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话可说。
闻钰生硬的转移话题:“之前开会你说裴氏其他人坚持要继续施工,挖掘报批点流程在走,但这期间我还需要点时间去判断地下的遗址是墓陵还是旧城址……”
“给你。”
裴砚青薄唇轻启,短短两字,说完后退半步,此前的情绪被重新封闭,表面重归冷漠,如死寂的湖水。
“什么?”
“万槿城给你。”
“别人有异议,我会摆平,不会有人去妨碍你。”
……
闻钰愣住了。
他说这话的样子太轻描淡写,好像是理所应当,好像他干什么都不需要闻钰感到亏欠。
裴砚青面无表情,转身要走,这时潭扬从楼梯上下来,两人迎面撞上。
其实不算巧,潭扬这几天一有时间就来考古所给文物修复室的实习生免费上课,早已经和考古所的人混熟了。
“闻钰,这位是?”
他盯着裴砚青,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浮于表面。
闻钰站在裴砚青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说:“万槿城的资方代表人。”
那么多身份,那么多词语可以描述,她选最疏远的那个。
“你好,我是闻钰的朋友,潭扬。”
潭扬语气温和,向裴砚青伸出手。
他刚在工作,身上穿着沾了黄沙的防护服,身上有股和闻钰相似的气息,同类的气息,即使什么都没做,但自动和闻钰一起站在了同一阵营,裴砚青是外人。
两个男人身高其实差不多,但裴砚青西装笔挺,气势上要高一截。
对峙良久,最终他回握住潭扬的手。
“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裴砚青手上用了力气,腕表泛着冰冷的光,西装袖口下的静脉表面绷出筋腱。
潭扬疼的皱了下眉。
隐约觉得这句话像某种宣誓主权。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闻钰绕开这略显紧张的局面,朝自己办公室走过去。
她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一刻,裴砚青周遭的寒气不再有任何遮掩,他松开潭扬的手,把拳头狠狠砸在对面人的颧骨上。
腕表飞速划过潭扬的侧脸,沾上血迹。
潭扬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会动手,一个踉跄倒在身后的墙上。
“你——”
“闻钰没有朋友,她这辈子都没交过朋友。”
裴砚青的口气不容置疑,他的底气来自于只有他了解闻钰的过去。
潭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像川剧变脸一样,露出矜贵表象下的阴暗面。
裴砚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看一堆垃圾。
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
也敢冠冕堂皇的自称什么朋友。
潭扬站起身,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他沉默了会儿,突然笑了。
“裴总,你提醒我了,我是说错了。”
“我当然不是她的朋友。”
潭扬根本不在乎这种挑衅,他直视着裴砚青,一字一顿:“我现在是她的约、会、对、象。”
-
“你跟人打架了?”
庄唯坐在厨房岛台边的椅子上,惊奇的发现裴砚青脸上有伤。
“不是吧,你老婆真要跟人跑了?”
裴砚青握着鼠标的手停下来,在客厅沙发上直起身,“你不说话会死吗?”
庄唯之前被他妈逼着陶冶性情,那段时间市里刚好有个文物展,他去当志愿者,后来莫名其妙的就跟着当时展馆里的潭扬学了点文物修复的皮毛,但他没坚持多久,更喜欢烧钱的爱好。
说起来潭扬算他的老师。
“他看着不像会动手的人啊。”
在庄唯的印象里,潭扬说话都不紧不慢的,整一个春风化雨的气质。
裴砚青不理他。
庄唯凑过去犯贱,“裴哥,你这样不行,哪有你这样追女生的?你跟情敌较劲也没用啊,你得让闻钰偏心你。”
“偏心?”
裴砚青皱起眉,他从没奢求过什么偏心,何况闻钰本来就没心。
“对啊。”
“你得示弱,你懂吗?女生都吃这套。你先让她可怜你,然后慢慢就会偏心你。”
裴砚青无动于衷,并且非常确信:“没用,她不会可怜我。”
庄唯急了,“你试过吗你,你就这么确信。”
“我教你一招,保证管用。”
庄唯凑到他耳边,“你想想,万槿城不建了,那之前招标的时候,那些商场建材、器械的供应商,不都没钱赚了,这些人里如果有个人怀恨在心,对闻钰下手,你从天而降挺身而出,给她挡刀,大出血,然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裴砚青拧着眉,拧成川字,“你疯了?”
“死不了,我亲自来,我之前学医的,知道往哪捅,而且我家就是开医院的你忘了。”
裴砚青思考半晌,摇头:“不行,会吓到她的。”
庄唯恨铁不成钢。
“你信我的!!真的有用!!”
