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的火车之旅并不是太愉快。
一开始车厢内还挺热闹,哪怕不熟悉的人慢慢也聊了起来,等时间一长,只能坐着的他们都感觉到了疲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一直到下车,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不堪。
好在,能站起来走几步活活。
车厢倒是没坐满,但每个人都跟苏霖一样,带着大包小包,空地都堆放着包袱,走出去特别麻烦。
“这里的天气真闷热。”
“咱们以后得在这里待几年呀?”
“我现在就有些想家了。”
气氛显得有些低落,就在这时来接他们的人到了。
他们这一行人分配到不同的生产大队,苏霖和王诺两人告别,在分别之前王诺一直拉着他的胳膊,说要多联系,绝对不能断开联络。
连着说了好几次,在接人的催促下才放手。
苏霖对此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有些意思。
一番折腾,连着坐了好几个小时拖拉机才到小镇,再由小镇上统一分配,苏霖是如愿进入了梁家大队。
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三名知青,一男两女。
来接人的梁达催了催他们,“走吧,趁着天黑之前赶回去。”
先是火车再是拖拉机,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双腿了。
这一刻,包括苏霖的四名知青是特后悔带这么多东西,乡间小路本来就不好走,每个人身上还扛着这么多东西,都累得够呛。
男同志还好,女同志走着走着就小声哭泣起来。
空着手的梁达没打算帮忙,开口道:“你们娃子得好好适应,乡下的日子不比城里,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叔,我不怕吃苦。”短发的女同志抹了一把脸,眼眶红红,但眼里带着坚毅,“我就是想家了,等我缓缓就好。”
梁达瞧了她一眼,将她手里最大的一个包接了过来,“走吧。”
他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他们那里先后来了几批知青,这些小年轻们从城里来,或许一开始带着远大的志向,但在村里待得时间长了,多少心里有些浮躁,难免不好管束。
所以来接人前,大队长就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让他们吃吃苦,省得以后尽想着走捷径。
比起那些爱偷懒的小年轻,对于这个喊着想家却又在坚持的女同志,多少就有些不忍心了。
“叔,我也不怕吃苦,我来这里就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另外一个女同志赶紧说着,她手里扛着的包更多,一路走来脸都憋的涨红,实在是受不住了。
瞧着同行的司倩有人帮,哪里还忍得住,“叔,您就帮帮我吧,我拎着这些真的太费劲了。”
她倒是想找另外两个男同志帮忙,但他们也是大包小包,手上空余的地方都没,除了梁达。
农家汉子力气本来就大,帮着司倩拿着包感觉都没费什么力气。
梁达理都没理她,就埋头往前走。
走得速度不慢,但他们四人跟着有些费力。
万芳洲看着得不到好,也只能咬牙跟着了。
走了没多久,苏霖跟上前来到梁达的身侧。
梁达瞟了他一眼,个头倒是不矮,可看着也不像是能干活的人,等回到村里大队长又得发愁给他们分配任务了。
“梁叔,咱们村是不是有位叫梁齐友的老人?”苏霖搭着话,他们两人在前方,后面的三人落在十步后,应该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梁达正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同志,印象中齐友叔并没有这样一个亲戚,那他又是从哪里认识齐友叔的?
苏霖闻言一脸高兴,“我这次下乡家里寻了些关系,就是让我来寻梁爷爷。”
这话里的意思可不简单。
寻了些关系,又来他们村子里寻人。
前者示意着他上面有关系,后面表示着他和村子都是一家人,咱们亲着呢。
梁达更好奇了,“你是齐友叔的亲戚?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这些知青那都是从各个城里来,尤其是面前这位,听着感觉来头不小的样子,如果齐友叔有这门亲戚,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起?
