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三号机
这是三十号研究所,普罗米修斯众多研究所之一,祝宁花了一秒钟接收该研究所的信息。
她的下肢被送到墙内后,启动了一个秘密计划,负责人祝宁竟然认识,他习惯身穿白色西装,一身纯白,不像科学家,更像产品经理。
谢真曾代表清洁中心总部,在103区神降前招揽祝宁,并且免费赠送了一张通行证。
在神国坠落前,他已经察觉到危险,普罗米修斯还没输,他就抛下实验进展直接躲进了实验室下方的避难所,祝宁没有兴趣搭理他,他还不如楚清能让她多看一眼。
她更感兴趣的是谢真曾主持的研究方向,0056将祝宁腰斩时,黑色粘液集中向上,盘踞到祝宁的心脏部分,所以他们只得到了祝宁无用的那一半。
祝宁的本体再生了下肢,但他们做不到自主再生,只是通过基因克隆技术让这具躯壳有了上半截。
他们研究过自己跟0056号的战斗记录,想要补足实验体的缺陷,但很快发现毫无意义,他们复原的身体跟普通的机械人没有区别,根本无法获得吞噬能力。
于是实验进入第二阶段,谢真作为一个产品经理而非研究员,思维更加大胆,他提出了另一个计划,在研究日志里被称为芯片造神计划。
这个理论不算罕见,当年也有人提出过,打个最通俗的比方,即把人体当做“游戏机”,将异能浓缩到芯片中,通过切换不同的芯片获得不同的异能。
祝宁的吞噬异能除了吞掉对方以外,另一个特点即可随时切换异能,比如水系和火系并不能在一个普通异能者身上共存,但在祝宁身上可以。
谢真的想法实施起来难度系数很高,在这之前,只在芯片人内部成功过,最高记录也不过切换五张芯片,并且跨度不大,根本无法兼容火系和水系这种对立异能,所切换的异能也并不强。
这很好理解,复杂的系统需要良好的硬件做支撑,科技没发展出相应的硬件。
谢真主导的芯片造神计划漏洞很多,他们在其他实验体上尝试,普通躯壳无法承受,很容易解体。
他们没有在祝宁的躯体上实践过,根据普罗米修斯精密计算,哪怕祝宁可以使用,其寿命短暂到仅有三小时,所以普罗米修斯从未想过用祝宁的身体在墙外追杀祝宁本尊。
就像赝品一旦和正品相遇,所有的瑕疵都会被放大。
低寿命,无法承受,没有能源,都是真实存在的困难。
天才祝遥只有一个,并且祝遥都没解决所有问题,哪怕普罗米修斯未来可以突破,那也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对于普罗米修斯来说根本来不及,因为祝宁很快就找到他的主机,以牺牲自由为代价吞噬了他。
祝宁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陈列着一排排芯片,这才是真正的武器库。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准备撤离,他们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想到“项目经理”谢真已经跑了,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启动了安全模式,关闭其他实验室的大门,不想造成二次事故,他手指飞快按了些什么,研究员体能素质一向很差,安保队早就跑了,按理说他应该马上自救,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某处,瞳孔骤然收缩。
透明玻璃大门背后蔓延出黑色菌丝,他认得那间实验室,室内放着祝宁的躯壳,实验计划陷入瓶颈,他们无法赐予实验体灵魂,所以不得不暂停。
可现在实验室内部屏幕突然亮起,黑色菌丝从天花板渗出,仿佛一张纯白的纸被泼洒了墨水,黑色在实验室内部凝聚。
他心脏几乎骤停,瞳孔立即散开,常年跟污染物打交道,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做法是闭上眼,但他根本做不到。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未知的存在死死抓紧,连呼吸都做不到,氧气只能从喉咙缝隙中丝丝渗入。
实验室内部灯光闪烁,忽明忽灭,他一时间在光明与黑暗中极速切换,大脑被恐惧所占据,手指颤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紧盯着研究室内部,黑色菌丝越来越多,已经触碰到祝宁的身体。
咔嚓一声,头顶上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他的双目刺痛,大概是流出了眼泪或者是猩红的鲜血,他所目睹的绝对是一场精神污染。
灯光熄灭后没有再亮起,导致他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那间实验室还亮着,仿佛是黑暗世界唯一的灯塔。
突然,实验室内坐起一个人,他头皮发麻几乎失去了理智,女人湿漉漉的,营养液从发梢处滴落,双目是黑色的漩涡,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他在极度恐惧中竟然找回了些许理智,忍不住瞥了一眼实验室外的数据表,绿色的数字逐级跳动,越来越快,吐出一长串的纸张。
机械心脏需要能源,他们根本没给祝宁的躯壳接入,意味着那玩意儿就是一块废铁。
可现在祝宁诈尸了。
她不光坐起上半身,从数据上显示,她都“重生”了。
