归一码!”林巍没大表情地说,“不一块儿过日子了也是师兄弟啊!”
“当然得是师兄弟!” 瞿梁道,“我的意思是浩澄能力不比你差,这是不是有点儿越俎代庖?”
“你不了解那人?”林巍又笑了,“天上星啊!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杀戒!我林巍不行,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谁也不忍!”
“情圣!”瞿梁有些嘲讽,“这么爱恨分明为啥还接瑞信的案子?敌我矛盾啊!”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林巍坏兮兮地,“动我的利益不行,给我利益,当然另当别论啊!”
瞿梁哈哈笑了,“你就贪心吧!”
秦冬阳听到“天上星”时脸色就有一点儿异样,等到林巍说了后面这句实在装不得假,飞快低下头去。
没人看他,也怕被谁发现自己变色。
分了手的沈浩澄仍旧是林巍的利益,如此明白不误的承认。
后面俩人又聊了些什么秦冬阳未仔细听,也不知道有没有谁又和自己说话。
没有资格嫉妒,这症状也不像是嫉妒。
头昏,困倦,疲惫不堪反应迟钝。
秦冬阳觉得情况不太妙,努力地给自己打气,同时提醒地想不能再拖了,这次回去就去见隋萌姐,积极寻求外部帮助。
瞿梁注意了秦冬阳好几回,第一次说,“助理这是累着了吧?”
林巍拿眼扫扫秦冬阳,“可能。让年轻人坚持一会儿!还有这些酒呢!你别转移话题。”
半个多小时之后,瞿梁看了秦冬阳第二遍,断定地说,“他是累了,注意力都涣散了,咱们撤吧!明天你们是先去瑞信公司还是证券公司?我请个假,过来接你们!”
“请什么假?”林巍眼睛瞄着秦冬阳,嘴里却说,“交通发达成什么样了办点事情还得搭上个你?咱俩把这点儿酒分了就撤。现在去瑞信意义不大,我明天先去证券公司,时间充裕的话可能还去法院。你就安心上班,等我电话,晚上要早咱俩看教授去,好久没探望老人家了!”
瞿梁的注意里被他吸引回去,“那你多少也得给我留点儿提前量,怎么着也得问问教授的时间安排!老头被返聘呢,还是忙人一个,你以为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呢?”
两人又聊了十几二十分钟,瞿梁留意到秦冬阳始终上身笔直脑袋耷拉地坐着,再也忍不住了,“别把小孩儿累坏了嘿!行了行了今天就这样了,你也不是明天就走,先回去休息!”说着他就快步出去结账。
林巍略显不满地盯了一眼秦冬阳,披上外套走出包房。
秦冬阳仍在原处坐着不动。
林巍大步流星地走到楼梯口处,觉到秦冬阳没跟出来,一口恶气没能忍住,扑回房间瞅也不瞅地踹了秦冬阳一脚,“干啥呢?”
“哦?”秦冬阳似从昏睡之中醒来,茫然看向林巍。
林巍更生气了,“就那么困?走!东道主都下去结账了!”
秦冬阳怔怔起身,怔怔地跟着他走,不知道是因为挨了踹还是别的缘故,心里涌着些许哭的欲望。
瞿梁将二人送回酒店门口,告别时候表示关爱地对秦冬阳笑,“今天辛苦了啊!抓紧时间休息!”
秦冬阳的反应仍然挺木讷的,“谢谢,再见!”
林巍见他极其敷衍,暗暗咬了咬牙,对瞿梁摆摆手,“你最辛苦,路上慢点儿开。”
回到房间秦冬阳就坐在自己床上,不说不动,入定似的。
林巍忍耐地问,“你先洗澡?”
秦冬阳很慢很慢地摇头。
林巍就不搭理他了,自己进卫生间简单冲了冲,出来看见秦冬阳仍旧原样坐着,心里的火再次按不住了,几乎又要踹人,“你怎么回事?在那儿坐着睡回来还坐着睡?作什么呢?”
秦冬阳只是摇头。
“秦冬阳!”林巍暴喝一声。
秦冬阳被那声音震得一抖,愕然抬起了头。
林巍像要咬他,“问你呢!到底他妈的作什么?”
“没作……”秦冬阳怯怯地说。
“别跟我俩做模做样!”林巍不吃这套,眼神阴狠地道,“说痛快话!一去还好好的,哪句招你了当着人面给我好看?”
秦冬阳的听觉忽好忽坏时断时续,只接收到“哪句招你了,”没分辨出林巍正在发火,下意识地嘟囔,“沈律是天上星,你也是啊!你们俩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差!”
林巍先是一愕,随即更躁怒了,“就因为这个?秦冬阳……”
秦冬阳的眼神明显没有聚焦。
林巍越发觉得他没认真对待自己,更加震慑地吼,“秦冬阳!”
秦冬阳又吓了一跳,身上出了层汗,瞬间清明不少,瞠目望向林巍。
林巍恶狠狠地说道,“听清楚了!我好我赖不用你管!当星星当淤泥也与你无关。”
“不!”秦冬阳非常抗拒,“我不准你当淤泥!林律,瞿哥说的那个什么老虎,是不是混生活的?你不能和那种人来往,再也别来往了……”
林巍腮骨跳动起来,却又态度冰冷地笑,“秦冬阳,你是谁啊就来管我?助理就是助理,非得摆什么夫人谱啊?”
秦冬阳的脸色刷地白了。
“我警告你!”林巍无视他的变化,“当面拆台的事为难不住林巍!别以为能给我小鞋穿!真不爱干立刻滚蛋!不滚你就记住,工作就是工作上级就是上级,谁也不用为谁负责,谁也别干涉谁!”
秦冬阳眼神破碎地看向他,“谁也不用为谁负责?你是前辈,也不管我?”
“你做什么人,当什么样的律师,”林巍甚为绝情地说,“都是自主选择,不干我的事!正也罢歪也好,是你自己想的就行,别因为我。”
秦冬阳的胸口连着震了两下,嘴唇颤抖半天,到底什么都没有说,站起身体慢慢绕过林巍。
林巍以为他要拿衣服洗澡,没想到秦冬阳却径直拉开了门,木木地走了出去。
眉尾急促跳动起来,林巍差点儿没追出去再踹秦冬阳一脚,硬生生地忍耐住了。
作者有话说:
家里外面都吵!
第34章 经年旧疾
秦冬阳方向不清地顺着酒店门口的路一直往前面走,耳朵基本听不见什么声音,反反复复都是林巍那句“别因为我。”
别因为我。
这么大力地推,就像提着鞋子被搡出门,秦冬阳觉得脚心刺痛,四肢百骸也疯狂痛,除了盲目地走,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躲避那些如影随形的刀。
他们住的地方挺繁华的,走了老远眼前的路仍旧霓虹闪烁人流涌动,秦冬阳突然又力竭了,呆呆站定,转圈地看四周,发现全不认识。
没有一处是熟悉的。
骤然之间,刚刚逃脱轰炸的人又被巨大的陌生感和孤独感包围住了。
那种感觉过于可怕,好像宇宙洪荒突然全化恶兽,要把他给生剥活吞。
担心表现异常惹人围观,秦冬阳撑着一丝理智找到距离最近的室外休息椅,躬身垂头地坐在上面,自己抱了自己半天才摸出手机来,顾不上看看屏幕上的时间就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响了半天音乐对方才接,语气却是急切而又担忧的,“冬阳?你还好吗?”
秦冬阳像是逮到了救星,一滴眼泪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他哽咽道,“隋萌姐,我不好……”
“怎么不好?”听出他很激动,电话里的女人温柔而又耐心地说,“你别着急,慢慢讲。”
“我好像发展出躯体化表现了,”秦冬阳非常恐惧地说,“突然之间……隋萌姐,我头晕,睁不开眼,恶心,烦躁……手脚发麻,思维也不清楚……姐,我是不是没救了?”
隋萌听到一声汽车喇叭,立刻问他,“冬阳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接你。”
“没在H市,”秦冬阳环顾一下四周,挫败而又无奈地说,“我在T市出差呢!”
“能保证安全吗冬阳?”隋萌马上又说,“你知道打电话,那懂不懂躲车?眼睛看不看得见路?”
“缓了一会儿好些了!”秦冬阳的恐惧感仍特别强,“可我还烦,想哭,为什么?姐,我为什么这么没用?”
“冬阳,”隋萌尽量把语气放柔放平和,“你听话,按隋萌姐教你的方法,呼吸,呼……吸……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平静,凝神……应该怎么放空来着?把心里那束视线放到遥远地方,好像预防近视那样,去眺望,想象原野和草坪……冬阳,前面有一大片绿油油的空旷地方,看不到头……”
秦冬阳照她指示去做,过了一会儿眼前景物逐渐清晰起来,“我好点儿了隋萌姐。”
“知不知道在哪儿?”随萌似乎松了口气,问他。
“在路边的休息椅里。”秦冬阳如实回答。
隋萌仍问,“人多吗冬阳?不要在只有建筑和车流的地方待着,身边要有人群。”
秦冬阳重新打量打量四周,“还可以。姐,时间不早了,没有人山人海的地方。这里不断地有行人路过,生气挺足的。”
隋萌终于放下点心,“什么时候开始的冬阳?我是说你之前讲的那些躯体化表现。”
“就刚才,”秦冬阳的挫败感又升起来,“今天晚上,突然之间。”
“遇到了什么事情呢?”隋萌的声音轻如絮语。
秦冬阳却沉默了。
隋萌等了一会儿才柔声说,“告诉姐,还是因为那个人吗?”