“梁爷爷以前不是当过兵吗?他在驻地我老家时曾救过我叔爷爷一命,两人因此结交还结拜成异姓兄弟。”苏霖说着,“叔爷爷心里一直记挂这位兄弟,但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环境,梁爷爷一离开就毫无消息传来,找了好些年也只知道是在这个省城……”
他说的这些有真有假。
梁爷爷确实当过兵,他叔爷爷也确实被人救过。
但这两人并没什么交集。
苏霖会编造这样一个关系,也是想尽快的融入到梁家大队,也想还一些人的恩情。
梁爷爷并没有救过原身的叔爷爷。
但是梁爷爷的孙子却救过原身,甚至到原身老年的时候,也是梁家的子嗣时不时帮衬着他,不然一个老人家哪怕不愁吃喝,但日子也过得艰难又孤寂。
他得找个理由回报原身的这份恩情,所以才有这番说法。
而且这样一来,他能更快的融入到梁家大队,他来到梁家大队可不仅仅是为了来这里种田耕地,还有很多很多想法。
但他对于梁家大队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旦大队里的人不配合,就是再多想法都枉然。
可现在不同了。
他的身份是一名下乡的知青,但同样也是村子里某户人家结拜兄弟的后代,真算起来他也是半个村里人呢。
“叔爷爷去世之前就交代我,一定要找到梁爷爷,我这次来省城也是带着这个任务,没成想梁爷爷真在梁家大队。”苏霖蛮是疲倦的脸上带着笑,“叔爷爷说,梁爷爷最爱辣口,我这里还带了些他最爱吃的辣酱,他一定会喜欢。”
连齐友叔喜欢什么都知道,梁达心里哪里会怀疑,立马相信这个说法,他叹气道:“你来晚了,齐友叔四年前就去世,见不到咯。”
“啊?”苏霖一惊,随后又道:“也是,梁爷爷年纪那般大,我来之前就有想过,不过也不算遗憾吧,最少两位老人家泉下能相聚。”
“你说得没错,两位都是高寿,不需要太难过。”梁达劝着。
寻着关系找来,结果没见到人,想想就替他遗憾。
“那我能见见梁爷爷的家人吗?”苏霖问着,这才是重点,原身明年才会来到梁家大队,前几年他心里只有女主,根本不在意村里其他人。
还是后来和梁爷爷的孙子梁连熟悉起来。
梁连很钦佩自己当过兵的爷爷,时不时会在原身前面提起,说起梁爷爷的一些过往。
所以苏霖才知道老爷子生前在什么地方当过兵又喜欢吃些什么。
“能啊。”梁达带着些惋惜,“齐友叔家里没什么人了,他当兵回来才结婚,过了十几年才生下一个闺女,闺女也是个命不好的人,刚刚成亲丈夫就没了,一个人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
因为是入赘,生下的儿子跟着梁家姓。
婆家那边也因为这个缘故,不愿意和梁盼两母子来往,梁老爷子去世之后,就他们两母子相伴过日子,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那安顿下来我就去看看他们。”苏霖提了提手里的包裹,“正好给他们带了些东西,得去拜访下。”
梁达看了他一眼,“份量不轻吧,我给你扛一袋。”
既然是和村子里有关的人,那自然得关照下了。
苏霖没推迟,连着道了谢。
原身也是家里惯着长大的,平常没干什么活,扛着包裹走了这么久,这具身体是真的累得慌。
这一举,让身后的人有些惊讶了。
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没想到就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梁达帮忙,不由对苏霖有些好奇。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他们实在是分不出力气去好奇了。
好不容易走到村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一路走来,看到的土坯房、茅草屋让他们心都有些凉了,哪怕心中带着些展望,想下乡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可到底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同志们,见到这么艰苦的坏境,多少有些没法承受。
尤其是他们知青住的地方。
墙体是土坯,上面铺着茅草,好些地方还有破损,看着就感觉随时就要倒塌一样。
“我们就住这里?”万芳洲傻眼了,就两间看着就要倒塌的房子,指不准下雨里面都会漏,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大队里已经来了几批知青,这么两间屋子怎么住这么多人?
“这能挤得下吗?”
“挤不下也得住。”梁达说着,“村子里没其他空房子,要么住知青屋要么自己花钱盖新房。”
“谁会傻到自己花钱啊?”万芳洲小声嘀咕着。
建房子呢,花得岂是一点小钱?