她身体僵直,仿佛提线木偶突然歪了下头,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牙齿震颤,因为长期无法自然呼吸,肺部仿佛炸裂一般刺痛,但都不及大脑疼痛。
在污染世界,无知是一种恩赐,他不应该知道太多。
但现在已经无法拒绝,他看到黑色菌丝钻入了祝宁的躯壳,门外的检测表突然显示正在运转,不管那黑色究竟是什么,它都给祝宁的躯壳注入了能源。
她的机械心脏在搏动,黑色菌丝在机械表面流转,抚摸过精密的齿轮,注入心脏内部。
生物与机械结合。
研究员好像突然惊醒,大脑中知识在兀自解释面前的这一切,他们的实验遭遇了瓶颈,无法赋予能源和灵魂,现在那位存在正在解决。
躺在营养池里的不再是躯壳,成了一个有个体意识的实验体。
她从棺材中爬出,苍白的脚踩到了实验体地板,黏糊糊的营养液打湿了一团。
她如此茫然,仿佛新生儿打量世界。
她看见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对方穿着白大褂脸色苍白,仿佛无法呼吸,然后被返回的同伴扯了一步,步伐踉跄着逃跑。
她的目光游移,发现自己大概躺在某个实验室内部。
她本能看了看自己的腰线,腰部有一条清晰的缝合线,像是被砍断后又缝合而成,而双手没什么不同,诡异的是手臂内侧是一排芯片槽。
对应墙壁上罗列的一排芯片,应该是放芯片的位置,她整个人就像个没组装完毕的游戏机。
“我是祝宁。”她听见了一阵冰冷的声音,像是神之指示,“我是你的系统。”
她的大脑齿轮转动,发出轰然一声,记忆纷沓而来,她上次重生在103区垃圾场,再上次重生在红房子孤儿院,这是她第三次重生。
如今她有两代人叠加的记忆,她在意识的海洋中沉浮,指尖掠过无数回忆,还有自己遇到的人,沈星乔、叶飞、徐萌、李念川……
她加入每一个团队,每一个队友,每一个敌人都历历在目。
她记得自己跟沈星乔打赌,也记得跟徐萌套话,她记得尊贵女王店发生的一切,又记得墙外小分队。
她头疼欲裂,仿佛大脑中在经历一场宇宙大爆炸,人格分裂,世界崩塌又快速重建,一时间既是她又是她。
上一代的祝宁说是自己的系统。
初代祝宁为了拯救103区,泯灭了个体意识,灵魂永远融入历史的长河。
二代祝宁进入了极北之地,灵魂被囚禁在世界尽头,她成了新世界本身。
混乱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对方那样冷酷,没有任何表情,看自己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蝼蚁,她长着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
而值得注意的是她身后巨大的影子,女巨人的阴影在跟随她,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位古老的神明。
她的大脑内部仿佛有什么……数据?
不像是传统的游戏系统面板,那一切都很抽象,比如她知道自己的寿命只有48小时,是个短命鬼,而如果她擅自乱动,寿命会消耗得更快。
这不算很难接受的信息,竟然很熟悉。
在过去她寿命只有一年,但就像一个短命鬼创造的另一个短命鬼,寿命只会越来越少。
之前她都更茫然,如今她更像是打开了全知视角,她跟二代祝宁共用一个脑子,但又有细微的差别,她有自己的灵魂?
她能感知到喜怒哀乐,她回想起队友死亡会悲伤,她知道自己重生会高兴。
祝宁失去的情绪她能感知到。
打个比方来说,她是祝宁的一部分,或者是从祝宁本尊分化出的一个存在。
她们的记忆以极北之地为分叉路,她是没有被剥夺情绪的祝宁。
她的脚下踩着黏糊糊的地板,实验室中有风罐来时感到有些冷,证明她有自己的温度感应。
她只穿着一件病号服,本能想要寻找御寒的东西,她下意识想要砸开玻璃,拿出备用防护服,那是给研究员用的。
但她还没动手,玻璃窗自己弹开了,脑海里那位的存在为她解决了一些麻烦。
脑海里的祝宁只说了那一句话,好像给自己反应时间一样,没有做太多的解释。
她手指哆哆嗦嗦,刚苏醒的时候对于肌肉操控力不足,仿佛躺了多年的患者第一次下来走路。
她想穿上防护服,但这件事有点不顺利,她得先找个浴室清洗身上的透明粘液。
作为一个新生的个体,她的习惯来自人类,有洁净的需求。
突然,天花板上的防火装置打开,像是打开了一个喷淋系统,淅淅沥沥落在她身上。
操控一切的祝宁像个神明读懂她的内心,降临了一场温柔的雨。
祝宁张开嘴,品尝到了水的味道,可能管道有点老了,水中有部分铁锈味儿。
略寒的水滴顺着鼻梁和下巴落下,滑过跳动的心脏上方,流淌过手臂上的芯片槽,房间里腾起一阵朦胧的雨雾,在脚下汇聚成污水。
她呼吸着,按着自己的心脏,粘液包裹着的心脏在跳动。
这颗心脏不再来自祝遥,是她自己创造的,全新的心脏。
她从玻璃的反射光里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普罗米修斯带回她时她还是长发,所以研究员复原的也是长发,而走到极北之地的祝宁已经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现在头发黏在一起,像是水蛇一样缠绕着她,跟世界尽头短发的祝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们明明一模一样,但看上去完全不同。
她擦了擦玻璃窗,更好地看清自己,黑色粘液翻转到眼球背面,露出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机械眼。
她在玻璃窗中看到了自己,同时也看到了另一个祝宁。
“三号机,你好。”
她叫自己……三号机?
