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猎巫运动
那天晚上发生的故事实在精彩,只需如实描述就足够吸引眼球。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目光都被谁人乐队制造的那一场爆炸吸引走了。
但是总有媒体另辟蹊径,寻找独特的报导角度。
《每日邮报》第一个注意到了当天晚上与爱德华坐在一起的安吉拉:
“青鸟乐队当晚之所以出现在谁人现场,是受到谁人乐队鼓手凯斯·穆恩的邀请。我们尚且不知这份邀请是否早有预谋,但青鸟乐队本身应该对此毫不知情。乔尼带着威廉一起,而爱德华带了一位女伴,这显然是一场约会。难道青鸟乐队的吉他手已经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
此报导一出,女性歌迷一片哗然。
爱德华一直很受女孩欢迎。英俊的外表,绅士的举止,悲惨的爱情故事,还有单身至今的忠贞,这让他成为许多女孩的梦想。
谁打破了这个梦想,谁就会成为她们共同的敌人。
爱德华有女朋友了?这怎么可以?!
歌迷们哭天抢地,舰队街的记者如同嗅到了奶酪的鼹鼠,上天入地大显神通。很快一张照片出现在娱乐版头条,配有三个字:“她是谁?”
照片上的房子青鸟的歌迷都很熟悉,那是爱德华和威廉的家。但是它的门口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性。她拖着行李箱,与爱德华贴得很近。威廉站在一旁,只能看到背影,看不见表情。
这张照片一出现,都不需要报纸发挥看图说话的功底——读者自己就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不用多说了,现在这个神秘女人正住在爱德华家里。简而言之,就是她和爱德华正在同居。
她究竟是谁?一时间“神秘的金发女郎”成了伦敦城的大名人,人人都想得知她的身份。
这时,《每日镜报》出来搞事情,他断章取义地放出一张威廉登门拜访乔尼的照片:“爱德华与金发女郎陷入爱河,威廉负气出走。”
“本报记者采访了当晚的观众,发现即使身处同一空间,奈廷格尔兄弟却保持了零互动。在舞台上,两人相处也十分尴尬,威廉甚至在间奏时将兄弟挡在背后,似在挑衅……”
“从始至终,威廉没有与金发女郎说过一句话,仿佛将其视若空气。”
“目前尚且不知爱德华与金发女郎何时开始交往,但是显然威廉并不认可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篇文章十分意味深长,似乎处处在暗示安吉拉的存在影响了奈廷格尔兄弟之间的关系。
而且按照这篇文章的说法,也许爱德华早就与金发女郎交往了。有些歌迷开始怀疑:青鸟乐队之前差点分裂,是不是也和这女人有关系?
这下子,所有青鸟乐队的歌迷都不干了,他们群情激愤。
虽然爱德华已经二十多岁,谈个恋爱非常正常,但是一切的前提是这段感情没有影响到乐队。
假如青鸟的分裂真的与这个女人有关,那她就是青鸟乐迷共同的敌人。
此时此刻,一家刚刚成立的报纸《太阳报》率先调查出了“金发女郎”的身份,以及她与爱德华认识的经过。
“安吉拉·泰勒,1935年出生,伦敦人,过气的三流演员,与青鸟乐队的吉他手在阿尔玛·科根的派对上相识。
值得注意的是,这名比她年轻五岁的情人并不是她的第一段风流韵事。她有好几任男友,甚至与一位富有的地产商有过一场短暂的婚姻。
言归正传,爱德华,也许你该擦亮眼睛,看看身边的女人是否是良配?”
《太阳报》的报导一出,所有媒体,所有青鸟乐迷,所有吃瓜群众集体疯狂。
真没想到啊,就连最先引出这个话题的《每日邮报》都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精彩的故事可挖。
各大报纸开始疯狂调查安吉拉的情史,将它们公之于众。那些本来就对安吉拉心怀不满的乐迷终于抓到了把柄,他们用这些信息当作武器抨击安吉拉:“水性杨花、已婚离异、年纪太大……”
所有恶毒的语言都一股脑朝着安吉拉的方向掷来,没人关心当事人的感想,没人辨别消息的真假,他们只是想要爱德华和安吉拉分开。
他们似乎还觉得自己在做好事:看哪,爱德华,那个女人配不上你,快点离开她!
几乎一夜之间,安吉拉人人喊打,有一回她还在街上遇到了极端歌迷的袭击。
爱德华觉得非常不可理喻:“我得替安吉拉说话,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你想火上浇油吗?”理查德拦住他,“现在你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你出来发言反而会给他们新的把柄,编造更过分的新闻。”
“那难道就让他们继续这样编排安吉拉?”
“你是说报纸上的那些都是假的?”
“唔……”爱德华犹疑,“其实基本上都是真的,但是她没有骗过我。”
理查德点点头:“我明白了,既然她的情史都是真的,那你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毕竟社会对女性总是苛求更多。”
“这话你说在点子上了。”乔尼接了一句。
理查德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爱德华,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回应。这件事虽然会损害一点你的名气,但本质上对乐队没有太大影响。”
爱德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是说让我对安吉拉的遭遇无动于衷?在她的无妄之灾都是因我而起的情况下?”
“那你能做什么?你准备现在就娶她吗?”
“我甚至没跟她交往!”
“那你就让她立刻搬出去,在报纸上说点绝情的话,赌咒发誓你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威廉不干了:“我哥好不容易对女性有好感!如果这么做,他不是和安吉拉彻底没戏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理查德抱胸,“巡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必须在巡演前解决这个问题。”
理查德低估了爱德华的骑士精神。
“巡演……”爱德华忖度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我们带着她一起上路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理查德感到不可思议,“即使是真正的配偶,也没有摇滚明星会带着一起巡演!”
“约翰就带辛西娅一起去美国了!”威廉插嘴。
披头士乐队今年2月去美国巡演,约翰带上了辛西娅,他的婚姻终于暴露在了公众面前。
“威廉,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了,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安吉拉可能会成为我未来的嫂子呢。”
理查德看着威廉一脸天真无邪,他深感疲惫,怎么搞得好像他变成了坏人?明明他是在为乐队的利益考虑。
最终他放弃了:“那要不我们投票吧。赞同带着安吉拉一起巡演的请举手。”
爱德华、威廉和乔尼都举起了手。即使算上不在场的迈克尔,理查德也不可能成为多数。
他仰头望天:“好吧,你们赢了,我们带上安吉拉。”
这大概就是替朋友工作的坏处,总是不能强硬地贯彻自己的主张。
理查德摇头叹息:“你们啊,总有一天要为这份天真善良跌跟头。”.
于是,青鸟乐队历史上最具争议的一次巡演拉开了帷幕。
这次巡演同时宣传两张专辑《阳光》和《星火》,爱德华和威廉交替担任主唱,形成了当下非常罕见的“双主唱”阵容。
后世许多人回顾当时的演出录像,都被两个主唱截然不同的舞台风格,各有千秋的嗓音特质所深深折服。他们的舞台造型由乔尼一手打造,全都可圈可点,甚至称得上前卫时尚。
他们正如日中天——最好的舞台,最好的声学效果,他们不惜工本。
回首来看,这是一系列质量很高的现场。
但可惜的是,在当时当下,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沉浸在八卦之中,大家最关心的是爱德华与安吉拉的绯闻,而不是音乐本身。
当歌迷们发现,爱德华不仅没有离开那个“邪恶的女人”,甚至还带着她一起巡演时……
歌迷彻彻底底爆炸了。
他们非常愤怒,非常委屈,为什么爱德华要一意孤行?为什么他不把那个歌迷厌恶的女人赶走?
演出现场开始有人举起反对安吉拉的标语,在台下发出嘘声。
有人开始对爱德华产生不满:“他也太糊涂了,因为一己之私影响了整个乐队的演出!”
有些威廉的粉丝更是表示:“威廉之前就该单飞,有他这个哥哥真倒霉!”
爱德华的粉丝不干了:“如果不是爱德华在,我才不会来看青鸟乐队!”
“哈哈!”他们遭到威廉粉丝的嘲讽,“就爱德华那公鸭嗓?”
“威廉那娘兮兮的样子只有男同才喜欢!”
战火再次扩大,从安吉拉扩展到兄弟双方。
兄弟之争的余毒再起,威廉和爱德华的粉丝开始在舞台下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当一方做主唱的时候,另一派就在舞台下捣乱。
这一切都令威廉异常不快。
第82章 不能失去的爱
这是威廉最投入的一场巡演,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处于最好的状态。
他的演唱游刃有余,在不同的曲风、唱腔、真假音变换中穿梭。他的台风有了长足的进步,能够兼顾歌唱与互动。爱德华唱的那些歌也棒极了,威廉期待的本来是人们的惊叹和赞誉……
结果,这些都没有。即使有些观众只是想要享受现场,他们的体验也被那些捣乱分子破坏了。
理查德开过内部会议,一再叮嘱他们:“在舞台上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干,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说,让时间来解决这些问题,明白吗?”
理查德觉得这次的争端出现得非常奇怪,似乎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谨慎起见,他想要先观望一阵。
他做了一些保守的应对,聘请专业团队,在演出场馆外进行严格安检,禁止歌迷携带恶意标语和危险物品进场。
但是这些努力收效甚微。威廉和爱德华的歌迷还是在台下争执不休,甚至偶有形成肢体冲突,把现场搞得乌烟瘴气。
直到他们巡演计划中的最后一场演出,情况也没有丝毫改善。威廉在唱完《苹果树》后,发现台下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这一边,威廉的粉丝正在大声欢呼:“威廉,再来一首!”
另一边,爱德华的粉丝高喊:“我们要爱德华!”
威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他心里默念着理查德的话,忍耐,要忍耐……
可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在这种气氛里唱歌有什么意思?他还记得理查德的叮嘱:“永远!不许!辱骂!观众!”
他感到指尖发麻,他使劲握住话筒。
既然不能骂人,他和观众友好互动,缓和一下现场气氛总行吧?
于是他自作主张,突然说:“总是演相同的曲目单,我觉得有点无聊。大家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歌?我们可以加演一首。”
队友都开始瞪他,威廉非常淡定。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队友足够优秀,加演一首不在计划中的歌曲不算什么大事。
威廉话音刚落,观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每个人都在喊自己想听的歌。
“哎,你们这样我听不清,我选一个歌迷来代表大家好了。”
威廉其实心里早有人选,他指指前排一个歌迷:“就你吧,你看起来很眼熟。”
威廉好几场演出都看到了他,他每次都站在前排,从不参与那些极端活动。
“我吗?真的是我?”歌迷似乎没想到这种好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威廉笑着点头:“没错,就是你,你可以上台来说出想听的歌。”
歌迷激动不已,他四肢发软,在威廉的帮助下爬上舞台。
“天啊,上帝啊,我太兴奋了!”歌迷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他的感想,“我一边打工一边赚路费,每一场演出都来看!”
“谢谢你的支持,你的名字是?”威廉问。
“科林。”
“好的,科林,你想听什么歌?”
名叫科林的歌迷深呼吸了几下。冷静下来后,他开始珍惜这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于是科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向威廉伸出手:“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吗?”
“哦?”这意想不到的要求让威廉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不呢?”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发生的新鲜事,这名幸运乐迷居然拿起了威廉的吉他。
然后,科林开始抱着吉他弹奏,他弹得还不错,但他演奏的歌曲非常陌生,现场歌迷没有一个人听过。就连威廉自己都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科林在演奏是什么。
居然是威廉只公开演出过一次,甚至都没有正式发行的歌曲——《我们在一起》。
这是威廉当初在“自由之声”音乐节上演唱的压轴曲目。后来因为想要淡化乐队身上的政治标签,这首歌曲没有公开发行。没想到在英国居然有知道这首歌的歌迷。
威廉突然认出了科林:“你是那个在‘自由之声’上的……”
科林停下演奏,他摸摸后脑勺:“没错,就是我。当时我太冲动了,造成了一些混乱,不好意思。”
他居然就是那个在威廉唱完《我们在一起》后,冲上舞台亲吻了威廉鞋面的歌迷。他可真是个铁杆粉丝,从美国一路追到了英国。
“我的签证快到期了,明天就得回国。最后我真的很想再听一遍《我们在一起》。我很向往歌曲中那个充满了爱的世界……所以,可以再唱一次吗?威廉。”
他一脸期盼地乞求着。
“当然可以。”
威廉被科林感动了。
他意识到,青鸟乐队其实也有着无数像科林这样的乐迷,尽管沉默,却一直忠实地跟随着乐队,喜爱着他们的歌。
他提议:“不如让你来弹吉他,可以吗?”
“真的吗?”科林攥紧双手。
“当然。”威廉向自己的队友示意,“你随时可以开始。”
科林小心翼翼地抬手,再次开始拨动琴弦。
然后,让他惊喜的事情发生了——乐队的其他成员开始与他合奏。这是全新的版本,比原版更重,比原版更棒。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威廉的歌声:“战争的炮火永不停息,我跪下双膝祈祷和平……”
他悄悄改动了歌词:“你天生的模样,你经历的故事,不该定义你是谁,不该锁住你的胸膛……”
这是英国听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虽然陌生,但它的旋律如此动听,如此动人,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侧耳聆听。
“姐妹兄弟们,我们在一起……让爱意流淌,让恨意消亡,让我们团结在一起……一个充满爱与自由的世界……”
威廉的歌声像是蕴含着魔法,他能将歌词化作种子,植入每个人的心底。
在这一刻,非常神奇,歌迷们忘记了悲伤,忘记了仇恨。他们只是沉浸在音乐中,沉浸在这个小小的乌托邦里。
威廉的歌声像是浸泡着蜜糖:“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他来到爱德华身边,搂住他兄弟的肩膀,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和爱德华的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科林看到这一幕,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最后的最后,科林举起吉他,高声喊道:
“青鸟乐队要永远在一起!”
这句口号式的话语极其富有煽动性,许多观众也开始齐呼:“青鸟,永远在一起!”
威廉将科林送下台,他心绪澎湃。
在某种情感的冲动下,在整体气氛的烘托中,他觉得可以说点什么。
这是威廉身上经常发生的情况,有时感性突破了理性,他就会做出些让理查德血压上升的举动。
这次也同样,他开始口无遮拦:“你们知道吗?《阳光》这首歌,是我写给爱德华的。”
理查德在后台眼前一黑。
爱德华转头看他。
而威廉还在继续:“我的经纪人不让我告诉别人这一点,他怎么说的来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写给歌迷的一封情书,你不能让歌迷的期待落空’……媒体也都说它是情歌。”
台下的观众呆呆地看着他,威廉一摊手:
“那都是胡说八道!这首歌就是写给爱德华的。不仅是《阳光》,《苹果树》《时光倒流》《别管那把吉他了》……我的专辑里一半的歌都是写给爱德华的!”
他一迈腿,跨坐在音箱上,向着那群他的极端粉丝指了指:“爱德华是我的阳光,是我不能失去的爱。所以你们这群混蛋给我安静点,懂了吗?”
他嚣张的行为,让整个场馆内鸦雀无声。
而威廉才不管现场氛围怎样,他说完了,自己爽了,没考虑后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下来这首歌,我将献给我最亲爱的哥哥爱德华,你们听好了——”
他高高抬起拨片,奏响了《阳光》的和弦。
无论如何,青鸟乐队是一体的,既然威廉起了头,其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至于威廉任性发言的后果——不是还有理查德收拾残局嘛。
因为已经突破了理查德的限制,所以威廉处于一种破罐破摔,反而非常自在的状态。
他不再关心外界的一切,不关心台下的反响,不关心演出的结果,他只是想要唱《阳光》,融入他的所有感情。
他唱道:“黑暗中我睁开双眼,看到了阳光。从此我不再惧怕黑暗,我的太阳会守护我……”
争议,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内讧,粉饰太平……让那些愚蠢的报纸都见鬼去吧。
“阳光,阳光,你会温暖我吗?阳光,阳光,你会照耀我吗?”
他和爱德华究竟怎么样,你、们、就、没、长、眼、睛、吗。
威廉华美的声线,爆发出洪亮的高音,这几乎能够直指心脏的充沛能量,摄住了在场每一个人。
“……阳光,阳光,你会永远(依然)爱着我吗?”
在最后,威廉改变了原曲的歌词,他将“依然”改成了“永远”。
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忐忑,这是他对爱德华的信任,也是他向爱德华递上的质询。
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劈向爱德华。爱德华必须表态,不能只有威廉一个人总是冲在最前面,用他的无所顾忌解决问题。
我的哥哥,你会永远爱我吗?你会永远支持我吗?无论何时,无关对错。
爱德华眼中带着笑意,他几乎是温顺地低下头,给出了回复:“我会的。”
面对这种近乎暴力的才华和天赋,面对这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骤然爆发的精彩演出,谁能不为此低头。
真没办法。
爱德华不得不对着话筒承认:“《星火》是我写给威廉的歌。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星火,也是他点燃了我的摇滚之魂。”
第83章 世纪之吻
理查德开始寻找速效救心丸,这个舞台已经完全失控了。
一想到后续的舆论,还有把这两首歌当作“情歌”卖出的销量。他真是恨不得天上掉下一颗陨石,把在场所有人统统砸死。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作为对威廉的回应,爱德华开始唱《星火》。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星火。你点燃我的摇滚之魂,让我的心脏跳动。”
爱德华几乎是面对着威廉在唱。
“那样耀眼,像夜空中的星星,我生命中拥有过最美好的东西……”
他们旁若无人,越走越近。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哪里都会去。”
爱德华的最后一句歌词,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他用了威廉的话筒,威廉和他脸贴着脸,用同一个话筒和声。
最后一个音符尚未落地,威廉就扔掉吉他,和爱德华紧紧拥抱在一起。
有些乐迷开始偷偷抹眼泪。
太久了,他们为青鸟乐队的内部矛盾担惊受怕,仔细研读报纸上的只言片语,找出那些没有证据的逐一反驳,努力自己说服自己,但是现场那些分裂的呼声,让他们一点点丧失信心……
终于,威廉和爱德华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团结友爱,证明了报纸上的都是谎言。
现场再次响起那个口号:“青鸟!永远在一起!”
甚至有人开始起哄:“Kiss!Kiss!……”
没人知道,“亲吻”的呼声究竟是怎么发起的,第一个这么喊的人在想什么?
后来有人分析,其实在青鸟乐队的现场,高喊“Kiss”是一个保留节目。有时是在开场时,乐迷盼望威廉给他们一个标志性的飞吻,有时是在唱完《给我一个吻》后,他们会起哄,让威廉去亲一亲乔尼。
所以这是一种惯性?又或许乐迷们真的觉得氛围到了,希望威廉不仅是拥抱,还要亲一下自家兄弟?
在这排山倒海的呼声中,威廉忘乎所以。
总不能让这些支持者失望吧?他们已经沉默太久了。
威廉抬起头去亲爱德华的脸,可是,不约而同,爱德华也正好低下头去亲威廉的脸。
他们的头同时一偏,正巧对上了对方的嘴唇。
他们只是轻轻碰上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如果这个小尴尬发生在生活中,当事人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可是这是在舞台上,所有人都在看。
他们听到观众的抽气声,记者的快门声。他们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下意识的反应——在舞台上,不能表现出不专业的样子。
是的,舞台经验告诉他们,对于舞台上发生的失误,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所以,他们的神情毫无异样。他们轻轻贴上,又平静地分开,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演出继续。
场馆有时间限制,他们的演出清单上还有歌没有演完,他们的进度已经落后了……在紧凑的安排中,他们没时间多想,只是一心想将演出推进下去。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至少在当时是的,除了舞台下的尖叫格外疯狂,并没有出现更多骚乱。
但是第二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威廉和爱德华接吻的高清照片被放大,印刷在无数报纸头条。
它们统统打出了耸人听闻的标题:
“青鸟乐队向世人奉上疯狂的世纪之吻。”
小报陷入狂欢,他们说这显示了“奈廷格尔兄弟之间疯狂的爱恋”,是“超脱凡俗的禁忌之吻”。
威廉在舞台上宣布,他的诸多歌曲都是写给爱德华的,这一点也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居然有人选取《苹果树》中的一句“七月的苹果又酸又苦”,来论证这对兄弟早已偷尝禁果。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歌曲的原作者威廉看了都要感慨一句想象力丰富。
然而普通读者看到照片和文章,都惊骇不已。
毕竟在这个时代,亲兄弟在舞台上做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过挑战英国人的敏感神经。
管他是意外还是过火的舞台表演,它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肮脏下流,就是邪恶的化身!
英国居然有这样的乐队?他们将输出什么价值观?会带坏多少青少年?应该将他们彻底封杀!
一时间,负面的评论排山倒海而来。
威廉将最新的报纸丢到地上,他感到心灰意冷。
当他唱起《我们在一起》时,那一刻出现的小小乌托邦多么脆弱,立刻就被现实的深渊所吞没。
在一片声讨中,爱德华的绯闻女友安吉拉突然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如果说青鸟乐队正被媒体架在火上烤,那安吉拉就是为它再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
“我是舆论的牺牲品。”安吉拉的面孔在电视上出现,她显得十分憔悴。
记者鼓励她:“安吉拉,请把你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安吉拉咬着嘴唇:“我之前承受了很多压力,因为和爱德华之间的绯闻。”
“那是真的吗,你是爱德华的女朋友吗?”
“不,没有,我从来都不是。”
“有报导指出,威廉因为你而负气出走……”
“这和我根本没有关系!”安吉拉说,“反而只要他的兄弟不在,爱德华就像丢了魂一样。”
“之前还有一次,爱德华发现自己的兄弟不见了,所以直接把我一个人丢在舞会上。”
“你们说我是爱德华的女朋友,我看威廉更像他的女朋友。”
“等一等,安吉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是在进行一项危险的指控,你能对你的言论负责吗?”
“我什么也没有暗示,我只说出亲眼所见——他们兄弟俩病态地互相依恋,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插入其中。”
……
当青鸟乐队去安吉拉的酒店房间找她,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他们联系不到她,只能任由她在媒体上乱说话。
原先被乐迷厌恶的安吉拉,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她出席各大综艺节目,所有乐迷都想从她这里听到乐队的八卦。
这女人太厉害,太心狠。
乔尼心中生出一种敬畏:“爱德华,你的‘艾琳·艾德勒’出现了。”
“安吉拉,安吉拉!”理查德简直气疯了,他咬牙切齿地咒骂这个名字。
“爱德华,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这下该醒悟了吧!”
“……”爱德华沉默不语。
到了此时此刻,威廉依然没有想明白:“安吉拉为什么要这么做?”
“管她为什么,”理查德说,“从一开始她肯定就是蓄意接近爱德华!”