“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坐以待毙,等她真要跟潭扬在一起了,就算你在icu里都没用。”
裴砚青沉默良久,他从来没干过这么幼稚的事,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是个损招,他不应该和庄唯一起犯傻,脑中天人交战,还是在回想起来潭扬那句“约会对象”的时候下定决心。
“好。”
是嫉妒冲昏了头。
-
隔天,庄唯戴了个黑色头罩,把自己弄的像江洋大盗。
别人为兄弟两肋插刀,都是说说而已,他今天是真要插兄弟两刀,做了充足的准备。
在车上撩起裴砚青的衣服。
“看到没,动脉在这,肝脾在这,这些不能伤,但腹部可以,这里绝对死不了,但血流的多。”
“到时候我先把闻钰绑架,那地方就在医院旁边,你过来和我打,我捅了你然后就跑。”
裴砚青还是担心,“你不要弄伤她。“
“放心,我有分寸。”
闻钰照例在办公室睡午觉,梦中感到些许颠簸,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黑漆漆的,好像是个烂尾楼,她在地上坐着,双手被绑在身后。
系的不是死结,是个蝴蝶结,有点松垮。
绑匪拿着把刀,跟电影里演的那种一毛一样。
“桀桀桀……”
他像个阴笑的反派角色,舔了下刀背,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小美人,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庄唯精心设计的台词。
尴尬且中二病。
裴砚青就隔着一堵墙听着,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狂跳。
闻钰感觉这人看起来精神不正常,不能激怒他。
“你要什么,钱吗?”
“桀桀桀桀,当然不是了,我要……你的命。”
庄唯本来想做的更真,但又怕拿刀尖怼着她,裴砚青真要跟他翻脸,于是改成大嗓门输出:“你知道你耽误多少人赚钱了吗?!”
“小美人,有时候人太固执了,会遭报应啊!”
闻钰注意到他锁骨下面有颗痣,很明显的个人特征。
她得出结论:绑匪不仅精神不正常,而且智商也不高。
一切以生命安全为主,她开始缓兵之计:“你先别激动,我们可以商量,你现在要我怎么办,我可以听你的话。”
庄唯没想到她竟然还没被吓哭。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需要告诉你吗!我今天就是要弄死你!!”
狠话是一套一套的。
但他手里的刀还十分乖巧的放在自己胸前。
闻钰开始迷惑。
庄唯被她盯着有点心虚,收住自己的表演欲,开始进入正题。
按照之前说好的暗号,咳了两声,咳完他先后退了几步,蓄个力再朝她冲过去,贴心的给裴砚青出场留了更多时间。
“啊——”
他怒吼着举起刀。
裴砚青踹开门,闻钰反应过来,开始尖叫:“裴砚青!”
他上去照着庄唯的脸就是一拳,结结实实的,不是之前说的假动作,他根本没收住力。
庄唯瞬间倒地,脑袋发昏,差点被锤懵了。
“靠!”
他缩在地上,裴砚青挡在他前面,隔着面罩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痛苦面具。
庄唯愤怒,但小声:“你他丫的真打啊??”
裴砚青有点抱歉,但他确实不擅长演戏。
可怜的庄唯强撑着站起来,他还有他的任务。
“别!裴砚青——”
闻钰看着他的背影,他完全的挡在她前面,绑匪是要冲她来的,然而刀刃的冷光闪过,裴砚青替她承受了一切。
撕裂的声音。
人的躯体和钢铁比起来太过脆弱了。
裴砚青没有躲闪。
绑匪捅了第二刀。
刀被扔在地上,庄唯拔腿就跑。
血开始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喷涌而出,缓慢的,但持续的,顺着他的腿,淌在地上。
这是裴砚青第一次受重伤。
比他想象中要更疼。
他的心理上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的生理上,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就像庄唯从前的教科书上说的,巨大的恐慌感,心率加快,血压也在极速增高。
大约再过一两分钟。
他会创伤性休克。
“裴砚青,裴砚青……”
闻钰挣脱桎梏,扑过去,眼泪终于飚出来。
裴砚青倒在地上,她想用衣服捂住伤口,但怎么都止不住血。
“别怕,我打120了,我已经打120了。”
“裴砚青,别睡……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不会有事的,你保持清醒……”
裴砚青后悔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哭。
这眼泪和心疼路边的流浪狗可能差不多。
但他还是好后悔,他平时清醒理智,竟然真的做出这种蠢事。
“别……别哭。”
裴砚青想抬手去擦,还没有触碰到,他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