阿尔法系列从初代机到二号,从二号到三号,像是产品的更新迭代。
但祝宁的创造者是祝遥,如今的她自己创造自己。
伴随着冰冷的声音,仿佛一阵开机指示,三号机茫然的视线逐渐聚焦,玻璃倒映出短发祝宁的脸。
两个场景融合,像是两个图层叠加,这里既是实验室,是三号机的出生地,又是世界尽头,是二代祝宁的囚笼。
两个祝宁隔着千里对视,一个满眼仇恨,一个双目冰冷漠然,她们本是一体,从对视中明白彼此的意思,她们嘴唇嗡动,异口同声地说:“杀了苏何。”
她们要执行一个初代祝宁都没完成的任务,杀了苏何。
第422章 进化
第四区。
第四区距离神国更近,巨大岛屿从天而降如同慢镜头,而砸向地面之后,一切突然加速,一阵恐怖的冲击力四散开,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粒石子,人类在水面的涟漪下被冲散。
那一瞬间,仿佛世界已经灭亡了,霍文溪不过是体验末日的余烬,四周只有尖锐的轰鸣声,当轰鸣声想到极致时,失聪般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轰——!
霍文溪身体一歪,一股巨力将她扣在怀中,以机械铠甲的后背为盾牌,挡住子弹一样的碎石子。
祝宁临时征用了一个菌丝人,跟霍文溪一起观看神国坠落。
砰砰砰的响声后,霍文溪挣扎着起身,下意识抬起眼,祝宁征用菌丝人是个高大的机械人,石子穿透了她的胸口,机械内核大概哪里受伤了,机械眼不停抽动,忽明忽灭,机油像鲜血一样流淌。
霍文溪的额头被石屑击中,脑子有些混沌,她口中一片铁锈味儿,血腥味重到不正常的地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血,霍文溪在品尝几十万人的血。
她起身的动作顿了下,眼角瞥到废墟中有一块儿黑色,人机联合装置的菌丝正在缓缓生长。
不久前刚从霍文溪太阳穴上拿下的,菌丝尾端还沾有霍文溪的鲜血。
她的大脑在努力理清现状,祝宁吞噬了普罗米修斯被困极北之地,人机联合装置成了她沟通外界唯一的桥梁。
人机联合装置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霍文溪接入后能以另一种方式和祝宁“见面”,她们可以越过语言的沟通,直接以意识交流。
霍文溪许诺过,她要跟祝宁共同承担这段命运,她必须知道祝宁的现状,亲眼看一次女巨人的阴影。
霍文溪抓住人机联合装置,但一只机械手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铁一样阻止她的动作。
单膝跪地的机械人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漏洞,祝宁的机械声传来:“不要接入我。”
黑色菌丝于半空中抽搐,在正常情况下,一旦贴向人类的皮肤,菌丝会迫不及待钻入,盘踞在神经网络上。
但这次的状态很怪异,黑色菌丝竟然后退回缩,似乎犹豫的不是霍文溪,而是菌丝背后代表的祝宁犹豫了。
霍文溪右眼眶中蠕动着触手,黑色圆环背后的菌丝也在蠕动,仿佛遵循某种共同的频率。
寻常人大概需要整理下思路才能理解现状,但霍文溪不用,小神婆可以跳过寻常的逻辑链,直接明白问题的核心,她跟祝宁共享霍怀璎的眼睛。
黑色粘液的本能是吞噬,谁都能接入人机联合装置,只有霍文溪不行。
一旦黑色菌丝刺破霍文溪的皮肤,缠绕住对方的神经网,祝宁会忍不住想要吞噬霍文溪,获得完整的预知之眼。
祝宁跟霍文溪的关系会变成进食者与食物之间的关系。
“霍组长!”身边有人嘶吼着,他抓住霍文溪的手臂,强行将她拽起,危机即将到来,他们需要保证霍文溪的安全。
霍文溪任凭他人将自己拽着塞入飞车,目光却追随着窗外的机械人。
祝宁操控着的机械人维持着怀抱的动作,她怀中空荡荡的,机械的冷光逐渐熄灭,滴滴答答流淌着机油,这具身体快报废了。
不要接入我,祝宁无声警告。
霍文溪手指合拢,掌心的人机联合装置背面菌丝收缩起伏,似乎在死死压抑自己的本能。
……
黑色菌丝在生长。
三号机能感觉到菌丝的生长轨迹,机械骨骼,人造血管,搏动的心脏表面,新生的祝宁几乎就是靠黑色粘液供能。
黑色菌丝绕过她的眼球盘踞在背面,她作为一个纯机械人工造物,身上并没有粘液的食物,所以她们彼此交融又极其安全。
三号机穿上黑色防护服,下意识开始寻找,这对她来说是崭新的世界,也是更陌生的身体,她应该寻找芯片,但本能还是找到枪。
根深蒂固的习惯没有改变,必须手里扣动扳机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咔哒一声,有人感知到她的需求,面前弹出抽屉,里面有备用武器。
