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端庄优雅的罗德斯玫瑰落座在他旁边,芳香怡人。
罗德斯是红玫瑰中的不二女王,复古高贵的暗红色可甜可飒。她高高扬起天鹅颈的样子,亦像是要接受他的朝拜。
“要出发了。”南光桦冲着电话那边交代一句,挂了线。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苏珍久目不斜视。
刚上车时,她打量过他的穿着,利落、绅士。
他穿一件黑色的青果领塔士多,侧口边镶着缎面,白色衬衫上的黑色玛瑙衬衫钉,犹如他深邃的眼眸,泛着冷冽的微光。
要非得挑点错处的话,是那块金色的古董表太显眼,他应该戴一块黑色的腕表,这样他今日的装扮便无懈可击了。
不过,苏珍久没打算提这种扫兴的事情。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舞会,那时她给他准备了一身绝对不会出错的礼服,挽着他的胳膊去跟其他人交际。没有人明说,却都在窃窃私语,议论“南家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些问题。
他是众人的“焦点”,喝口水,也会被人关注。
这种关注却不是善意的,许多人幸灾乐祸,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唯恐他不会出差错。
如今,哪怕他穿一身t恤去参加舞会,别人也会夸赞一句“南生好率性!”
哪个圈子都有一种人,惯会捧高踩低。
说起来,苏珍久已经五六年没有出现在港澳社交圈。
离开一个圈子容易,想要再进去,很难。
可她根本没想进去,卡在中间,难上加难。
哪知,南光桦答:“深市!”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苏珍久诧异片刻,“现在开车去港口过关吗?”
南光桦:“去机场。”
苏珍久扬颈坐着,不再多话。
汽车直接驶进了万林机场,不远处,一架直升机不知在停机坪停了多久。
车门打开,苏珍久撩了一下裙摆,黑色的系带高跟鞋踩地,一只宽大的手朝她伸了过来,同时袭过来的还有南光桦身上若隐若现的木质苦香味。
“谢谢!”
她说话客气,却没有领情。
以往,如果可以选择,苏珍久宁愿坐汽车,也不愿坐直升机,又吵又晃又颠,还会吹乱发型。
现在是没得选的时候,她会选择闭嘴。
好在并不需要飞多长时间,就能到深市。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和南光桦干坐着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奇奇怪怪,因为直升机吵啊!
二十几分钟后,飞机平稳降落。
苏珍久下了飞机,又坐上了一早等候在旁的宾利。
这台宾利,是南光桦刚回南家时,苏代茹买来送给他的。
她也有,红色的玛莎拉蒂,她一次都没有开过。
深市与港城离得虽近,但苏珍久来得很少。
尤其是她小的时候,南家的生意本就特殊,不适合内地发展。南家来内地投资的项目不多,了不得就是做些基建盖几栋楼,更多的是捐赠。
苏珍久原以为南光桦要带她去见那些旧识,做好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只当听不见的心理建设。
想当初,苏代茹的意思是南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对外称她当年诞下的是龙凤胎,不幸被人偷走一个,如此养大的和亲生的都能留下。
这事儿老爷子同意了。
唯有南光桦不肯。
哪怕事到如今,南家从没有在外承认过她是狸猫换太子的假千金,只是宣称她身体不好,长年在国外养病。
然而许多人心照不宣,她这个病养得蹊跷,渐渐便有了她是假千金的“传言”。
“传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想也知道跟二房那姐妹俩脱不开关系。
苏珍久很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更不愿意见那些旧识,成为给她们提供笑料的对象。
汽车驶过了闹市,驶进一座庄园式的酒店后,车速慢了下来。
这酒店挺大,像是建在森林里的宫殿一般。此时天已将黑,万物静寂,只有宫殿灯火璀璨。
汽车在泊车区停稳,苏珍久低头寻找刚才放在两人之间的珍珠手包,再一抬头,看见南光桦伸来的手掌,以及掌心中的那枚硬币。
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苏珍久顿时莞尔。
人是好了伤疤就忘记痛。
可是她的伤疤就在昨天。
这个衰仔,当她不长记性,还要来勾她贝者。
苏珍久不肯再做赔本生意,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口吻:“我知道,你想让我跟你打配合,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啊!”
“第一,不管我做什么,我的事情,你不许跟阿妈多嘴。”
“第二……”
苏珍久的气势拿捏的很到位,小脸板了起来。
她想说第二别让保镖跟着她了。
可她只是怀疑,跟着她的保镖,她没有找到人影,兴许是她跟拍别人拍得久了,太多心。
苏珍久停顿片刻道:“第二没有想好,就这样吧!”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很别扭,从一开始的水火不容,到现在表面和平,她从没有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希望能保持这样,不往前进,也别后退。
毕竟苏女士想要的不多,不过是她和他这对假兄妹,见面不掐架,背后不捅刀。
南光桦收起硬币,几乎没有迟疑,“好!”