“不会吧……”威廉不愿相信。
“无论如何,错的是我,”爱德华揪着领口,“错的是我。”
他重复着这句话。
“别说了,埃迪,这不是你的错。”威廉抱住他,爱德华将头埋在兄弟的怀里。
事已至此,寻找罪魁祸首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如何解决问题。
当下,人声鼎沸,群情激愤,所有人都在找青鸟乐队要个说法。
甚至传言,有人打算以“不道德行为”为由,将威廉和爱德华告上法庭。
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向公众解释的紧要关头。
理查德给威廉和爱德华买了一张机票,让他们立刻飞回伦敦:“准备一下,我们得开一场新闻发布会。”
他们在伦敦临时租用了一座教堂作为发布会的场馆。
威廉坐在主席台上,他很奇怪理查德为什么还没到。
话筒还没有开,爱德华坐在他旁边:“没事的,我们是诚实的。”
威廉微微点头。
非常奇怪,面对台下那些虎视眈眈的记者,威廉的心情轻飘飘的,甚至还有功夫观察这座古老教堂内的陈设。这里有巨大的管风琴,明亮的玫瑰花窗,窗顶装饰着十字架。
十字架的影子投射在一名记者身上,于是威廉指了指他。
那记者一跃而起:“你和爱德华究竟是什么关系?”
嘈杂的场内忽地一静。
什么关系?
威廉撑着脸颊,真是好笑,他们不会是认真的吧?他们真的觉得爱德华和他之间有不伦的感情?又或者他们只是为了追求爆点不惜一切代价。
“威廉?”他听到担忧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是爱德华。
他打起精神:“爱德华?他是我的哥哥。”
他们是诚实的,但这有什么用?记者想听的可不是真话。
果然,那记者慷慨激昂:“兄弟?兄弟可不会亲吻对方的嘴唇!”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就像冷水落入沸腾的油锅,台下“轰”得一下炸开了。
所有人的嘴唇都在一开一合,唾沫横飞,喋喋不休,威廉知道,那全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他盯着远方窗顶的耶稣像看,他确信他们今天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熟悉,那盏窗让他联想到格雷芬庄园,联想到童年,联想起他与爱德华的初见。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这些记者根本不懂他和爱德华。
他这一笑,台下的记者更加气愤了:“你笑什么?是在表达对媒体的蔑视吗?”
“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威廉的口吻很轻松,“你们是在问那个吻?它只是个意外。”
他想起迈克尔后院中常年徘徊的鸟群:“我曾经见过雌鸟嘴对嘴地喂食她的孩子,人类似乎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态度让记者非常不爽。
“你在偷换概念,你们兄弟已经成年。而且你怎么回应安吉拉的话?你们真的病态地互相依恋,离不开彼此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只是关系比较亲密。”
“兄弟之间的亲密是有底线的!”记者与他辩论。
“那你认为兄弟亲密的底线是什么?”
“总之……总之不能亲嘴!”
“好了!这场闹剧该终止了!”
教堂的大门被突然推开,一道长长的阳光照射进来。理查德的身影出现在光中。
所有记者都扭过头去看他。
“我听到了什么?安吉拉?”理查德轻笑一声,“也许你们该更新一下自己的信息来源,别把一个骗子的话看得太重。”
“骗子?”
“您在说什么?”
“请您解释一下!”
面对吵闹的记者,理查德只是伸手从背后拉出一个人,那个瘦小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
“也许你们有些人认识这位同行。”理查德隆重介绍,“他正是那位率先曝光了安吉拉照片的‘大记者’。”
“不知道是否有人产生过疑惑,分明是偶然抓拍的照片,为什么会拥有如同电影剧照一样的精妙构图?”
“我反正非常疑惑,所以就去进行了一番调查。”
“现在你自己说吧。”理查德将那人拎到身前。
那记者两股战战,在万众瞩目下,他闭上眼睛,仰头大喊:“其实那天我是被安吉拉叫去的!她早就让我在那里等着拍下她的照片!”
现场一片哗然。
“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有证据吗?”
“我有!”那人说,“我有她给我汇款的所有凭据!”
爱德华闭上了眼睛。
“安静点,”理查德拍拍手,“你们听清楚了?安吉拉从来不像她自称的那样无辜。”
“我建议你们调查一下这个号称‘悲痛欲绝’的女人最近在做什么,我还是直接告诉你们吧——她去好莱坞拍电影了。”
“所以,你们居然宁可相信那个满嘴谎言的女人,也不愿相信爱德华这样一个虔诚的信徒吗?”
所有人都看向爱德华,威廉也是一样。
他看到他的哥哥双手在颤抖,但他很快就遏制住了这种抖动。
爱德华拿起话筒,声音低沉:“我愿将手按在圣经上发誓,那个吻只是一个意外。”
这样的誓言足以证明一切,毕竟这里是教堂,没有人会在十字架下说谎。
但是仍有记者不愿放过他们:“你觉得这个意外是否会对年轻观众产生误导,进而影响他们的性取向?”
理查德走上主席台,他微笑着拿出一张长长的名单。
“这是当天现场所有观众的签名,”理查德展示给所有人看,“他们都认可,当时的那个吻,并没有引发他们的反感,也没有动摇他们的取向。”
“所以究竟什么才会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理查德意味深长地说,“舞台上的小小意外,还是大肆传播这场意外,并且为它做出片面解读的人呢?”
“顺便一提,”理查德推了一下眼镜,“任何媒体和个人,只要对青鸟乐队进行造谣,损伤了乐队名誉,我们都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力。”
“当然,鉴于影响已经造成,我们决定将那场演出的所有收入捐献给青少年成长慈善基金,希望能够尽到绵薄之力。”
他的应对滴水不漏,再纠缠下去,不仅像是胡搅蛮缠,甚至还要面临潜在的法律风险。
这群无冕之王面面相觑,没人敢于验证一下这个经纪人的威胁是真是假。
看没人说话,理查德莞尔一笑:“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他一手一个,拉起威廉和爱德华,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了出去.
“所以,威廉,你明白了吗。无论你怎么想,作为名人,你们再也不可能享受与普通人同等的交友自由。”
“接近你的人大多会抱着各种目的,如果不加甄别,后果难以预计。”
理查德翻着报纸,上面的舆论恢复了一片和平。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想其他事。”威廉趴在窗边,闷闷地说。
他在想从美国回到英国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与父亲决斗,叔叔的过去曝光,和爱德华产生矛盾又和好,心怀叵测的安吉拉……
回想这一切,他只是觉得……狭窄。
人们只关心很小的一方天地,伯爵固守着贵族的荣光,安吉拉想靠爱德华出名,记者想挣一笔奖金,人们为了“谁爱谁”、“谁恨谁”这种事争执不休。
世界、理想、爱与和平,这些东西常常在威廉的胸中激荡,小小的不列颠岛容纳不下他的野心。
此时,威廉突然想起布朗先生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去到处走走,看看这个世界,不要早早束缚自己的思想。”
豁然开朗,一个宏大的画面在威廉的脑海中展开。假如他已陷入泥潭,那为什么不跳出这里,到外面去看看?
他想到纽约的高楼大厦,想到科罗拉多州奔逃的羊群,还有布朗先生口中的巴塞罗那,深歌、弗拉明戈、诗歌与油画。
对啊,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爱德华!爱德华!”威廉敲着爱德华的房门,把他喊出来。
爱德华打开门,睁着疲惫的双眼看向他。
他看到威廉眼中有光:“兄弟,我们去环游世界吧!”
第84章 伊甸园
“环游世界?”
“没错,去那些没人认识我们,我们也对他们一无所知的地方。”
威廉活力十足地向乐队描述着他的想法。
乔尼最先响应:“好啊,带我一个。”
他甚至积极提议:“我们去瑞典吧。”
“瑞典?为什么是瑞典?”
“听说同性恋在那里都不违法。”
“瑞典?”迈克尔摸了摸下巴,“听说那里有一种特殊的啄木鸟,有着蓝黑相间的羽毛……”
对于暂时离开英国这件事,理查德持赞成态度。毕竟国内刚出了乱子,乐队去国外避避风头也好。
他们最终选择了达尔斯兰,瑞典西部地区,人迹罕至,拥有绝佳的自然风光。
他们租了一间湖边的度假屋,过上了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
舰队街的记者们很快就发现青鸟乐队不知所踪。他们找到“回声”那里,询问青鸟乐队接下来的计划。
布里茨先生接受采访:“乐队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谁都能猜到,乐队肯定是受到了之前那些乌七八糟事情的影响。
后知后觉的歌迷开始向报纸杂志投稿,表达对乐队的支持。音乐爱好者听着电台里传来没营养的歌曲,开始怀念那个青鸟乐队还在的乐坛。
但是无论英国发生了什么,此刻都与青鸟乐队无关。
他们所在的地方连电台广播都接收不到,是真真正正的离群索居。
他们用带来的乐器和书籍消磨时光,忘记外界的一切纷扰,过着朴素单纯的生活。
理查德拒绝这样自我折磨。他住在市区,只是隔段时间过来探望他们一次,带来一些生活物资。
当他第三次上门拜访时,看到花盆里长出了蔬菜,迈克尔背回了砍好的木柴,爱德华这样注重仪表的人都留起了胡子。
“看起来你们生活得不错?”理查德问。
“是啊,”爱德华说,“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威廉这样开心了。”
“说起威廉,他在哪呢?”
“他去找朋友玩了。”
“朋友?”
“他交到的新朋友,经常路过这边的牧牛女孩。”
“???”
爱德华叹了一口气:“威廉就是这么神奇。”
威廉与他新朋友之间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毕竟威廉不会说瑞典语,女孩也基本不会说英语。
那天威廉注意到女孩在牧牛时嘴里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尖锐而有穿透力的高音,婉转又带着奇妙的颤抖和共鸣,威廉一下子就产生了兴趣。
威廉拦住女孩,一边比划,一边蹦出几个法语单词,女孩好半天才搞清楚他的意思。
“库尔宁,这叫库尔宁。”
女孩示范了她所说的“库尔宁”,那是她用来喊牧的方式。当她发出这样的声音,牛群居然真的乖乖地聚拢过来。
“牛,沟通,聚集。”女孩比划着,向威廉解释。
“太神奇了!”威廉竖起大拇指。
然后威廉指指自己:“威廉。”
“威廉。”女孩点点头,然后她指向自己:“艾莎。”
两位天差地别的朋友,相视一笑。
“然后只要见到她路过,威廉就和她一起放牛。”爱德华耸肩,“无论如何,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不是吗?”
理查德,理查德哑然无语。
他勉强做出评论:“我还以为安吉拉的教训会让他变得更加谨慎一些。”
威廉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朗声笑道:“理查德,这你就想错了。哪怕有九个居心叵测的人想要接近我,我依然会为那可能存在的一个善意敞开我的心。”
他最近跟着艾莎放牛,身体都强壮了不少,他拍拍理查德的后背,把理查德拍了一个趔趄:“人生短暂啊,朋友,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次宝贵的相遇。”
艾莎没听过流行音乐,也不认识青鸟乐队,她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用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地劳动。在她的库尔宁中,威廉感到自己浮躁的心绪都沉淀了下去。
艾莎教了他库尔宁的唱法,他大概算是有天赋的学生,很快就青出于蓝。
而后有一天,威廉带上吉他,将新作的歌唱给艾莎听。
受艾莎平时歌唱风格的影响,他使用了凯尔特音阶,前奏和间奏部分都采用库尔宁唱法,任何一个流行歌手都会被这地狱般的半音吓个半死,然而威廉毕竟是威廉。
他轻松地唱着:“宁静祥和的清晨,艾莎赶着牛群出发了。瑰丽的湖泊,丰腴的牧草,山谷中回荡着库尔宁的声音……”
艾莎笑嘻嘻的,她听不懂歌词,但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达尔斯兰,达尔斯兰,多么和平的土地。我精神的伊甸,珍惜日出的美丽……”
威廉唱啊唱啊,艾莎一边听一边跟着拍手。
威廉唱完,想要得知唯一听众的反响。
艾莎先是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拇指:“好听!”
威廉已经能听懂这种简单的瑞典语。
然后她重复着一个单词:“尼古赫帕,尼古赫帕!”
威廉最终也没搞清楚尼古赫帕究竟是什么,他琢磨着这个单词,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尝试所有可能的拼写方式。
当他傍晚在湖边散步时,依然也在边看边想,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了人。
说真的,这不能怪威廉,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除了艾莎就没见过其他活人。
他撞到的这个人原先正坐在湖边悠闲地垂钓。
“对不起……”威廉连忙道歉。
那人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没关系,孩子。”
“您会说英语?”威廉惊喜。
“我会。”那人笑了。
正巧碰到一个会说英语的当地人,威廉连忙向他询问:“您能不能告诉我,尼古赫帕是什么?”
“尼古赫帕?那是一种乐器。”那人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找尼古赫帕吗?我那里就有。”.
威廉撞到的人名叫古纳·尼尔森,居然是瑞典的国宝级尼古赫帕演奏大师。而他正好就在附近隐居,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威廉带着乐队成员登门拜访,尼尔森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欢迎你们!”
尼尔森就像当地人一样穿着粗布短衫,戴着草帽,没人能猜到他是个艺术家。
“现在瑞典都很少有年轻人对尼古赫帕感兴趣,更别说外国人。”尼尔森感慨,“目前国内会这门乐器的,用两只手就能数出来。”
他从琴箱中取出一把怪模怪样的乐器,威廉这才见到了尼古赫帕的真容。
它整体看起来像一把被拉长的小提琴,但在琴颈上伸出一排按键。
尼尔森将它抱在怀里,用琴弓拉奏:“它这样演奏,有点像摇弦琴。它用按键而不是手指去控制琴弦的松紧。”
一听它的音色,威廉就懂了,艾莎的意思一定是说他的那首歌适合用尼古赫帕来伴奏。
“艾莎?原来你们认识艾莎?”尼尔森爽朗大笑,“怪不得。那小丫头给我送过几次牛奶,她一直对尼古赫帕很感兴趣。”
威廉告诉他:“我是个歌手。我之前写了一首歌,我想在其中加入尼古赫帕。您是否愿意和我合作录音?”
他将自己的曲谱递给尼尔森。
尼尔森接过乐谱,仔细地阅读,他的眼睛最终停留在落款处的“青鸟”上。
尼尔森抬眼打量威廉:“……不会吧,你们是青鸟乐队?”
没想到他居然认识他们,这样就更好办了。
爱德华提出:“我们知道您已经退隐,但是假如您愿意参与录音,我们会竭尽所能配合您的时间,价格也可以商量……”
“别管那些了!”尼尔森潇洒地一挥手,“我随时都可以和你们去录音!”
“啊?”
这名致力于向世界推广瑞典传统音乐的艺术家说:“只要你们能让更多年轻人发现尼古赫帕的魅力,我甚至可以分文不取!”
他们在斯德哥尔摩的录音室一起灌录了《达尔斯兰》,录音时威廉看到有人在拍尼尔森,他没有在意。
迟钝的瑞典记者用了一周时间,才意识到那张胶片同样记录了青鸟乐队的身影。
大量英国记者涌入斯德哥尔摩,瑞典民众一脸迷茫,发生什么事了?青鸟乐队是什么?
瑞典人不太熟悉青鸟乐队,只有少数爱听卢森堡电台的青少年知道青鸟乐队的大名。
他们积极地向身边的亲友科普,很快当地报纸也介绍了这支乐队的故事。
好家伙,像小说一样,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梦露之死、民权运动、女王接见、王子出柜、内讧大战。要素齐全,紧扣时事,狗血横飞。
就这样,隐居生活被打破,瑞典对他们来说不再是世外桃源。
他们再次回到达尔斯兰,想找朋友们告别。
威廉之前向尼尔森学了两招,他抱着尼古赫帕去找艾莎。艾莎看到他手里的乐器,惊喜大笑:“你找到了尼古赫帕!”
威廉为艾莎唱了新版本的《达尔斯兰》,一阵风吹来,牧草飘摇,连牛群都趴在他们身边闭眼睡着了。
艾莎开心地鼓掌,威廉说:“我们要走了,艾莎。”
艾莎眨眨眼,没有听懂他的话。
威廉笑了笑,塞给艾莎一张《达尔斯兰》,唱片尚未发行,这是他们做的小样。
“再见!”
那天威廉和艾莎挥手道别后,一直注视着艾莎的背影,直到她的牛群与夕阳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又去找尼尔森道别,尼尔森问:“出了什么事?”
得知原委后,尼尔森摇摇头:“媒体真是哪里的都一样。”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办?”尼尔森问他们未来的打算。
“换一个国家。”爱德华说。
“也好,但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听我的建议。”
“请讲。”
“为什么不在这里办一场演出呢?让这次旅程留下的最后回忆是舞台、音乐和欢呼,而不是被迫逃离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
隐居的大师露出睿智的神情:“逃跑是没有用的,最终你要去迎战。这是公众人物的宿命,你一生都要从他人的目光中夺回真实的自我。”
第85章 爱就是爱
“早知道我不该跟着你们一起来。”理查德抱怨道,“我是你们的经纪人,不是巡演经理。你们知道办一场Live需要多少前期准备吗?”
“我们都会帮忙的!”威廉鼓动他,“往好处想,我们不需要宣传,老家来的记者会帮我们干这件事!”
乔尼开始琢磨妆造:“没带演出服,现做来不及,但我可以去买成衣修改一下。”
“这是个开拓市场的好机会。”爱德华说,“你不想把唱片卖到北欧来吗?”
理查德被说动了,他从不和钞票过不去。
他们准备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家中型音乐厅演出一晚。没有做什么宣传,只是在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演出信息。
没有巡演团队,他们就自己上。他们自己搬设备,自己布置舞台,乔尼和灯光师一起调整灯光,爬上爬下地检查光效。他们特意早到,除了排练,还帮忙打扫了场馆的卫生。
果然如威廉所说,瑞典人平日里没什么新鲜事,经过媒体的渲染,他们对这支远道而来的英国乐队充满了好奇。
演出当天,舞台下被观众挤得满满当当。
后台的理查德拍拍他们的肩膀,叮嘱道:“我联系了瑞典电视台全程录像,好好表现!”
“有没有录像都一样,”威廉活动着关节,“每一次登台我都会全力以赴。”
青鸟乐队齐心协力把迈克尔的鼓台推出去,这逗趣的出场方式引发了观众的一阵欢笑。
“你好,瑞典,你好,斯德哥尔摩!”威廉跑到舞台边缘,向台下招手。
“你好!”台下的观众异口同声。
“威廉!青鸟!爱德华!乔尼!迈克尔!”有一小撮青少年格外热情,他们甚至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威廉向他们的方向飞吻,有几个歌迷搞怪地捂着心口装作要倒下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在笑,所有人的态度都友善极了。
青鸟乐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舞台,没有争吵与分裂,只有纯粹的善意与包容。
“我们为大家带来的第一首歌叫做《苹果树》。”威廉报幕。
是的,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选了这首充满争议的歌。他知道台下有英国记者,那又怎么样?难道因为他们阴暗的猜测,他就永远不演唱这首歌?
爱德华拨动琴弦,威廉开始歌唱:“一切都是因为那颗苹果树,七月的苹果又酸又苦。我至今还在树上等待,但是你迟迟没来……”
他轻轻摆动着身体,身上富有民族风情的粗布长衣飘逸地晃动,他举起流苏的袖口,捂住袒露的胸膛。他今天的chocker上装饰了红色的石头,像熟透的果实,又像凝结的血。
“我从未吃到甜美的苹果,因为我必须得离开……那棵苹果树就像是美丽的幻梦,我想留在那里,我想留在那里……”
从威廉的喉头中,发出优美的颤音,乔尼将口琴架设在嘴边,吹响悠扬的间奏。
“昨天我又梦到了苹果树,还有你骑着小马驹的身影,当我醒来,你就安睡在我身边……”
威廉故意走向爱德华,与他共用一个话筒,他看向英国记者的方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台下观众不明白威廉行为的深意,他们只是开心地随着音乐拍手。
他们唱了一首又一首,《星火》《阳光》《守望》《六英尺》《我们在一起》。除了新歌,也唱老歌,《公路骑士》《与我共舞》《给我一个吻》,当然,免不了他们的新歌《达尔斯兰》。
当威廉将尼尔森拉上舞台,台下的观众惊喜万分。这是多么梦幻的联动,威廉居然将摇滚乐与他们国家的传统乐器结合在一起。
而当威廉使出库尔宁的唱法,观众彻底陷入了疯狂。
这是他们的音乐,这是他们的文化,他们的宝藏被人发现,美丽的贝壳从历史的黄沙中被打捞,清洗雕琢,变成当下最新潮的艺术形式,并且将会随着这支著名的乐队扩散到世界各地。
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东西成为了流行的中心。威廉学会了他们独特的唱法,学会了他们当地的音乐,他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才能写出这样打动人心的歌曲。
骄傲、喜悦、钦佩、感动,无数情感涌入观众心中,他们尖叫、欢呼,跟着威廉一起歌唱:“达尔斯兰,达尔斯兰,多么和平的土地,我精神的伊甸,珍惜日出的美丽!”
这是最棒的压轴歌曲,观众激动不已,甚至有人流下眼泪。这场演出怎么会这么短?他们怎么会只演这一场?不舍得,不舍得,他们想继续听下去。
“安可!安可!”
在如潮的安可声中,威廉手掌下压,示意安静。
他开始说话,真是神奇,当他开口,观众全都安静下来,人们一刻不想错过他丝绒一般美丽的声音:
“接下来我演唱的这首歌,还没有正式发行,这意味着你们是全世界第一个听到它的人。”
“这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我一直没有完成它,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我自己的答案。但就在最近我找到了,谢谢你们,因为你们是一个如此包容的国家,不会因为男人和男人接吻就要把人告上法庭。”
台下观众大笑,他们大多都从报纸上知道了这支乐队来到瑞典的原因。
“请欣赏——《什么是爱情》。”
理查德在后台看着,这次威廉不是突然袭击,而是早有准备。这是他们整支乐队的谋划,是对记者的一次正面反击。
他们永远讨好不了媒体,永远讨好不了保守人士,那不如就让他们保持本色,做他们自己。
活泼的前奏响起,威廉的声音跳跃顽皮:“我问,什么是爱情?”
吉他来了一段轻快旋律,像是在回应。
“埃迪说——”威廉指向爱德华。
爱德华唱道:“爱情是相知相守,相濡以沫。”
“乔尼说——”
在一段贝斯后,乔尼发话:“嘿,那只是一时激情!”
“而迈克啊,迈克,他说——”
迈克尔一边打鼓,一边朝着鼓边架设的麦克风喊:“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东西!”