这把枪没有科技感,更原生态和复古,枪声笨重更机械,甚至没安装完毕,应该是给实验体使用的。
系统是另一个自己的感觉很奇妙,毕竟她们算是同一人格分裂出的两个存在,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她真的跟机械人没什么两样,受原始设定影响,手指刚摸到枪,已经快速安装,哪怕她闭着眼都能快速组装。
“你需要跟其他朋友联络感情吗?”脑海中的祝宁问。
初代机的朋友是沈星乔和叶飞,二代祝宁再用心也做不到成为知己好友。
因为产生感情的不是自己,哪怕是同一个人也无法替代。
二代和三代的情况更简单点,她们的朋友是同一批人,二代祝宁某种意义是永生,三代的寿命太短,仅有48小时可能也有情感需求。
“林晓风、刘年年、霍文溪还是白澄?”祝宁问,她不过是从常理进行推论,同时也在给三号机做死亡预演,遗言或者遗愿,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
如果她想联络的是林晓风和白澄,那事情比较麻烦,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在哪儿。
三号机组装枪的动作稍微卡了下,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而是利落装好子弹,一气呵成扣动扳机,子弹没有打碎防弹玻璃,只在上面留了个蜘蛛网纹。
一把好枪,三号机心想。
“都不是,”她低头看枪,轻声说:“没必要。”
她不想在其他人眼里出现又消失,她可以说完一些感人肺腑的废话就消失不见,但其他人需要花一辈子时间怀念她,尤其是林晓风。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杀了苏何之后退场。
知道她存在的人不用很多,可能死了都没人来哀悼。
三号机把枪装在后腰,看了一眼玻璃反光,好像这样能直接看到世界尽头,“你关心我?这不是挺有人味儿的吗?”
二代祝宁身上的力量比她更强大,更让人畏惧,但她产生不了畏惧,毕竟那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她刚从祝宁身上分化出来,知道这个人多么复杂,她同时操作多线任务,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
为她贴心提供服务的“系统”可能同时在杀人。
她在对刘年年做什么?对霍文溪做什么?会不会分化一支小队同时寻找林晓风?
而这样的祝宁还在发生变化,会一步步接近极端冷漠。
祝宁没回答她这句玩笑话,像是自动过滤,三号机耸了下肩,也不期待从恶魔口中得到什么回应。
她装备完全之后才开始浏览一墙壁的芯片卡,手臂上一共九个凹槽,证明她可以使用九个异能?
这是完全没接触过的科技,祝宁随手从墙上扣下一张芯片。
硬币大小,但外观跟传统芯片不一样,竖条纹中有一条内部明显装载的是液体,而不是单纯的机械装置,在人眼的注视下甚至会微微上下浮动,像活物一样。
很精密的东西。
这要装在手臂?运作原理呢?
咔哒一声,祝宁尝试着接入第一张芯片,槽口亮起黑色光芒,像是激光切割成的矩阵,芯片和卡槽锁定时有一声微响。
一股电流从手臂卡槽流淌过全身,她浑身一激灵,心脏猛地收缩,仿佛水泵被人突然按下无法回弹,脸色惨白,扶住桌子都站不稳。
她几乎无法呼吸,直到黑色菌丝缠绕住自己,像一只手伸进胸膛进行远程的心脏复苏,堵在胸口的石头突然松开,大片空气灌入。
她胸膛激烈起伏,花了两秒才找到自己的思绪。
这就是未经调试的实验体,怪不得普罗米修斯从未使用过,阿尔法系列实验能够成功果然是万里挑一。
“进行一次调试。”脑海中的祝宁说。
她紧盯着面前的玻璃墙,像是第一次在蜂巢金属操控时一样,需要感受能力的“脉络”,只不过之前是天然的,现在是人造的。
黑色粘液在血管里快速流淌运转如同机油,她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过程,祝宁是她的系统,会协助她做最好的实验调试。
哗——
之前开枪都打不穿的厚重玻璃墙表面出现了褶皱,像是水面上泛起涟漪,肉眼可见流转,整张玻璃墙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就这样滑落,仿佛那种更换广告牌的现场。
玻璃墙滑落之后,露出后面的员工观察室,切口处很整齐,跟玻璃墙的材质形成鲜明对比。
“纸质化。”祝宁说:“能将一切形态转化成纸张。”
三号机脸色还在发白,因为超负荷使用心脏有点发疼,问:“包括人类?”