答应的太干脆,让苏珍久觉得自己这次是不是又亏了?
大一那年冬天,京城才十一月就飘起雪花。
苏珍久一个南方佬,即使有冬天去北海道看雪的经历,她带到学校里最厚的一件衣服,也不过是羊绒大衣。
同宿舍的小姐妹林怡芹拉她去批发市场买棉衣,一件羽绒服,老板出价三百八,林怡芹出价一百五,老板喊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林怡芹拉着她一边走,一边悔不当初地嚷嚷“亏了亏了”。
苏珍久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赢了又好像没赢到底,让人不由沮丧。
苏珍久微叹口气,公事公办地问:“这次究竟是为什么开的舞会?”
南光桦:“普通场面,联络感情。”
苏珍久气结,口无遮拦:“说人话。”
南光桦勾了下唇:“哦,政|府要建全球最大港口,我是里面最大的投资商,召开舞会的何家排第三。”
苏珍久偏头问他,“那我要做什么?”
南光桦:“做我女伴。”
苏珍久白他一眼,“做你女伴难道不要交际?我要和哪些人交际?”
南光桦往后靠了靠,望着她,冷峻的黑眸好似冬雪融化,露出点点春意,“仙仙,那些人都不重要。”
除了苏代茹可以叫她仙仙,她不喜欢别的人如此唤她。
苏珍久没再理他,直接下车。
*
林怡芹穿着租来的礼服,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转来转去。
她是深市电视台财经频道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转正不过半年,按理说根本没有机会来这种大佬云集的舞会。
整个电视台,只有财经频道的当家主持人商兰在业界小有名气。
不知为何,她却和商兰一起收到了舞会邀约。
商兰是港城来的娇小姐,不屑与她同来的。
林怡芹本不想来,一件高档点的礼服租一天得八千块,抵她半个月工资。她转念一想,来的都是财经新闻里的大佬,万一能约个采访,不就回本了。
“听人说,那边的南家太孙会来。”
“南光桦?”
“是啊,南家的长房长孙。”
“你上次去港城参加时家的晚宴,没有认识他吗?”
“他没有去。”
“时家不是和南家有姻亲?”
“南先生一向高冷,不止是时家,其他家的舞会,他也很少参加。”
……
宴会的乐队在二楼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为了能听清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们聊什么,林怡芹凑的很近。
长房长孙这个词,在现代听来,颇有灵性,她忍住了才没有笑出声音。
不过做财经报道的,对南光桦的名字肯定不会陌生。
林怡芹越发觉得八千块花的很值,只是可惜了,舞会不许带手机,宴会厅的门口还有人检查,要不然拍几张帅哥大佬的照片,这钱花得会更值。
林怡芹正听得兴起,一旁传来刻薄的女声。
“你还真的来了?”
说话的人是商兰。
她好歹算前辈,林怡芹转过脸来,客客气气道一声:“商老师。”
商兰并不稀罕她叫的这声“老师”,要不是这次舞会的邀请函,她不会认识眼前这个才到台里一年的出镜记者。
那日邀请函直接送到台里,商兰原本以为自己是台里的独一份,连主任都夸“今年财经频道的招商还是要商兰挑大梁”时,有人告诉她另一档财经节目里有个小记者也接到了邀请函,主任很快改了口“今年不错,财经频道的招商,有人能替商兰分担了”。
物以稀为贵,一张邀请函叫稀,两张就不是了。
商兰这才特地关注了林怡芹,本地人,京城大学毕业,家中应当没有什么背景,靠实力考进的电视台,外型不错,台里的意思让她先做两年的出镜记者,再往主持人方向培养。
危机感就是这么来的。
商兰并不是科班出身,她是港姐出道,还是排名不太靠前的那种,主持的财经访谈节目经常会被吐槽少了灵魂。
专业上很难达到高成就,她格外在意一些“旁门左道”,比如人脉经营、招商引资啊!
她的家境,十年前也算小富,金融危机后赔了不少家产的商家,只能过海,到深市寻找发展时机。
商兰不愿被人抢了风头,耍了个心机。
她特地给林怡芹介绍了租赁高档礼服的工作室,那里的礼服外租价钱最便宜的八千,想要她知难而退,却没料到还是在宴会厅见到了她。
商兰见她不上道,指了指宴会厅左边的通道,示意林怡芹去那里讲话。
苏珍久快到宴会厅的门口时,抬手挽住了南光桦的臂弯。
南光桦也是怪,她手绕过他臂弯的时候,他似惊了一下,月几肉紧绷到有些硌手。
难道说他现在参加舞会还会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苏珍久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南光桦附在她耳边,低沉着声音:“没事。”
震得她耳尖发痒。
“南先生!”
就是这时,舞会的主人何瑾迎了出来,浮夸地恭维:“我老远就看见一对郎才女貌的俊男美女走了过来。”
他转向苏珍久,礼貌询问:“小姐贵姓?”