迈克尔不会唱,就只是说,他犀利而又尖酸的话语,引发了一阵欢声笑语。
威廉嘴角带着笑意,他拿起自己的话筒:“要我说——”
“爱就是爱,别把它想得太坏。它是很单纯的东西,突如其来……”
“玛莎亲吻了安娜,艾伦思念着诺亚,乔治为艾琳带来一束花……这都是爱,相同的爱。”
“爱不是罪,它是伟大的礼物。平等公正地降临,让一切从此与众不同……”
台下发出一阵惊呼,不是因为舞台上的演出,而是在舞池前排,两个小伙子忘情地拥吻了起来。
虽然没有法律处罚,但在这个时代,这种行为依然惊世骇俗。可是在威廉的歌声中,人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觉得一切顺理成章。
有他们起头,仿佛是在较劲一样,现场的所有情侣都开始拥吻,男孩女孩,男孩男孩,女孩女孩。
哦,有什么关系,他们拥吻的姿势一模一样,他们的热情一模一样,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们沐浴在相同的爱河之中。
“爱就是爱,别把它想得太坏……爱就是爱……”
在这充满了粉红泡泡的氛围中,其他观众也跟着一起唱。为什么不呢?爱就是爱嘛。
瑞典电视台的彩色摄影机,记录下了这些珍贵的舞台影像。
威廉的眼中含着泪光,他望向舞台下拥吻的情侣,和一起跟唱的诚挚歌迷,这些全都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别管那些记者了,他想,为了歌迷,我也要回来,回到舞台,将摇滚继续下去。
演出结束后,他们回到后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酣畅淋漓的现场,虽然身体疲劳,但精神都很亢奋。
他们轻松地闲谈着,收拾好设备,理查德和爱德华深知人情世故,他们去感谢场馆的工作人员。
“小威尔,我们先回车上了。”乔尼说了一声,带着迈克尔先走。
“嗯。”威廉正低着头洗脸,胡乱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了。
“爱德华?”威廉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帮我递一下毛巾。”
来人沉默不语地把毛巾递给他。威廉擦着脸,在镜子里,他看到身后站着的人并不是爱德华,而是个眼熟的记者。
这记者不知是怎么混进的后台:“威廉,你在舞台上唱的新歌是什么意思?你是同性恋吗?”
威廉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
就是这个记者当初在发布会上,一直在和威廉纠结“兄弟亲密的底线”。
威廉当时问他:“你认为兄弟亲密的底线是什么。”他回答:“总之不能亲嘴。”
于是威廉反问他:“今天不是没有亲嘴吗?”
“你,你……”记者没想到,这摇滚明星不仅记得他,还把他的话记得这么牢。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对我的性向这么感兴趣。我喜欢男人又或者喜欢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说……”
威廉突然凑近记者:“你喜欢我?”
“怎么可能!”记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涨得通红。
“可你一点都没有躲。”威廉越贴越近,甚至搂上了对方的脖子,直到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这里同性接吻可不违法哦,你不想试试吗?就当是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新体验……”
像是毒蛇吐信一样,威廉压低声音,诱惑着对方,他看到了记者眼中的动摇,他满头大汗,神经质地颤抖,嘴唇开开合合,就是没有任何推拒的举动。
“哼,想得美。”威廉突然推开了他。
威廉将记者撇在一边,穿上外套,拎起琴箱,一脚踹开了门。
“这人是谁?”门外是理查德和爱德华,看到一脸痴傻的记者,他们警惕地问道。
“一个记者。”威廉说,“不怎么直。”
第86章 寻找罗莎
“这件事怪我,当时不该让你一个人待着。”爱德华念叨。
他没想到会有记者胆大包天,直接溜进了乐队的休息室。
“别再说这个了。”威廉无语,“我又没事。”
“是啊,”理查德阴恻恻地说,“如果你认为,那个记者回去在报纸上胡说八道算是没事的话。”
他手里拿着《每日邮报》,不知道他远在海外是如何得到的这份英国报纸。
在报纸上,记者用诗意的语言和冗长的比喻猛烈抨击威廉:“他是一只海妖!没错,就像是海妖引诱水手撞上暗礁,他诱惑了我!多么堕落……他是个巫师,用魔药蛊惑了我!”
看到这样的言论,威廉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怎么说呢,那很显然是一种无能狂怒。
把记者的事抛在脑后,威廉展开世界地图:“接下来我想去西班牙。”
“西班牙?”理查德挑眉,“你知道现在的西班牙什么样吗?”
威廉摇头。
关于西班牙的一切,威廉都是从布朗先生那里道听途说。在他的想象中,那里的人们热情奔放、自由洒脱,到处都是古典吉他、弗拉明戈和诗歌。
理查德无情打消了他的幻想:“西班牙内战结束后,它开始受到佛朗哥将军统治,在社会生活和文化上十分保守。我非常怀疑,你们是否能办下签证。”
显而易见,根据他们曾经的“光荣履历”,弗朗哥政府认定他们是一伙对其政权不利的叛逆分子。在层层盘问下,他们勉强拿到了旅游签证,至于演出许可就不用想了。
当他们在马德里的酒店下榻时,一辆黑色轿车毫不掩饰地停在楼下。每当他们出门时,总有神秘人士紧紧跟随。
“我敢肯定,”乔尼抱怨,“我们的房间里都被安装了窃听器。”
一开始理查德并不死心,他带着乐队拜访当地的唱片发行商费尔南多·蒙特罗。
蒙特罗会说英语,他笑容满面地与青鸟乐队握手:“久仰大名!”
他热情地招待这群远道而来的摇滚明星,自称是他们的歌迷。
然而,当理查德拿出唱片小样时,蒙特罗跨下了脸,显得非常郁闷:“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是最乐意引进青鸟乐队唱片的人。”
“但是您有所不知,当局对进口文化产品有着严格的审查机制。你们乐队已经上了黑名单,我不敢铤而走险,毕竟我们公司的进口许可证也是好不容易才批下来的。”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别的公司,西班牙没有人敢引进你们的唱片……”
理查德去打听了一圈,发现蒙特罗所说属实。看来在弗朗哥将军的治下,他们很难进入西班牙市场。
他不由感慨:“那句话说得没错,不能指望既不打碎鸡蛋又能做成煎蛋卷。”
威廉鲜明的个人主张和惊世骇俗的行为,让他博得广泛的国际声誉。相应地,他也要面对更多反对的声音。
既然事业搞不成,那就安心旅游吧。
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他们在当地聘请了翻译。当那位翻译出现在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理查德上下打量对方:“您是马森旅行社派来的翻译?”
西装革履的男人严肃地点头:“没错。”
“不是来自CNI(西班牙国家情报中心)?”理查德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那显然是特工的男人,镇定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理查德立刻把这人辞退,到当地的大学里找了个大学生做翻译。
尽管政府不太欢迎他们,但是这个国家真的很美。他们在马德里眺望宏伟的宫殿,又去格拉纳达游览阿尔罕布拉宫。他们还恰好赶上奔牛节,在楼顶上望见公牛穿城而过。
就在威廉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他接到了布朗先生的电话。
“威廉,你们在西班牙?”
“没错!”
接到恩师的电话,威廉非常开心,他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述旅途见闻。他讲西班牙美食多么可口,斗牛的勇士多么勇猛,伊比利亚半岛的阳光多么喜人。
布朗先生大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故乡。”
“故乡?”威廉一愣。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土生土长的安达卢西亚人。”
“不,您从来没有说过。”
“哈哈哈,看来我的英语说得相当地道。”威廉甚至能想象出那个老头笑得胡子都翘起来的样子。
“威廉,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去看一看我的妹妹生活得怎么样。”
“什么?”威廉惊讶,“您还有亲人在西班牙?那您为什么不自己回来?”
“咳咳,”布朗先生干咳两声,“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知道,在我当初逃……啊,不是,离开西班牙之后,那个国家就不再欢迎我了。”
“我的父母恐怕早已去世,不过我的妹妹罗莎一定还活着,可以帮我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吗?”
他的老师第一次有求于他,威廉不可能拒绝。
拿着布朗先生提供的地址,威廉亲自去了他老师曾经的家。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威廉自言自语。
在他的眼前,是一座西班牙庄园。典型的安达卢西亚风格,花园、穹顶、中庭、彩色瓷砖一应俱全。
然而远观宏伟的宅邸,近看已经破败不堪。威廉推开铁锈的大门,看到杂草丛生的花园。大理石雕像已经断裂成碎片,掉落在喷泉中。房屋没了玻璃,断裂的柱础摇摇欲坠。
威廉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没敢进去。跟着他一起来的大学生翻译瑟瑟发抖,一直在说:“我们快回去吧。”
此时威廉对找到布朗先生妹妹这件事已经感到悲观。但是峰回路转,在他离开庄园时,被人叫住了。
“喂!”那老人看外表像是附近的农民,正瞪视着他们,“你们是谁?”
说实话,他们确实可疑。一个外国人还带着翻译,在废弃的庄园里恐怕干不出什么好事。
威廉连忙向他解释:“我是这里曾经主人的学生……”
“学生?”农人眯起眼睛,非常怀疑,“你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威廉回忆布朗先生的全名:“丹尼尔·布朗。”
他其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老师的真名,毕竟这听起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英国名字。
但老人却恍然大悟:“你是小丹尼的学生!”
“……小丹尼?”想起那个已经胡子花白的老头,威廉有点想笑。
“是啊,小丹尼,布朗森家最淘气的孩子!”
老人听说威廉是布朗先生的学生,一下子变得非常热情,他将威廉请到自己家里,还让妻子为他沏茶。
“没想到小丹尼居然还活着!还有学生!他是在做老师吗?”
“是的,他是我的音乐老师,您和布朗先生熟悉吗?”
“不是布朗,是布朗森。”老人纠正道,“我曾经在布朗森家的庄园里工作,他们一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当初他吉他弹得好,他的妹妹罗莎跳舞跳得好,我们都说等罗莎一长大,他们兄妹俩能做一对弗拉明戈表演艺术家。可惜啊,小丹尼非要去和那些写诗的混在一起……”
“罗莎?”威廉听到了重要信息,“您知道罗莎去哪了吗?”
“她啊,唉,可怜啊。小丹尼失踪后不久,布朗森家的老爷夫人就相继去世,庄园被政府查抄,她只能自谋生路……她给我寄过信,等我找找看……放在哪了?阿娜,阿娜!”
老人叫着妻子的名字,阿娜在围裙上擦擦手,也过来一起找。
最终他们找到了那封已经泛黄的信。
除了信纸,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相片,相片上是一个身着弗拉明戈舞裙的女孩,笑容明艳。她单手牵起荷叶边裙摆,正对着相机摆出一个经典的舞蹈姿势。
威廉将信纸拿给翻译,让他帮忙读上面的句子。
“……我在巴塞罗那找到一份工作,是一个弗拉明戈舞蹈团体,有定期演出机会,报酬不菲……”
看来罗莎去了巴塞罗那追求舞蹈事业。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威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威廉用相机翻拍下信纸和照片,回去后将今天的见闻分享给队友。
“我们得去一趟巴塞罗那。”威廉得出结论。
他们本来就计划去巴塞罗那,这只是顺路的事。
乔尼兴致勃勃,主动提出要和威廉一起去找罗莎:“不觉得这件事很浪漫吗?在异国他乡寻找一个神秘的弗拉明戈女郎。见到她后,我要请求她再跳一支弗拉明戈,就像照片上一样……”
迈克尔嘲笑他:“至少你的名字听起来适合做这种侦探工作,华生。”
但是在巴塞罗那找一个多年前的舞者,不亚于大海捞针。
他们拿着罗莎的照片在舞厅酒吧四处打听,在当地人口中抓住一些只言片语。
“罗莎·布朗森?这名字有点耳熟。”
“她很眼熟,”老人的指甲紧紧掐着照片,“她曾经是我的租客,早就搬走了!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发财很快。”
“布朗森?没听说过。你们是弗拉明戈爱好者的话,要去为卡门·阿玛亚扫墓吗?”
“罗莎啊,我以前看过她跳舞,要我说,她的舞技完全不逊于卡门·阿玛亚。可惜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艺术家成名也要看运气,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她,以前是‘红绸’的一员。不过那个弗拉明戈团体早就解散了。”
……
“所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舞者离开舞台,来到请她喝酒的观众面前。
她豪迈地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来一杯。”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将酒杯往酒保的方向一推。
“雷雅小姐,听说您曾经是‘红绸’舞蹈团体的一员。”乔尼柔和地问,翻译将他的话翻译给她。
雷雅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怎么,那舞团的老板惹了什么事?”
“不,我们只是想知道,您是否知道罗莎·布朗森的去向?”
“罗莎?”雷雅非常惊讶,很显然她确实认识罗莎,“是她犯事了?”
“不,没有。我们只是受她的亲人所托寻找她的下落。”
“那女人还有亲人?”雷雅似乎非常怀疑他们的真实目的,“不过算了,管你们找她干什么。那小妮子抢过我的男人,我也没必要替她遮掩。”
“她可真幸运,钓上了金龟婿。后来她跟他一起去马德里了,我把他的名字写给你们。”
威廉和乔尼看着她的拼写,他们的眼睛越睁越大,异口同声:“费尔南多·蒙特罗?!”
这不正是理查德带他们见过的那个发行商吗?
“?”雷雅有点奇怪:“你们认识他?”
威廉与乔尼对视一眼,不敢相信事情居然能这么巧。
第87章 我没有看到她的弗拉明戈
他们又回到马德里,并且再次联系上了费尔南多·蒙特罗,当他得知他们的来意后,惊讶至极。
“你们是罗莎兄长的学生?天啊,这可真是巨大的巧合!”
蒙特罗立刻邀请他们周末去家中做客:“罗莎见到你们一定会很开心!”
蒙特罗夫妇都会说英语,他们就没有带翻译。几乎刚刚按下门铃,蒙特罗就为他们开了门。
他摊开橄榄色的宽厚手掌,热情洋溢地拥抱他们:“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认识一下,这就是我的夫人罗莎。”
罗莎身着鹅黄色长裙,层层的荷叶边有些像弗拉明戈舞裙的设计。她有些发福,从她的脸上依稀能看出那张照片中明艳舞女的影子。
“你们好。”罗莎也亲切地拥抱了他们。
她从身后牵出三个孩子:“索菲亚、伊芙、塞尔吉奥。”
在母亲的鼓励下,孩子们向客人问好。
罗莎回身走进厨房,蒙特罗领他们进门:“我真没想到,罗莎居然还有亲人,她从没和我讲过她的家庭。”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威廉告诉他布朗先生的现状,以及他们帮他寻找妹妹的经过。
罗莎端来越来越多的零食和饮料,爱德华说:“夫人,不要再费事了,为什么不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呢?”
蒙特罗愣了一下。
罗莎看向蒙特罗,蒙特罗点点头:“说得没错,毕竟他们是为你而来。一起听听你兄长的近况吧!”
他向客人解释道:“她就是太勤快了。明明有佣人,却总爱亲历亲为。”
蒙特罗夫人喊道:“索菲亚,帮我看一下锅!”等她的大女儿进了厨房,她才坐下来。
她有点局促地攥了攥裙角:“你们是他的学生?”
“是啊,”威廉咯咯笑,“我们全部都是他的学生!”
罗莎笑得眯起眼睛:“原来他竟然去做了老师。以前他常常说要做古典吉他演奏家,看来我们兄妹俩的梦想都没能实现。”
威廉替布朗先生说话:“虽然他没能成为吉他大师,不过也许他会培养出未来的吉他大师呢!”
乔尼非常好奇她在巴塞罗那的那段经历:“我们在巴塞罗那时,听说了您的很多故事。有人依然记得您的舞姿,甚至将您与卡门·阿玛亚相提并论。”
卡门·阿玛亚称得上是当代最杰出的西班牙舞者。她去年刚刚去世,无数人都在怀念着她。
听到这样至高的褒奖,罗莎也不由动容,她的脸颊变得红润:“是这样吗?还有人记得我?这可真好。”
“您还在跳弗拉明戈吗?”
罗莎哈哈大笑:“不跳了,早就不跳了。看我长这么胖,早就跳不起来咯。”
蒙特罗柔情似水地搂过他的太太:“你一点也不胖,在我眼中你最美了。弗拉明戈——”
他转向威廉他们说:“你们是外国人,可能有所不知。对女人来说,这工作看似光鲜,其实辛苦。卡门·阿玛亚虽然有名,但你们看她,为了舞蹈事业,感情生活一直不顺,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更何况又有多少人能成为卡门·阿玛亚呢?”
“女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结婚生子才是正道。我当初爱上罗莎,就发誓要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不需要再出去跳舞。你们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多么幸福的母亲啊。你们回去后,叫她的兄长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
蒙特罗太太害羞地锤了他一下,真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夫妇。
威廉提议:“可以为你们拍一张合影吗?我带回去给我的老师看看。”
“当然!”
“索菲亚!塞尔吉奥!伊芙!”他们把孩子叫来,一起坐在沙发上,让迈克尔用相机留下合影。
蒙特罗拿出便签写下他们家的地址和电话:“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实在难得,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请交给罗莎的兄长。如果哪天他亲自来访,我们一定扫塌相迎。”
“妈妈,妈妈,”他们最小的儿子塞尔吉奥抱着蒙特罗太太的腿,“唱机坏了。”
“妈妈现在没空,”蒙特罗太太轻声细语,“一会再说好吗。”
“妈妈,你来嘛。”塞尔吉奥缠着她撒娇。
蒙特罗说:“你是个男子汉,不要这样缠着母亲,成什么体统?伊芙!”
他吩咐二女儿:“你去带你的弟弟看看唱机出了什么问题。”
他向客人们解释:“孩子说唱机坏了,我让他姐姐带他去看看。”
“我可以一起去吗?”威廉说,“我有点好奇西班牙的孩子们平时听什么音乐。”
对于客人的要求,蒙特罗当然不会拒绝:“孩子们顽皮,请多见谅。”
上到二楼,威廉来到塞尔吉奥的房间。塞尔吉奥正在疯狂按动按钮,但是机器纹丝不动。威廉检查了一下,无奈地发现原来是机器没接电源。他接通电源后按下开关,动感的西班牙流行乐从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塞尔吉奥欢呼一声,开始随着音乐蹦来跳去。威廉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衣摆,低头一看,原来是伊芙。
小女孩羞涩地抬头看他,手里举起一张唱片:“这是你吗?”
她举着的是《阳光》,封面上正好印刷着威廉的照片。
威廉拿过来看,是在英国发行的版本,看来蒙特罗说他是他们的歌迷所言非虚。
“没错,伊芙,这是我。”他点点头。
伊芙的眼神瞬间闪亮,她一溜烟跑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支笔,她指了指封面:“签名!”
威廉拿起笔给她签名。
小孩子就是没个定性,塞尔吉奥很快就不想听音乐了,他要和姐姐办家家酒。
威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很快就理解了角色的分配:塞尔吉奥扮演蒙特罗先生,伊芙扮演蒙特罗太太。
他们显然是在模仿他们父母平时的日常表现。
剧情似乎是从男主人回家开始的,伊芙手里拿着扫帚,假装正在扫地。塞尔吉奥从门口进来:“我回来了!”
伊芙扭过身,不去理他。
“怎么了,亲爱的?”塞尔吉奥抑扬顿挫。
“她是谁?”
“什么她?”
“别想抵赖,我都看到了,那天在花园里,我已经全看到了。”
“那只是个意外,我对天发誓,我爱的永远是你!”
“骗人,我受够了,我要和你分开。”
“那塞吉怎么办,他才刚刚出生。”
“我不管。”
“你又能去哪里?”男主角开始恼怒,“你吃我的,用我的,我供养你,给你这么好的生活,你还想跑?你这个白眼狼!”
“还是说你出轨了,想借机去找自己的情人。我就知道你水性杨花。”
“我没有,我没有!”
威廉从一开始的满脸笑意,到渐渐皱起眉头。
即使他听不懂西班牙语,也觉得正在上演的剧情不能算温馨美好,直到塞尔吉奥已经开始上手打伊芙,威廉连忙起身制止孩子们过火的玩闹。
“好了,好了。”
他拎起塞尔吉奥:“不许打你的姐姐,知道吗?”
塞尔吉奥听不懂,他还在向伊芙做鬼脸,吓唬她。
“没事的,他们只是闹着玩。”蒙特罗家的大女儿出现在门外。她不知看到了多少。
“他们刚才在表演什么?”威廉放下塞尔吉奥,询问索菲亚。
索菲亚受过教育,能说英语。她神情冷淡:“小孩子模仿大人的行为罢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妈妈的兄长派来的?他会把妈妈带走吗?”
威廉挠挠头:“不,当然不会,我只是代他来看看你的母亲过得怎么样。”
“那你叫他把她带走吧。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我的老爹是个大色鬼,有一堆情妇。”
听到这件事,威廉非常惊讶:“真的?我一点也没看出他是这样的人。”
索菲亚生气了,她转身就走:“信不信由你。”
索菲亚的话在威廉心中埋下一颗钉子。
一起吃饭时,威廉仔细地观察蒙特罗夫妇,怎么也看不出感情破裂的迹象。
这是一次完满的拜访,威廉完成了布朗先生交给他的任务,蒙特罗夫人还准备了不少礼物让威廉捎给她的哥哥。
但威廉的思绪还是笼上了一层阴霾,在即将告别的时候,他悄悄问罗莎:“您过得幸福吗?”
“这还用问。”她乐呵呵地说,“没有比我更幸福的女人了!”
“可是索菲亚说……”
“唉,那孩子不会跟你乱说话了吧。别管她,她到了青春期,正是撒谎成性的年纪!”
“不,没有,没什么,是我多心了。”威廉说。
他们与这一家拥抱道别,蒙特罗夫妇站在门前挥手,目送他们乘车离开。
威廉回过头,从后窗注视他们的身影,有那么一刻,罗莎的鹅黄色裙摆幻化成了弗拉明戈的舞裙。
回到酒店,他写下一首歌《我没有看到她的弗拉明戈》。
“我心里有件遗憾的事情,因为没有看到她的弗拉明戈。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好,我安慰自己,也许这就够了……”
第88章 世界巡演
“威廉,你看你写的是什么歌!”
