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父的话让除了季母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入目正是季安黎那张很像季母的面容。

    季母与公爵夫人是堂姐妹,本就长得像,所以与其说像季母,不如说像季母与公爵夫人两个人。

    季安黎对上所有人看着自己的视线,一瞬间脑子是懵的,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父亲的意思……这么像,他就是那个孩子?

    可怎么可能?他是季家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是父母亲生的……

    季安黎声音带着慌乱,他不安望着季母:“母亲,父亲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季母终于忍不住崩溃捂着脸哭出声,她何尝愿意?可偏偏,这是事实。

    无论是一十三年前,还是十八年前,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十三年前元帅夫人出事,救出来后勉强诞下一对双生子,但很快因为重伤没了性命。

    十八年前,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蔺璟也是懵的,他怎么都没想过安黎会是老公爵的孩子。

    脑海里想起先前季父季母对季安黎如同告别的反应,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老公爵震惊过后老泪纵横,颤抖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他想靠近,却又害怕,他怕这孩子会抗拒有关他的一切。

    悔恨、难过、痛苦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弯下腰猛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季父瞧着这一幕终于不忍,上前扶住老公爵,将人扶着坐在不远处。

    老公爵止了咳,整个人重新颓败落寞,一双苍老的眼却是忍不住一直落在季安黎身上,神情悲戚带着祈盼,让季安黎对上时,轻抿了一下唇,却没动弹。

    蔺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紧紧揽着他的肩膀,让季安黎支撑靠在他身上。

    季安黎这会儿是懵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他想说自己怎么可能不是季家的孩子,明明父母对他并无任何不同。

    更何况,如果他是老公爵的孩子,那父母的孩子呢?

    母亲当年肯定是有孕的,否则躲不开老陛下的眼线……

    除非……

    季安黎不敢往下想,望着季父季母悲伤的目光,往那边走去:“父亲、母亲……”

    他想说你们不要我了吗?

    可想到可能因为当年的事导致他们的孩子早早没了,季安黎只觉得胸口闷闷发痛,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父母从未与老公爵来往。

    他只当是因为公爵夫人的缘故,如今看来,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不,两条,还有公爵夫人的。

    季母终于还是不舍,对上季安黎想上前又怕惹他们更加伤心的模样,到底上前将人抱住:“好孩子,这事不怪你,都是我们大人的错。”

    或者,一切的罪魁祸首的错。

    老陛下,为了一

    己之私,害了这么多人。

    季母是怨恨的,怎么能不怨,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她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孩子如今可能和安安一般长成这般乖巧的模样,可这一切都没了。

    她也知道老公爵无辜,也是受害者,可如果老公爵但凡对自己的大哥没这么多的信任,但凡警惕一些,也许公爵夫人不至于将孩子托付到她手上。

    只能是老公爵太信自己的大哥,可惜,老公爵将自己的命交上去,完全信任;老陛下却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一直说服自己不能迁怒,可她就是不想见到他。

    可十八年,足够恨意变淡,加上父子离别,如今看到老公爵这幅模样,所有的恩怨似乎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了。

    季父飞快擦了下眼角,望着冷静下来的众人,轻叹一声:“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当年那个逃走的叛将回来的确将公爵夫人给绑走了,我们后来先一步得到消息赶了过去。我们到的时候公爵夫人还活着,只是状态并不好,对外只来得及说她剩下的一个o男婴被抢走,实际上,公爵夫人当时还嘱咐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年那个孩子被抢走是真,只是不是被叛将的手下抢走的,而是公爵夫人将孩子交给了她有恩的一个人带走,并将孩子托付给了我们夫妻。

    第一件事,是让我们找到孩子带走后,将这件事瞒着你,等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当时公爵夫人说完后就断了气,季父季母一人还以为公爵夫人是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

    如今看来,公爵夫人怕是知道幕后之人是老陛下,但也很清楚老公爵是重兄弟感情的,不一定会信。

    她已经来不及为孩子打算,不能拿孩子的命赌,那么只能将孩子远离这些纷争。

    刚好季母那时候怀有身孕,两人只错了两个月,到时候当成双生即可。

    季父叹息一声:“我们当时的确是按照公爵夫人说的想当成双生,只是没想到,那个孩子与我们……无缘。那段时间一路颠簸加上着急,夫人早产……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