苏霖挑了挑眉头。
嗯,这个傻子就是原身。
不舍得女主住在破房子里,掏出卖掉工作名额的一部分钱,修建了一套小院子。
钱花了、力气也出了,最后自己没住进去,甚至每次来找人,都是被拦在门外,以邹琦的说法就是怕有人看到,对他们的名声不好。
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名声,邹琦就不会住在原身花钱建得房子了。
她是那种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只管让自己的小日子更舒坦的女同志,说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拿到手上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
就比如那套新房子。
比起面前下雨都会漏的知青房,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梁叔,现在队里有多少位知青同志?”苏霖问着。
“加上你们一共十八个,十一个男同志、七个女同志。”梁达算着,十八个人看着不多,但对于他们队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毕竟每一个人吃得都是他们田里的粮食。
要是都能干点也就算了,可这一个城里来的娃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干活起来连队里的小娃都比不上。
眼瞅着人越来越多,他们对这群知青没什么指望,只希望不挑事就行了,“他们还在上工,你们可以先进去休息,有人会安排你们怎么住,今天你们就先休息,明天跟着他们一起去田地那边,会有人给你们分配工作。”
梁达说完,就转头望向苏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梁连家?”
“我先收拾收拾,今天有些晚,明天就去拜访。”
梁达点了点头,他指着一个方向:“他家在那边,要是不认得路就随便找个人问问。”
交待完就离开了。
两人的对话让另外三人有些好奇,另外一个男同志好奇问道:“苏同志,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苏霖应着,“有个远亲。”
这一下另外三人顿时有些羡慕了,有远亲好啊,真要遇到什么事还能有个熟人帮衬帮衬,不像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措。
好在,同是知青的其他人还算热情,下工回来后就替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
也不需要怎么安排。
就两间屋子,自然是男女分开,屋内放着两张通铺,一行人挤在一块。
别说这样不方便了,现在人还不算太多,两张通铺男同志分一分刚刚好,要是过一年再来两人,就得人挤人了。
范善是知青中的头头,下乡已经四五年,对村子里早已经熟悉,人也是个精明的,没多久功夫就把这次四人的一些消息打听出来。
这时,他正帮着给两位新同志收拾着床铺,似做不经意的问道:“听说你在村子里有熟人?我对村子里熟,你什么时候想去拜访我带你过去。”
“好啊,那就麻烦范大哥了。”苏霖笑着。
他对范善的观感还不错,有点小精明又喜欢管事,什么事都喜欢插一手,久而久之在村子里也混开了一些。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和村支书的闺女谈对象。
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大队长等人走得很近,时不时接到一些不忙的活,对比其他几个天天要下田地的人强多了。
对此,知青中有些人看不惯,私底下没少埋汰。
可苏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最少在返城的时候,范善不像某些人直接抛下在村里娶的老婆回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好歹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回了城,承担起这份责任。
为了欢迎新来的知青,老知青们每个人都拿出些粮食一起吃了顿大锅饭,没什么好菜,但碗底到底有些肉丝。
一行人埋头吃着,都像是馋了很久的样子。
等快要吃完时,范善才开口:“我和另外两个知青之外,其他人都搭伙一起吃饭,你们可以自己决定是一起搭伙还是分开。”
“搭伙。”
“还是一起吧。”
“我跟你们一起。”
苏霖也点了点头,分开是好一点,省得到时候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起来,但现在不现实,因为他没锅没罐,总不能天天借别人的用。
不过散伙是迟早的事,不然天天一起吃饭,他想给自己开小灶都难。
吃过饭消消食,一行人也没什么聊天的心思。
老知青们干了一天活累得要死,新来的四人坐了这么久的车又走了两个小时的路,这会也特别疲倦,便各自早早歇息。
十一个大男人同睡一屋,这种感觉不是太好受。