所有人都聚在“回声”的会客室里,理查德将一大堆报纸拿给威廉看。
“这已经是保留剧目了吧。”乔尼说,“威廉的歌如果没有争议,就不是威廉了。”
布里茨先生清了清嗓子,他拿起一份报纸朗读:
“《我没有看到她的弗拉明戈》是朝佛朗哥政府射出的一颗子弹,尖刻地揭露了在当局的控制下,艺术失去了自由,就像被圈养在家庭中的主妇……”
“哦,我居然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威廉嘟囔着。
布里茨先生还在继续朗读:“当下的西班牙就像一个封建的家庭,佛朗哥将军就是家庭中父亲的缩影,是父权制的至高体现,这首歌反映出西班牙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之中……”
“说真的,”威廉不可思议地晃晃头,“这些乐评人是怎么想出这些话的?我可想不出来,看来他们读过的书一定比我多。”
布朗先生在一旁捻着胡子哈哈大笑。
威廉他们第一时间回到伦敦,就是为了及时把罗莎的近况带给布朗先生。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拿到罗莎的家庭照,开心得像孩子一样。
威廉抿了抿嘴:“虽然罗莎说她过得很好,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您要多加注意。”
毕竟威廉将自己代入罗莎的情境,如果有人叫威廉放弃音乐去生儿育女,他肯定不会“非常幸福”。
但是罗莎和他的性别不同……这会是他们想法不同的原因吗?威廉不清楚。
布朗先生的眼神柔和下来,他拍拍自己学生的肩膀:“她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已经为我们兄妹俩做了很多。”
不知为何,琼斯先生也跟着一起来了。此时他握住布朗先生的手:“没关系,我也可以帮忙。”
威廉盯着他的两位恩师交叠在一起的手,陷入沉思。
“威廉,你在听吗?”理查德用报纸卷在威廉的头上敲了一下,威廉回过神来。
“我们已经被西班牙彻底禁止入境,以后什么签证也办不下来。如果你继续写这种歌的话,恐怕越来越多的国家会将你列入黑名单。”
“那也没办法,”威廉捂着头,“我只管写歌,写完之后别人怎么理解它,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理查德拿出一张清单:“少给我找点事吧,我们毕竟要去世界巡演了。”
威廉接过清单,开始研究上面的日程安排。
当威廉在瑞典登台后,他就蠢蠢欲动想要回到舞台。理查德正巧也想带着乐队开拓海外市场。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将环游世界与巡演工作结合在一起。
“关于这次巡演,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猜猜是什么?”理查德故弄玄虚。
“猜不出来。”
“你需要动一动脑子。”
“哎,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听说威廉在这里?”开门声打断了理查德和威廉之间幼稚的小游戏。
威廉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惊喜不已:“洛根!”
“你出现在一个再糟糕不过的时机。”理查德耸肩,“好吧,这就是惊喜之一。洛根来了,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会陪我们一起。”
“实在是太棒了!”威廉激动地跳起来拥抱洛根,这是他们合作过的最优秀的巡演经理。
洛根笑着回抱威廉:“但是我其实不是那个最大的惊喜。”
“还有更大的惊喜?”
理查德递过来一张彩色照片。
“喏,这就是乐队接下来的专用交通工具。”
照片上是一架道格拉斯DC-8型号私人飞机,飞机的机身被涂成蓝色,还印上了“青鸟”的字样。
“一架飞机!”威廉惊呼。
“没错,一架飞机。它能带你到达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当威廉登上属于他们的私人飞机时,简直开心坏了。再也不用被牢牢钉在狭小的座椅上,而是有沙发、卧室、影音娱乐室和酒吧。他们的巡演团队能拥有宽敞舒适的空间,器材也有足够的地方放。
“我们甚至可以在飞机上排练!”威廉产生了无穷的创想。
这一刻,威廉终于有了实感:他们是玩真的!他们要去全世界巡演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法国巴黎。
巴黎是许多文艺人士魂牵梦萦的精神故乡。乔尼来到这里后简直如鱼得水。他法语说得很好,出门都不用带翻译。
没过几天,乔尼就和当地的女孩混熟了,每天威廉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姑娘来喊他出去。
威廉忍不住问乔尼:“你和女孩们每天都去哪儿?”
“天啊,小威尔。”乔尼夸张地捂着脸,“你终于也到了对女孩子感兴趣的年龄了?”
他看到威廉皱起眉头,立刻一把搂住他:“我开玩笑的!”
“不,你说得对。”威廉的语速很慢,“我确实对女孩感兴趣。准确地说,我对‘女性’感兴趣。”
母亲,安吉拉,牧牛女孩艾莎,布朗先生的妹妹罗莎……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过着不同的生活,却拥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威廉对她们感到陌生。
他依然不明白安吉拉背叛的原因,不懂得母亲忍气吞声的道理,也不知道罗莎的“幸福”来自哪里。
艾莎呢?更加糟糕,她的身上蒙着一层语言不通的迷障,近乎于伊甸园中的仙子。威廉为她写了歌,但他自己也搞不清,他笔下的是艾莎还是幻像。
威廉对乔尼说:“我们总是在歌曲中写女人,我们一半以上的听众是女人,听听现场的尖叫声,我们最热情的歌迷也是女人,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女人。所以我想要了解她们,乔尼。”
冥冥之中,威廉有一种直觉,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乔尼收敛了调笑的神情:“我明白了。”
他近乎于欣慰地说:“下次我和姑娘们聚会,会叫上你一起。”.
理查德在来法国之前,就和法国广播电视公司谈好了合作。他们在法国的巡演经历,将全权授权给这家电视台录制,并做成纪录片在电视上播放。
电视台不仅仅想录制他们的舞台表演,还想记录他们在当地的生活。
有人已经发现,威廉去过两个国家,都结合当地文化写了歌。于是全世界青少年都知道了尼古赫帕和弗拉明戈,简直就是活广告。
这样的宣传谁都不嫌多,既然威廉来了法国,法国人恨不得把他们所有好东西都拿来给他看,企图激发他的创作灵感。
理查德惊叹:“法国人真是热情好客……歌剧院、卢浮宫、巴黎圣母院……我们都可以在闭馆时间进去拍摄,还有专业导游陪同。想想看吧,在最前排看《蒙娜丽莎》,多棒!”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只可惜电视台派来的导演是个奇葩。
在和录像团队初次会面时,大胡子制作人兼导演就找到他们,解释了他的拍摄理念:“我想尝试一种新颖的节目模式。”
他慷慨激昂:“观众越来越想要‘真实’,不是完美的偶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所以你们在摄像机前不要太拘谨。”
“我们的摄影师会一直跟着你们,你们当他们不存在就好。平时是什么样,就怎么表现!”
不得不说,他的理念非常前卫,几乎是未来真人秀的雏形。
但是青鸟乐队不是他梦想中的那种叛逆地下乐队。所有人想象中坏小子会干的事情,他们都没干过。
导演没料到这一点。他本来想要拍摄一些吸引眼球的内容,然而青鸟乐队的表现十分正常,整个节目越拍越像人畜无害的旅游纪录片。
导演对此难以接受,他在摄像机后上蹿下跳,恨不得代替他们上镜。
“你要表现得个性一点,威廉,不能那么循规蹈矩!”导演甚至关掉摄像机,亲自过来指导他。
威廉和导演讲道理:“你不是想要真实?怎么又让我作假呢?”
“可是你们现在这样一点也不真实!”导演的偏见根深蒂固,“你们可是摇滚乐队啊!”
威廉站在《自由引导人民》前,看到袒露胸膛的自由女神正在带领人民进行不屈的抗争。
主持人问他:“你感受到了什么?”
威廉脱口而出:“自由?”
“还有呢?”
威廉思考了一会:“……她很强大,很有力量。”
“还有呢?”主持人使劲向威廉使眼色,于是威廉看到了一旁手舞足蹈的导演,他胸前的两坨肥肉在T恤下面一跳一跳。
威廉大脑当机:“Nipple……”
“就是这个!要的就是这种大实话!”导演为他送上热烈的掌声。
……
“我受够了,理查德。”威廉回到酒店,将帽子丢到地上,“如果还要继续和这种人合作,我就立刻跳进塞纳河。”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放心,洛根已经和电视台沟通,不合适的素材都会删掉。电视台方面表示歉意,他们会派来新的制作人。”
“这样最好!”
第89章 欲加之罪
威廉难得穿上西装,这西装的腰线似乎收得有点紧。
“我非得穿这衣服吗?”威廉拉了拉领带。
“人靠衣装,小威尔,至少你得给姑娘们留下正派人的印象,她们才会接纳你成为一份子。”
“更何况,这西装是我亲手制作,面料做工哪里都不差。它比起迪奥新款也不逊色,你不觉得吗?”
威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得承认,乔尼的审美总是没有差错。
乔尼带着威廉来到一家咖啡馆,这咖啡馆里的年轻姑娘格外的多。
“哦,乔尼来了!”一个姑娘最先看到乔尼,她喊了一声,其他人都转头看过来。
“乔尼,快坐到这边来!”她们挥着手,热情地招呼他。
“等等,”她们注意到乔尼身后的威廉,“你带了朋友?”
她们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这是威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模特。”乔尼搂住威廉,“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全是我一针一线缝的。”
“原来如此。”她们的表情一下子都缓和下来。姑娘们围过来,用手指捏起威廉的衣服,察看针脚:“确实很不错。”
还有人对乔尼说:“我从没在巴黎见过这么漂亮的男模特。”
乔尼向威廉解释道:“这些姑娘都是在这附近工作的模特,她们常在这个时间聚在这里休息。”
巴黎是时尚之都,到处都是时装设计工作室,它们成不了迪奥、香奈儿,但它们养活了一群大大小小的模特。
“看到这么多姑娘,绅士都会避开,只有乔尼才会反而开门进来,还厚着脸皮搭讪。”一个姑娘撅着嘴,看似在责怪,却没有真的生气。
“毕竟我是外国人嘛,怎么懂巴黎的规矩?”乔尼趴在吧台上等咖啡师做咖啡。
“威廉,你既然是他的模特,就告诉我们他究竟有没有吹牛?”一个卷发女孩和威廉搭话,“他说自己是个有名的设计师,有大明星和他长期合作,他的设计有价无市……”
有人尖锐地评价道:“吹得没边了,我根本没在时尚界听说过乔尼的名字。”
威廉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发现乔尼居然没说假话。
威廉虽然能听懂一些法语,却不太会说。他看向乔尼,乔尼替他解释:“我这朋友不会说法语,其实他就是那个和我长期合作的大明星。”
对于时尚界来说,威廉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所以乔尼越描越黑。
“肯定是吹牛!”姑娘们笑作一团。
“哦,可怜的乔尼,沉迷于幻想之中。”有个女孩非常怜惜他,“不过威廉身上的这件西装确实不错,也许有一天你真能成为大设计师,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做模特啊。”
“没错乔尼,”姑娘们七嘴八舌,“如果你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我也可以去帮忙!”
新面孔引发的讨论很快过去,姑娘们开始聊其他话题。
威廉默默旁听,她们聊的话题非常新奇,许多主题威廉从来没听别人讲过。
“你们听说了吗?警察厅今天又发现了两句尸体。都是女性模特。”
“天啊,她们怎么死的?”
“很显然,又是堕胎手术。”
“嘶,真可怜。”姑娘们长吁短叹一阵,“做手术的医生被抓住了吗?”
“逃跑了,没有抓到。”
“真是上帝保佑。”
威廉不理解,他让乔尼帮忙问:“没抓到罪魁祸首,为什么你们很庆幸的样子?”
姑娘们向他解释:“模特的职业生涯太短了,一旦生孩子事业就全完了。”
“有些未婚先孕的,更可悲,甚至一辈子都完了。”
“可是堕胎是违法的,这些愿意铤而走险的医生就是这些女人最后的希望。”
她们偷偷告诉威廉:“虽说不合法,但堕胎很常见。人们常说,法国有多少孩子出生,就有多少孩子被堕掉。”
“要我说,法律必须得修改!哪怕生下孩子会有生命危险,也不许女人堕掉孩子,这简直荒唐至极……”有个女孩激动地抬高了声音。
“嘘,嘘……”姑娘们赶紧阻止这个过于激动的女伴,她们四处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她们,才舒了口气。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一个女孩口吻温和地说,“你们看到今年香奈儿的最新款套装了吗……”
然后就是服装、化妆品、香水之类威廉听不懂的话题。但是姑娘们愿意教他,她们给他闻香奈儿5号,威廉第一次学会了一支香水的名字。
咖啡厅窗外的街道上,摄像机静默地工作着,拍摄下两名摇滚乐手被女人簇拥的景象。
……
“我不明白,”回去的路上,威廉好奇地询问乔尼,“她们看起来非常信任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是个外国人。对于迟早会走的外国人,她们没那么多戒心,”乔尼笑眯眯地说,“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那深层的原因呢?”
乔尼没有立即说,而是神秘兮兮地讲:“你今晚偷偷来我房间,我再告诉你。”
当晚,威廉如约来到乔尼的房间外,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乔尼从门缝中看到威廉,立刻伸手将他拉进屋里。
“你在搞什么鬼?!”看到房间内的场景,威廉终于知道为什么乔尼要这样鬼鬼祟祟。
面积不大的单人房间内,此刻居然挤满了女人。
有些人威廉看着熟悉,在之前的咖啡厅见过,有些则是陌生的面孔。
她们有坐有站,还有人在床上。威廉看乔尼的眼神都变了。
“等等,不要误会!”乔尼举起双手,向威廉解释,“她们只是借用我的房间,因为这里比较隐蔽。”
一个威严的女人盘腿端坐在床上:“乔尼,他就是你说的朋友?确定可信吧?”
“完全没问题。”乔尼拍胸脯保证,“他甚至不会说法语,绝不会乱说话。”
“好吧,我相信你。我们的上一个聚会地点也被举报了,真是没完没了。谢谢你为我们提供你的房间。”
“不用谢,在我离开巴黎之前你们都可以借用这里。”
“什么?这究竟是什么聚会?”威廉依旧一脸懵逼。
他几乎是莫名其妙地跟着乔尼爬到床上,挤在那位领导者的身边。
“他一无所知,却来了这里?”那女人用英语说,她的英语很流利。
“相信我,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没接触过系统的理论。”
女人严肃地点点头,向威廉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叫我玛丽。”
“这是你的真名吗?”
她严厉地看向他,好像他的问题很外行:“当然不是。”
然后她不再理会威廉,换回了法语:“集中注意力,姑娘们。”
她取出一本书:“我们接着上回读到的部分继续。”
所有女人都抬头望向她,聆听她读书:“这个社会热衷于捍卫胎儿的权利,却漠视已出生的孩子。社会追究堕胎女人的法律责任,却不思改造救济制度……”
有人打开了唱机,爵士乐声掩盖了玛丽的声音。玛丽每念一段,就与其他人进行讨论,聆听她们的疑问,然后做出解答。
威廉看到乔尼也掏出一本书。
“这是什么书?”威廉和乔尼耳语,乔尼给他看封面。
威廉看到一个英文标题《第二性》,作者名为西蒙娜·德·波伏娃。
乔尼压低声音:“可惜英文版有删减,以我的法语水平读不懂原文,好在玛丽允许我旁听,我可以对照着学习。”
“这本书是关于什么内容?”
“关于女性受到的压迫,以及争取女性权利。”
威廉恍然大悟,原来乔尼是因为参加了姑娘们的秘密团体,才获得了她们信任。这是一种同志之间的情谊。
他也终于知道乔尼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毕竟之前威廉跟他说,想要了解女性。
这里就有一群他完全不了解的女性,她们在关注女性的权益,并且努力想要改善自身的处境。
可惜威廉的法语水平实在不佳,他听着听着,就完全听不懂了,她们的话实在深奥,“他者”“异化”“在己存有和为己存有”……一堆又一堆的概念令他迷惑不解。可乔尼看起来很清楚她在讲什么,周围的女人们看起来也很清楚。
过了一会,她们又争执起来,说着什么:“堕胎权是下一步斗争的重点,但是教会……”
威廉感到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沉,一不小心,他睡着了。
朦胧间,他感到自己被人盖上了被子。
“不用管他。”是乔尼的声音。他闻到香奈儿5号的味道,在某种安心感中,他放任自己进入深眠。
威廉突然被惊醒。
他的心脏狂跳,慌张地左顾右盼,姑娘们正在尖叫,威廉看到玛丽机敏地将手里的书藏起来。
他的胸膛被乔尼按住,他抓住乔尼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乔尼沉默不语,盯着突然闯入他房内的不速之客。
两名警察出示了证件:“先生,我们收到举报,有人怀疑这里涉嫌不正当的活动。”
他们锐利的眼神看向房间内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们,又看向坐在床上的乔尼,和躺在被子里的威廉:“请你们配合调查。”
在警察身后,一群记者蜂拥而入,他们照相机上的镁光灯闪成了一片。
第90章 被隐藏的《第二性》
房内所有人被警察要求站成一排,不得轻举妄动。
记者被警方拦在门外,他们探头探脑,从封锁线上伸出胳膊,企图拍几张照片。姑娘们尽可能地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一个警察开始在房间内进行搜查,另一个警察开始问询。
他首先看向这个房间的主人:“请出示证件,并说明你的身份。”
乔尼拿出他的护照:“我是来法国巡演的音乐人。”
警察接过来检查:“你在夜间与这么多女性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是什么原因?”
乔尼眨眨眼:“只是朋友聚会,这会违反法国的法律吗?”
“聚会?”警察不置可否。
他又看向威廉:“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威廉懵懵地看着对方,乔尼帮他解释:“他是我的队友,是英国人,不懂法语。”
“好吧。”警察记录了几笔。
警察开始询问姑娘们:“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有人组织你们来吗?是自愿的吗?”
她们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也串过证词,此时十分镇定,都纷纷表示,这真的只是朋友间的聚会。
玛丽开口道:“我们白天都有工作,只有晚上有空和朋友聚聚。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们全部对答如流,无懈可击。
警方很快发现,说她们是卖|淫团伙确实不太现实。因为她们几乎都有一份全职工作,或者是在校大学生。都是些受过教育,社会地位较高的女性。
另一个警察的搜查也一无所获,没有作案工具,没有大量现金,没有毒品药品。怎么看都没有比这里更加清白的场所了。
但他在床头附近发现了两本书,他拿起来翻了翻:“这是什么?”
乔尼立即说:“是我的书。”
“两本都是?”
“没错,我不太懂法文,这本书的英文版本又有删减,所以我拿两个版本对照着看。”
警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不管再如何怀疑这里存在非法活动,警方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证据,他们最终也只能结束调查。
他们道别时客气地提出建议:“现在已经很晚了,先生,您应该尽快让女性宾客回家。”.
“谢谢你。”警察离开后,玛丽向乔尼道谢。
她道谢是因为乔尼给她们打掩护,没让警方注意到她们的秘密活动。
“不用谢。”乔尼有点抱歉,“那些警察可能是我们引来的。”
“照相机!”威廉提醒。
“对了,你们的形象可能会上报纸。”乔尼反应过来。
“没事,”姑娘们纷纷表示,“我们刚才都挡住脸了。”
“说到这个,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巡演?音乐人?你不是说你是服装设计师吗?”
“这些都是我,”乔尼说,“威廉是我的模特,也是我们乐队的主唱。”
“所以你们很有名吗?刚才居然来了那么多记者。”姑娘们非常好奇。
“我们的乐队叫‘青鸟’,以前我以为我们足够有名了,可看来不是这样,毕竟你们根本不认识我们。”
“等一等,青鸟?!”一人尖叫道,“你们是青鸟?”
对方非常惊讶,乔尼更加惊讶:“你知道青鸟?”
“这么说,他就是那个威廉了?”
“天啊,他是青鸟的威廉?”姑娘们围拢过来,“之前根本没有认出来。”
“毕竟以前没看过照片。”
“我看过照片,但是一点也不像啊!”她们盯着威廉的脸一个劲地瞧,“完全不是一个人,你的眼线呢?”
“……”威廉只能沉默。他沉思,难道歌迷认他是靠眼线?
“那你们难道就不认识我吗?我是青鸟的贝斯手啊,我和照片上又没什么区别。”乔尼活跃地举手。
姑娘们变得有些心虚:“你们注意过贝斯手吗?”
“没有……”
“毕竟……这个……贝斯手通常站得比较靠边嘛……”
乔尼的心瞬间被戳得千疮百孔,那一刻,他又回忆起曾经在乐团里被迫演奏中提琴时的感受。
房间内一片欢声笑语,直到房门被再度打开,理查德双手抱胸出现在门口,面部黑得像锅底一样。
“谁能告诉他们可怜的经纪人,为什么他会在睡梦中被无数电话吵醒,只为了告诉他,明早需要应对一场公关危机?”
“而那罪魁祸首,”他瞪视乔尼,“却好像事不关己,甚至没有告诉我他惹出的烂摊子?”
“乔尼,我们得走了,我想我们的聚会得停一阵子。”
玛丽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立刻告辞,带走了所有人。
留下可怜的乔尼,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等待迎接理查德的狂风骤雨。
“理查德!”在求生欲之下,乔尼先发制人,“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他表示:“这一层住的都是我们团队的人,究竟谁会举报我?而且为什么举报后会有那么多记者上门,就像是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一样!”
理查德眯着眼睛看他:“你确定不是你的那些‘女朋友’中,有哪个出卖了你?”
“绝不可能!”乔尼言之凿凿,“她们之中没有新成员,都是经过验证和筛选,足够可信的人选。”
“新成员?筛选?”理查德深吸一口气,“你从头到尾给我讲,你到底掺和进了什么事里?”
看到理查德怒不可遏的样子,乔尼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全部告诉了理查德。
“**!”理查德难得爆了粗口。
“你为什么总是要管这种事?美国那次也就算了,这次你是主动参与的吧!”
理查德前后摇晃乔尼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种团体是非法的?你参观过巴士底狱?觉得那里很不错是吧?!”
“违法不是因为有罪,而是法律落后了。恶法非法,它没有跟上时代的进步……”
“还狡辩!”理查德揪住乔尼的耳朵,“而且为什么威廉也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带上威廉一起?准备结伴去监狱巡演是吧?!”
威廉无辜地打了一个哈欠:“所以我可以睡觉了吗?”
他异常心大,又钻回被子里:“你们继续,我睡了。”
理查德痛苦地揉了揉眉心:“……算了,乔尼,你也休息吧,明天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乔尼乖乖点头:“那你呢?”
“我?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理查德就算再能干,他也只是个凡人,不是神仙。在这短短几个小时中,记者们来得及将主编叫醒,来得及跑到印刷厂换下头版头条,而理查德来不及阻止这一切,毕竟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巴黎。
第二天早晨,当洛根和爱德华一无所知地坐在餐桌前展开报纸,他们都猝不及防地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什么情况?”