苏珍久:“南。”
南光桦:“苏。”
两人同一时间回答。
苏珍久以为的打配合,是要她做名不符其实的南家大小姐。譬如,妹妹陪哥哥出席舞会,顺手帮哥哥解决哥哥不好解决的桃色事件。
她还在糊涂。
南光桦却微微一笑,重新介绍:“这位是苏小姐。”
何瑾自以为幽默地说:“哦,我忘记了,港城的豪门流行冠夫姓。”
苏珍久的脸色当即垮掉,她与这位何先生是第一次见面,无需多解释,只需讲她是妹妹,冠母姓,便能解释清楚她和南光桦的关系。
可不等她开口,南光桦道:“哦,港城也有不少冠妻姓的。”
何瑾以为他在开玩笑,哈哈大笑。
苏珍久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何瑾已经伸了手:“请。”
他转身走在前面,引着两个人进了宴会厅。
进来的男女,男人穿黑色的礼服,身姿高挺,女人红裙拖地,楚腰蛴领,委实登对,举手抬足间彰显了百年豪门的矜贵,顿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就是南先生。”
“身边的女伴是谁?”
“女友?没有听说过他有女友。”
……
有人举着香槟来找南光桦攀谈。
苏珍久趁机道了一声:“失陪!”
她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透透气,径直走向宴会厅左边的工作人员通道。
舞会上的酒水已备齐,通道内并没有工作人员来回穿梭。
正因此,商兰才会肆无忌惮地教训林怡芹。
“我劝你还是要以本质工作为主,不要想着搞这些歪门邪道。”
林怡芹并不是仍人拿捏的个性,反唇相讥:“按照商老师的逻辑,商老师也来参加舞会,也是想搞歪门邪道喽!”
商兰气得脸色铁青,放狠话道:“你信不信,我让你在深市电视台混不下去。”
苏珍久也是意外,居然能在这里碰见同一个宿舍睡过的林怡芹。
她拿出手机一边录像,一边道:“哇噢,新鲜出炉的职场霸凌!”
“是你!”商兰认得她,南家那位大小姐,即使多年没有出现在港城的社交圈,那里也有不少她的传说。听人说,不知南家发生了什么,南家大小姐被“流放”了。
商兰的心咯噔一跳,她没有时间想南家大小姐怎么在这里?也没有时间纠结现在的南大小姐,她能不能惹得起?
她只知道她的职业生涯,正在遭遇毁灭性的危机。
商兰是有点急智的,指着苏珍久大喊大叫:“舞会不许人带手机进来,你在偷拍什么?”
说着,就向她扑了过来。
在舞会上跟人动手,苏珍久小的时候也做过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
女孩子打架很丑的,不是扯头发,就是拽衣服。所以真要打架,也是找个没人的地方。
可她偏不!
她不给商兰靠近她的机会,一转身,提着裙摆往宴会厅跑。
苏珍久不是什么乖女仔,有人可以任她逗弄,心情居然变好了许多,只是动作稍显慌不择路。
她没有防备,一头扑向了迎面而来的南光桦。
他的臂弯很有力,长臂揽住了她的月要转了一圈,才卸了她乱冲乱撞的力。
南光桦揽紧了她,阴沉着脸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话不是问苏珍久,而是问匆匆赶来的何瑾。
何瑾背后一紧,愤怒地看着紧追过来的商兰。
商兰是他邀请来的,深市财经圈的美女主持人,出场费三十万,请她来主持舞会。
“商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商兰恨她狡诈,居然往人多的地方跑,硬声道:“她不遵守宴会规则,带了手机进来,还偷拍。”
南光桦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问:“何先生,我们来参加舞会,要上交手机的吗?”
何瑾一头冷汗:“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
说着,他摆摆手,让安保赶紧带走商兰。
来参加宴会的人几乎都聚到了这里,来得晚的跟来得早的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小姐冲撞了南生的女友。”
“是不是女友,还不知呢!”
“护得好紧!”
……
旁人都在议论商兰,林怡芹在意的不是她。
那位传说中的南先生正搂着苏珍久还没有撒手,她清了下嗓子。
苏珍久从南光桦的怀中挣脱出来,叫她:“怡芹!”
林怡芹趁机拉着苏珍久的手,没拿自己当外人,郑重其事地压低了声音问:“你老实跟我讲,你和那位南生到底是正经谈恋爱,还是你被他包|养?”
苏珍久先笑出声,想说她很贵的,没人能包|养的起她,可又突然间语结了。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无法解释清楚她和南光桦的关系,第一次是失去开口的先机,这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林怡芹解释她那割裂的人生。
说她是南光桦的妹妹,林怡芹一定会讲“怎么可能!你明明是一月生活费只花一千五百块的普通人”。
商兰被人请出了宴会厅,她长这么大没有这么丢脸过。
安保道:“商小姐,你也是拎不清,那是南先生的女友,何先生怎么可能让他们上交手机!”
商兰惊诧地说:“他们怎么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们,分明应当是…兄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