秦冬阳继续沉默。
“最近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隋萌不厌其烦地问。
秦冬阳嗯了一声。
随萌就轻轻叹,“那就过来找姐啊!怎么还敢出差?”
“真的是突然间恶化的。”秦冬阳愧疚地说,“之前没觉得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有点儿不开心,没有其他反应,没想到会这样。”
“冬阳,”随萌劝导地说,“没想到不要紧,咱们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随便乱动,会有危险。跟谁过去的?找人家找来接你。”
秦冬阳又沉默了。
“冬阳?”隋萌关切地道,“你听话。很晚了。深夜景色不利调整情绪,总坐在这儿对你的病没好处,你需要睡觉,真的睡觉,需要好好休息,前提是安安全全地找到睡觉的地方。”
“我好多了。”秦冬阳低低地说,“可以自己回去。”
隋萌也沉默了。
“姐你别怪我!”秦冬阳更加愧疚地说,“我真的不能让别人知道,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隋萌长长的叹喷在手机麦上,“冬阳,什么东西能比生命更重要啊?”
“姐,”秦冬阳胡乱摇头,“我没有自杀倾向,真的没有。现在也好多了,这么晚了打扰你,非常抱歉。”
“不着急挂!”隋萌立刻就说,“冬阳,不用抱歉,姐愿意陪着你!咱们多坐一会儿,多恢复一会儿,然后慢慢往回走,好不好?你既然能自己回去,姐就在电话里陪你,陪到你进屋,上床,睡着。”
秦冬阳的眼泪慢慢涌了上来,这次是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他抽泣了,“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回去就找你,马上就去找你,真的……”
“别哭冬阳,”隋萌缓缓地说,“你往来路上看。”
秦冬阳听话地抬起泪眼,往那灯光璀璨的来路上看。
“长吗?”隋萌的声音分外轻柔,“有多远啊?多远都不怕,那都是我们自己走过来的。仔细算一算啊,姐已经陪你走了七年了。这七年你也陪着姐。冬阳,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啊?你从小孩儿长成了大人,长成了律师,姐也做了好多年的心理治疗师。冬阳不仅是姐的第一个病人,更是我还没拿到行医资格证时就肯全心信赖的人啊,你是姐的好朋友,是最在意的忘年交。对姐来说,秦冬阳的安好特别特别重要,所以得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秦冬阳再也克制不住,他抱住头,失声痛哭起来。
路过的人惊诧不已地看向他,不明白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失态。
林巍困兽一般守着房间,强忍着出去或者打电话找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发誓只要秦冬阳回来立刻再踹他几脚,狠狠地踹,最好踢到腿瘸脚伤走不得路。
让你拂袖而去,让你摔门走掉。
让你胆大包天蹬鼻子上脸,三番两次地给我林巍好看。
谁大谁长谁的职位高啊?
后浪想拍前浪也得攒够资本,你个小秦冬阳还没什么能耐呢就要翻天?
心里骂得正欢,突然听见两道脚步声缓缓走向自己门口,秦冬阳彬彬有礼地对谁说,“还得麻烦您上来,真是不好意思。”
林巍猛地躺在床上。
大概是服务员或者房嫂似的声音也很礼貌的说,“没事儿,先生晚安。”
林巍翻身对准窗边的墙,闭上眼睛,假装已睡熟了。
最高级别的轻蔑是不在乎,老子懒得搭理你。
房门喀拉一响,秦冬阳轻轻地走进来,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床上。
林巍支耳朵听。
老实了?
“姐,我到房间了!”秦冬阳声音极低地说,“马上就睡,晚安!”
林巍不由诧异地想,这是跟谁说话?
室内响起一个非常遥远但非常悦耳的女音,“冬阳,做个好梦!”
秦冬阳关了电话,合衣躺了下去。
林巍使劲儿皱起眉头:不洗澡就算了,衣服也不脱吗?
他没听清这人盖没盖上被子,想回身看,又忍耐住,心想整晚都是他在耍脾气,出走一圈就占理了?
不能惯着!
顾小江捧着一盒泡面呼呼地吃。
林天野跟最后走的师傅摆了摆手,回身走到顾小江的身边,抬起脚去点他的腿肚子,“能不能吃点儿正经玩意儿?”
“怎么不正经了?”顾小江满不在乎地道,“有汤有水的,不比外卖健康多了?现在这个点儿能送的外卖都是剩一天的,还得死贵,师父你也不给我涨钱,买不起。”
“涨个屁钱!”林天野说,“第几个顾客说你洗头糊弄了?我不扣你的钱挺不错了。”
顾小江嘿嘿乐,“就那会儿有点儿困了么!我不是故意糊弄事儿师父,钱不钱的不重要,砸‘小野’的牌子不行。”
“嗯!说得好听。”林天野哼,“到底告诉家里没有?”
顾小江笑着的眼就变平了,淡淡地说,“不着急,等谁想起问了再说吧!”
“不是师父栓你在这儿看店。”林天野道,“你家也太远了,天天摸黑折腾那么一段城乡结合部不提安不安全,也太累了!小孩儿家的没啰嗦,在哪儿都是睡觉,反正店里没人,当是省车费了!”
“知道您是为我好!”顾小江点头,“怕我再把人打坏了进局子,或者被人打坏了躺医院去。”
“知道就告诉家里一声!”林天野又蹬他一下,“别等爹妈跑过来骂我剥削人家儿子!快点儿吃!吃完了关上卷帘门睡觉,少贪黑玩游戏,白天困就糊弄客人!还在乎‘小野’的牌子呢?”
顾小江呼噜噜地往嘴里倒泡面汤,“你走你走!我这就关门。”
“洗脚!”林天野往外走去,“开着休息室门睡觉,里面憋的都是臭味儿!”
“哎呀快走吧!”顾小江哼,“才三十多,唠叨成这样。”
林天野大步出了工作室门,站在街边点了颗烟,耳朵听着身后的卷帘门轧轧而落,准备等它关合就走,一抬眼看见常在峰手插裤袋立在街角。
第35章 技术高超
林天野眉毛一挑,使劲儿吸了口烟,似乎往上迎了几步,也似乎要擦肩而过,“常队又来视察工作?”
“我也不是巡警!”常在峰缓缓跟住了他,“视察什么?”
“那这大半夜的,”林天野道,“什么雅兴?”
常在峰不直接答。
种种迹象表明林勇极有可能是遭报复杀害,真是寻仇的话,林天野当然也不怎么安全,可是没有实据的话不能随便说,对他的职业是种讽刺,也会招致林天野的反感。
“金屋藏娇了啊?”比喻太不高明,刚说出口常在峰就后悔了,赶紧找补,“我忘了你就喜欢这么大的小男孩儿!”
越描越黑,常队和犯罪分子打多了交道,基本不会好好说话。
林天野顿住脚步,本就目光不善的眼越发阴了,“常队说明白点儿。”
夜色虽暗,常在峰也看清了林天野的神情,一点儿自责一点儿懊恼飞快消失,“什么说明白点儿?你不行侠仗义,专门帮助这岁数的问题青年吗?”
“小野”是整个商业街里营业时间最长的店,此时被林天野抛了数百米远的门面已被卷帘门给遮住,四周登时安静起来,他眯眯眼,露了两分危险气息,“常队是专门过来找我麻烦的吗?”
常在峰皱紧了眉,“不那么闲!凑巧路过。”
“那就凑巧告个别吧!”林天野迅速地说,“常队,前缘已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不是一路人,攀不上交情。”
常在峰瞟了一眼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突然就说,“富妮妮吸D你知道不?”
林天野已抬了脚,听见这句又放下了,“你说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常在峰嗤笑一下,随即又说,“野哥还是这么有情有义,离婚两年多的嫂子,有事还是关心。”
林天野神色难看,“什么野哥?流氓似的,少寒碜人!”
“我忘了!”常在峰见他不急走了,也掏出颗烟叼在自己嘴里,“野哥自从成家立业就不准谁再叫你野哥,显得江湖气太重,耽误好男人形象。现在那些走得近的,年长的叫你小林,年轻的叫你小林哥!”
“你有意见?”林天野冷冷地问。
“我有什么意见?”常在峰笑得嘲讽,“反正野哥早就不搭理我,跟俊哥的走动也少了。人不都这样吗?边走边丢过往。哦对了,反正俊哥当面也不总是叫你野子,爱叫天野。可惜您早不是二十多所的林天野了,如今荷包鼓鼓事业有成,当然应该换包装啊!”