    后来的话季父有些说不出口,想想如果没有安安,他们可能只会更难过更一蹶不振。

    不告诉老公爵,除了有公爵夫人的嘱咐,也有……他们的私心。

    老公爵彻底忍不住,勉强起身就想跪谢他们养育安安这么多年,被季父季母避开。

    季母揽着季安黎,眼圈泛红:“我才不是为了你,安安本来也要喊我一声姨母,你当年但凡多长点心眼,也不至于让堂姐把安安托付给我们都不让你知道。”

    如今知道幕后之人是老陛下,一切就说得通。

    当年真让老公爵带回去,怕是安安活不到一岁。

    老公爵惨然一笑,不知是哭还是笑,望着此刻站在一家更像一家三口的人,却是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的,安安啊,你放心,你不认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以后,季教授季夫人就是你的

    父母,我这边,只要知道你过得好就行。”知道孩子还活着,过得很好就足够了,他已经别无所求。

    季安黎神色一变:“你不要乱来。”

    这话怎么看怎么这么像交代遗言?

    季父意识到什么也是发了怒:“你怎么老了反而糊涂了?我们找你过来是让你去和陛下同归于尽的吗?如果你杀不掉呢?到时候他知道我们知道这么多,不会杀人灭口吗?你不知道从长计议吗?”

    老公爵刚刚是真的想冲进宫一命换一命,这会儿被骂了一通冷静下来:“我……我……”

    蔺璟叹口气:“今晚上怕是没办法商量出一个章程,要不明晚再说?”

    今晚上这事的冲击太大,怕是谁都没心思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

    蔺璟也是看出季安黎状态不太好,很担心。

    老公爵视线没忍住一直落在季安黎身上:“我今晚……”他想说自己能留下吗?随即想到可能会给季家带来麻烦,又摇头,“那我这就走这就走。”

    蔺璟看季安黎三人没反对:“我送老公爵离开。”

    直到老公爵依依不舍的身影离开,季父季母抱着季安黎:“安安,抱歉,我们不是想瞒着你,只是……”

    季安黎回抱住他们:“我知道,父亲、母亲,以后我还能继续待在你们身边吗?还能喊你们吗?”

    季父季母对视一眼,眼底闪着惊喜:“你……你想吗?”

    他们已经做好要失去安安的准备了,他们能陪在安安身边这么多年,已经很满足了。

    季安黎红着眼圈,上前抱着他们:“自然是想的,除非你们不想认我。”

    蔺璟带着老公爵没第一时间离开,去了楼下,直到老公爵情绪缓和到看不出状况才把人送走了。

    等蔺璟重新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季父季母被季安黎哄着去歇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季安黎。

    季安黎躺在那里,眼睛看着前方,情绪波澜不惊,但明显这种状态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蔺璟关上门,上前把人抱住:“你还好吗?”

    季安黎没说话,好久才把头偏过去:“就是……有点懵。”今晚上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商议一番,看看老公爵那边到底有多少能力,够不够跟老陛下斗一斗。

    结果,先给他来了一记闷棍。

    他到现在都还是恍惚的,刚刚他真的怕极了,怕父母不要他了,幸好……这让季安黎心稍微安了一些,但也没安多少。

    蔺璟上前把人抱住,把季安黎的头轻轻按在怀里:“我知道,睡一觉吧,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季安黎想说什么,张张嘴,本来一直觉得自己还挺冷静的,毕竟上辈子他经历过比这更惨烈的,生死离别他都经历过了,如今与那些一比,其实也不算什么。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这会儿被蔺璟这么轻轻抱着,明明对方什么安慰他的话也没说,一直忍着的泪水像是决了堤,没多久就沾湿了蔺璟胸前的衣服。

    等终于发泄完情绪,季安黎没抬头,瓮声瓮气的“警告”:“你不许说出去。”

    连声音都是瓮的。

    蔺璟瞳仁里都是怜惜,动作极轻摸着他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声音温柔又耐心:“好,不说。”

    季安黎嗯了声,半晌,又替自己解释一下:“我平时没这么爱哭的。”

    蔺璟把人往怀里又拢了拢,声音更轻了,仿佛羽毛在心尖轻轻划过,带着无法克制的心疼:“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