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蒋先生问道。
说实话蒋先生的声音跟哥哥很不一样。
记忆里哥哥还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即使颜湘能根据肌肉和骨骼推测出长大之后的样子,但是却没办法推测出哥哥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只是直觉他们应该是不一样的。哥哥的声音带着一种暖阳般的轻柔。
蒋先生很不一样,声音略微低沉,语速游刃有余地,很简练,却隐隐有种无法违逆的控制感。
颜湘每次跟蒋荣生说话,心里因为相似的脸而冒出的勇气,又很轻易地被他的声音和语气打散,显得像个懦弱,毫无攻击力的兔子。
“在医院。准备回去。”颜湘老老实实回复道。
“回去放下东西,洗个澡,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颜湘听到“洗个澡”心里咯噔了一下,又听见是出门,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问:“去,去哪里。”
蒋荣生似乎懒得解释:“晚上十点钟楼下等。就这样先,我要工作了。”
“哦。好。”
挂了电话,颜湘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坐公交车,一摇一晃地回了东海湾花园。
尽管这是曾经被怀疑过做·爱也可以做死人的现场,但是现在已经被收拾好了,家具,壁纸,地毯,甚至吊灯都全部重新换过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换,东海湾这座房子冷冷的样板间气息仍然挥之不去,像是最富丽堂皇的物品陈列室。
颜湘回到这里,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如同只是陈列室又多了一个物品而已。
颜湘把东西放下,想给自己找点东西吃,结果冰箱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颜湘没有办法,只好下楼,又去吃那五百多块钱一碗的拉面。
一碗拉面吃到晚上九点多,颜湘也说不清楚是不想回那套房子,还是要在店里坐久一点想吃回本,总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四十七分了。
他匆匆地拿起围巾,随便绕几圈围到脖子上,跑着步回到东海湾门口,不敢让蒋先生等。
幸好回到的时候还有三分钟才到十点,结果两分钟以后,一辆深蓝色的跑车就从拐角蹿出来,打了个漂亮又嚣张的旋,甩在了东海湾花园的正门口。
颜湘站着的位置,恰好与敞篷跑车之间,正隔着一座晚上十点钟就会准时绽放的喷泉。
在跑车发出尖锐的嘶鸣刹车声那一瞬间,东海湾花园门口的喷泉像烟花一样“唰”地升腾起来。
八音盒清脆的叮咛声像溪流般旋转,高处洒下的流光溢彩的掠影落在喷泉中央,又随着四处散开的水花漫天飞舞,在夜空中绽放出灿烂的星光。
在喷泉此起彼伏的水花交错之间,似乎看见了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睛正冷冷地望向喷泉的彼岸。
没什么情绪。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成熟沉稳。
松开的袖口下,衬衫微微卷起来,露出一截白皙又有力的小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颜湘站在原地,出神地盯着蒋先生的脸发呆了几秒钟。
等到跑车发出一声短促的喇叭声,颜湘才反应过来,失神般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匆匆地绕过喷泉,深蓝色的门已经高高的扬起张开,颜湘不是很熟练地坐上去,稍一坐好,车就往前飞了出去。
一路上蒋荣生都在开车,没怎么说话,漫不经心地。
颜湘则双手牢牢地握住车子的安全带,很奇怪,明明是那么大的一架车子,在凌厉的逆风里竟然如同一柄薄薄的利刃一样。
过于疯狂的速度,与跑车持续的推背感对颜湘来说并不会感到刺激,相反地脑子里一直出现安全教育片上循环播放的交通事故新闻,还有看新闻看到一辆跑车不小心蹭到了一下就要赔个六七位数起步。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颜湘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蒋先生,斟酌道:“是不是,开太快了。会吃罚单吗?”
蒋荣生的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侧头,唇角微微地翘起来:“害怕?”
颜湘小小地说:“不是。只是可能有点危险。”
明明脸已经被吓得煞白,双手抓着安全带的手就没有松过。只是这副依旧倔强又隐忍的样子,看起来更软弱了。
蒋荣生关了车顶的敞篷,勾着颜湘的下颌线,抱住亲了几秒钟,颜湘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还有十秒转绿灯。蒋荣生放开了颜湘,摸了一下他的头:“坐好。”
下一秒钟跑车又飞了出去,速度却完全没有降下来。
等到车最后停在一家会所门口,颜湘下车,才感觉到自己真实地降落在了地球表面。
只是蒋荣生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走在前面,径直走进了会所的门。
颜湘只能跟在他后面。
只是外面看起来很正经的地方,走进了里面看却并不是这样,入口是一条深紫色的长廊,墙壁两端挂着的画非常直接,男男女女的身体被描绘成各种姿势和物品,充满了一种诡异又华丽的色彩。
颜湘是艺术生,对这些画的态度非常平淡,真正让他感到困惑又害怕的,是长长的走廊阴影处,似乎有人,叠在一起,细细的声音传出来。
不大,但是一听就大概知道是什么声音。
蒋先生似乎对此从容不迫,回头瞥了一眼颜湘,朝着颜湘伸出手,薄唇抿起淡淡的弧度:“跟上。”
蒋先生总是这样。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是他,朝着自己伸出手想要牵在一起的也是他。
看不懂,捉摸不透,似乎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控制里,随他的心意活着。
跟这样的人相处,颜湘不是不感到辛苦,可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蒋先生的脸。
走廊里的地灯昏暗又暧昧,隐约只能看得清脸部地轮廓,看不太清瞳孔的光泽。对方两抹幽蓝如沉墨,隐匿在夜色等中。
这样看,就更像哥哥了。
于是颜湘把自己的手递到男人的掌心当中,很小声地说:“不会再走散的。”
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