头版头条上,是一张巨幅照片,背景是酒店的房间,乔尼坐在床上,威廉盖着被子,他们的身边全是女人。
这张抓拍的照片上,乔尼一脸惊讶,他一手挡住身边女人的脸,一手按住威廉的胸。威廉睁大眼睛,一副被捉奸在床的表现。
报纸还印刷着如下标题:“一夜狂欢,英国摇滚明星的堕落私生活。”
这照片实在是太劲爆了,所有报导此事的报纸顷刻间脱销。哪怕是对八卦完全不在意的迈克尔看到后,都一脸困惑地过来找乔尼。
迈克尔、爱德华与洛根在乔尼房间门口相遇,他们发现理查德和威廉也在这里,乔尼的房间内顷刻间挤满了人。
对于不明真相的大众来说,这是两个花花公子的丑事败露。可是乐队内部成员都十分了解威廉,他们纷纷将怀疑和谴责的目光投向了乔尼。
面对队友控诉的眼神,乔尼欲哭无泪,再次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故事的全貌,所有人都沉默了。
洛根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艰难地说:“从团队利益出发,我有时宁肯你们不要总怀着某些高尚的目的做事。”
爱德华将各个报纸上的照片拿起来比对:“至少没有拍到她们的脸。”
“就是说嘛,”乔尼缩着脖子,“本来就有好多人以为我们是一群花花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理查德阴恻恻地说:“不要太乐观。我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你猜是谁举报了你们?”
“是谁?”
“当然是之前的那个导演。”
“这……”
这似乎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毕竟他们初来乍到,没得罪其他什么人。只能说那导演实在太过小鸡肚肠。
“他做出这种事,肯定会丢掉工作。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好他手上还有什么其他素材。”
理查德一语成谶,很快又有报纸刊登出咖啡厅聚会的照片。
照片上乔尼和威廉坐在咖啡厅里,被一群漂亮模特围在中间,怎么看也不像正派男士的所作所为,简直让人想大喊一声“臭不要脸”。
其实到了这一步,这依然不算一件太严重的事。
许多人并不认为单身男性风流是什么大事,这误解反而成了他们受欢迎的证据。
他们现场的女性观众少了些,但是男性观众有所增加。他们心照不宣地吹着口哨,怪叫起哄。
在电台和电视节目上他们经常被主持人调侃,但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用乔尼的话来说:“反正我们是男人,这世界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只要保住她们就好。”
然而,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侥幸逃脱一回,并不一定能逃脱第二回。
就在他们放下警惕之时,《巴黎竞赛画报》推出了重磅报导。
“被隐藏的《第二性》,摇滚明星还是反主流极端分子?”
画报的封面,正是青鸟乐队成员的合影,但意味深长的是,每个人的头上,都被画上了一顶切·格瓦拉的帽子。
第91章 意外邀请
“关于青鸟乐队,本报最近收到一条匿名举报,现将该信息公之于众。”
“在那著名的‘狂欢一夜’中,警方在贝斯手的房间内进行搜查,找到了两本西蒙娜·德·波伏娃写作的《第二性》。其中一本是法文原著,另一本为英文译本。贝斯手声称,这两本书都属于他所有。”
“当天警方进行搜查后,因为证据不足,并未对涉事乐队成员提起诉讼。但是该乐队后续的公关措施十分暧昧不清,明明可以矢口否认各方指控,却不同寻常地保持了沉默。”
“为什么要默认没有证据的罪行?除非他们想要隐瞒实际发生的,更加严重的罪恶。”
“如果你认为笔者在骇人听闻,那也许是因为你对青鸟乐队的履历了解不深。”
“青鸟乐队,自他们两年前发布第一张唱片以来,就一直活跃在世界的舞台。主流社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因而从未意识到他们暗藏的威胁。”
“人们对流行偶像的轻视,成为了青鸟乐队绝佳的保护伞。他们表面是一支摇滚乐队,实际很可能在暗中进行可疑的工作。”
“他们曾在美国卷入‘芝加哥公寓事件’,引发美国黑人社区的大动乱。他们在英国引发同性风波,与路易斯王子的‘世纪出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后他们立刻又去瑞典宣扬罪恶的主张,把违背伦理的道德观念深深植入未成年人的心中。他们在西班牙也不消停,最后被政府当局完全封禁。”
“听听他们的歌吧,《我们在一起》《什么是爱情》《我没有看到她的弗拉明戈》……每一首都蕴藏了危险的‘反主流’‘反传统’思想。当青少年购买他们的唱片,就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
“当你们了解这支乐队曾经做过的事情,还会觉得在贝斯手房间内发现的《第二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巧合吗?”
“不,这已经预示着青鸟乐队将在法国做下,甚至已经做下的事情。众所周知,波伏娃的作品荒谬不经,令人难以忍受,是一本诱导女性堕落的恶魔之书,为人所不耻。可青鸟乐队却特地将它带来法国,在法国女性中宣传这些有毒的思想,企图颠覆我们的传统道德观念,进而威胁整个国家。”
“我们的未来正在受到毒害!巴黎的优雅传统正在遭受湮灭!”
“不要认为这是危言耸听!思想的战争永远存在。想想那些左翼分子,想想全球各地层出不穷的革命,想想‘剑桥间谍案’,他们无所不在……”
这条报导一出,立刻引发了舆论热议。
文章的调查研究十分扎实,论证过程有理有据,这让许多读者信以为真。
一夜之间,青鸟乐队似乎变成了居心叵测的间谍。人们开始猜想,也许他们来到法国是为了某些阴险的目的。
“说实在的,那些猜测还挺酷的,是不是?”乔尼说。
威廉如同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理查德按住他的脑袋:“别那么事不关己!现在情况很严重,你们知不知道!”
最坏的结果是,他们可能就此也被法国封杀。
他们此时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解释?否认?公关?装死?
最先到来的不是口诛笔伐,也不是粉饰太平。
最先到来的是一封意想不到的邀请函,来自一个设计师,名为伊夫·圣·罗兰。
“尊敬的威廉·奈廷格尔/乔尼·华生先生,我很荣幸邀请您参加YSL时装新品发布会……”
不但有两封精致的邀请函告知发布会的时间地点,甚至随函还附有座位分布图。可以看到,邀请者在沙发区的前排为他们留下了两个很好的位置。
“谁?”威廉盯着这个陌生的设计师名字,大为不解。
乔尼很惊讶:“我知道他,他曾短暂地做过迪奥的首席设计师,不过他后来离开迪奥,开始做自己的品牌。”
“所以你认识他?”
“不,”乔尼摇摇头,“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显而易见,”理查德说,“他是冲着你们身上的新闻热点来的。不得不说他胆大包天,正常人该对你们避之不及才对。”
乔尼不赞同理查德的观点:“YSL已经很有名了,不需要再这样炒作。我认为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们的支持。”
爱德华拿起邀请函观察:“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我们要考虑的是你们是否应该接受邀请。如果你们出现在那个秀场,是利是弊?”
理查德、爱德华、洛根三人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他们各执一词,三个聪明人永远统一不了意见。
理查德说到激动之时,一拍桌子,惊走了阳台上正在探头探脑的斑鸠。
“……我说你们。”迈克尔从阳台走进屋内,“这点破事,值得这样畏首畏尾吗?”
他双手抱胸:“收到邀请的是威廉和乔尼,直接问他们不行吗?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去了不会死,不去也不会死!”
乔尼谨慎地举起手:“我想去。”
“我也想去……”威廉表示他从来没看过时装秀,有点好奇。
“那就去,”迈克尔扬起头,“理查德,我觉得你最近有点畏首畏尾。”
“什么?”
“总是因为一点负面新闻大惊小怪。青鸟乐队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随便完蛋。”
理查德盯着他看,迈克尔以坚定的眼神回视。
理查德移开眼神:“……也许你说得没错。”
他干脆地承认了。
因为他日益膨胀的野心,因为他为青鸟乐队构想的越来越宏大的未来,他越来越担心乐队的名声受到损害。他已经忘记了,青鸟本来就是在无数争议中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你说得有道理,迈克尔。我们的乐队没有那么脆弱。”
“你们想去就去吧。”他对乔尼和威廉说。
理查德好像放下了无形的重担,肩膀都挺拔了些:“引入新的变化就有新的希望。永远不停下探索的脚步,这才是青鸟。”.
YSL新一季时装发布会当天,一辆晴空蓝的法赛·维嘉停在会场外。
门外蹲守的时尚记者已经对各式豪华座驾感到麻木,他们只是敬业地端起照相机,等待乘客的亮相。
是芭蕾舞演员?还是子爵夫人?抑或是电影明星?他们猜测着,直到车上走下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两个穿着修身西装的男人。两个面孔十分熟悉的男人。
感谢《巴黎竞赛画报》的宣传,这两个男人此时在巴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个争议人物居然出现在这里,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威廉!乔尼!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YSL的新品发布会。”乔尼笑着说。
“你们怎么会受到邀请?”
“为什么我们不能受到邀请?”
记者尖锐地说:“你们甚至没带女伴,准备给谁买YSL的衣服?给你们那些在夜间游荡的‘女朋友’吗?”
乔尼瞥了那记者一眼:“不劳你费心。”
他讽刺道:“毕竟我能买得起,你买不起。我能看懂时尚,而你却对时尚一无所知。这就是我要走进会场,而你只能在这里大放厥词的原因。”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乔尼轻蔑一笑,带着威廉大摇大摆进场。
“你也挺会说的,”威廉憋着笑,“理查德又该生气了。”
“他也该选择享受一下做‘坏孩子’的快乐。”乔尼吹了一声口哨,“那记者回去把我骂一顿,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在我的名声已经臭得不能再臭的当下?”
威廉想了想:“嗯,你会更加有名吧。”
乔尼和威廉相视一笑:“你已经理解了时尚的真谛。”
当他们走进自己的席位落座时,周围的绅士淑女窃窃私语。威廉舒服地向后靠,觉得那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很有趣。
“小威尔,你看那里。”乔尼指向远处一个男人,那男人正盯着他们看。
“他是谁?”
乔尼笑嘻嘻地说:“他就是《巴黎竞赛画报》的主编。”
他们的座位居然被排在那主编对面,中间只隔了一道秀台。
这绝对是故意的,乔尼感受到了设计师的狡黠用心。YSL的摄影师开始拍照,这是一个绝妙的构图。
乔尼的目光在到场宾客的脸上逡巡,贵妇人、著名画家、歌剧名伶、剧作家……巴黎的名流几乎被一网打尽。
只要这场秀打动了他们,YSL就会收到源源不断的订单,这些订单代表着金钱,更代表着在巴黎时尚界的地位。
乔尼看到伊夫·圣·罗兰在他的专属座位落座,这场发布会即将开始。注视着那个戴着眼镜,年轻俊朗的设计师,乔尼心中涌现出羡慕之情。
他很快将这不合时宜的感情挥去,人的青春只能选择一种活法,他选择了音乐,而且做得不错,就不应该再贪心奢求太多。
现场乐队奏起音乐,灯光变换,第一个模特从旋转的楼梯上款款走下。
青春靓丽,婀娜多姿,毛呢、软布、羽毛、花边……她们从观众面前走过,尽可能地向着所有人展现身上服饰的美。
人们不知道,这些因循守旧的时装只是圣·罗兰扔出的烟雾弹。
威廉敏感地注意到,现场的音乐改变了,变得激昂,变得汹涌。
他坐直了身体,与人群一起看向那个在楼梯顶端出现的女人。
一时间,人们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绅士皱起眉毛,淑女脸色变得煞白。
这个模特身上穿的是什么?翻领西装外套,大大的口袋,温莎领结,西装长裤……
这究竟是女装还是男装?
模特的手中夹着一支烟,她将那支烟放到嘴边,摆出一个随性的姿势。
这是属于女人的吸烟装。
第92章 吸烟装
在传统的宴会中,男士女士都要正装出席。男士穿燕尾服,女士穿礼裙。宴会结束后,绅士们常常聚在吸烟室中抽烟。他们脱下燕尾服,穿上轻便的服装,这就是吸烟装的由来。
吸烟装从来都是彻彻底底的男性专属。可是伊夫·圣·罗兰居然让女人也穿上了吸烟装。
黑色的西装线条遮掩了女性的曲线,两条简洁的裤腿代替了晚礼服宽大的裙摆,看起来十分便于活动。
媒体的闪光灯连成一片,疯狂拍摄那几位身着吸烟装的女模特。时尚编辑开始奋笔疾书。台下的男士们脸色不愉,女士们面面相觑。
乔尼笑得很开心:“小威尔,我可真想见见这个设计师。”
一百多套服装,吸烟装只是其中寥寥几套,却是整场秀最大的亮点。
当走秀结束,罗兰带着模特出来谢幕,记者在他面前挤得水泄不通。
威廉本来准备和乔尼退场,却有工作人员找到他们,低声邀请他们参加之后的私人聚会。
“罗兰先生非常欣赏你们的舞台服装设计……”
这话说到了乔尼的心坎上。
在那场私人聚会上,乔尼见到了伊夫·圣·罗兰。
“罗兰先生!”乔尼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您的设计太棒了,吸烟装将会彻彻底底改变女装的面貌。”
与服装设计上表现出的叛逆与野心不同,罗兰本人非常腼腆。听到乔尼的夸奖,他害羞地推了推眼镜:“我以为你们不会接受邀请。”
他轻声细语:“毕竟根据波伏娃女士的观点,流行时装会让女人成为奴隶。”
乔尼说:“在社会风俗没有彻底改变之前,女性的时装不会消失。你为女人提供了穿裤子的选择,无论如何,这会带给她们更多的自由。”
圣罗兰抿嘴一笑,他向威廉伸出手:“你就是威廉吧?久闻大名。”
威廉与他握手,结果罗兰一握住他的手就不放开了。
他的眼睛热情地看着威廉,扫视他全身上下:“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美。”
他用了一个很大的词“美丽”,不仅通常不用来形容男性,即使在形容女性时,也会像在膜拜一个女王。
“罗兰先生?”乔尼眉头紧锁。
等罗兰终于松开手,乔尼上前一步将威廉挡在身后:“感谢您邀请我们参加YSL的时装发布会。不过您为什么会向我们发出邀请呢?”
“哦,对不起。”罗兰意识到乔尼可能误会了,他连忙后退一步,摊开双手:“我只是觉得他太完美了。作为模特,作为设计师的缪斯……他身上的衣服是你做的吗?”
“没错。”
“真美。”罗兰感叹,“我为女人抹去柔美的曲线,你则替男人勾勒曾被忽视的线条。殊途同归,是吧?伟大的存在总是雌雄同体。”
“伊夫,不替我介绍一下吗?”一位年纪稍长的绅士走过来,他看起来精明老练,与罗兰是完全不同的人。
“差点忘了。”罗兰看到他,立刻露出微笑。
他向威廉和乔尼介绍:“这是皮埃尔,皮埃尔·贝杰,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亲密的朋友。”
他说“朋友”这个词的时候,用了暧昧的语气,乔尼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他们真正的关系。
他与这位YSL的幕后功臣握手:“您好。”
皮埃尔·贝杰雷厉风行,开门见山:“伊夫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们的乐队,他立刻就被迷住了。他一向着迷于中性化的设计,而威廉给了他很多灵感。”
“同时,他对你的设计很感兴趣,”他对乔尼说,“所以他想邀请你去参观他的工作室。”
“真的?”乔尼很兴奋。
这意味着他能看到一个时装品牌后台真实的样子,裁缝,布料,工作流程,设计手稿,他确实对这些很感兴趣。
“如果你想要建设自己的品牌,我和皮埃尔也能为你提供帮助。”罗兰补充。
他们表现出如此巨大的好意,却让乔尼提高了警惕:“而我要做什么?”
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
皮埃尔终于说出了他们的目的:“我们想邀请威廉做YSL的代言人。”
“威廉?YSL不是不做男装吗?”
“不是男装的代言。”
“……威廉,我们走吧。”
“等一等!”罗兰急切地拉住乔尼,“听我说,当我看到威廉的第一眼,就开始幻想他穿上吸烟装的样子。会很合适的,他甚至不需要做造型。他是长发的男人,我会再找一个短发的女人,让他们穿上同样的衣服拍几张照片。”
他喘了口气:“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恶意。”
“哇,”威廉被这个想法吸引了,“我觉得这很有趣。”
乔尼深吸一口气:“你先放开我。”
等罗兰放开手,乔尼冷淡地说:“你和我谈这个没有用,青鸟乐队的所有商业合作都要找我们的经纪人谈。我给你写一个他的联系方式,你们去找他吧。”
乔尼掏出一张名片,在背后写下理查德的电话。
“好吧。”罗兰看起来有些遗憾,“请原谅我的突兀,请继续享受这个晚宴吧。”
“我不明白。”罗兰离开后,威廉说:“为什么不答应他?你很想去参观他的设计室吧?”
“你这个傻瓜,我要是答应他,穿女装拍照的人可是你。”
威廉摇头:“说真的,我不在乎。先不提吸烟装和男装没什么两样——我既然不在乎女人穿上男装,当然也不在乎男人穿上女装。衣服就是衣服,适合男人还是女人不都是人为下的定义吗?有什么关系。”
乔尼很坚持:“即使同意和他们合作,也不能是我来答应。”
乔尼心想,威廉真是什么都不懂。如果他一口应下,不就是在赤裸裸地利用威廉满足他的私心?
威廉却向他证明了他并非什么也不懂:“乔尼,我很乐意为你接下这个代言。”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就像你总是愿意帮我的忙。”
他牵起乔尼的手:“回去再和理查德商量一下?我真的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乔尼心中一暖。
这就是威廉,感性与理性,复杂与纯稚,恰到好处的混合。有时迷迷糊糊,有时又异常通透。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听你的。”
这宴会上大多是罗兰的潜在客户,都是巴黎有头有脸的人物。
乔尼本以为以他和威廉现在的名声,其他客人会对他们敬而远之,却没想到,不一会他们就被一群贵妇人围住了。
她们对他们异常热情,尽管对摇滚一窍不通,却一个个宣称自己是他们的歌迷。有些狂抛眉眼,有些欲拒还迎,有个女士邀请威廉去跳舞,跳舞的过程中手不规矩地摸来摸去,还悄悄问他愿不愿做她的情人。
威廉没被罗兰的邀请吓退,却被这些贵妇人吓得汗毛直耸。
“求求你了,乔尼,我们走吧。”威廉将乔尼拉到一边,央求道。
乔尼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和子爵夫人相处得不错。”
“她……她暗示我做她的情人。”威廉结结巴巴。
“别这么害怕,这不是很常见的事?”
“很常见吗?”
“当然了,她们不是因为爱情结婚,那当然只能从婚姻之外寻找爱情。”
“……所以她们就找情人?”
“是啊,你可以把这当成她们的求助。有时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医生,这个世道下,女人好像个个身患绝症。”
威廉想起自己的母亲:“怎么能帮助她们?”
“无能为力。”
“好了,小威尔,我们走吧。你救不了所有人,你甚至自身难保。”
他们离开宴会,回到住处。威廉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华服鬓影,三拍子的华尔兹,甜腻的香颂和橙红色葡萄酒。
威廉努力抓着那些旋律不放,他听到了黑管,竖琴,带着松香味道的提琴,还有含含糊糊的法语歌词。
他抓住了灵光,同时抓住了乔尼的肩膀,把乔尼硬生生惊醒了。
“几点了?”乔尼下床,蹲在床头柜前看表。
威廉已经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在便签纸上记下旋律。
“乔尼,我需要你的歌词。我需要你给我想一句法语歌词。”威廉头也不抬地说。
“小威尔,现在才五点,我才睡了四个小时,你知道吗?”乔尼抱怨着,但他没有真的生气。
他们整个乐队从来不因为威廉创作上的事情而生气。
他拉开窗帘,外面已经有晨光,但是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
恰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响起,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到对面大楼的屋顶上。
“什么?怎么了?”威廉被巨大的声响惊到,他看向窗外,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天啊,”威廉喃喃自语,“这是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了吗?”
“就是这个!”乔尼说。
“什么?”
“就是这个!”乔尼兴奋不已,他摸出钢笔,接着威廉的笔记写下一句法文歌词。
“太阳掉下来了。小姐,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太阳掉下来了!”
第93章 太阳陨落之日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几乎在所有的文化中,都喜欢将男性特质与太阳联系在一起。好似男人就是光明、温暖,蕴含着无穷能量。”
“而女人则是月亮,阴冷、黑色,无法自己发光,只能反射太阳的光。”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假如有一天,太阳陨落了呢?”
乔尼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中的乐谱轻轻放在桌子上。
“恭喜,你已经学会预判乐评人的评价了。”理查德突然打开了主灯,把威廉他们吓了一跳,“你们昨晚有睡觉吗?”
“当然,现在几点了?”威廉如梦方醒。
“八点,我叫了早餐。”爱德华走进房间,他捏了捏威廉冰冷的肩膀,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理查德看向放在桌子上的手稿:“《太阳陨落之日》?这个名字是不是太有攻击性了?”
爱德华拿起来翻了翻:“还好,它的歌词很隐晦。我觉得除了创作者本人,没人会猜出它的含义。”
威廉在一旁连连点头,理查德用头发丝都能猜出他是什么意思:“你想唱?”
“当然!”威廉说,“法国是最适合它的舞台,而且我还有另一个绝妙的主意。”
“喂,”他推推乔尼,“跟理查德讲讲代言的事!”
“这个时机?”乔尼不明所以,他告诉理查德YSL提出的合作,“他们应该会主动联系你。”
威廉挤到理查德身边:“如果YSL来找你,我们可以提出另一个更有趣的方案!”
“什么?”理查德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准,只见威廉双眼放光:“我准备在法国的最后一场演出上,穿上YSL的吸烟装!”
“???”
“他们可以找摄影师来拍,拍多少照片都没问题。”
“不,”理查德扶额,“他不用找人拍,你的照片也会传遍大街小巷。你这想的是什么馊主意?穿女装上台?你是个歌手,不是变装皇后。”
“这不是变装,”威廉摇头晃脑,“衣服没有性别,人应当拥有选择着装的自由。”
理查德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想继续说服威廉,因为每次都是他会让步:“好吧,我会和YSL提的。”.
“乔尼,你不高兴吗?”
理查德和YSL谈好代言后,威廉发现乔尼有些闷闷不乐。
“你可真敏锐。”乔尼笑了笑,“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嫉妒。”
“嫉妒?嫉妒什么?”