“少他妈的唧歪!”林天野不留情面地说,“身份证都换了,我为啥就不能变变?想怎么包装自己那是我的事情,常队管得着吗?富妮妮到底怎么回事?”
常在峰直直瞅他,不言语。
林天野倒也没催,只瞅回他。
过会儿,常在峰向左歪歪脑袋,片刻之后又向右歪。
“落枕了?”林天野讥。
“肩颈拉伤!”常在峰承认,“前儿逮个犯人,小子激烈反抗,妈的。”
林天野定定瞅他几秒,而后突然松缓一些语气,“小江肯定没睡,进去我给你按,价钱是好好地说富妮妮的事儿。”
常在峰咧嘴笑了,“中国好前任啊!成交了。”
顾小江刚开游戏就听门响,特不耐烦地吼,“啥时候了还来?明天请早!”
话没说完卷帘门哗啦啦地往上收去,他吓一跳,举着手机就往外跑。
林天野按住电子钥匙,让卷帘门保持在收一半落一半的状态,弯腰进来,先瞪顾小江一眼,“就知道你在玩!”
顾小江赫然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常在峰,惊讶不已,忘了手游还在继续,“这是……什么情况?”
“来抓你的!”常在峰路过他的身边,恶意吓唬。
顾小江倒没害怕,仍很震惊地看着往后面VIP区走的两个人,“师父?”
“玩你的!”林天野头也不回地道。
常在峰的肩颈果然拉伤了,林天野精于此道,上手就知毛病在哪儿,他先按开已经关掉的热水开关,准备按摩完了再给常在峰热敷一下,然后慢慢给他推拿起来,嘴里简短地道,“说!”
常在峰歪过一边嘴角,“我们讯嫌疑人都没你这么生硬!”
“啧!”林天野特不耐烦。
“上个月发现的。”常在峰道,“有人举报枫络聚众吸D,治安队过去扫回来了,我在局里值班,跟着凑眼热闹,恰巧看见嫂子!”
拉伤不能太用力气,林天野偏给他点儿苦头,“离婚好几年了,什么嫂子?”
“不是从你这儿论!”常在峰似乎预料到了,“她现在跟着的那个男的不是塑料桶厂的老板吗?租了钢厂一片地方,离我家不太远,脸熟!”
林天野不吭气。
常在峰一反常态地嘴贱,“那位大哥管我叫老弟,管我爸叫大哥,两头都不违和。也就雇了三五十号工人,不知道年收入多少,可挺牛气,今天领个赵飞燕明天带个杨玉环,固定的女人是富妮妮,也就跟着混点儿吃喝穿戴。野哥半世英明,折在这位手上!”
“没有英明!”林天野把常在峰的后颈刮得火辣辣的,“她也折不着我,两不相干的人!”
“那管什么吸不吸毒?”常在峰说,“各安天命。”
林天野收起了手,忍耐看他。
常在峰也抬眼瞅,“我给钱!”
“嘿!”顾小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警察叔叔还拿钱砸人嘿?别说这么大半夜的,正常时间我师父也不给人按摩,除了林律还没有谁这么荣幸,你的钱是宇宙通行币啊?”
“哟!”常在峰没看顾小江,视线仍旧落在林天野的脸上,“那我这面子可真不小,感激之至!”
“去玩!”林天野扭开眼睛,撵顾小江。
顾小江不乐意地噘嘴,边走边嘟囔说,“师父你那金贵手腕累坏了不值啊!多少贵太太排号等你弄头发呢!为个不领情的家伙耽误事儿犯不上!”
“现在只为女士服务?”常在峰望着美发镜里试水温的林天野。
“你要理发?”林天野淡淡问。
“行吗?”常在峰看看自己刚从高家俊那儿收拾完没几天的脑袋。
水温还不够烫,林天野走回常在峰的身边,左右瞧瞧,“顶天清清边儿!”
常在峰就不吱声。
林天野伸手摸过电推,嗡嗡嗡地在他脖子后面和鬓角处走了一圈儿,放过脑门不管,也不给洗,只拿清洁棉擦抹了几下。
常在峰却很享受。
林天野飞快瞟他一眼,放下电推,再次去捏他的后肩,过会儿才说,“松弛多了!等下给你垫块热毛巾,再用风筒吹一会儿,能轻快不少。”
“没查出来她有别的事情,”常在峰终于说道,“教育,罚款,滞留一宿,放回去社区管理了!”
林天野寻思寻思才说,“她挺好吃懒做,但也没有以贩养吸的能耐,不能给她强制戒吗?”
常在峰说,“啥都有个标准程序,好朋友是大律师,野哥还用我给解释?”
林天野又不吭声。
常在峰觉得他把自己给搓破了,一双手掌淬毒了般,却也令人迷恋,舍不得离开,只能嘲讽什么一般地说,“好吃懒做?野哥,你跟她在一块儿好几年,就给这样评价?”
林天野也自嘲,“翻了脸的男人最无情了,有啥可奇怪的?”
常在峰在镜子里盯住他,“是吗?”
林天野欲言又止,他兜里的手机恰时响了。
常在峰一动不动地坐在美发椅上,眼看着林天野掏出手机瞅瞅号码,而后立刻丢下自己,大步去休息室接,不由呼了口气,下意识地打量这间vip室。
之前没怎么进过“小野”的门,正式坐在这里接受服务更是头一次,基本没有熟悉地方,不像高家俊的店面……
高家俊的店面还在旧址,高中门口没有太多好生意做,房东很舍不得丢掉他这稳定租客。可是那里也早装修过了,早已不是当年样子。
常在峰忙,要剪头了就挑人最少的时段过去,三十分钟半个小时又走,从不怎么多待。
高家俊热情如旧,是个好老大哥样,可他似乎日渐落伍,没法多留公务繁杂的常在峰,跟当年的好弟弟林天野来往也少多了。
“野子性格变了!”偶尔提起,高家俊会叹息说,“人大了,自己也忙,跟小时候不一样。加上他爸出了这事儿,不像年轻时候那样乐意跟人腻歪了!”
常在峰却总是想:他早变了。自从那个本该共度的夜晚发生了无法宣之于人的意外之后,林天野就变了。
只要有空,常在峰还是总去高家俊的店里闲坐,林天野出现的次数却急剧下降。
起初高家俊还挺奇怪,会打电话问他,“天野你忙啥呢?”
林天野总有这样理由那样理由应付人。
刚开始时常在峰没敢太过主动,直到两个多月没见着人,才终于忍不住给林天野打电话说,“野哥,我落枕了!”
电话里的林天野微微沉默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我忙着呢!让俊哥给你捏捏!”
第36章 无法放下
常在峰读高中时坐姿不对,宿舍里的铁架子床也不够长,大高个子伸不开腿,动不动就落枕。
彼此都没芥蒂的时候林天野会笑话他也会吓唬他,“你得注意啊!不是想考警校?弄近视了做手术啊?能保持到现在多不容易?我天天看一堆堆的小四眼可够腻歪的了,你可保持住了!”
“脖子老硬!”常在峰懊恼地说,“是不是太长了?”
林天野马上嘻嘻哈哈地往他脖子上挥手刀,“那我给你砍掉一块儿!”
“你俩别闹!”高家俊说,“好学生是念书累的,那当哥的闲着干啥?给他捏捏?”
林天野从善如流,“能有用啊?”
“当然有用!”高家俊挺耐心地教他手法,“这样……这样……就是肌肉紧张,太过分了难免强直,放松放松能好不少!”
“这不容易?”林天野就拍常在峰的后脖颈,“这小细脖儿,野哥捏着就是个玩儿!没事儿就能给你放松!”
那是一段上好时光,常在峰三天两头就能见着林天野,三天两头享受他的特别服务。没过多久这位无偿技师还乐呵呵地显摆,“哎老林带我去了一个专业地方,盲人按摩,真不一样。哥拜师了,好好学着,回来往你身上操练。”
他的手法是那时候突飞猛进的吗?常在峰不知道,因为很快他就失去了被服务的资格。
林天野从休息室走出来,如无其事地看看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放在最高档上烫了一会儿毛巾,然后摘双橡皮手套戴上,飞快绞干毛巾的水,拿着走到常在峰的身后,“脱衣服!”
常在峰快速扯掉外套,一把就将里面的恤衫从头上撸下来。
阔而健硕的背展在VIP室,林天野略顿了下,慢慢地将毛巾覆在上面,“烫不烫?”