“理论上包括人类,但克制的异能不少,比如火系水系。”祝宁解释。
她啧了一声,觉得这个异能不上不下,第一次挑选没什么经验。
祝宁:“芯片几乎都是物理伤害,水系火系,比如你遇到过的0056是物理切割,技术层面上很难做到精神系的提取,提取率太低了。”
言下之意是精神系的更高级,比如那种清洗记忆的,影响他人神智的,或者小神婆的预知都更难嫁接。
“这些异能芯片哪儿来的?”三号机捏了捏手,还在体验刚才的使用感。
“压榨。”祝宁说:“人造异能者都是走的这个路子,只不过这次是芯片形态。”
“压榨?”三号机皱了下眉,“像榨油那样?”
“差不多,”祝宁已经调出数据库,“譬如你想要火系异能,需要找到火系异能者,让对方反复释放异能捕捉能量,提取他的脊髓,但能量在转换过程中会有所消耗,所以想要制作一张芯片,起码有十几个异能者死于压榨。”
“如果想要复合型异能,或者研发新异能,需要两个异能者基因交融。”她没有详细聊基因交融,三号机猜测那可能比单纯压榨更痛苦。
三号机突然感觉芯片槽里那张芯片很烫,仿佛有死去人的冤魂在里面嚎叫。
祝遥当年制造阿尔法系列是否也有这部分,只不过在前期准备时,她根本没看见。
“你要看吗?地下三十层是异能提取室。”祝宁调出那边的摄像头,数百个玻璃仓内都是横着的尸体,他们身体扭曲,仿佛有一只手在身上不断榨取,所以压榨不算一种夸张的形容。
三号机眼球表面播放幻灯片一样闪过提取室的镜头,有些还未完全死亡,只剩下一只手也在不自主地抽搐。
三号机眼球干涩,心脏不自觉抽痛,那是看到同类受难最直接的感受。
一时间信息涌入过度,她不得不闭上眼,祝宁贴心关闭了实验室画面。
神国坠落了,但她们没解决最核心的矛盾,污染还在。
“这些都是六等公民?”三号机沙哑着问:“登记在册的那种?”
祝宁浏览了大量联邦历史,“是的,登记在册之后会进入基因库,大多数安排合适的岗位,少部分只进行监视,再少部分会被实验室选中。”
被选中的人悄无声息离开了原来的社区,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是联邦过去的血腥历史,如今神国已经坠落,但这种事必定还会发生,只要异能存在污染存在,谁当权都会重蹈覆辙。
异能只在部分人类中觉醒,没有异能的人会如同蝼蚁,神国坠落之后这种对立会加剧,越发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
过去联邦是纯种人类建立起的政权,如果反过来可能是异能者压榨普通人。
但怎么确定自己属于哪一种阵营?靠基因彩票吗?
103区事件后,他们很早就向上报告了非自然人类的存在,这种无法检测到异常的人类,表面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过去可以把异能者像是挑豆子一样挑出来,现在大家外观来看都是相同的豆子。
只有103区内部保持着稳定,异能者和非自然人类在神国面前和普通人站在一起,其他区域得到这个信号都毫无对策。
当时联邦没把非自然人类的存在当回事儿,他们很早就知道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刘年年身上,只要新人类诞生,过去的旧人类可以直接抛弃。
神国人会获得一条稳定的进化途径,底层人说不定也可以受惠,以最温和的方式完成进化。
现在这条路被堵死了。
毁灭,只有真正的毁灭才能停止,这就是苏何的理念。
她想到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打个响指能够毁灭世界,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祝宁真的有能力建立新世界吗?未来的世界真的会更好?人类甚至无法确定祝宁的准确立场。
三号机心越来越沉,问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墙外污染物还有多久到达?”
