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附近的那家和丰酒楼,因其物美价廉,愈发红火起来。而面馆一天下来也见不到两三个食客。谢蘅倒是光顾了几次,只是前些时日建康梅雨,袁夫人又病了一场,牵绊住了他的脚步。慕朝游又有意瞒他,他也暂不知店内窘境。
老吕整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火痘。
慕朝游安慰他:“他们这样撒钱回不了本的。有多少钱够他们撒的?”
老吕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听说这家背靠了什么豪族,只怕不等他家没钱,我们周围这几家就要倒闭了!”
慕朝游心知老吕的担心并不无道理,自王道容动手至今,面馆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店里所囤积的粮油所剩无几,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市场不愿卖她,只能出城去城外的草市进货,只是这一来二去,又横生出许多问题来。
村镇的草市货源散,货量小,都是村民们自家吃用的,质量没那么多讲究。
好在当日王道容与顾家所赠的钱货,足够她下半辈子奢靡度日,经济状况仍优容无忧,每月还能照常发下工钱并照拂梁娘子。
说起梁娘子,自那日她知晓事情缘由之后,便委婉告知了梁娘子她夫婿已经身亡的消息。
梁娘子突闻噩耗,着实病了一段时日,不过这个苦命的女人仍展现出了乱世百姓顽强而惊人的生命力,半个月下来,就已经能强打起精神外出谋生,以图在京城暂时落稳脚跟。
这事毕竟是因她而起,彭仆元死有余辜,梁娘子却是无辜。
京城大, 居不易。大家在这个时代活着都不容易,既叫她撞见了,能搭把手的地方慕朝游便尽量能帮就帮了。
慕朝游:“这几个月工钱照旧发──”
老吕急说:“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朝游:“我晓得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与阿雉背后都有一大家子日常嚼用,我说这个,也是想让你们心安。”
她考虑过了。王道容并非司空与大将军嫡支,就算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糟践的。他愿意做慈善那就让他去做,至少附近百姓是切切实实受了惠,而她大不了闭门歇业罢了。
慕朝游想得很通达,但刀既然架在了脖子上,她到底还是要挣扎一下的。说干就干,慕朝游跟老吕两相合计,第二天就把之前研究的冷淘推出了市场。
建康是大都市,北边连天的战火还目下还烧不过长江来,人们偏安一隅,生活但也算富足。愿意使几个钱在外面吃面的,比起价格,有时候也更容易有一些环境和口味上的需求。
和丰酒楼生意是好了,可每日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碗面不知要等到何时,总有人不乐意去那儿吃饭的。赶了几天热闹之后,就零星有几个老顾客又回流了过来。
慕朝游仍按照原定计划,安排人走街串巷地叫卖、宣传。
这些老主顾他们注意到了菜单上的新样式,好奇地问,“这个冷淘是什么东西?”
慕朝游眉眼弯弯笑说:“也就过水的凉面,换个新名字罢了,本店推出的新菜品,今日打八折。郎君不若尝尝看, 有什么建议提出来咱们也好改进。”
那食客果然大为感兴趣。待面端上来,只见碗里的面条细如春柳,白如冬雪,码着碧玉嫩绿的黄瓜丝,萝卜丝。碧玉雪白,煞为好看。最主要的是那面条仿佛雪一般沉在冷水里,夏日炎炎,寻常的水引热气滚滚,叫人实在提不起胃口,这一碗,先声夺人,只第一眼便叫人目清神爽!
闻一口,淡淡的醋香直往人鼻子里钻,酸得人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那食客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提筷咬了一口。
原本只想尝一尝,谁曾想这水引凉爽宜人,沁人心脾,让人不知不觉一大碗咕噜噜就下了肚。
最妙的还当属这个汤底,微甜微酸,十分开胃。甜也甜而不腻,只舌尖淡淡的一缕,若有若无,叫人忍不住想要追寻。
一碗面下肚,果然叫人一扫暑热,心神舒畅!
冷淘推出之后,来往顾客无不交口称赞的。面馆距离酒楼最近,受到的冲击最大,而冷淘的推出,又令慕朝游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酒楼眼皮子底下拉拢最多的顾客,不过几日功夫,面馆的生意就有了起色。
对此,老吕和阿雉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生意好了,忧的是这过水凉面也不难做,最近附近的几家食肆都在研究。
慕朝游晓得这个是防不胜防的,解释说,“他们要做我们也没法子,但每家每户汤底不同,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我们家作出招牌、差异化来,就不怕竞争不过。”
推出冷淘时,慕朝游就有意识地缀以“慕氏冷淘”的前缀,安排人多多营销推广。说是建康首家冷淘,别人家的冷淘都没有慕氏冷淘的那个味道,吃冷淘就该吃慕氏的冷淘。品牌效应……差异化……阿雉似懂非懂,心底暗暗默记下来。
“话是这么说。”老吕一抹脸,闷闷道,“唉,这心里还是不痛快!”
果然,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什么张家冷淘,钱二娘子冷淘便遍地开花了。
老吕和阿雉两人虽早有过慕朝游的安慰,但当和丰酒楼推出冷淘时,还是气得一个倒仰。
“厚颜无耻!”阿雉怒骂。
老吕:“这是和咱们杠上了是吧?”