“挺好!”常在峰说。
林天野拽过吹风机来,开了温档,对着别处吹了一会儿,等到毛巾的热稍微散去一些才往常在峰肩背上最酸痛最瘀滞的地方吹,“这也就能缓解缓解,关键得歇,好好养着。”
“没法歇!”常在峰说,“交代不过去。”
“跟谁交代?”林天野以为他在抱怨上级压迫,随口接道。
“跟你。”常在峰缓缓地答。
手机响了一下提示音,林巍从小寐里醒转过来,点开看看,是林天野转发过来的调查资料包,关于芯芯爸爸周先生的。
他下意识地回身,望见对面床里的秦冬阳半趴着睡,脸都埋在枕头里面。
怕不憋死?林巍皱着眉头起床,把他给扳正了。
秦冬阳倒没有醒,眉头却也皱着,深深地皱,睡着也不开心似的,脸颊还带一抹薄薄的红,真像被捂着了。
林巍仔细看看那张小脸儿。
是的,小脸儿。
二十六岁的秦冬阳还能拥有一张娃娃脸,虽无那种令人觉得惊艳的好看,却是舒服长相,细看才会察觉到的舒服。
干嘛皱着眉呢?
好像还哭过了。
吵几句嘴就能这么委屈,大老爷们,真是……
林巍帮他盖好被子,坐回自己床边,无端地想:自己和沈浩澄没少激烈争吵,那人也会眼神破碎,却从没有秦冬阳那种绝望,从不这么可怜。
啧,哪有可比性啊?
一个是势均力敌的昔日爱人,一个是年轻了那么多的小笨蛋。
他又躺回床上,重新点开那个资料包,认真地看起来。
很快,林大律师的神色就沉重了。
加着气恼。
卷帘门再次关上之前,顾小江巴着工作室的玻璃大门,探出半个身体对常在峰喊,“常队下次换个时间过来占便宜啊!别老大半夜的让人再开次门。”
常在峰也不生气,“你把人给打伤了,对方要告,不是普通治安案件,说不好就得被起诉判刑留下案底,少练嘴也少练腿脚,多想想自己的事儿!”
顾小江不乐意听,嗖地缩回脑袋。
“这么严重?”林天野倒问了句,“我还以为完了!”
“那么容易完就轮不到我审他!”常在峰哼,“一个肋骨隐裂一个牙床松动,人家也不是没道理告!”
“那不也得看原因吗?”林天野说,“小江子确实没先惹事。”
常在峰呼口气,“行了!让他们撤案的事儿包我身上!富妮妮也没啥可说的,不好白骗你按摩剪头发的。再说又是野哥稀罕的人,应该效劳。”
林天野也没反驳“稀罕”的话,伸手叫车,“你先我先?”
常在峰不答,站定了脚看他,“野哥,林叔的事儿我真不会放下,就算查到退休去也不会丢开不管!”
林天野没意外也没感动,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那你受累!”
常在峰不吭声了。
出租车开过来,林天野没有让他先坐的意思了,拉开车门跨上去一条腿,又扭头望了回来,“你跟治安那边说说,多盯着点儿富……”他怕司机听出太多,隐去全名不说,知道常在峰肯定明白,“谁也管不了谁,别把命玩没了就行!实在不行宁可丢里面去,也是帮她!”
常在峰嗯了一声。
出租往前开了几米,调头而去。
常在峰原处站了一会儿,并没叫车意思,将手插在外套兜里,缓缓地往分局走。
他已很久都不回家住了,父母都习惯了,他自己也习惯了。
早晨起来洗漱,同室而居的两位律师各忙各的,谁也不搭理谁,气氛非常诡异。
简单吃了一口酒店提供的早餐,直接打车去为张言张申办理开户的证券公司,与这姐弟密切接触的几个业务经理已被控制住了,见不到面,林巍仍然有的放矢地调取了张家姐弟自己名下的全部交易记录,并且跟证券营业部申请到一名专业人员详细了解这些交易的收益和损失情况,认真分析背后可能隐藏着的东西。
数据复杂而冗,很快就到中午,对方表示出了休息意思,林巍连忙表示感谢,然后带着秦冬阳出来解决午餐。
“我看下午都得用在这里。”秦冬阳终于对林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林巍玩味地笑,“较劲结束了吗?”
秦冬阳不承认自己在较劲,但也不做解释。
“用在这儿就用在这儿,”林巍接着道,“咱们就是过来调查细情的,不好好琢磨,白来了么!”
“下一步呢?”秦冬阳问。
“向当地法院申请取证函!”林巍说,“调取涉案人员的银行流水。”
秦冬阳对这一类案件完全没有经验,“这不是公安和检法的工作吗?咱们做辩护的,自己还调一遍?”
“你得掌握全貌,”林巍淡淡地说,“而后才能知道对手提供出来的证据都是怎么截取的,有没有故意删减遮掩什么部分。再者,正式辩护之前需要跟谁斗智斗勇啊?真把委托人当朋友处?”
秦冬阳认真思索,没再发问。
“周芯芯的爸爸有外遇。”林巍突然说道。
“啊?”秦冬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遇?”
“嗯!”林巍蹙眉点了下头,“你野哥把调查资料直接转给我了。他有外遇,而且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从目前掌握到的开房记录上看,这人晚接孩子的几次都是被约会,或者说约炮行为耽误了时间。”
秦冬阳烦躁不已地扶住脑门,慢慢趴下头去。
隐隐约约地,他又生出一丝恶心。
整个下午都在提醒自己抚慰自己,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时间,秦冬阳仔细检查检查记录下来的东西,暗暗庆幸自己还能顺利完成工作。
林巍在同陪伴他们一天的人握手,很客气地表示感谢,刚告了别,瞿梁的电话就打过来,“教授今晚有空,我已经定好地方了,马上给你发位置,直接过来吧!”
秦冬阳在旁听见,眼看林巍就要伸手叫车,连忙便说,“林律,我有点儿不舒服,后面您还安排了什么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林巍甚为不悦地看向他,“公私分明啊?”
秦冬阳没的解释,垂着眼道,“真的有点儿不舒服。”
林巍蹙眉盯了秦冬阳几秒,想起他昨晚在瞿梁面前的表现,也没兴致强迫,“行,那你直接回酒店吧!”
“嗯!”秦冬阳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您先走!”
林巍毫不犹豫地拦了一辆车,坐上去报了瞿梁定的饭店,而后下意识地望望秦冬阳站着的地方。
出人意料的是,秦冬阳并没留在原地叫车,而是改了一个方向慢慢地走。
林巍彻底扭过身去,在提起速的出租车后玻璃里认真看着那个有点儿落寞也有点儿疲惫的身影,心里有些疑惑忧虑:小孩儿怎么回事?忙活这点儿工作就累了吗?还是真的因为最近的争吵跟自己隔了心,故意想要减少接触?
怎么说也认识了十多年。
林巍固然知道自己怎么冷落着秦冬阳,但却下意识地把自己归为了秦大沛那种长兄角色,认为这个小孩儿就是应该打骂不走,怎么欺负怎么压迫都生不出记恨,永永远远是跟自己一国的人。
此刻他却生了迟疑。
真的会吗?
秦冬阳好像很不快乐。
应该让他守着自己不快乐吗?
第37章不必畏惧
看见林巍孤身赴宴,瞿梁挺意外的,“小帅哥不陪你了?”
“小帅哥?”林巍大步往里面走,“说谁呢?”
“你助理呗?”瞿梁等在饭店门口接人,那里距离包间还有一段路途,一边走,当学长的一边拍拍林巍的背。
林巍倒停住了,“你说秦冬阳?他帅吗?”
“怎么不帅?”瞿梁想也不想地说,“帅有很多种。这小弟弟气质忧郁长相干净,不浓烈不醒目,像株文竹似的,当然也是帅啊?怎么着?只有沈浩澄那种大树才是帅哥?”
林巍倒有些愣,过了两秒才说,“老瞿你真不愧是个文科生哈?这写小说呢吗?形容得细。”
瞿梁又来拍他,而且加了点儿劲,“你是搞什么尖端制造的理工男?鄙薄谁呢?沈浩澄是大树这话还是你自己跟我们吹的。什么我林巍是劲松沈浩澄是翠柏,哥俩决定一起长青,一起长成参天大树!可不是我胡说的吧?秦大沛和肖非艳都是证人!”
林巍竟然有些恍惚,真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此处不是分神溜号的地方,便敷衍道,“还不许人年少轻狂?别总揭短。怪不得刘邦当了皇上就杀打江山的老臣,总记得一块儿蹲坑那点儿糗事,瞿梁你可小心被灭了口!”
两人打着哈哈进了包间,他们共同的老师吴教授已经在座里了。
林巍快步走了过去,伸开两只长臂就把教授搂住,“老吴同志!”
吴教授哈哈笑了,“臭小子!还记得我?自从拜到我老同学的名下,你心里就剩向乾一个老师了吧?”
“他是师父!”林巍笑呵呵地回答,“您是老师。他在市井,您在庙堂。他是看着我干活的周扒皮,您是我在朝中的坚实后盾。硬比他落下风。不过您别告我状哈!”
面相爽朗的吴教授闻言更哈哈笑,“你这坏家伙啊?好在现在的社会形式还就真得沾点儿坏水才能游刃有余。我还真挺后悔放你回去H市的,拘在这里给我闯招牌嘛!”