她刚苏醒,最后的记忆是在极北之地,大量时间都在墙外冒险,墙内的危机对她没有实感,而她正在逐渐找回。
祝宁:“有先锋部队出场,热武器镇压有点效果。”
墙外的视角,人类远程投放大规模杀伤力武器,炸弹在黄沙中爆破,一排排沙子组成的亡灵军被碾压,沙子倒下之后原地会不断复苏,人类的挣扎都很徒劳,只是在延缓死亡,无法真正阻止。
“大概十个小时,看前线状态。”祝宁的声音可能太遥远了,好像根本不在乎。
听起来像103区的升级版,但现实绝对不是。
三号机要杀了苏何,必须强迫自己站在苏何的立场上思考,她喃喃自语:“苏何的第一件事推倒高墙。”
她找回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第二件事,砸了你的摄像头,打破你全知全能的状态,第三件……”三号机瞳孔一缩,“墙内多点爆发污染。”
复苏会成员到底有多少谁都不知道,但非自然人类含量一定很高,这种可以随时随地展开自己污染区域的怪物,在祝宁出墙期间一直沉默,各个区域都没爆发过剧烈冲突,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他们潜伏在暗处等待一个绝佳机会。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神国坠落普罗米修斯死亡,人类军队力量分散。
被迫戴上项圈的异能者会站出来,被迫隐藏自我像老鼠一样逃窜的非自然人类同样也会,仇恨普通人的天生反社会异能者更会。
他们期待已久,对人类来一场积压多年的清算,苏何甚至不需要精神污染他们,他们是为了未来世界自愿牺牲的。
何况他们的领头人是苏何,早就背叛第一军区,像一片鲜红的旗帜。
只要各地的非自然人类在墙内污染,避难所,人类聚集地,污染展开之后如同传染病,星星之火点燃,跟推倒墙外的污染汇聚,凝结而成一场大火。
“苏何要强行推动全人类进化。”三号机心头猛地一跳。
一直以来进化都掌握在自然手中,不同文明有所记载,他们把掌握进化的存在称为神,而苏何要人为制造一场史上最盛大的进化。
不需要像神国那样迂腐,牺牲几代的女人生下新人类,不需要像祝遥那样复杂创造新世界的容器。
她只要毁灭,然后像是引爆火源直接炸掉所有幸存的人类文明。
强者生存弱者死亡,人类在污染面前一切平等。
“她已经动手了。”脑海中的祝宁说。
第423章 道路
61号基地避难所A1区。
居民接收到紧急避难通知,所有人都想进入避难所,避难所门口有检疫处,跟清洁中心的装置差不多,一个临时搭建的大棚,可以检测出人类的污染浓度。
避难所门口排列成长队,人挤人混作一团,他们拖家带口的,有小孩儿的就把孩子搂着,这个年代大家普遍不愿意生孩子,都能人造人了,自然繁育特别罕见。
等开始逃难了,人群聚集在一起,人们才认识到还有这么多新生儿,真稀奇,人这种生物好像有本能一样,什么都阻止不了繁衍。
这么拥挤的情况下,大家看见手里有孩子的会主动避让,免得小孩儿被挤了,带孩子的家长也怕惹麻烦,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给其他难民挪个地儿。
“这是亲生的?”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突然开始逗小孩儿玩,那是个小女孩儿,扎着马尾辫一身连衣裙。
怀抱孩子的母亲笑得很勉强,“养育营里领养的,原本是新培育的墙外调查员,第一轮被淘汰了。”
逗小孩儿的人愣了下,养育营里的孩子大多都很苦,被录用的人要去墙外卖命,没被录用的人几乎都被“处理”了,有的直接被弄死,少量可以被普通人类收养。
女人大概知道瞒不住,所以如实回答了。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但小女孩儿竟然偏头躲过,把脸埋在母亲怀里,露出的一只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她怕生,不好意思啊。”她道歉习惯了,自从接到避难所的消息就一路道歉过来,生怕再给人惹麻烦。
“没事没事。”他收回手。
“挤什么挤啊!”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躁动,人群挨得太近,像是一盆满满当当的水,一旦出现什么异常好像水波一样从后头晃荡到前头。
人们止不住身体往前倾,有人破口大骂:“谁啊!”
有个男人喘着粗气,一个劲儿往队伍里挤,像一条鱼一样逆流而上,好像落下一步就会早死一秒。
手持武器的猎魔人不得不主持秩序,她一头很显眼的绿头发,一个枪托砸在男人脸上,大吼:“挤什么挤,排队!”
男人被枪托猛地砸了一下,人群自动让出一个小圈儿,他竟然还想往人群里爬。
“我让你排队!”猎魔人的枪口抵着他的额头。
那人却一点都不怕,竟然一把抱住枪口,似乎毫不畏惧即将弹射而出的子弹,他的脸上刚被砸出鲜血,皮青脸肿地抱着枪口,“沙暴!沙暴就要来了!”
人群聚集本就容易混乱,他的声音涟漪一样一声声传递出去,瞬间点燃了人们的恐慌。
“沙暴真要来了?”
最前方的队伍稠密到根本无法挪动,恐惧蔓延开,只有两个字重复被提起,“沙暴,沙暴……”
众人喋喋不休,猎魔人太阳穴直跳,他们以前出过这种外勤,知道人群失控的后果,这种情况要立即把危险因素摁死,她拎着男人的领子,一把把他从队伍里揪出来,把他往队伍后面拖,“闭嘴!”