乔尼咬着牙,瞪了一眼明知故问的威廉。
威廉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哦,你真是可爱极了。我会穿他做的衣服,是为了以后永远穿你做的衣服。”
“……”
“乔尼,等我们结束全球巡演,回到伦敦,你开个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吧。”威廉很轻松地说。
“钱不够我可以入股,需要宣传我也可以帮忙。只有一个条件,由你承包我的衣橱,让我永远不用思考穿什么衣服。”
乔尼动容:“小威尔……”
巴黎点燃了乔尼深藏的梦,只有威廉看出了这点。并且只有威廉会鼓励乔尼追求这个梦想,明知道那会占据他的精力,缩减他留给青鸟的时间。
威廉是真的把他当作挚友,而不是单纯的乐队成员。
乔尼低下头,碰了一下威廉的额头,虔诚地说:“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
毕竟你是我的缪斯,我的酒神,我理想的具现化身.
对着镜子,威廉正了正领带。
乔尼放下手里的眉笔,威廉站在镜子前,他看到了谁?男人?女人?
都没有,他只看到了他自己。
“该上台了。”
舞台、观众、灯光,全部就位。
“走。”
威廉舒展肩膀,西服背部勾勒出肌肉的曲线,他穿过走廊,跑上台阶。
理查德、洛根……路过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拍着他的肩膀,替他加油鼓劲。他跑啊跑啊,身边只剩下三个队友陪着一起。
“上吧。”
踏出那扇门,威廉走上舞台。上千人的欢呼声伴随着整个场馆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镁光灯闪烁的斑点。
他拿起话筒,用法语向台下打招呼:“晚上好,巴黎!”
尖叫声彰显着他们女性歌迷的回归,她们简直疯了,因为舞台上那个摇滚明星的着装——
他穿了YSL刚刚发布不久的吸烟装,这衣服一经发布,就引发了巨大的舆论反响。
主流大多是批判的声音,认为它混淆了男女的界限,粗鲁不雅。许多女孩即使心里憧憬穿上帅气的西装,但在广泛的批评声中,她们不敢特立独行。
许多人都在等,他们在等青鸟发声——他们不是支持女性解放?YSL的发布会特意邀请他们,不就是想要团结他们的力量?
但是青鸟一直迟迟没有反应,许多人对此大肆嘲笑:“圣·罗兰一定很失望,青鸟乐队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再去帮你的忙!”
谁也没有想到,威廉没有在口头上表示支持,而是直接将它穿在了身上!
平心而论,这衣服穿在威廉身上并不别扭,反而很漂亮。假如人们不知道它是女装,那它比威廉平时的演出服还要保守几分。
然而这身吸烟装正是巴黎时尚界的最大热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威廉还穿了一双高跟鞋。
他一甩头发,脖子上系着的黑色丝巾飘扬。他侧过身将高跟鞋跺在地上,这一声跺在了女孩们的心里,也让保守派心中所谓“原则”碎了一地。
摄影师按下快门,留下了这张经典照片。
在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中,威廉镇定自若地将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我写了首新歌,想听吗?”
“想——”台下异口同声。
“这首歌是我和乔尼一起写的,”威廉与乔尼对视,“它的名字叫做《太阳陨落之日》。”
吉他温柔缱绻的前奏响起,轻松优雅的旋律,是法国人熟悉的香颂。
就连威廉的声音都变得性感甜美。这是他们最慢的歌,也是青鸟最优美的歌。
“往前看,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看到了吗?破碎的太阳在燃烧。”
“太阳掉下来了。小姐,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太阳掉下来了……”
这一句威廉是用法语唱的。
他向乔尼学习了发音,应该唱得不错,毕竟台下传来了人们惊喜不已的欢呼声。
这首歌的整体氛围十分轻松快乐,人们跟随着音乐轻轻点头,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是啊,就像歌里所说的,“那没什么大不了”。
“向上看,看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你看到了吗?伶仃的太阳在流淌。”
“太阳掉下来了。小姐,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太阳掉下来了。”
“希望就是这样,会在被淹没前到来……”
……
先到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报纸上的口诛笔伐。
“哗众取宠的摇滚歌手,装腔作势的娘娘腔。也许唱歌不是最适合他的出路,他该去做被寡居贵妇人豢养的男宠。”
“看到其中的问题所在了吗?”乔尼哈哈大笑,“为什么他们默认有钱女人对男人的审美,与男人对女人的审美是一样的?你甚至只是穿着修身的西装,穿了高跟鞋而已——分明拿破仑也穿高跟鞋。”
威廉翻了一个白眼。
他早就被这些媒体历练得无坚不摧,只把报纸上的文章当笑话看,没想到乔尼还能从中悟出那么多哲学道理。
“该庆幸吗?没人听出你新歌里的隐喻。”爱德华翻着报纸和杂志,“全是好评——满溢的法兰西浪漫风情,看来青鸟乐队在这里寻找到了优雅的真谛……”
“恭喜你——”理查德拿着一本杂志走进来,递给威廉,“你已经达成了许多模特一生都未能企及的成就。”
威廉在杂志的内页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乔尼怪叫一声:“是《时尚》(VOGUE)!小威尔,你登上《时尚》了!”
对于时尚界人士,登上《时尚》是梦寐以求的荣誉,但威廉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放在一边:“只是介绍YSL新品的专题配图而已。”
理查德很高兴:“你想象不到吸烟装现在有多热销。YSL反馈说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多订单……没人能否认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对了,你好奇《太阳陨落之日》的首周销售额吗?”
“不好奇。”威廉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反正他们所有唱片都卖得很好。
“不想知道就算了。但我得说,那是一个相当厉害的数字。”
这就是最吊诡的事情,舆论愈是愤怒不已,这些有争议的商品卖得越好。
YSL尝到甜头,又邀请威廉去拍了他们香水的海报。
当青鸟飞离法国之时,那些海报刚刚发布。
商店橱窗里,穿着吸烟装的摇滚明星与同样身着吸烟装的短发女人擦肩而过,像是被神秘的香氛吸引,他回头望去,露出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
画面呈现“Y”型构图,海报正中,是YSL的新款香水。
这张海报在街头巷尾只存在了一天,就被全部盗走,并且神秘出现在女人们的床头,至于香水的销量更不必说。
直到这时,媒体才反应过来:“YSL和青鸟乐队,他们之间有商业合作?”
“让摇滚歌手当模特,这可真是颠覆传统……”
“等等,他们的合作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个舞台之后?还是那个舞台之前?亦或者,乔尼和威廉之前被曝光的丑闻,也不过是一次商业炒作?
据说那“疯狂一夜”中,很多女孩的身材非常好,疑似模特……
这是一个商业大骗局吗?
媒体开始争执不休,各抒己见,他们都在猜测背后的真相。他们永远也猜不明白,因为真相的解释权不属于他们,甚至也不属于青鸟本身。
海报上的那双紫色眼睛,仿佛盛满了无尽的秘密。威廉嘴边似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在顽皮地暗示:谁是愚者?谁是智者?留给时间评说。
第94章 我知道你在这儿
“威廉,向这边看。”
威廉看过去,飞机舷窗投来的光线为他做了天然的打光。
“咔嚓。”他们的随队摄影师抓拍下一张照片。
这一张可以命名为“忧郁的威廉”,摄影师心满意足地想。
摄影师还想继续拍摄,却被迈克尔挡了下来。
“让他一个人待会。”
面对这个人高马大的鼓手,摄影师有点犯怵。他轻手轻脚走回自己的座位,心里还在嘀咕:今天威廉怎么了?
坐飞机时,威廉通常都十分兴奋,飞在空中让他感到自己不是被引力所限的凡人,他喜欢看飞机起飞和降落时襟翼的伸缩,喜欢看漂浮的云朵。
但是威廉今天一反常态,情绪不高。
“少喝两杯,”爱德华将他面前的酒杯拿走,“很快就落地了,你也不想被歌迷看到自己醉醺醺的样子吧?”
乔尼递给威廉一盒巧克力:“吃点甜的?”
威廉从里面挑挑拣拣,拿了一颗形状最完美的,一声不吭地放在嘴里。
乐队里的所有人,都清楚威廉闷闷不乐的原因。
因为他们的下一站是德国,这个国家埋葬了斯图尔特·萨克利夫,披头士曾经的贝斯手,威廉英年早逝的朋友。
当初就是斯图尔特的死亡震动了威廉,让他孤注一掷,拉着迈克尔逃离了绿墙。
“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去看他。”威廉自言自语,他的眼眶发热,“我当初只想着自己,没有哪怕一刻考虑过参加他的葬礼。”
爱德华不想让威廉钻牛角尖:“当初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德国参加他的葬礼,你那时甚至没有成年。”
“我也没去给他扫过墓。好像只要没看到他的墓碑,他就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威廉的头垂在肩膀上。
爱德华安慰他:“我们这次不是正好要去汉堡?到时候一起去给他扫墓吧。”
威廉使劲点了点头.
刚下过雨,奥尔斯多夫公墓的柏油地湿漉漉的。鼻子里满是青草、泥土和硝石的味道,威廉有点想哭。
越是靠近他的安眠地,威廉越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斯图尔特的事情。那么多栩栩如生的细节,不知道曾经藏在哪里,现在却都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涌现出来。
乐队中的其他人不认识斯图尔特,但是他们都陪他一起来了。
迈克尔居然会说一点德语,他去找墓场管理人沟通了一会,拿着一张做了标记的地图回来。
“走吧。”
他们向着斯图尔特的墓碑前进。突然,威廉脸色发白,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之前完全忘了。曾经我和斯图他们聊天,谈到死后的世界……”
“然后呢?”
“我们争论人死后是否还有灵魂存在,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我们约定,如果谁先死了,一定要回来给朋友一个‘暗示’。”
“这是什么,主动要求闹鬼?”乔尼觉得有点好笑。
威廉却很当真,他开始焦虑地抠手指:“可是我之前完全忘了,他会不会回来找过我,我却完全没有发现?当时我去了伦敦,也许他找不到我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逐渐喘不上气。他用力拉扯自己的领口。
“嘘!”爱德华搂住他的肩膀,打断他陡然下降的情绪,“你看,威廉!”
他把威廉拉回现实:“斯图尔特就在这里。”
威廉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看到面前大理石的墓碑,还有黑白照片上那个羞涩微笑的青年。
是斯图尔特,他已经去世两年了。
原来他是真的死了,死在异国他乡,死在一切才华尚未展露的时光。
那个曾经手把手教他画画的大哥哥,那个一字一句为他解读诗歌的哲人,那个沉默羞涩的浪子。他曾说会为威廉画一幅画像作为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他的生命却永久地中止在了威廉成年之前。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威廉开始啜泣,冰冷的墓碑令他终于接受了现实。这是他第一个离开人世的朋友。
爱德华带了水,威廉跪在那里,用毛巾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墓碑。
当他站起身时,看到一个短发女人抱着花站在面前。
他们两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是……”看到斯图尔特的墓前来了这么多人,女人很意外。但是很快她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你们是青鸟乐队?”
威廉刚刚拭干眼泪,眼圈还有点红:“……你是?”
女人走上前,将手中的花束轻柔地放在墓前。她伸出左手摸了摸斯图尔特的照片,威廉看到她无名指上有指环闪烁。
她眼中带着怀念:“我是他的爱人。”.
这是威廉第一次见到斯图尔特选择相伴一生的女人。阿斯特丽德性格硬朗坚强,与斯图完全相反。
看到他们来祭拜斯图尔特,她显然很高兴,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才知道斯图总提到的‘威廉’居然是青鸟乐队的威廉。”
她招待他们坐下喝茶,然后回身翻找着什么东西。
“找到了!”
她拿来一本日记,翻到其中一页,拿给威廉看。
威廉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到眼前,洁白的纸张上是斯图尔特清隽的字迹。
“今天威廉又来了,他的歌声有魔力,总能激发灵感……他会成为大明星,我坚信这一点。他和约翰,他们身上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特质,真是幸运能与他们相识……”
短短几句话,威廉读了又读。
“所以你放心了吧?”爱德华说,“如果你当初没有去伦敦追求梦想,才是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
威廉抿紧嘴唇,将日记本还给阿斯特丽德:“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太长时间没人和我聊他的事了,很高兴还有人记得他。”
“对了,”阿斯特丽德问,“你们想看看他的画室吗?”
斯图尔特和阿斯特丽德结婚后,退出了披头士,在汉堡艺术学院深造。他一边读书,一边绘画,还开过个人画展。
她将他们带上阁楼:“这里就是他曾经的画室,我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阁楼里有一扇气窗,投出一道洁白的光线。防尘布揭开,威廉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震撼。
全都是画。墙上挂着的,角落里堆着的,大的小的,装裱过的和没装裱的。
那一瞬间威廉好像回到了玻西街九号,空气中弥漫着相同的颜料的味道。但是少了烟味,因为抽烟的人已经不在了。
威廉注意到窗前摆放的木制画架,意大利手工制作,还有一个小抽屉。他认出了它:“这是我送给斯图的结婚礼物。”
“原来是你,”阿斯特丽德笑着说,“他非常喜欢这个画架,一直在用它画画。”
“我可以看看斯图的这些画吗?”威廉问。
“请便。”阿斯特丽德帮他打开灯。
她自己很快下楼去了,也许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坚强。
阁楼没什么地方落脚,其他人也很快离开了,只留下爱德华陪他。
威廉耐心地在地板上坐下,一张一张翻看斯图的画。
“他画的都是什么?”爱德华费解地观察着画布上那些抽象的色块和线条。
威廉也无法解答:“当初我随时可以问他,画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画……”
但随着他的离世,这些全都变成了未解之谜。
威廉摸到一幅藏在最角落里的画,上面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爱德华疑惑。
威廉却突然笑了:“这个家伙。”
他记得这张画:“当初他和约翰在公寓里胡作非为,时不时邀请女孩聚会狂欢。每当斯图交了新的女朋友,就给她画一张肖像。然后等他换了女友,就将画面涂白,重新再画。”
威廉摇着头:“真是恶劣的习惯。”
“可是现在它上面什么也没有……”爱德华还未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
威廉叹道:“大概是他终于找到了真爱吧。”
他顺手将这幅空白油画放在窗边的画架上。
威廉继续心无旁骛地翻看斯图的画,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爱德华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阁楼。
从气窗内投射的一缕光线逐渐漂移。突然,“啪嗒”一声,空白的油画从画架上跌落,笔直地落在威廉面前的地板上。
一瞬间,阳光突然完全消失了。
威廉抬眼去看,窗外一片漆黑,他感到整个屋子在剧烈地摇晃。地板的缝隙咯吱作响,墙上的油画像是荡秋千一样在铁钉上摇摆,头顶上的墙皮扑簌簌地落下来。
威廉没有恐惧,没有讶异,他一动不动,甚至笑了:“哦,你在这儿啊,斯图。”
所有异常的景象突然停止。
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威廉站起身,镇定地捡起白色油画,吹了吹上面落的灰尘。他妥善地将它藏回原先的角落。
“威廉!”他被爱德华推醒,“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威廉从地板上爬起来,阳光灿烂,照得地板暖烘烘的。
他恍若隔世地四处看:“白色油画呢?”
“你不是放在画架上了?”爱德华看过去,“诶?不在那儿了?”
威廉走向那个角落,他找到了那幅白色油画。
“你放回去了?也好。”爱德华不在意那幅画到底在哪儿,“阿斯特丽德说她这里有一幅斯图尔特给你画的肖像,她愿意送给你。”
威廉手里拿着那张白色油画,兀地笑了:“谢谢她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他把白色油画再次藏回原处:“我已经见过斯图了。”
“?”
爱德华感到莫名其妙,但威廉什么也没有解释。
回到宿处,威廉写下一首音效奇特魔幻,富有巴洛克风格的歌曲,命名为《我知道你在这儿》。
这首歌曲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歌词和音符。
“嘀嗒,你的鬼魂来找我了,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收到了‘暗示’。你真是无所不在,好像你从未离开……”
第95章 那个巫师
很多年以后,威廉对外公布了这段往事。人们对他口中的魔幻经历各执一词。
很少有人相信当时斯图尔特的鬼魂真的降临,人们企图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这件事情。
他们研究地震的记录,认为当时在葡萄牙发生了一次地震,汉堡市可能也有震感。但是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汉堡当地的记载佐证。
有人研究阿斯特丽德家房屋的结构,认为可能是某种物理学原理造成的晃动。但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在那里生活多年的阿斯特丽德从未发现过相同的现象。
人们甚至怀疑这是摇滚明星嗑药造成的幻觉。但是这种说法受到青鸟歌迷的强烈抗议——众所周知,青鸟没嗑过药,没有任何人能拿出他们“不干净”的证据。
没办法,心理学家最终做出最有可能的解释:“威廉从小就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这可能是他在那个阶段症状恶化的体现。”
唯物论者们勉强接受了这个理论。
但是威廉本人不会认可这个说法,他坚信那就是斯图尔特。
死去朋友的魂灵就在身边,这样的想法令他兴高采烈。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威廉会小声呼唤斯图尔特的名字,好似自言自语一样和他聊天。
他们在汉堡的最后一场演出被安排在一间小舞厅里,安保防范不够严密。当演出快要结束时,一群青年突然从气窗里爬了进来。
这不是第一回了,上一次是在美国,他们就曾被蒙面歹徒袭击。
而眼前这群人看起来更加来者不善,他们头戴船形帽,佩戴纳粹袖标,一看就是极右翼的残党。
音乐戛然而止,台下的观众连滚带爬地避让,让这群不法之徒畅通无阻地来到台下。
领头者抬起右手,他的手中攥着一支漆黑的手枪,目标明确地指向舞台正中的主唱。
那一刻,迈克尔从鼓台上往下跳,爱德华和乔尼向威廉的方向伸出胳膊,“别愣着!”理查德在后台呼喊,训练有素的保镖向暴徒跑去,洛根在后台拨打报警电话。
但是他们都不可能快过手枪,那不法分子将手指搭上了扳机,开始用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威廉突然看到气窗射出纯白的光线,就像斯图尔特的画室里一样。
这很荒唐,因为这场演出是在晚上,外面不可能有这么亮的光。但威廉却突然出现了某种玄妙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镇定自若地拿起话筒:“我建议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舞台前的灯架轰然垮塌。最大的那盏聚光灯砸在领头的暴徒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昏迷。他手里的枪划过一个违背物理学定律的曲线,飞到舞台上,正好落在威廉的脚边。
倒塌的灯架压断了两个暴徒的腿,另有三个暴徒被随机飞溅的碎片所伤,这血腥的一幕将现场的几位观众当场吓到昏厥,也吓得并未受伤的几个不法分子转身就跑。
不过他们没人能跑掉,警车拉着警笛停在舞厅门前,恰好将他们拦下。警方将这些人全部逮捕,伤者送医。
“快点过来,别在台上待着!”理查德扯着嗓子喊。迈克尔直接把威廉架去了后台。
在这个节骨眼上,理查德甚至没有工夫责怪威廉一直待在台上看热闹的危险行为。他咒骂着:“这是什么破演出场馆!狗屎的安保,狗屎的设备维护,等着看吧,我要把它告到破产!”
而威廉他们则是被当地警方送回居住的酒店,并且被严密保护起来。毕竟此时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成为纳粹残余党羽袭击的目标。
第二天一早,全德国人民都从早间新闻中收听到了昨晚发生的骇人一幕。事情涉及残存的极右势力,绝非小事,这新闻立刻从德国向全欧洲扩散,也传到了英国那里。
英国民众愤怒极了,英国大使馆向德国警方施压,一定要查明此次恐怖袭击的真相。
在各方压力的驱使下,德国警方效率十足地拿出了调查结果:“他们是冲着威廉来的,因为他的叔叔在二战中曾是英国的军官,与他们的祖辈有血海深仇。”
“荒唐至极。”理查德摊开双手,“二战中的英国军官多了,他们为什么不向其他人的后代下手?”
“等一等,”爱德华突然想起一件事,“约瑟夫叔叔似乎就是在德国北部牺牲的……”也许这些人并非无的放矢。
乔尼脑海中灵光一现:“你们叔叔的尸骨埋葬在哪里?”
“他的尸骨没有被运回英国,因为听说已经面目全非,”爱德华沉思,“他可能被埋葬在当地了,我觉得……”
“奥尔斯多夫。”威廉斩钉截铁地说,“我猜他也被埋在了奥尔斯多夫公墓。”
“等一等,这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巧了吧!”乔尼抬高了声音。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威廉自言自语,“约瑟夫叔叔也在那里。”
“那就再回去一趟。”迈克尔说。
事实证明,威廉古怪的预感见鬼的灵验,他在奥尔斯多夫公墓寻觅,几乎从清晨找到黄昏,最终真的找到了一块朴实无华的纯白色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约瑟夫·奈廷格尔”。
这墓碑的位置甚至距离斯图亚特的墓不远,只隔了两个区块。
“这也有可能是重名吧?”乔尼摸了摸下巴。
威廉沉默地蹲下,抓了一把墓前潮湿的泥土。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微微发烫。
“不,我确信它就是约瑟夫叔叔。没有来由,但是我的心这样告诉我。”
乔尼去看爱德华,爱德华说:“毕竟我们的姓氏非常少见……”虽然这很巧,但他也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叔叔。
爱德华记录下墓碑的位置,准备请人来修缮一新,并且在周围规划一些鲜花和绿植。
“……这太神奇了,小威尔,你真的没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吗?”乔尼感叹。
威廉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自言自语:“但是这样我就不能确定,是斯图还是约瑟夫叔叔救了我?”.
在民众的群情激愤下,那些纳粹残党被定下“密谋暴力行动”、“危害宪法秩序”等罪名,判处无期徒刑。
看在他们并未造成真正伤亡的份上,这严厉的惩罚终于平息了舆论的怒火。
这时德国媒体才回过神,开始复盘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当晚在场的观众口中,他们拼凑出了一个离谱的故事。
人们惊讶地发现,威廉之所以幸运地存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一个意外。好端端的舞台灯架突然垮塌,并且恰好击中了领头者的脑袋。
电视上开始流传一段黑白的舞台录像,录像布满模糊的噪点,画面一直在抖动。这场演出青鸟并未开放摄像授权,这显然是有人在意外发生后立刻开启了摄像机。
画面一晃,是恐怖分子的背影,他高举着一个漆黑的东西,从形状来看是一把手枪。他对准舞台上的威廉,那是画面中最亮的地方,几乎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收音不太好,但能听到威廉模糊的声音:“……不要再往前走了……会有危险。”
然后下一秒,黑色的灯架轰然垮塌,尘烟弥漫,镜头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这条录像就结束了。
无数观众言之凿凿地回忆:“他说的是‘我建议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会有危险。’就是这样,一字不差,我的记忆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目击者都给出了相似的说法:“当时威廉看起来非常镇定,无论是灯架垮塌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毫不慌乱,似乎早有预料。”
这怎么可能?舆论又掀起轩然大波,莫非这名摇滚乐队的主唱能够预知未来?