“我就一本科学历,您拘着我?”林巍不相信道,“认真调教了瞿大硕士那么多年,他也没离您的眼皮儿,咋还放给人用?”
“他志不在刑辩!”吴教授略显遗憾地说,“不能强求啊!”
酒店环境不错,标间里的设施也能算上雅致干净,到底地方有限,久处其中难免会生压抑。
秦冬阳害怕小空间的逼仄感更会催发自己病情,没急回去,信步找到一处街心公园,坐在里面的长凳上给隋萌发了条微信,“隋萌姐,我今天过得还行,中午听到一点儿令人生气的案情,心里略微烦恶了下,下午积极调整,现在已经好多了。”
隋萌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冬阳,工作结束了吗?”
“嗯!”秦冬阳淡淡地笑,“隋萌姐也刚下班吧?不用耽误个人时间打电话的,我就跟你报备一下。”
“冬阳,”隋萌声音温柔地说,“这是跟姐见外呢吗?对于隋萌来说,秦冬阳不是工作内容,属于一部分的私人生活。”
秦冬阳心里抑制不住地暖,“姐,你说我为什么非得生这矫情病呢?人间多美好啊?有你在乎我,有我哥疼我,我妈虽然粗心,其实也挺爱我,我爸小毛病挺多,但也没有亏待妻儿。读书虽然不太灵光,但我也没遇到特别坏的老师,跟同学们相处得不算亲热亲密,也没遭遇到明目张胆的欺凌孤立。大多数人不都这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过日子,为什么我就如此脆弱呢?”
“大概是因为你更爱紧张吧?”隋萌可能是在开车,声音像是蓝牙传过来的,“我是说大概。心理问题是很玄妙的事,没有谁敢确定具体成因。而且冬阳你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大多数人也都有各种各样的自己回避不了改善不了但却不一定告诉你的苦恼和郁闷。其实不难发现,只是咱们对于其他个体未多留意而已,就好像人性都爱赏花,有谁专门安排时间去看它们如何荼蘼凋零?十苦一甜,原本就是生命之谛。”
“你的苦恼是什么呢?”秦冬阳不由问。
“很多啊!”隋萌笑了起来,“很多很多。目前最明显的就是父母催婚。那种滋味儿怎么说呢?像被讨债,也像被追稿子,总之是份目前交不上的答卷,可爱的父母亲人们却非无孔不入地逼。冬阳,这种苦恼我还真的解决不了,总不能不要爸妈,总不能像个皇上似的把他们打入什么冷宫里去关着,随时召见随时屏退,完全不许啰嗦。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为什么要打死唐僧啊?现在是真的理解。我总希望父母长生不老,但又巴不得他们能够活在外太空里,过来地球一趟要经各种麻烦手续,没有能力贴在我的耳边叨叨叨的!”
秦冬阳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姐,你那么优秀,为啥不找男朋友啊?”
“怎么不找了?”隋萌仍笑,“还没对上频啊?肯追我的不是我渴望的类型,而我欣赏的,又总遥远了些。”
遥远。
秦冬阳忍不住想:这个词是用来衡量什么距离的呢?地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为什么被渴望的人总是要令渴望者那个碰触不到?
隋萌听他没有再笑,猜到是在发痴,很像怂恿地说,“向往爱情这种特质也给咱们制造苦恼。冬阳,姐和你一起放弃它了好不好?不指望了!”
“行吗?”秦冬阳说。
“怎么不行?”隋萌答得痛快,“佛偈有云无爱故无忧无爱故无怖,只不过心里啥都不装也挺无聊的就是。大概的滋味儿应该怎么形容呢?你看一株植物,要由种子长成小苗,然后抽穗开花努力结果,过程里面风吹雨打各种辛苦,许多灾难等着干扰,总没顺遂。若做石头那就便宜得多,无机物么,大概够没感觉,火烧水泡全都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会不会好些?”
秦冬阳听懂了隋萌的意思,思索半晌才回答说,“我好像不行隋萌姐。我得爱他,不然活着太没趣了!”
“那就勇敢点儿吧冬阳!”隋萌轻轻地说,“爱风别怕它吹,爱火得忍它烤。向往你就靠近,受伤赶紧躲开。不管遭遇到什么,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放在首位,牢记率先疼爱自己。加油冬阳!这个世界日月灿烂,令人敬仰,尽可以去观赏追逐啊!记得自己也很珍贵就好,记得自己也是宇宙里的唯一。”
秦冬阳异常郑重地听,而后异常认真地说,“有你真好隋萌姐。我真幸运。”
快下班时,常在峰嘱咐刘一桐帮他约跟顾小江动手的那两个人明天过来。
刘一桐有些嫌恶地说,“那可真是两个渣滓,好话不会听,赖话也不会听,活脱脱地一对儿泼皮牛二,观世音来了都得让他们气成杨志!常队多少大案子忙不过来,犯得着理睬他们吗?我看就先挂着,冷着,胡乱挑衅踢到铁板上被人反殴的破事,还能作出什么大妖来?”
警校每年都招一定比例的女警,真能分到基层来干刑侦,不仅需要足够坚定的热爱,还得通过层层条件严苛的筛选,经受得住组织上的考察。
因为没有一个队伍喜欢弄个干不了活的警花摆在跟前束手束脚,到了这里性别常被忽视掉了,要能抗硬才行。
所以虽然刘一桐年轻没有资历,常在峰还是很欣赏她,回话的态度不像对其他男同事那么简单粗暴,“因为你是观世音他们才敢当泼皮呢,换个齐天大圣见识见识?我倒要看看有没有真不怕金箍棒的。”
刘一桐笑了,“齐天大圣?常队你这是什么自夸方式?”
常在峰语气柔和地道,“麻烦你把小鬼们先抓过来吧!”
刘一桐刚转过身于军就走过来,“常队,钢厂西面的鲜族村小区刚刚发现一起命案,110的同事们已经到了现场,确定受害人已经死亡,通知咱局过去交接。”
常在峰立刻啧了一声,“鲜族村?命案?给到咱们中队了?”
“大队长让我过来问你,需不需要避嫌。”于军点点头说。
“避个屁嫌!”常在峰想也不想地道,“我家又不住那里,没啥亲戚朋友。叫住冯智学别忙下班,咱们赶紧过去看看。痕检和法医动窝没呢?”
于军赶紧就跑,“都准备出门呢吧?常队你先上车,我去喊冯智学和小高!”
常在峰大步流星地往门外面走。
刘一桐马上跟住了他。
“你就别去了!”常在峰说,“都下班了。死人,小姑娘看着不利于精神健康。回头拉走了,二勘三勘你再跟着去现场。”
刘一桐不领情,“常队跟我开玩笑呢?咱是刑警,不敢看死者咋干工作?精神那么脆弱就别在一线待了。”
“行!”常在峰挺高兴的,“我这儿也来了一个穆桂英。那就走!小区发生的命案,估计不能有啥特别可怕的地方,你当长经验吧!”
“嗯!”刘一桐随他上车。
压了好几分钟方向盘于军才领着冯智学和小高跑出来,常在峰等得着急,脑袋探出车窗,大声骂落在最后面的冯智学,“吃饭喝酒你从来都尥在头里,一办案子就拉梭子,痛快儿的!”
第38章市井气息
顺着街心公园往前走几百米有片露天集市,秦冬阳过去的时候天色还早,不少烧烤摊都刚点火,还没烧红的炭冒着阵阵蓝色烟雾,四下乱飘。
挺脏乱挺热闹挺市井挺有烟火气的地方。
秦冬阳很高兴地站在路口,把这地址输进手机里查,可惜没能查出什么名堂,只好硬起头皮去问一个水果捞的摊主,“请问这里是个晚市吗?”
能被秦冬阳挑中,自然就是长相和善的人,那个三十多岁的女摊主笑呵呵地说道,“是夜市嘞!一直开到半夜。泥嘞是外地人吧?来早了也不要紧,买份水果捞吃,慢慢悠悠地逛,这头走到那头啥都张罗起来,泥嘞再溜达回来,保管儿肚皮撑破。”
秦冬阳深知自己装不得本地人,就真买了一份水果捞举着,往摊主说的,眼睛望不见的“那头”晃荡。
水果捞价格不高,却是真材实料,分量很足品种挺多,奶香味也浓,那位大姐并没糊弄他这个外地人。
挺好一个去处。
秦冬阳边走边吃,耳朵里听着还没进入繁忙状态的摊主们彼此逗话,“别整滴嘎达溜秋”,“腻歪不介”……
这才真是出门了呢!
有个中年大哥甚至对他生了兴趣,主动搭讪,“你那碗碗好吃不介?”
秦冬阳被吓一跳,却没因为那么突兀的交流而生不适,只赶紧道,“好吃!”
“咱介啥都货真价实,”大哥就说,“水灵小伙别一门吃,且端着,等会儿串啊翅啊腰子的都齐活了再挣歪!完了溜点儿水果当作打腻。先干光了,别的尝不下去嘬瘪子么!”