和丰酒楼推出冷淘的当时,慕朝游便雇人买了一份回来,三人尝了一口,俱都面面相觑。
阿雉撂了筷子,变了面色,“这……这个味道怎么和我们家一样呢?”
慕朝游又尝了一口,心里往下又沉了一寸。和丰酒楼的冷淘不能说和他们店里的一模一样,其细微的口味差距,已经几近于无了。
最糟糕的是王道容为了围堵她完全不计成本,这一碗冷淘的价格远比她店内定价便宜。在口味与价格的双重压力下,她的品牌效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是个人都知道选择哪一家。
世家大族族内几乎汇聚了天南海北各处的大厨、名厨,只要愿意下功夫,迟早能破解、复刻出他们的配方。
只是慕朝游想不到会这样快。
和丰楼推出冷淘之后,店内的生意几乎又肉眼可见的一落千丈。每日也只不过有零星几个习惯了她家中味道的老主顾光顾罢了。
和丰酒楼强势崛起的过程中,周围已经倒闭了不少食肆。慕朝游安静地坐在靠近大门的桌案前,内心的不甘如野火燎原,愈燃愈烈。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举着伞,慕朝游记不清第几次来到和丰酒楼门前,看到人满为患的大堂。
回到店里,她的目光掠过柜台前摆放着的各色酒水,饮子,这些本来只是食客用餐时顺手推出的。她心底却猛地窜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面做不了了,她为何不干脆做饮子?
因为不计成本的价格战,和丰酒楼每天人满为患,人人竞相来薅羊毛。纵使酒楼门前特地搭了凉棚,这么多人每日挤在一起,热气蒸腾,汗水发酵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而这些却都是她饮子的潜在客户。
一念即出,慕朝游略想了想,便已经决定了营业方针。无需像后世的各大奶茶店那样卷。人们愿意买单也只求个解暑、解渴,卷口味没有任何意义。
不卷口味,价格、成本就能压到最低,和丰酒楼就算想插手,也没有多少可压榨价格的空间。
至于利润,她从没想过拿这个赚钱。
与其说是指望卖饮子发家致富,倒不如说这只不过只是她抗争的一种方式。王道容想要摧毁她的事业,她偏不如他所愿,不卖面,她仍可以去卖饮子,跟着吴婶子去做针黹活儿,总能靠自己这一双手去劳动。紫苏、绿豆、酸梅、姜蜜水……这些原料量大价贱,每天熬煮好了,沉入深井里吊着,推着小车来到和丰酒楼门前叫卖。
慕朝游甚至还别出心裁地冰了些瓜果,用刀切成丁,做成水果捞。
随着北人渡江,南北融合,饮酪的风气也在南方流传开,到底吃得人不多,价格又较为高昂。慕朝游怕卖不出去,每天做得并不多。幸运的是人多市场大,总有北人见了心动,吃了觉得好的。便你一点我一点,三五个人大家凑了钱买了一份一块吃。
酒楼的老板站在阁楼上往下看,眉头高高地扬了起来,“卖起饮子来了?”
楼下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一抹清新的柳风一般穿梭在人潮中,为人们带来凉爽和舒畅。
慕朝游热得出了一身的汗,但眉眼弯弯,忙得热火朝天。
管事面色不善地盯着看了好几眼,这妇人倒精明!他和丰楼倒成了为她做嫁裳。
“哪里能让她就这样卖下去!”
老板捋一捋长须,“先找人买几份过来尝一尝,看能不能弄个一样的。嗯……再去回了郎君,看郎君有什么打算。”
底下人的人得了吩咐,立刻乔装下楼买了几份回来,用冰块冷着,一路送到了王氏府。
王道容正坐在花架下读书。紫藤花的花影落在他白净的面皮上。
天热得人心烦意乱,偏他清灵,像井底打出来的第一捧冷水。
下人将绿豆、紫苏、姜蜜都各买来一份。王道容便撂下书,各自都尝了一口,乌黑的眼底缓缓绽放出淡青色的光彩。下人猜出主子的心思,笑着说:“恕小人多嘴,这位慕娘子真真算有巧思了。”
王道容弯了弯眉。
下人说:“郎君若喜欢,不如每日着人买了回来?”
王道容“嗯”了一声,捧起桌上的书卷:“你去安排。”
下人再问:“和丰楼那边请郎君示下。”
王道容并不着急,偏头细细追问了一遍慕朝游的近况。
怎么叫卖的,叫卖时的模样……
那下人觑了眼王道容的容色,连比带划,说得惟妙惟肖,口干舌燥。
王道容果然满意。
下人又问,“郎君有什么要吩咐咱们去办的?”
王道容这才点点头说:“找人赶她出去。”
下人一怔。
王道容平静铺开书轴,阳光落在他的指尖,仿佛闪着光。
“不准她在和丰楼前叫卖。”
“另派人煮些解渴凉汤,在秦淮河诸市场、码头分发下去。且看她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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