受过教育的人不愿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还不如猜想这是他早就做好准备,自导自演的戏码。”
可这样的指控不切实际,由于涉及纳粹分子,德国政府对此案非常重视。那些暴徒经过多轮审讯,几乎连小时候尿床几次都被警方掌握。他们不可能与青鸟乐队有勾结——就算这是精心谋划,又是怎样的威逼利诱能让人愿意扮演纳粹,在监狱里孤独终老?
此路不通,人们又提出另一个假设:“可能他们自己做了手脚,让灯架垮塌。”
这项指控更加荒唐,因为这对青鸟乐队没有任何好处。警方将现场掘地三尺,确信这灯架的倒塌源自自然老化。从它们上面积累的灰尘来看,近几年来都没有人碰过它们一下。这完全是场馆疏于检修酿成的恶果。
所有合理的解释都被反驳,威廉又从那之后不再接受采访,最终人们只得求助超自然的力量。
一档娱乐节目邀请了著名的灵媒,让她破解这起未解之谜的奥秘。那染着漆黑指甲的女人自称是法力高强的女巫,她在燃烧的蜡烛和猪血中间,跪在黑布上查看水晶球。
好似从里面看到了可怖的景象,她尖叫着后退,然后水晶球凭空炸成了碎片。
“他的能量比我还要强大!”她惊恐地喘着气,“我不能讲关于他的事情,不然将会受到诅咒的反噬!”
这集荒唐的节目一举夺得收视冠军,被无数电视台转载重播。
“威廉拥有强大的魔力!”这消息如同捷足的阿基琉斯一样飞速传播,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欧洲大陆。
唯物论者嗤之以鼻,认为是哗众取宠,却依然有无数人信以为真。
从此以后,有些人提起威廉,开始使用一种敬畏的口吻。他们不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而是为他起了一个外号:“那个巫师”。
第96章 神秘力量
青鸟乐队内部完全把这些传闻当乐子看,他们当然知道威廉从来没有所谓的魔力,也从来没有偷偷在坩埚里熬制蟾蜍胆汁。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为乐。那天乔尼特地去买了一副塔罗牌,非要威廉用他超凡的力量占卜一下未来。
威廉被他闹烦了,他放下手里的填字游戏,抓起乔尼带来的纸牌。
“你得先洗牌!”乔尼拿着买纸牌时送的小册子,指点这名新生的巫师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
威廉有些无奈,显然乔尼只是在拿他寻开心。
就当是陪乔尼玩,威廉按照乔尼的要求顺时针洗牌,切牌。
乔尼举着小册子指导他:“然后你……抽出三张牌。”
威廉依言做了,他按照乔尼的要求,摆出三角形的牌阵,然后将它们一一翻过来。
愚人,女皇,太阳。三张大阿尔卡纳,全部都是正位。
威廉注意到卡牌上的图案很漂亮,他兴致勃勃拿起“愚人”,那上面画着一个自由自在的快乐小丑,不知怎的,威廉觉得那就像是他自己的化身,他似乎正与卡牌上的人物共享同一个灵魂。
乔尼拿着手册照本宣科:“愚人,意味着纯真,自由,冒险,追求梦想。”
威廉又拿起第二张牌“女皇”,牌面上画着一位尊贵的女皇:“这个呢?”
乔尼翻了翻手册:“女性魅力,创造力,艺术才华。”
威廉又拿起最后一张“太阳”,这卡牌上画着一个裸身的小孩骑在马上,小孩的头上和愚人一样有一枚红色羽毛。
不需要威廉问,乔尼就继续念着:“巨大的成就,无穷的力量,团结协作的成果……”
乔尼的提示到此结束,然后他开始眼巴巴地看着威廉:“所以呢?你有没有从中感悟到什么?”
很遗憾,威廉心想,他并没有乔尼期待的这种能力。
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开始看图说话,进行一番胡扯:“嗯……我看到了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他努力把它编得像个样子:“我明白了,我会遇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孩子……”
威廉只用看一眼乔尼脸上无语的表情,就清楚他编得这套预言差劲极了。
“你是想说,你的真爱是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单亲母亲?”乔尼咧着嘴嘲笑他,“这对你来说太早了,小威尔。”
“等等!”威廉想要挽回他作为创作者的声誉,“你看这个版本怎么样?我将遇到一个女人,在她的启发下,我将与许多人一起,齐心协力创作出一部伟大的作品……”
“这个听起来靠谱多了,”乔尼鼓掌,“那么这个女人究竟在哪里呢?”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威廉将纸牌丢回给乔尼:“别玩了。就算斯图尔特之前真的显灵,我们也已经离开德国了。”
就算真有什么神秘力量,肯定也已经离他而去。
理查德也表示:“这种荒谬不经的传闻没必要去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不了了之。”
然而这些离奇的传闻没有消失,因为青鸟乐队发行了新歌《我知道你在这儿》。
《我知道你在这儿》其实不适合现场演出,因为在这首歌曲中,威廉使用了古钢琴和管风琴,制造一种神圣的音效,配合那如同金子般流淌的小提琴声,让人想起巴赫的辉煌。这些乐器很难被用在摇滚舞台上。
但是出于宣传的考虑,威廉改编了一个适合舞台演出的版本,将它的首演放在了荷兰的阿姆斯特丹。
当威廉唱道:“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收到了‘暗示’”的时候。他不知道,当时场馆之外突然下了一场小型冰雹。
场馆内的观众无知无觉,他们不知道这场冰雹砸碎了两块玻璃,损坏了一辆汽车和三台摩托,让工人第二天不得不来修整地面的石砖。
演出散场后,观众们正在津津乐道精彩的演出效果,还没走出场馆,就听到外面传来惊呼。
人们跑出门看,只见一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冰雹,最小也有鸽子蛋大小,在路灯的冷光中像钻石一样熠熠闪光。
这冰雹以威廉所在的舞台为中心,扩散到半径一千米外。当人们走到街区的边缘,能看到一条整齐的分界线,在那条弧线之外的地面干爽如故。
仿佛上帝刚刚降临,制造了一出绝妙的恶作剧。
第二天媒体就报导了这个奇特的现象,气象专家分析可能的成因,神学家寻找其中蕴含的启示。暂时没有人将其与青鸟乐队联系在一起。
青鸟乐队在阿姆斯特丹第二次表演《我知道你在这儿》的时候,他们身在一处露天体育馆。当这首歌曲的前奏响起,现场约五千名观众亲眼看到无数冰雹从天而降。
冰雹在体育场内铺了一地,体育场外无事发生。舞台上的四名乐手毫发无损,也没有任何观众受伤。
有人联想到之前的那次冰雹,人们开始质疑这是不是由科技手段造出的特效。
此时那些第一批购买唱片的歌迷开始陆续汇报他们身边发生的种种特殊现象。
“我分明煮了一锅蔬菜汤,盛出来时汤液却变得金黄,尝起来像是鸡汤的味道。”
“我在梦里见到了我的祖母,她叮嘱我要注意看路。果然,第二天我就碰上了交通事故。”
“我听这首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把手伸进沙发的缝隙,结果找到了本以为遗失了十年的钢笔。”
“买到这张唱片后,前男友回心转意找我复合。”
……
这些言论辨不清真假,总之无数人声称这首歌曲带有神秘的力量。热度本已经降下去的威廉“巫师”论卷土重来。
有些人真的相信,有些人只是在凑热闹,但总之人们纷纷购入《我知道你在这儿》,企图获得相同的神秘体验。
他们买了唱片后,一旦生活中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就将其归咎于威廉的神秘魔力,并且积极地与他人分享,为威廉的神话增砖添瓦。
许多唯物论者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说这首巴洛克式风格的歌曲确实拥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和音效,也许会激发人类大脑中的某些未知的区域,让人们错以为碰上了灵异事件,但这一场闹剧完全是出于认知偏差。
他们针对那些所谓的“神秘体验”,一条一条进行反驳。
“冰雹是由强烈的上升气流引发,本来就范围小、时间短。它恰好在青鸟的演出场馆附近发生两次,虽然是个非常罕见的巧合,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那个稀里糊涂的主妇,她早就患上健忘的毛病。她的家人证实她曾经将牛排当作羊排端上餐桌。”
“这首歌曲的歌词和旋律本来就会让人想起亡者。当人们听完这首歌入睡后,梦见去世的亲人并不意外。至于所谓亡者的‘警示’,也许是听众本人的第六感示警。那个出车祸的先生他的车原先就缺少冷却液,发动机会在行驶时发出异响……”
“至于找到失物,前任复合……是典型的归因偏误。”
许多人听到这些解释,大大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够睡一个好觉。
这些解释本来能够阻止迷信的泛滥,只可惜他们的努力反而被宗教团体所挫败。
全欧洲共两百四十二个宗教团体联合起来,发布一条声明,谴责这首歌宣扬了“魔鬼的精神”,以及“令人不安的邪恶思想”。他们开设讲座,呼吁信徒抵制这首歌曲,切勿传播,以免“扩散其中的邪恶力量”。
至于那些已经购买了唱片的信徒,这些团体将他们手中的唱片收集起来,统一进行“神圣驱魔仪式”,信徒们心满意足地拿回了“干净”的唱片。
这些宗教团体鱼龙混杂,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并没有正规的宗教掺和这场闹剧。然而如此多的团体为《我知道你在这儿》背书,反而让人们对它真的具有神秘力量这件事信以为真。
最终青鸟乐队还是受到了影响,在荷兰,以及他们有可能前往演出的所有国家,都委婉地向他们建议,不要再公开演出《我知道你在这儿》。
他们还算幸运,因为这些国家至少没有阻止这张唱片继续发行。
青鸟乐队倒是不在意针对这首歌的演出禁令。实际上,连他们乐队内部都被吓了一跳。
在经历了那场冰雹之后,爱德华研究了奈廷格尔家族上数二十四代的血统,确信他们并没有混杂任何疑似巫师的血脉。
理查德在他的办公室里循环播放《我知道你在这儿》。他承认这首歌似乎有令人集中注意力的效果,他的办公效率有所提高,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观察到所谓的超自然现象。
迈克尔坚持不信任何鬼神,然而乔尼开始变得将信将疑。
最近威廉接受采访,发现那些记者都规矩了很多。他们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威廉不高兴给他们下个恶咒什么的。
面对各方的惊讶、怀疑、好奇……威廉选择一笑置之。
他将碟片放入唱机,扬声器中传来管风琴的声音。
“你在这儿吗?”威廉仰面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叠。
一阵风吹过,橡树轻轻敲打着窗。
第97章 香江之夜
自从那场冰雹之后,乔尼对威廉的魔力有些信以为真。
他想起塔罗牌的占卜,认真叮嘱威廉:“注意女人,也许她就是预言中的缪斯!”
威廉哭笑不得。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次“占卜”之后,威廉好似突然变成了女性绝缘体,就连巡演团队中的秘书小姐都碰不上面。
与此同时,他的新闻体质也偃旗息鼓。他们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丹麦……没有再发生任何需要公关的危机。
一切都很顺利,无论到哪里他们都受到热烈欢迎,威廉接触到许多陌生的乐器和音乐风格,这让他的创作灵感源源不断。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有尽头,他们来到东方,世界巡演也进展到尾声。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日本。去日本之前乐队要在香江停留一晚,给飞机加油保养。
他们对外公布的行程单上隐藏了在香江的行程,青鸟的专机悄悄落在启德机场,他们终于享受了一回不被围追堵截的待遇。
入住酒店时已经是深夜,威廉趴在窗户上欣赏香江的夜色。当他回过神来,发现套房里静悄悄的——他的队友们似乎都睡着了。
他在飞机上放任自己睡了太多,所以此刻依旧精神百倍,没有半点倦意。
威廉偷偷去开每个人房间的门,观察他们的睡相。
爱德华乖乖地将胳膊放在被子上面,两手十指交叠在一起。
迈克尔双手抱在头后,两腿叉开,被子只盖了一角。
理查德还没有睡,他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办公,看到威廉的头探进来,他十分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快去睡觉!”
威廉又去开乔尼的房门,几乎门刚打开,乔尼就惊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辨认出来者的身份:“……小威尔?”
他缓缓爬起来,靠坐在床头,招手叫威廉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威廉理直气壮地走过去,对乔尼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啊。”乔尼穿上拖鞋,裹上浴袍。
“别担心,小威尔,让乔尼来想想办法。”
他拿起酒店的电话本翻了翻,开始拨打前台的电话号码:“您好,请教一下,我想要一张地图……”
威廉盯着他的背影看,心想乔尼这人脾气也太好了。
“走吧,穿好衣服。”乔尼放下电话,催促威廉,“别惊动理查德,我带你出去逛逛。”
酒店帮忙叫了的士,乔尼把威廉拉去了一家通宵影院。
他觉得这主意很妙:“应该没有任何东西比看一部听不懂的电影更加催眠了。”
威廉拿着刚买来的电影票,他看不懂上面的汉字:“这是什么电影?”
值夜班的售票员为他做翻译,她表示这是一部音乐电影,即使听不懂对白,依然能欣赏优美的配乐。
威廉觉得这部电影的名字非常可疑。
“《三笑》?三次迷人的微笑?这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是烂片最好,不然怎么助眠?”乔尼拉着威廉走进影厅,电影院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他们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乔尼的主意确实有效,几乎还没放完开头的演职人员表,他自己就头一歪睡着了。
但威廉坐在旁边,盯着电影画面,耳朵里听着从未接触过的东方戏曲,他竟然越听越投入,越看越精神。
当那女扮男装的男主角和长得像奥德丽·赫本的女主角两人终成眷属,威廉不由为她们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要说他看没看懂,这不好说。
威廉甚至还以为这是一个同性题材爱情电影,并且对唐伯虎点秋香这个中国民间故事一无所知。
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懂了情节,听懂了感情,并且对贯穿了整部电影的戏曲充满了兴趣.
乔尼揉着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心里疑惑,今天的枕头怎么这么高?
好半天,他才从面前闪烁的电影荧幕,以及身下软椅的触感中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乔尼定睛一看,荧幕上的人们都穿着东方的古典服装,似乎还是电影《三笑》。
他将此作为证据,猜想他没有睡多长时间。
但是很奇怪,头顶明晃晃的,居然开着大灯。
“小威尔,为什么放映厅里开着灯?”
他看向威廉,发现威廉的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在不知哪里来的纸上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
威廉画下两道终止线:“这个场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请工作人员把灯打开了。她挺好说话,还给了我纸和笔。”
威廉晃了晃手中的纸,乔尼看到上面布满了纵横的和弦和密密麻麻的歌词。
“乔尼,如果你睡够了,现在和我一起去找一件中国乐器,据说叫做‘古筝’。”
“可是这么晚了,不会有乐器店开门……”
“你在说什么,”威廉笑了,“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乔尼惊讶地站起身,他膝盖上堆成一沓的纸条散落一地,他定睛一看,全部都是《三笑》的电影票。
威廉哈哈大笑:“看你睡得那么香,我不舍得叫你起床。只能把这一晚所有场次的电影票都买了下来。华生!这手法绝妙吗?”
乔尼捧腹大笑:“威廉,你可真是个活宝!”.
去找古筝之前,乔尼认为他们得先吃早饭。值夜班的售票员正好要下班,十分热情地带他们去了一家茶餐厅,告别时还要了他们的签名。
这早餐店和英国的早餐店大不相同。不认识的人们围坐在同一个桌子上,服务员用推车带着一屉屉点心,穿梭在各个餐桌之间。
威廉和乔尼学着当地人的方法点餐,他们吃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点心,但是管它呢,总之很好吃。
他们被这家常的气息所迷惑,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他们在香江并不怎么知名。
他们想错了,人们之所以一时没有认出他们,只是因为不知道青鸟来到香江的消息。
那名夜间售票员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她手中拿到的两份签名就是证据。香江的媒体消息相当灵通,早间新闻已经将威廉在电影院通宵作曲的轶事当作花边新闻宣扬得人尽皆知。
当威廉侧着腮帮子笨拙地啃凤爪时,理查德和举着长枪短跑的记者同时冲到了他的餐桌前。
茶餐厅内的顾客们端起茶杯,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
“唔,造上嚎,先省们。”威廉一边嚼着软骨,一边向他们打招呼。
理查德气得直翻白眼:“别吃了!再吃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这措辞虽然夸张,但也没错。得到消息的追星族们正在向此处赶来,他们的疯狂不下于伦敦或纽约的歌迷。
威廉有些恋恋不舍:“等我啃完这只鸡爪。”
理查德的眼神变得非常恐怖。
记者们机敏地意识到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立刻抓紧时间提问:“威廉,青鸟为什么会来香江?你们有在这里演出的计划吗?”
“很遗憾,目前没有。”威廉喝了一口茶,“我们只是在这里稍作停留,然后就去日本。但是说实话,我已经爱上这里了,真希望能在这儿多待几天。”
“听说昨晚你和乔尼在电影院里观看了香江的电影?你们对香江的电影有什么评价?”
“没错,是叫做《三笑》的电影。”威廉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讨论,“虽然没听懂对白,但是它的配乐很不错。如果有机会,我想学习‘古筝’这种乐器,将它运用到我的音乐创作中去。”
谁都爱听人说好话,香江记者纷纷乐开了花。他们发现威廉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好接触,他吃东西的样子甚至有种接地气的可爱。
于是记者们大起胆子,七嘴八舌地和威廉闲聊起来。
他们聊当地传统习俗,聊电影产业,聊戏曲种类,到最后拉起家常,甚至有记者开始教威廉啃凤爪的正确姿势。
这场临时发布会没有持续多久,街道尽头就开始涌现出一大群追星女孩,她们尖叫着挥舞手中的唱片,迈着高跟鞋向这边飞奔而来。
“对不起,我们必须离开了。”
理查德一手一个,把威廉和乔尼拎起来。
“后门在哪里?”他言简意赅地询问老板。
餐厅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带他们从后门离开。
回去后,乔尼和威廉被理查德臭骂一顿,因为他们的异想天开和自作主张。
“有一万种治疗失眠的方法,你们却一定要用会上头条的那一种!是嫌你们可怜的经纪人最近工作量太少吗?”
果不其然,威廉啃凤爪的照片登上了香江各大娱乐报纸头条。
这些报纸传到海外,西方媒体非常没见识地大惊小怪:“看看他在吃什么!威廉果然是个巫师!”
在飞往日本之前,威廉终于拿到了一把古筝。
这是巡演团队里的萨姆替他找来的,威廉十分开心,差点抱着那长胡子大汉亲上一口。
爱德华和乔尼都聚拢过来,对这陌生的乐器表示好奇。
乔尼拿来一根背带绑在古筝两头,将它挂在胸前。他用左手按压琴弦,右手拿着拨片找音。
这完全是贝斯的演奏方式。
威廉看着他瞎忙活:“我觉得它应该不是挂在胸前演奏的。”
于是乔尼又把它取下来,放在膝盖上,这样似乎才顺手点。
威廉拿来吉他与乔尼合奏,乔尼发出“嘭嘭嘭”的弹棉花声,还表示这琴弦真多,弹起来真带劲。
最后还是理查德阻止了他们礼崩乐坏的行为:“住手!把那乐器放下!以后我去唐人街给你们请一个真正的老师!”
第98章 迷失东京
飞机降落在羽田机场,窗外已经挤满了翘首以盼的歌迷。
青鸟乐队已经不再怀疑他们在东方的人气。
不知不觉中,通过周游世界的巡演,他们已经建立起庞大的国际声望,只要是有流行音乐的地方,人们就一定听过他们的名字。
他们刚刚起身,一个敦实的亚洲男人就挤进了机舱。
“鄙人中村太一。”
那男人十分礼貌地和他们一一握手,每次握手时还要鞠躬:“我是阁下在当地的翻译。”
“中村先生和之前的翻译不太一样,他和政府有合作。”理查德告诉大家。
中村太一礼貌一笑,没有露出牙齿:“请诸位尽管放心,我们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等到真的下了飞机,威廉才明白所谓“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
机场有许多歌迷在等待他们,但比歌迷更多的,是那些穿着制服,一脸严肃的日本警察。
他们几乎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用坚固的围栏将所有记者和乐迷都拦在外面,为青鸟乐队留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他们那严阵以待的神情,就连国家元首来访也不外如此。
这样做对乐队来说确实安全便利,但他们和歌迷之间被远远隔开了,威廉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脸。
歌迷卖力地从栏杆的缝隙中伸出胳膊,又被警察拦回去。威廉只能看到他们的激动表情,以及手中挥舞着的看不懂的标语。
“警察为什么要阻拦他们?”威廉和中村说,“其实我们不介意和歌迷进行互动。”
中村低声道:“他们其实并不一定都是你们的歌迷。”
他推着威廉走,急切地带他们去了停车场。
等安全坐上汽车,中村才为他们解释:“刚才人群中混入了一些抗议人士,他们坚决反对青鸟乐队来日演出。出于对你们安全的担忧,政府才派出警察维持秩序。”
“抗议人士?”威廉不明白,“他们抗议什么?我们甚至没来过日本。”
“阁下有所不知。”中村看起来难以启齿,“总有人容易听信传言……”
说到这里,中村仿佛要替日本人道歉一样,坐在座位上连连鞠躬:“非常抱歉!”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威廉觉得中村这个人虽然礼貌,但沟通起来有点费劲。
在他的追问下,中村才涨红了脸说:“主要是因为那首歌,《太阳陨落之日》。”
威廉感到有些莫名,那是他和乔尼在法国创作的歌曲,里面融入了法式香颂风格,还有几句法语歌词,和日本没有半点关系。
“那首歌有什么问题?”
中村喘了口气,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找出一张剪报:“有报纸断章取义,煽动民众情绪,说这首歌在暗示……暗示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情。”
青鸟乐队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还会从这个角度冒犯到日本人。
理查德反应最快:“这指控很荒唐,我们不会对这个话题进行回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中村说,“理智的民众还是多数,但是毕竟存在一小撮极端分子,他们的行为难以预知。所以请尽量跟随我的安排,我会确保诸位的安全。”
他所谓的“确保安全”真的不是一句套话,他们居住的整个酒店被彻底清场,只供青鸟乐队和他们的巡演团队使用。每个出入口都有警员把守,据说他们甚至进驻了酒店监控室,二十四小时监控酒店内部的摄像头。
青鸟乐队的活动范围被严格局限在酒店内,除了坐车去演出场地,不能离开酒店半步。
这阵仗把青鸟乐队吓得不清,他们在西班牙都没有经历过这个。
“这究竟是防范外面的危险,还是把我们当作危险防范?”