男人嘿嘿直笑,猎魔人拎着男人改了主意,这人精神有问题很容易崩溃成污染物,要么单独隔离,要么找个角落一枪毙了,她现在比较倾向于后者。
猎魔人把男人拖到尾端,此时突然脚下震颤。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用力砸了地面,稠密的人群羊羔一样拥挤,集体朝右侧倾倒。
他们下意识护着头,“怎么了?地震了?”
他们瑟瑟发抖,地下没有裂开,天上也没炸弹,没有敌人也没有战争。
远处的灯光闪烁着,但那股震感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后来他们才知道,因为距离神国太远,所有的感受都是滞后的。
拖着男人领子的猎魔人停下,恐慌会传染,她心跳加速一阵焦躁,因为是猎魔人比普通人更敏锐,异样是远处传来的,准确来说是天上传来的。
负责维持治安的同僚都停下来,仿佛农场里的牧羊犬警觉到有狼群出现,他们下意识望着天空,从这儿望不到神国,却心中有个猜测,神国出事儿了。
人们跟随猎魔人的动作,本能朝空中望去。
猎魔人觉得这件事应该停止,继续进行避难流程,她应该先处理手头上的男人,再继续像是牧羊犬一样放牧,把人们赶进避难所。
她脑子越来越紧绷,刚开始觉得危险在遥远的天上,后来觉得就在人群里,她后脖子的汗毛耸立,额头上沁出冷汗,心脏根本不是在跳动而是在哆嗦。
人群里有污染物。
她心中涌起一个猜测,之后不断重复,仿佛有什么精神污染,那就是事实,她想到103区发出的警告,非自然人类可以隐藏在人群,61号基地从未出过问题。
她第一怀疑对象是手里的男人,他从头到尾表现都很怪异,精神失控很容易被感染,但她拎着男人的领子,他只是泪流满面嘴里神神叨叨的,就像个被吓疯的普通人。
谁?
那个从养育营退休下来的小女孩儿?预备墙外调查员很容易发疯,所以才被处理。
她的眼神扫出,一个个仰头望向天空的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像是树林里一棵棵笔直细长的树,目光突然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刚才他逗小孩儿的时候自己多看了一眼,那是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没有行李,人们拖家带口恨不得把贵重物品都带在身上,只有他双手空空。
他跟其他部分看上去跟震惊的路人一样,只有一点例外,他是张着嘴的。
他的嘴越来越大,从嘴角处撕裂开,嘴唇却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逐渐幻化变尖,和鼻尖的部分交融,暴露出两排人类的牙齿。
是他!
绿发猎魔人找到了目标,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那个小女孩儿,她在养育营里受过训练,对于污染物有直觉,女孩儿抓住母亲的衣领大吼:“妈!快跑!”
就在这时,男人身边析出了黑色线条,好像终于幻化完成,不断拉长变尖的嘴可以让人看出具体的形状,那是鸟喙。
肉粉色的鸟喙大张,他发出尖利的吼叫,径直刺穿对面人的胸膛。
砰——!
绿发猎魔人开枪了,耳麦里传来神国坠落联邦解体的消息,普罗米修斯一定下线了,耳麦里随后就是尖叫一样的电波声,她跟没听见一样,脑子里全是开枪。
子弹从枪口弹射而出,轰的一声落在什么盾牌一样的东西上,一张钢铁般的羽翼伸开,挡住雨一样的子弹。
她心跳突然放缓,瞳孔骤然收缩,好像突然明白了世间残酷的真相。
男人伸出的羽翼带有骨刺,尖利的骨刺穿透了一个人的脖子,刚才怀抱小孩儿的母亲眼睛瞪大,鲜血涌出,小女孩儿早就被一把推远。
猎魔人的职责是什么?消灭污染物,她入职的岗位是城防队,城防队的职责是什么?是保卫平民。
她以前总开玩笑,说她的工作好像牧羊犬,需要保护每一只羊,因为得到了异能,所以她跟普通人不一样,从绵羊变成了牧羊犬。尽管很多人当成无聊的工作来干,但她心里把它当回事儿了。
“喂!”她拿起耳麦想要呼叫队长,却发现一片徒劳,大部分队员只是沉默,他们呆愣片刻,第二件事就是撕掉耳麦。
就像公司倒闭了,员工第一反应是摘掉工牌,她也应该这样,但她双手颤抖着,根本做不到。
鸟人四周一片乌黑,漆黑的线条一根根落下,人群四散而逃,被黑色线条粘住的人却顿在原地,男人的背后瞪着一双眼睛。
那个小女孩儿没走,她穿着一身浅红色连衣裙,脸上全是血点子,鲜血蒙住她的双眼,目光的仇恨丝毫不减。
她右手拿着一把刀,刀具不能带进避难所,是被检测人员扣下来的一把,人们都在逃难,只有小女孩儿回来了。
绿发猎魔人一眼就看出她想复仇,就是这个眼神让她没法像其他同事一样离开,她必须阻止这一切,起码要救下这个小女孩儿。
她义无反顾向前冲去,像是一条最忠诚的狗要跟饿狼搏斗,维护自家的羊群,她绿色头发飞舞着,踏入污染区域的黑色线条内,不顾被扭曲和异化,一边开枪一边大喊:“快走!”