秦冬阳似懂非懂地听着,傻傻地笑。
一个大姐帮了他忙,大声吆喝那大哥说,“你嘚啵啥呢?什么光景了还扯闲白儿?”
秦东阳怕耽误人,赶紧往前走了。
听人劝吃饱饭,他垂眼看看自己那份只吃了几口的水果捞,伸手提起托在下面的塑料袋来,拎着,先不吃了。
怕嘬瘪子。
其实他挺喜欢吃水果的。
H市也有几片人气很旺的夜市,四月下旬开始经营,十月下旬才会消停,既是底层劳动人民的创收之地,也是没钱大吃大喝的小市民们放松身心的好选择。
读大学和刚进入社会不久的秦大沛没少带秦冬阳去那种地方闲逛。
喜欢呼朋引伴的家伙自然也不会扔下女友和林巍沈浩澄的,秦大沛总得一嘴说好几个人,通常没啥精力细致照顾自己的跟屁虫弟弟,总会先买两大盒子水果捞,一盒笑盈盈地递到肖非艳的手上,一盒不由分说地塞给秦冬阳,带点儿盛气凌人的口吻吩咐说,“吃!拿东西堵住嘴,别啰嗦我!”
秦冬阳从来都不生气,每次都是哥主动喊上自己,每次都是他主动给自己买吃的,呲哒呲哒不掉块肉。
他妈过日子粗,家里一年到头除了苹果橘子就是香蕉,各种各样的蜜瓜和更多没见过的热带水果实在太好吃了,要靠哥来领着自己这个小土包子开眼界饱口福。
林巍大概是嫉妒秦大沛有个这么乖的弟弟,几次不怀好意地说,“冬阳你就是听话,换了我偏不老实!一盒水果捞就能堵住嘴了?”
十六七的秦冬阳笑得特纯,“能!好吃!”
林巍怂恿不成自然生气,“真是傻人有傻福!”
秦冬阳仍旧开心。
傻就傻呗!有好东西吃,还有哥和林哥陪着自己。
那时候的秦冬阳还料不到自己会对一个年长那么多的成熟男人生出非分之想,也料不到自己会患上抑郁症,他只觉得日子太好。
秦大沛只是顺道帮着二叔二婶带带孩子,林巍的精力也多用在谈恋爱上,秦冬阳仍旧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都对自己很好,都肯陪着自己。
假如人不长大,想问题都能以自己为圆心,世间会少多少痛苦?
水果捞大姐骗了秦冬阳,她说这头走到那头啥都张罗起来,事实上秦冬阳只走了一半不到,臭豆腐和绿豆面煎饼的香气已经把人给围困了。
从来都没自己逛过夜市的人异常贪心,买一份吃两口就怕占肚子吃不下别的,提在手上,再买另外一种东西。
都没走出二百米远,秦冬阳手上已经拎了五六个小袋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儿不像话了,终于找个能坐的棚,穿着西装蹲进去,要了几个大串一瓶啤酒,占爿小桌,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那样慢慢地吃慢慢地喝。
孔乙己嚼茴香豆大概就是这样情景,秦冬阳有些自嘲地想。
烟酒和开车一样,都是哥教他的。
第一次喝酒秦冬阳才十六岁,那天哥过生日,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当时还买不起上档次的白酒红酒,就喝那种最亲民的大绿棒子,肖非艳看见秦大沛咕咚咚地给秦冬阳倒酒,紧忙拦着,“你干啥呢?他是小孩儿!”
“小个屁孩儿!”秦大沛伸长胳膊撑开女友,“我十六时都开始跟二叔划拳了!多大了还小孩儿呢?”
沈浩澄也劝说道,“还是再等些年,酒精影响大脑神经发育!”
“他那大脑?”秦大沛更加不以为然,“还发育啥?”
林巍帮秦大沛拦沈浩澄,笑吟吟地看向秦冬阳说,“你还发育不发育了?”
秦冬阳的样子真的像个智力迟缓的人,“啊?都行!”
“都行?”林巍哈哈大笑,“你是真行!那就喝吧!有哥在呢!醉死了不怕。”
林巍说的“有哥在呢”当然是指秦大沛,可是秦冬阳后来每每回忆起来,都会自欺欺人的想象成是他肯为年少的自己托底,不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林巍都会管他。
事实上并没有,林巍心情最好的那几年只把秦冬阳当成个小玩意逗,戏弄,撩拨,大概不太讨厌,肯定也谈不上喜欢,后来这些年……就是发现了他的妄想之后这几年,态度急转直下地变成冷漠,那种真真切切的笑容很难见了,更不要说别的。
秦冬阳到这几天才明白原因,也才开始想不通——林巍到底嫌恶不嫌恶自己呢?如果是看成了觊觎者偷窥者,心里讨厌,干嘛要答应肖非艳的请求,答应他来身边当助理呢?为了友情就可以那般没有原则的吗?
常在峰在案发现场琢磨了半天,凑到痕检员龚峪的身边,“怎么样?是第一现场吗?”
“基本上。”龚峪神色沉峻地说,“这是什么小区?偏僻这个样子监控还不完备,绿化带里就能杀人!”
绿化带……
常在峰不由抬头望向几十米外的居民楼。
这里原来并没小区,常在峰读高中时还没有,四栋跟经济适用房没大区别的楼房才盖起来六七年,却像建成了几十年,老旧而又破败。
鲜族村原来是个大村,得有一两百十户村民,再往前推,钢厂还没建在附近的时候,周遭几十里的地方都是水田,很能产些粮食。
五十年代钢厂成立,不少水田被征用了,许多名下有地的农民变成了钢厂第一批工人,从此有了商品粮户口,按月开资旱涝保收,幸福指数很高。
八七年钢厂扩建厂房,常在峰他爸这种原来没能进厂的农户连田带房贡献出去,光荣地成了钢厂第二批地皮工,但却时运不济,远远不如首批风光惬意,成了厂里收入最低工种最差的那一拨人。
劳苦惯了的人仍旧不以为苦,安居乐业认真生活。
只不过鲜族村剩的地盘就更小了,留下几十户两次红利都没沾上边的稻民们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守着轰隆隆的钢厂男耕女织,即使觉得赖以生存的土地日益贫瘠起来也没别的活路可以选择。
直到一几年的时候建筑行业狂热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抢不着市内好地段的小开发商们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名存实亡的鲜族村,他们看中这里地块毗邻钢厂,觉得盖起楼来能够解决那批逐渐长大,需要与父母分家过小日子但又没有能力购买市区那些昂贵住房的钢厂子弟的生活需求,开始张罗买地。
常在峰他爸当时还动了心,回家说道,“头一次听着期房这个说法,先交钱能便宜不少,咱家也想办法凑凑,给在峰留一套。”
这个打算遭到了常在峰的严词拒绝,“买了你们自己住,我是坚决不要家里管了!”
常海龙知道儿子多倔,只好打消念头。
事后证明这种打消实在英明神武,几个小开发商资质极低经验短少,伙在一块儿硬凑些钱就想干大事了,实际上却应付不了屡次没得好处却把家族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压在最后这点儿地皮上的村民,费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没完全谈拢拆迁事宜,同意的人刚过一半房地产热就已急剧降温,生怕资金链断裂拿不回投入的开发商们赶紧收拢项目减少计划,匆匆忙忙地贴着钢厂外墙这边盖了四栋楼房,除去回迁安置之外还卖了一百来户,剩着大几十间空着也不管了。
自然更没热情操心这一带的配套建设。
养惯了鸡鸭种惯了小菜却只剩下几十平米楼房的居民们就把这里住了一个乱七八糟。
四栋六层楼房距离钢厂外墙不过百米,中间甚至没有栅栏。龚峪提的所谓绿化带根本就不属于小区,还是钢厂早先种下的树林,从那儿翻到里面就是废渣车间,又脏又旷,整天呼呼呼地进出各种大渣土车,噪音极大灰尘极大,时刻没个消停。
这种地方杀个把人没被当场发现,并不稀奇。
只不过……
法医张舫过来说道,“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左右,颈部贯通伤,喉管切断合并创伤性失血过多。”
常在峰不由陷入沉思。
一个小时左右,天还没黑。杀人手法如此利落,却用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身上。
不太寻常。
第39章不断成长
案发地距离居民区太近,为不引起过多恐慌,痕检和法医部门做好初步检查工作之后就将死者装进裹尸袋抬上车拉回市局去做进一步的分析。
现场暂圈起来,由分片派出所的人员对事发地点进行协助管制。
常在峰最后离开树林,大步往车上走。
他妈分开几个阻拦她的民警,走到车边喊了一声,“在峰!”
“妈?”常在峰没太意外,但却蹙了眉头,“咋啥热闹都看?”
“看啥热闹?”他妈叹气,“我是知道你得过来,特地截着!都多长时间不回家了?你没爹妈了啊?”