也多亏了是累得慌,苏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大概是早上五点的样子,知青屋里的人都已经收拾好,结伴朝着田地的方向而去。
范善解释着:“这个季节太晒,太阳当头的那几个小时我们可以回屋歇歇,只用上大早班和下午班,避开最晒的那几个小时,也省得被晒中暑。”
到了地方,老知青们各自去干活。
范善带着四人来到大队长跟前,先是介绍一番,然后等待他们分配工作。
梁家大队的大队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没怎么寒暄,也知道新来的四人不是干活的料,直接让他们跟着妇孺小孩去拔草,“一天四个工分,给你们三天时间适应,三天后再重新分配任务。”
没等四人开口,他沉着面道:“这关系到你们明年能分配到多少粮食,要是不好好干活,明年就等着饿肚子吧。”
对面几人听得脸色一白。
他们几个家庭能给的帮助都很少,想要吃饱还得靠自己。
也不知道能不能干好活。
很显然,是不能的。
最少一开始真的很难。
弯腰拔草本来就很累,再加上太阳越来越大,每个人晒得是大汗淋漓,浑身都冒着热气,一直弯着的腰身都有些直不起来。
司倩扶着腰站起了一会,刚喘了两口气,一旁的大婶就嚷嚷着:“哟,这就不行了?你们要是一直偷懒的话,可不能和我们一样记四工分。”
“小年轻第一次干活,也该体谅下。”一旁的婆子道。
黄大婶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她要是偷懒,那我也偷懒,要是大队长不给我记四工分,那就是不公平。”
司倩呼了一口气,也不管身上疼不疼,接着弯腰干起活来。
黄大婶瞧着,觉得有些遗憾。
偷懒多好啊,她也能跟着一块偷懒,到时候大队长还怪不在她头上去。
就在这时,从前面的坡头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站在上面看了一会,将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后,就跑了过去。
他没凑的太近,离着四五步的样子。
弯着腰身像是在干活,其实是时不时偷偷看着侧前方的人。
“连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有人好奇,开口打趣着:“八个工分你都嫌不够,今天怎么来这里干活了?不打算赚工分娶媳妇了?”
少年刚想呛回去,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哼哼两声没搭理这人。
这下其他人更好奇了。
连子是谁啊?
才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就嚷嚷着要干最累的活、赚最多的工分,大队长不干,他还到地上撒泼打滚,最后只能应了他的要求。
不过,连子干活也没缺斤少两,确实认认真真干了。
就跟他那个娘一样,都是吃得苦的人。
以往看着他们娘两干活太累,想着让他们歇一歇,可除了病的起不了身,硬是一天的工都没缺过。
为此,村子里的男人们也鼓着一股劲,总不能输给一个女人、输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吧?
不用大队长员,村里干活的积极性就特强,好几次得到上面的夸奖。
正是如此,他们才特好奇。
从不愿意休息的连子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之前大队长让他做八个工分的活他都嫌不够,今个居然来赚四工分的活?
纷纷好奇打量着,这注意力一偏向少年身上,就没多少人盯着新来的四个知青,万芳洲见状忍不住偷偷休息了下。
她这会累得手都开始发抖,总算有时间偷偷懒了。
瞧着前方还在埋头苦干的人,万芳洲小声提醒了两声,对方就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作。
不由瞥了瞥嘴,“装什么装。”
苏霖不是没注意到后侧方的视线,来的人是谁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不就是梁连吗?
显然是从梁达那里听到消息,这会忍不住跑来看看。
苏霖挺理解梁连的行为,梁家的亲戚不多,仅有的几个都断绝了来往,平日里就他们两母子相处。
在原身那辈子,梁连就曾说过,他挺羡慕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一大群,有人被欺负了,还有其他兄弟站出来帮帮忙。
他也想有个替他出头的兄弟姐妹,也想有个能帮着出头的兄弟姐妹。
可惜,没能如愿。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爷爷结拜兄弟的孙子,梁连哪会不好奇?
苏霖侧过头,对着他笑了笑,“同志,你好啊。”
梁达愣了愣,绷着面上的神色,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苏霖掏了掏衣兜,从里面掏出几颗糖果,这是买来哄家里的弟弟,正好还剩下几颗,“请你吃糖,能不能帮我干干活?”
笑得那叫一个和善,就像是在骗孩子一样。
没办法,苏霖觉得这辈子的自己就是一个废材,他腰真的快直不起来了,再干下去,腰都快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