威廉那天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结果却搞得中村太一恐慌不已,这人连连鞠躬道歉,恨不得五体投地。
吓得威廉立刻表示他没有别的意思,从此当着中村的面说话时都小心翼翼。
“原谅他们吧。”理查德私底下跟威廉讲,“马上东京奥运会就要开幕了,日本政府不想出现任何差池。”
那天威廉的抱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也许是为了挽回青鸟乐队对日本的印象,中村尽心尽力,让他们在酒店内的生活尽量丰富多彩。
他请来大厨,为他们烹饪当地美食,带来百货公司的商品目录,供他们选购纪念品,请来和服造型大师,为他们每人量身定制和服,甚至找来歌迷代表与他们会面交流。他的招待堪称无微不至。
但是这些都不能掩盖他们在日本被监视和软禁的事实。
一天早上,中村大惊失色地闯入套房:“你们有人看到迈克尔吗?”
那时,威廉的第一反应是放声大笑。
没人能关得住迈克尔,他居然在严密的监控下不知所踪。
没有任何人目击到他的离开,也没有监控拍摄到他的影像。日本方面疯狂地寻找,最终他们找到了迈克尔,因为这个人压根就没有躲藏。
当青鸟乐队再次见到迈克尔时,他正在东京奥林匹克主体育场的草皮上踢足球。
他的身上穿着红白相间的球衣,与周围那些三狮军团的足球队员一模一样。
他飞起一脚踢向足球,力道之大,甚至令足球产生了变形。足球带着强烈的旋转,在空中滑过一个夸张的弧度,从守门员的双臂中漏过,猝不及防地射入球门,差点击穿球网。
几秒后,足球不情愿地随着惯性落到地上,露出球网后站着的威廉的脸。
“哇,迈克尔,”威廉双手抱胸,“这我可真的没有料到。”
“哈!”一个教练模样的人笑着喊,“迈克尔,找你的人来了!”
迈克尔拿起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走下球场。球队继续按部就班地训练,一切恢复了正常。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最大的疑问就是:“迈克尔,你怎么会和英格兰足球国家队在一起?”
迈克尔擦了擦汗,他用大拇指示意那个教练:“他叫我来的。”
教练笑呵呵地走过来:“你们说巧不巧,我刚到日本,就在街上碰上了我以前的学生。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学生?”威廉好奇。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纽曼。”教练与他们握手,“之前在阿森纳带过青训,当时迈克尔在我的队伍里踢球。这小子有天赋,可惜不愿意走职业足球这条路!”
说起这事,纽曼教练颇为恨铁不成钢。
“不好意思,”理查德说,“迈克尔影响了你们的训练。”
纽曼摆摆手:“不碍事,只是奥运会又不是世界杯,英格兰国家队主力一个都没来,只是带青年队来练练手。在你们这些大明星面前,我看那些小伙子训练得卖力了很多。”
青鸟乐队在英格兰的影响力非常大,训练刚告一段落,球员们就向这边围拢过来,人人都想要个签名,威廉那里围的人最多。
纽曼拍拍迈克尔的肩:“什么感受?如果当初坚持踢球,也许你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英国很快就要主办世界杯了。”
迈克尔笑了一下:“你觉得我能代表英格兰参加世界杯?”
“你有那个天赋。”纽曼教练叹了一口气,“事实上,就你刚才表现出的状态来看,你现在走职业也不晚。”
迈克尔耸肩:“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唉……”纽曼教练显得非常遗憾。
突然,他眼睛一亮:“迈克尔,你想不想跟队上场比赛一次!”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向纽曼。
“这不可能……”理查德理智地说,“迈克尔不是注册的运动员。”
“不是说奥运会,而是奥运会前的热身赛。那不算正式比赛,等比分稳定了,我就把迈克尔换上去踢几分钟。至于你,”他看向威廉,“想来做开球嘉宾吗?”
“这么草率的吗?”威廉目瞪口呆。
“那让我来问问小伙子们,”纽曼扯着嗓子喊,“你们想和青鸟做队友吗?”
“想!”
英格兰国家队的球员们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这异想天开的事情居然真的实现了。几天后,在日本足球队与英格兰足球队的一场热身赛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现场所有观众都看到威廉身穿英格兰国家队服,站在中线替双方开球。
更多的人从收音机中听到了现场的实况转播:“青鸟乐队此时正在日本巡演,它的主唱威廉受邀成为这场比赛的开球嘉宾,这一幕十分有趣……”
“……现场比分来到了0-2,嗯?纽曼教练示意要换人,他换上了……天啊!他换上了迈克尔·威尔逊。这是重名吗?不!他换上的就是青鸟乐队的迈克尔!英国人一定会为他们的儿戏付出代价,让一个外行上场踢球……”
“咦,这是……这,观众朋友们,球进了……是的,进球的正是迈克尔·威尔逊……”
迈克尔在比赛还剩20分钟的时间上场,还进了一个球,比赛最终以0-3结束,现场的摄影师拍下了日本选手的照片,他们仰头看天,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青鸟乐队的随队摄影师拍下威廉和迈克尔身着球衣,与英格兰球员一起庆祝的照片,传回国内。
英国歌迷看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玩意?威廉和迈克尔加入英格兰足球国家队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届的日本足球队最终拿下了奥运会铜牌,而英格兰足球队却一无所获。
有些英格兰球迷开玩笑:“还不如正式比赛也派迈克尔上场踢球。”
21世纪的某一天,有人翻出尘封的报纸,将这张照片po到网上。
从此互联网上开始流行一个传说:“威廉和迈克尔曾经是奥运选手。”
第99章 英伦入侵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世界巡演结束后,青鸟乐队的国际声望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当他们回到希思罗机场,受到的隆重欢迎让他们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民族英雄。
就连最狡猾的小报记者都对他们露出笑脸,亲切叫着他们的名字,想问问他们是如何打入的法国时尚界。
但是青鸟乐队已经懒得再搭理这些媒体,他们根本没忘记他们之前是怎么造谣带节奏的。
一回到伦敦,威廉就直接钻进了录音室,开始捣鼓新专辑。
“小威尔,你这样会不会太拼命了?你不累吗?”乔尼暗示他们应该先休息几天。
威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累,玩音乐有什么累的?”
理查德拍了拍乔尼的肩:“你懂了吧,音乐对他来说不是工作,而是生活。”
由于威廉的勤勉,仅仅一个月后,青鸟乐队的第四张录音室专辑《环游世界》就正式发行。
这张专辑由威廉一手操刀,收录了他们巡演路上的所有作品,包括之前发过单曲的,也包括那些从未问世的。
《环游世界》发行的第一周,就登上了无数国家的专辑销量榜首。
尽管人人都知道青鸟乐队正如日中天,但这样的销量数据还是惊吓到了所有人,各大乐评人纷纷跳出来做评论。
“每当人们觉得青鸟乐队已到达顶峰,他们就又能带给所有人新的惊喜。”
“威廉没有固守原有风格,而是在新专中锐意创新。在《环游世界》中,他大胆吸纳不同民族、地区、文化中的音乐元素,将他们的音阶、节奏、风格或乐器,勇敢融入到自己的音乐中。有人认为他们背离了摇滚——说这话的人只用买张专辑听听,没有比这个更摇滚的了!”
“这是下一个时代摇滚乐!当大多数歌手还在模仿美式山地摇滚时,青鸟乐队已经远远走在了前头。他们在引领新的风潮!”
“我们终于可以骄傲地宣布:摇滚并不低俗,因为摇滚乐拥有了青鸟。在新专辑中,威廉再次将摇滚乐上升成为了艺术。”
尽管此刻还没有“概念专辑”这个概念,但依然有人敏感地意识到:
“从第一张专辑开始,威廉似乎就在刻意统一整张专辑的歌曲风格。这在《阳光》中体现得非常明显,而《环游世界》更甚。在青鸟乐队之前,从来没有乐队的专辑卖得这么好,也从来没有音乐人这么热衷于以专辑的形式发行歌曲——不知道唱片行业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总之,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乐评人太过喜欢这张专辑,以至于有人对《环游世界》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这也许是青鸟乐队最伟大的作品。”.
“这是在诅咒我吗?”
威廉放下报纸,愤愤不平:“这怎么可能是我们最伟大的作品?除非我死了——”
“铃铃铃——”
电话铃声响了,理查德接起电话,讲了几句,然后向威廉晃晃听筒:“找你的。”
“找我?”
威廉抱着电话坐下,对面竟然响起了约翰·列侬的声音:“威廉!猜猜我在从哪里给你打电话?”
“利物浦?”
“我的朋友,你对你们乐队以外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是不是?披头士从今年6月就开始全球巡演了,我们两支乐队几乎总是前脚后脚到,我本来还期待能在异国他乡找你喝杯酒……”
约翰那边乱糟糟的,威廉听到有人在说:“嘿!听筒给我!”
咣当一声,是听筒掉到地上的声音,一系列叮铃咣啷的声响后,有人拿起话筒:“威廉,猜猜我是谁?”
那破锣嗓子特别有辨识度,威廉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惊喜不已:“鲍勃!你怎么和约翰在一起?”
鲍勃还没能再说句话,电话就被别人抢走,披头士们挨着个儿给威廉打招呼,他们似乎都处在奇怪的亢奋中,大声尖笑着。
最后还是约翰抢回了听筒:“我们来美国了!威廉!美国!记者还问了我们好多青鸟的事。”
“所以你们认识了鲍勃?”
“他太棒了,不是吗?”约翰大笑,“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写出那些歌。你看我们最近拍的电影了吗?”
“《一夜狂欢》?我只买了专辑。”
“那别看了。”约翰厌恶地说,“像是小丑一样。记得吗,猫王开始拍电影后,他的音乐就死了。”
威廉知道这只是约翰偶尔会出现的愤世嫉俗:“以这张专辑而言,我觉得你们的歌依然很棒。你们之前的巡演怎么样?有没有去过什么有趣的地方?”
“别提了,像是疯了一样,两个月二十六场演出,全世界跑,昼夜不分,几乎住在飞机上。然后到了地方就是上台、采访、派对、酒精什么的,就像回到汉堡一样……”
“哦……”威廉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如果告诉约翰,青鸟的巡演几乎像是公费旅游,那好像有点拉仇恨。
毕竟不是谁都在给自家厂牌打工,正常资本都是压榨旗下艺人的。
“不过说正经的,”约翰说,“澳大利亚不错,我姨妈家有亲戚在那里,就是天气叫人吃不消。”
他听起来心有余悸:“那边的季节和英国是反着的,当时冻死我们了。”
这勾起了威廉的回忆:“哈!我们也是!一下飞机还以为到了南极!”
他们聊了很久,相似的巡演经历带给他们很多共同话题,这大概就是有圈内朋友的好处,有什么苦闷烦恼至少还有人说。
约翰聊完又换鲍勃来聊,鲍勃的声音很轻柔:“明年我想去英国巡演,期待到时候能见到你……”
“你现在直接来找我们吧!”约翰抢过话筒,“就那个纽约的演出,听说你们还没同意参演?披头士、滚石、动物乐队都在,青鸟怎么能不出现?”
“什么?什么演出?”
“你居然不知道?快去问问你们的经纪人,那是一个只属于英国摇滚乐队的舞台!”
威廉挂断电话后,立刻询问理查德这件事。
理查德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这里确实收到了邀请,当时我回绝了,因为没想到《环游世界》会完成得这么快。”
他推了一下眼镜,承认:“是我的工作失误。”
威廉只关心一件事:“还来得及找主办方把我们加进去吗?”
“我可以去问问。”理查德欲言又止。
“怎么?”
理查德组织着语言:“威廉,你觉得自己是否准备好开始第二次美国巡演了?”
威廉的眼睛渐渐睁大:“你的意思是……”
“没错,”理查德证实了他的猜想,“美国总统刚刚签署了《民权法案》,规定不能基于种族、宗教、性别进行歧视。美国各州针对青鸟乐队的演出禁令已经全部取消了。”
“好极了!”威廉十分开心,他立刻说,“我想回美国看看!”
“等一等,威廉,”爱德华合上手中的杂志,“你确定自己的身体能够承受一场新的巡演?”
在长达几个月的环球巡演后,所有人都很疲惫。威廉是最辛苦的,不仅要在舞台上演唱,还包揽了几乎所有创作工作。回来后他还继续超负荷工作,做出了一张新专辑。
哪怕是个健康人经历这些都会不堪重负,更何况威廉的精神状况并不算健康。
威廉对此毫无自觉,他眨了眨眼睛:“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棒。我已经迫不及待去巡演,去寻找灵感,去做下一张专辑。”
爱德华深刻怀疑威廉是被那报纸上说的“最伟大的作品”刺激到了,所以才迫不及待想做出一张更好的专辑否认那种说法。
“你的身体你说了不算,医生说了才算。”爱德华表示。
然而,在进行详细的检查后,医生发现威廉确实非常健康。与巡演前相比,他的各项指标甚至有所好转。
这下爱德华也没什么话好说。也许对威廉来说,工作才是他的良药.
自从青鸟乐队离开美国之后,美国流行歌坛一度死气沉沉,被甜甜蜜蜜的冲浪音乐充斥。这让那些喜爱摇滚乐的歌迷非常无所适从。
他们怀念青鸟带来的清新空气,怀念那个争议不断的叛逆歌手,怀念那场自由之声的音乐节……
出于这种怀念,他们购买英国摇滚乐唱片,支持英国的摇滚乐队。无数英国乐队在这一年来到美国巡演,这让许多美国报纸大呼“英伦入侵”。
最近,这场“英伦入侵”进展到了最高潮——这些英国乐队想要联合起来办一场盛大的演出。
演出名单公布的那一刻,所有美国摇滚乐迷都疯了——青鸟乐队的名字赫然在列。
当蓝色涂装的青鸟专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威廉差一点都没有认出来这个熟悉的地方。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比之前青鸟和小理查德同时到达机场的那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威廉下意识地问:“啊?又有什么巨星来纽约了?”
“显而易见,”理查德说,“那‘巨星’是你。”
在青鸟乐队终于从机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尖叫声的分贝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震得威廉脑海一片空白。
这里究竟有多少歌迷啊?一千?三千?五千?总之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被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人坐在高处的围栏上,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们掉下来。警卫努力用身体阻拦不断涌来的人群,像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沙丁鱼罐头。
歌迷的热情也叫人震撼,他们毫无理智地尖叫,抓挠自己的头脸,像是要剖出灵魂来证明他们的狂热。
威廉被保镖护在中间,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地向外移动,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威廉——”
威廉下意识地看过去。
那歌迷扯着嗓子,泪流满面:“欢迎回到美利坚!”
第100章 群星荟萃
他们上了车,发现洛根正坐在副驾驶,回过头向他们打招呼:“小伙子们,又见面了!”
他们根本没分开多久,之前世界巡演也是洛根全程陪同。
以至于洛根感慨道:“从没见过像你们巡演这么密集的乐队。我只陪了家人一个月,女儿都要和我闹别扭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威廉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他抚着胸口,不住回头,依然对刚才疯狂的人群心有余悸。
洛根笑了:“你感受到歌迷的热情了?也许你该早点适应它。”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威廉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洛根平静地说,“美国人不好受。总统先生被刺杀,国家又在战争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人们想要逃避现实,摇滚乐就是最好的出口。”
“原来如此。”理查德若有所思。
爱德华说:“可是如果每次到机场都是这个样子,恐怕会影响到其他航班正常旅客的出行。”
“这我早就想好了办法,”洛根拿出一份地图,“美国的公路四通八达,就连埃尔维斯巡演都是坐车。所以这次我们计划以车队的形式上路。”
洛根为他们准备了一辆双层房车,以青鸟为主题做了外部涂装。
“这辆车只有乐队成员坐,十分宽敞。”洛根开玩笑,“带着几个女孩一起上路都足够。”
约翰·列侬曾经在电话里提到的演出,实际上是名为“英伦摇滚之夜”的联合演唱会。主办方野心勃勃,企图将披头士、滚石等诸多英国摇滚乐队集合到同一个舞台。
当青鸟乐队加入后,这台演出的名单已经豪华到无与伦比,成为纽约摇滚乐迷不能错过的盛筵。
演出前一天,青鸟乐队去林肯中心排练试音。在他们之前试音的是滚石乐队。
这支乐队威廉一直有所耳闻,但从未碰过面。机会难得,他跑去台下看滚石乐队试演。
滚石乐队正在表演《到处都是》(Around and Around)。他们的主唱瘦削,长发,穿着羊绒开衫,远远看去唇红齿白。
不过当他咧开大嘴唱歌时,就一点也不秀气了。他的唱腔狂野潇洒,台风有点黑人布鲁斯的味道。
突然,那主唱注意到了威廉。他咧嘴一笑,开始表演他那像是触了电一样抖动的舞步,甚至一边拍手一边对着威廉的方向扭屁股。
威廉哈哈大笑,觉得非常有趣。
滚石的试音一结束,它的主唱就直接从台下跳了下来,一个滑步来到威廉面前,伸出手:“我是米克·贾格尔,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威廉,很高兴认识你。”威廉同他握手,他在自我介绍时一般不说姓氏。
“威廉!”米克抬高嗓门,“久仰大名!真没想到我现在才见着你!当初媒体胡说八道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记者都是混蛋,别听他们乱说。假如没有人批评,只能说明你已经平庸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威廉哈哈一笑:“我知道。”
那些事已经过去,他早就不在乎了,不过听说当时有人在默默为他打抱不平,他还是感到高兴。
米克高呼:“法克那些保守无趣的中产阶级,他们真该别多管闲事了!”
他自来熟地和威廉击掌,好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
“威廉,来试音了。”舞台上的爱德华在叫他,试音时间有限,不能浪费。
“我走了,米克,明天见。”威廉和米克·贾格尔道别。
“明天见,威廉。明天演出后还有派对,你一定要来,我多给你介绍点‘朋友’。”米克暧昧地笑着。
威廉走到台上,乔尼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哦,”威廉想了想,他只想起来一句话,“米克说,法克保守无趣的中产阶级。”
爱德华挑了挑眉:“是吗?你知道他就是正儿八经中产阶级家庭出身吗?”
“?”威廉眨了眨眼。
“他甚至在伦敦金融学院读过书。”
“???”威廉陷入了迷茫。
爱德华宽容地捋了一把威廉的头发:“别想了,那对你来说太难了。”
“我听懂了,你是在说我傻是吧?”威廉撇撇嘴,“好吧,你心眼多。管他这阶级那阶级,我的直觉告诉我,米克这人不坏。”.
第二天,在正式演出前,威廉在后台见到了老朋友披头士。
“约翰,保罗,乔治,林戈!”威廉一个一个拥抱他们,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能见到老朋友,甚至还能同台演出,这是不可多得的事。
“好了,好了。”约翰拍拍威廉的后背,“怪肉麻的。”
保罗情感比较内敛,他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克制的笑容:“我们之前去过瑞典,如果当时知道你们也在瑞典,就过去看望你了。”
他指的是青鸟在瑞典隐居的那段日子,许多人认为青鸟是对英国媒体心灰意冷,才会躲藏起来。
后来威廉得知,保罗向回声寄去了许多安慰他的信件,这让他很感动。
“我不知道那些媒体有那么无聊。”约翰很暴躁,“我那时候一直在巡演,没看到英国的报纸,不然我就帮你臭骂一顿那些无良记者!”
威廉拍拍老朋友的肩:“巡演的时候你可顾不了别的。今天的演出结束后,你们巡演就告一段落了吧?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还真想休息,可惜回国还要继续巡演,做专辑,圣诞节的档期都提前排好了。”
约翰生气地踢着墙角:“合约在身,没有自由。你们当初真是明智,没有签那些大型唱片公司。见鬼的合约,见鬼的披头士!”
“约翰。”保罗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
威廉想起曾经的约翰,手里夹着烟,穿着夹克和尖头皮鞋。现在的约翰梳着规矩的锅盖头,西装笔挺,但他本质的东西并没有变。
威廉若有所思地回到休息室,听到里面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他打开门,发现不知何时滚石乐队跑到他们的休息室里来了,米克·贾格尔手里夹着烟,正高谈阔论。
“现在社会的经济问题,最紧要的是贫富分化问题……工党的主张……唯有改善分配方式才能缓解……”
爱德华和他聊得热火朝天:“短时间看,分配公平对促进经济增长有好处,但是……”
“他们在说啥?”威廉悄悄问乔尼。
乔尼打了个哈欠:“一些我半点都不感兴趣的东西。”
直到滚石乐队要做上台准备,米克·贾格尔才依依不舍地带着他的乐队告辞。
距离他们出场还有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青鸟乐队干脆提前到后台去看别人的表演。
他们正好赶上动物乐队的演出,他们在演唱《日升之屋》(The House Of The Rising Sun)。这是一首美国蓝调,原作者已经不可考,动物乐队对它的翻唱非常精妙。
一段忧郁悠远的前奏,然后是埃里克·伯登有力洪亮的嗓音。
他唱着:“我妈妈是个裁缝……我爸爸是个赌徒……哦,日升之屋……”
吉他手和贝斯手的演奏天衣无缝,舞台上每个人各司其职,呈现出近乎完美的音响效果。
但威廉却特别注意到了他们乐队中的一个成员。
他距离威廉不远,威廉能看到他在演奏一种看起来像钢琴,却比钢琴小很多的键盘乐器。他灵活的手指敲击着键盘,产生一种像管风琴一样优美神圣的音效。尤其是中间的一段间奏,这个乐手的手指纷飞,满溢的音符震动着威廉的鼓膜。
真是太美了,这是什么乐器?如果他之前就知道这种乐器,《太阳陨落之日》就能呈现出更好的舞台效果。
在动物乐队的演出结束后,威廉拉住那名乐手:“你演奏的乐器是什么?”
艾伦·普赖斯先是为威廉向他搭话感到惊讶,当他明白威廉对他使用的乐器感兴趣后,就十分友善地将那乐器拿给威廉看:“VOX Continental,一种便携的电风琴。”
他还耐心地教威廉如何用旋钮调试音色:“它用电子的方式合成不同的音色,然后通过放大器放大声音。”
似乎非常高兴有人能欣赏他的键盘演奏,艾伦对威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爱德华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互相吹捧。
爱德华哭笑不得地阻止威廉:“动物乐队的人在找他,别缠着别人家的乐手。”
威廉只能恋恋不舍地与艾伦告别,回头就对爱德华说:“我想要那个电风琴。”
“好好好,给你买。”爱德华习以为常,威廉对所有刚认识的新乐器总是充满热情。
这还是威廉第一次见到便携且可以调整音色的键盘乐器,他不由浮想联翩:如果有一天,他能用键盘模拟所有的乐器……那岂不是一个人就能成为一支乐队?
与此同时,罗伯特·穆格,未来的合成器之父,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