郑丽是个农村妇女,一辈子安分守己,除了钢厂效益特别好的年头做了一段临时工,剩下岁月全都用在守丈夫和守儿子上面。
常在峰年纪轻轻就当了刑警中队队长,在她眼里算是大出息了。
可是儿子总不回家,这让当妈的人接受不了。
“忙啊!”常在峰回头朝树林里示意一下,“案子都堆住了,回去就得开会,累了直接就睡,往家折腾不起。”
“光干活不过日子了?”郑丽不高兴道,“打仗的兵还得娶老婆呢!你这是工作啊还是卖身啊?”
“说得难听。”常在峰很纵容地搂搂母亲肩膀,“好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家去等着,我挤时间回来。”
郑丽没再为难儿子,幽幽叹息了下,“听说死的是老蒋婆子,这命苦劲儿,熬到这岁数了还没得个善终!”
“您认识啊?”常在峰自然而然地问。
“老蒋婆子你不记得了吗?”郑丽又有一些嗔怪,“就是原来在村里支个机器当裁缝的你蒋娘啊!你小时候的棉裤都是她给上腰,妈不会做。”
冯智学正好凑过来,闻言嘻嘻地乐,“常队也穿过大棉裤啊?”
常在峰立刻横他一眼,“滚一边去!”
冯智学嘿嘿钻上了车,“滚!滚!”
郑丽一辈子也没得过什么尊重,眼见个子老高的小伙子对自己儿子嬉皮笑脸点头哈腰,一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乖样,心里十分欣慰起来,“你们也是辛苦。没功夫停就回去吧!赶紧破案,你蒋娘也算沾着咱们光了!哪天能回家来提前给妈打个电话,先把排骨炖上。”
“嗯!”常在峰伸手拂拂她妈散下来的鬓发,郑丽从来都不认真打理自己,人不丑,岁数也还不太大,形象却是十足十的老年妇女,“你和我爸买好的吃!现在也不那么缺钱,别啥都给我留着。回去吧!”
郑丽仍旧站在原地,眼瞅着儿子钻进印着刑警大队字样的车,风风火火地走了,宽怀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外一个老年妇女试试探探地凑到她的身边,“常嫂你可真有福气,这大儿子,太威风了!”
“威风管啥用啊!”郑丽藏下心里得意,半真半假地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沾不着他的光!也不知道说媳妇,我和他爸都急死了!”
“那是挑吧?”妇女就说,“这么大官儿,还长那俊,要啥样的没有?一般人可不敢给介绍。”
郑丽隐着自豪,同时隐着对这妇女的轻视,没再接话,生怕人家真没眼色,要给自己那个英姿过人的儿子保媒拉纤。
她的大宝可得好好挑挑,说啥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时间其实并不禁混,秦冬阳换了两三个摊位闲坐,每家都吃了点儿东西喝了瓶啤酒,醉意就上了头。
赖在这里可没人管,得回酒店。
秦冬阳看看表,发现竟已九点多了,连忙提起那些吃不掉的东西离开夜市,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就到街边叫车。
可他到底是个外地人,没选明白拦车地点,站了半天才又发现情形不对,换到手机上下了订单才等过来一个泡滴滴的。
“这边不让停呢!”先打电话指导秦冬阳换了地方等的司机待他坐好就解释说,“我们拉你一单也挣不几块,再罚个款就屈死了。”
秦冬阳腼腆而又抱歉地笑,“我不知道,麻烦你了!”
“麻烦倒不麻烦,”司机又说,“打个电话的事儿。你等半天了吧?咋不跟人问问?”
秦冬阳回答不出。
他在社交方面天生有些欠缺,打小就怕跟人问路,所以秦大沛才很坚定地认为他不适合当律师。
可也当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不进步?
进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秦冬阳一路都在祈祷林巍不要这么早就回来,开门见到他在窗边立着,心里立刻沉了一沉。
林巍回头望他。
二人隔得不近,秦冬阳身上的酒气和炭火气却太明显。
林巍冷笑地道,“不舒服?嗯?”
秦冬阳不敢细看他的表情,蚊子似地解释,“路过夜市,随便逛逛,不留神就晚了。”
“不用告诉我!”林巍轻轻地哼,“又不是工作时间,你玩通宵我也管不着。”
可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不用告诉”,秦冬阳无法说明自己不是特意地“玩”,垂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脱外套的瞬间瞟见旁边的柜子上摆着类似打包盒的东西,心跳立刻抢了一拍,马上抬眼去看林巍,“那是什么?”
林巍的脸越发黑了一些,“不是什么。”
“吃的吗?”秦冬阳仍试探问。
带给自己的吗?
“你管呢?”林巍语气不善地说,“吃的关你啥事儿?混这么晚还没混饱?大老爷们那么馋呢?”
秦冬阳被他训得垂回眼睛,过几秒钟又不甘心,再次瞄瞄那盒东西。
林巍心情不好,不想立刻睡觉,又转回身,拉开些窗,点了颗烟。
有风进来,蓝色烟雾顺着风飘,吹到秦冬阳的身上。
“我真有点儿不太舒服。”他又小声解释,“不严重,但怕给你丢人,所以才不跟着。”
林巍不吭声了。
“可我这么年轻,”秦冬阳还讲,“也不能总睡觉啊!就在外面走了走……”
“行了!”林巍不愿多听他那小心翼翼的口吻,给打断了,“也没说你。”
秦冬阳仰起脸来,呆呆地望他背影一会儿,心里某些渴望被那些缭绕在身周的烟雾给拨动了,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慢慢蹭到窗边,眼睛注视着林巍指尖的那点儿火星,带了一些央求地说,“我也想抽。”
林巍斜眼看他,手却掏出烟盒,摆在窗台上面。
秦冬阳喜不自胜地摸过去,慢慢敲出一只,慢慢衔在嘴里,竟没舍得立刻点燃。
平常是不敢问林巍讨烟抽的,从来不敢,今夜破天荒了。
林巍没有着急收回视线,纳闷而又苦恼地看着秦冬阳,想不明白挺大个人,为啥要因一只烟而高兴。
秦冬阳的样子令他困扰。
几乎是亲眼见证这个小孩儿怎么长大。
如同见证过他初次抽烟。
那天秦冬阳先喝醉了,努力撑着眼皮,看着几个嘻嘻哈哈笑话他的哥哥和嫂子,大舌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也能练出酒量来,跟你们一样厉害……肯定能追上,嗯,肯定能……我也会抽烟的,会的……”
当时的林巍觉得他好玩极了,就把正抽的烟递到他的嘴边,“还等什么以后?现在就抽!”
“哎!”小飞燕当即恼了,起身就抢。
沈浩澄也数落他,“你疯什么?他还小呢!”
醉醉的秦冬阳却很利落地躲开了小飞燕的抢夺,急退了身,死死咬住林巍递给他的那半颗烟,使劲儿吸了一口,随即狂咳起来。
林巍登时乐不可支。
秦大沛也没正形儿,先哄一会儿女朋友,然后走到弟弟身边,假模假样地拍两下背,“笨蛋,烟是这个抽法?哥教你……”
秦冬阳嘴里的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处,他捏着看,脸上有些委屈,更有一些不甘,撅着嘴巴嘟囔,“咋没了呢?”
“那还不没?”秦大沛也觉得弟弟好玩,“你个小傻子!”
小傻子没啥心思跟他哥学抽烟的正确步骤,只把烟头捏在指尖,一直垂着眼瞧。
“冬阳醉了!”沈浩澄说,“别耍他玩。按到那边睡一会儿吧!”
秦大沛伸手去搂弟弟一把,见他反应迟钝得很,不由嗤道,“真醉了呢!这是学会了屁?赶紧睡去!”
林巍当时只顾及时行乐,没再注意被他哥给按进角落里去睡觉的秦冬阳,现在却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哪天学会的抽烟呢?
“火呢?”秦冬阳好像一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又找林巍来讨。
可能是被小时候的秦冬阳柔和了情绪,林巍没不耐烦,顺手摸出火机,有些纵容地按燃了,送到秦冬阳的嘴边。
秦冬阳立刻笑了,开心,高兴,受宠若惊地笑,他颤着烟,眼神谨慎地凑到火苗上面,极轻极轻地吸了一口。
林巍被那笑容和掺在动作里的怯然揉搓了心,慢慢收回手去,揣好火机之后不由自主地说,“秦冬阳,最近你好像不一样了,长大了吗?”
秦冬阳刚刚过肺的烟立刻喷在空气里面,他很有一点儿诧异地看住林巍,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最近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是长大了吗?
自己才长大吗?
“林律……”他抖起来。
“那天的事对不起。”林巍非常郑重地说,“我不该冲你去。但是忘掉它。秦冬阳,即使合同到期你要换个地方工作,也把这事儿忘掉。糟污记忆耽误人,别硬搁在心里。”
第40章做个选择
秦冬阳又呆住了。
糟污吗?
被人指着鼻子羞辱,当然不是好的感受。
大抵是他最近性情大变保持不住平静淡定的原因。
可是林巍竟然认真道歉,秦冬阳刚在烟火气息浓烈的夜市里抚平了的那些心褶就又抽回原状。
不,可能更挛缩了。
刚才在夜市里,他已下了决定放掉心里那些念头,打算要把它们按进土里深深埋葬。
这个林大律师却又突然好声好气地说话。
“不!”秦冬阳冲口道,“我忘不掉!”
而后便怔——真是白费了那些说服自己的力气。
林巍很忍耐地望着他,“那还怎么样呢?就是几句走气不走心的话!不该讲也讲过了,能怎么样?耍脾气也好,离开也行,除了这些,你还能怎么样?真要和我当敌人吗?”
秦冬阳竭力分析着林巍脸上的表情,想由那些表情看清他的内心,同时猛然升起一种凄凉,“能怎么样……林哥……”
这副样子,是个人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林巍嗖地扭回头去,音调迅速冷却掉了,言辞里的警告意味极其清楚,“秦冬阳,是不是因为眼看着我和沈浩澄好过,你就也想要跟男人发生点啥?”
“不是!”秦冬阳猛然拔高了音,“和这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林巍重新望向了他,眼底已经携风带焰,“想也换个人想!这是抽烟喝酒吗非得有样学样?一定得要向往男人,没有别的同学同事能惦记吗?非来琢磨我吗?秦冬阳,以前我是你林哥,现在是你林律,我他妈的大你八岁,八岁!林巍一直都把你当个小弟弟看,不该得尊重吗?凭什么让你意淫?”
秦冬阳被他问得应答不上,只是摇头,“不……我没想学……”
林巍再次收回视线,迅速调整一下情绪,“我也没想挑明,这就是当哥哥的爱护你了!可是最近实在太烦,实在没有忍住,所以我可以道歉,也不计较你这几天总闹情绪。实在要走也行,到日子正正常常地走,别再这么没头没脑没完没了。秦冬阳,好好做你自己,二十六了,给人瞧出名堂没什么脸,不要样样都学林巍,总是自重些好。”
秦冬阳嗓子哽得像是噎着块铁,一根香烟这么快就烧到了头,狠狠地烫手指。
“没闹……”把烟头丢在烟缸里面,他很艰难地说,“没不好好……林哥,怎么做才是我自己啊?”
林巍蹙着的眉被这句问弄得跳了一下。
“你教教我……”许是林巍连训带斥的话也算袒露心扉,秦冬阳的胆子突然大了,他往林巍身边凑凑,非常认真地说,“林哥,你要不揭穿我,秦冬阳可以当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助理,给你看不上,没关系,我乐意。可你一直知道,这么多年都知道,最后还是那么羞辱人地说出来,倒是爱护了吗?”
“我已经道歉了!”林巍有些无奈。
“我不接受!”秦冬阳非常坚定地摇头,“我都说过了,可以底线低,不能没底线。你轻视我,羞辱我,十来年……十来年都看笑话似的看着我,不是一个道歉能完事的,我不接受。”
“那怎么样?”林巍就又烦躁起来。
“两条路。”秦冬阳转开眼睛,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地说,“要我,或者绝交。”
房间骤然安静下去。
如同死室。
好久好久,林巍才冷笑道,“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知道!”秦冬阳的声音再次轻抖起来,不是怕不是悔,只因又等到了林巍开口,“以前你有沈律……可是都八个多月了,你们分开八个月了……沈律已经有了池跃,我想拼一把……林律,你从来都是狠心的人,即便认识了十多年,绝交对你来说也不是啥难事。只要你说从此以后咱们当面不识,我保证……保证安分守己地干到合同到期那天……”
“我若是不说呢?”林巍似是不耐烦听,很粗暴地打断这话,“就得要你?秦冬阳你挺好笑,我怎么做,你能规定?”
“我规定!”秦冬阳横下了心,仰起脸对准比他高大了十来公分的林巍,“因为这里面有我的事,有我整个青春,得让我定一回!”
林巍被这不讲道理给气笑了,头一次认识他似地盯了秦冬阳的脸看了一会儿,而后竟然点头,“要也容易。咱们熟成这样,我还是个过来人,老手,不会多难。男人……不,人和人之间说到底不过那么点儿事儿!爱啊,不爱啊,追求或者不追求,真心还是没真心,努力经营或者逢场作戏,归根到底不过要办那点儿事情而已。林律什么都经历过,啥都吃得下去,可你秦冬阳得想清楚,缺少情谊做滋润的单纯身体关系一点儿都不美妙,只是自找苦吃。”
“没事儿!”秦冬阳像个英勇无畏的斗士,“我还没经历过,总得试试!”
林巍的眸沉黑而亮,活似匐在平原上的大型猛兽,他的声音极低,也像龙吟虎啸,“你确定吗?”
“确定!”秦冬阳勇成一只没有死过的鹿,仍在豺豹面前晃角。
林巍一把掐住那截细细的颈,将他拼命昂着的颅按到自己眼皮底下,最后说了一句,“记住了,是你自己要献 身的!”
不及再给回复,山峰一般倾过来的阴影已将秦冬阳给笼罩其中,镇压什么妖魔似地,恶狠狠地压迫住他,掠夺且又轰炸般的烈吻随之重重落在秦冬阳的唇上。
如同春雷劈滚。
秦冬阳根本体会不出林巍摧枯拉朽般的动作之中是否含有一丝柔情,他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初吻。
终于给了出去。
猛然之间就被甩到墙上,魁梧异常的身体覆盖过来。
无数次羞耻难言的梦境里,秦冬阳总被林巍这样亲吻着压制着,此刻却不是梦,而是现实。
刚做交锋而已,秦冬阳的唇上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痛,但他心里激动异常,满是乍窃得手的狂喜。
望而不得的珍宝绝对不会主动跳进怀里,他就偷了,就抢了,就下作就不顾一切……
泪珠悄悄滑出眼角,生怕林巍发现会停下来,秦冬阳使劲儿吸气使劲儿张嘴,同时很努力很用心地回吻过去,想用所有能表达的积极主动转移掉林巍的注意力,别发现自己那么怂,那么没用。
林巍突突被点燃了。
片刻之前还是教训人,片刻之后他就坠入欲海。
到底孤独已久。
林巍并非良善之辈,可那“并非”只限心肠,秦大沛说得对,这人至少择食,即便年纪正好欲望正浓,也并不是谁都能有资格替他纾解。
秦冬阳原本也没资格。
林巍极其自轻,同时极其自傲,他从不缺仰望的人,也从来不把看不上眼的爱慕放在心里认真。
可是这么闹着,林巍倒对秦冬阳生了一点儿兴致。
非要试试不是?
急吼吼又饿慌慌的。
反正沈浩澄已经往前走了,反正这个小孩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既然他竟如此不甘,何不彼此满足一下?
对于固执己见的,没有实在吃过苦头的小玩意儿,让他受受教训也是一种爱护。
好过别处吃亏。
让你随随便便就敢觊觎一个哥哥,让你贴着身子伸着头这么用心卖力地勾引一个男人,让你非得逼我要你,让你身娇骨软没有价钱……
林巍伸脚蹬掉自己的鞋,顺势又蹬掉了秦冬阳的,长腿攀进不算太宽的床,身体重心放在腰臀之间,一把扯掉了秦冬阳的衬衣扣子。
力量极大,秦冬阳被他扯得唔了一下,立即又得逞般,挺起胸膛来粘人,急不可耐地要将自己给付。
林巍呼吸粗重,秦冬阳的取悦令他觉得满意,男人都是爱征服的,对手做小伏低的态度催发出了大律师久未寻得的自信,他眯起了一双大猫似的眼睛,审视地,欣赏地看看掌底这个熟悉不过却又异常陌生的人。
此刻的秦冬阳有种奇特的好看,他气息紧促胸膛起伏,因为体脂不算太高,皮肤竟在微微晃动。
已经有汗亮在他的身上,像层水波,顺着毳毛生长的方向一路晶莹。
林巍伸手摸了那汗一把,指尖觉到轻微湿润,心里就升起些许嗜血的欲望,嘴巴狠狠啃了啃秦冬阳的耳后颈骨。
秦冬阳又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却不挣扎,任凭他用钢牙铁齿磋磨自己。
林巍又抚摸住秦冬阳的肚子,如摸到了顶好的绸缎,特别享受,但他仅仅享受了几下就突然地加了力气,掌心压住秦冬阳微微伏起的圆脐,猛然往下一摁。
“啊!”秦冬阳随着那个动作呼喊出声,顺在林巍身下的四肢顿时便向腹中缩去。
力道太大,立刻激生恶心,胃脘翻腾,各种说不出的难受都漫起来,而后四处散蹿,秦冬阳觉得自己甚至可能受了什么内伤,他紧紧地捂着肚子,惊惶难言地瞪住林巍。
林巍撑着些身,恶意地笑起来,像个坏透顶的魔鬼,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别人的痛苦。
秦冬阳一边缓解那个袭击导致的不良反应一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红红眼里全是难解。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