砰——
世界陷入一片血色。
三号机大口喘息,眼球表面仿佛糊着的是小女孩儿的鲜血,是那个绿色猎魔人的鲜血,祝宁为她播放的是历史画面。
她继承了普罗米修斯的能力,可以快速整合监控,仿佛就是一段电影片段。
“对不起,我来的太迟了。”祝宁说。
三号机满脑子都是血,她想呕吐,祝宁播放的片段不止这一刻,避难所门口的事故,医院大厅突然暴动,学校紧急宣布放学,操场上的血腥,监狱内的叛变……
只有一个共同点,横七竖八的尸体,数不尽的惨状,人们嘶声力竭的大喊和绝望的哀嚎。
事情早就在同时发生了,就在祝宁接管普罗米修斯职责的那一瞬间,她继承了对方的记忆,也继承了这些。
当时一切发生太快如同雪崩,祝宁操控能力有限,跟墙外提供支援不同,在墙内祝宁发出警告也无人搭理。
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非自然人类都同时动作,祝宁一瞬间理解了,神国坠落就是暗号,复苏会等待的绝佳时机,苏何不必出面,一旦神国坠落所有隐藏在暗处的棋子都立即行动。
祝宁多线展开,她接受这些消息的时候情绪还未完全被摧毁,她只挑选了部分片段给三号机看,而当初的祝宁甚至必须要强迫自己进行梳理。
因为这是她的职责,她无法从世界尽头的机房中逃脱。
三号机脸色很难看,比刚才实验还痛苦,她不是二代祝宁,二代已经感情淡漠,她能感知到的情绪比自己少,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心智,根本难以承受上万人同时死亡的痛苦。
三号机问:“你能做什么?”
她声音有些冷,甚至有点讽刺,好像在说你哪怕成神也毫无用处。
祝宁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她们某种意义是一个人,三号机骂她就是在骂自己。
“发出警告,组成机械自卫队,但效果不算好。”
苏何是闪电袭击预谋已久,祝宁这边是匆忙上任只有挨打的份儿,人类组织目前都是松散的。
三号机下意识问:“霍文溪呢?”
她总把霍文溪当顶梁柱,天塌下来霍文溪也能顶着,指挥官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案?
“她刚脱离危险,正在接受信息,跟你差不多同步。”祝宁回答。
连霍文溪都没有准备,她有预知能力,祝宁不知道当她选择支持自己让神国坠落的时候,说要跟祝宁承担这一切的时候,是否预料到这一天,是否跟自己一样看过这一幕幕画面。
如果已经预料到,霍文溪为什么要这么选?毕竟老神婆肯定对霍文溪发出过警报。
三号机深深呼吸,理智还未完全被冲散,她问:“杀了苏何真能阻止现状?”
这不是103区末日的翻版,上次可以找到核心污染源,只要杀了污染源就能阻止一切,但现在污染源到处都是,杀了苏何对于现状于事无补。
“你知道蚁狮。”祝宁说。
三号机心沉了一下,这是一些生物小常识,蚁狮以蚂蚁为食,它们在沙漠里挖出一个沙漏形状的陷阱,她看过这种纪录片,蚂蚁一旦掉进陷阱只能绝望滑落,蚁狮会震动着自己的头部造成沙暴,让猎物根本无法逃离,最后注入毒素成为食物。
她当然知道祝宁的意思,苏何已经挖好了陷阱,人类这种弱小的蚂蚁也已经在掉落的过程。
无人可以干预,人们只不过在缓慢坠亡。
祝宁:“苏何如今后悔了都无法阻止,这场针对全人类进化的战役里,她作为总指挥只需要把盘子做大,不需要全程跟到底,现在的状态,主帅死了也会有人继续执行。”
三号机嘲讽:“那你杀她的意义呢?”
三号机是单独的个体,她不是任人操控的傀儡,在真正杀了苏何之前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祝宁的思维很冷酷,如果杀了苏何毫无意义,她为什么要制造自己?
她想到了103区死亡的人类,包括永生药业地下室内被迫成为蟑螂人的柳柳,加上祝宁播放的一段又一段血腥残酷的画面。
苏何手里的人命早已累成尸山,三号机会为此而愤怒,但二代祝宁应该看淡了。
人类正数以万计死亡,103区的阵亡人数在如今的祝宁眼里只是一个数字,过去的恩怨情仇已经成为过去。
“获得情报。”祝宁说:“我继承了普罗米修斯的记忆,以为所有谜团都会得到解释,但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普罗米修斯竟然也没多少记载,永生药业到底是个什么机构。”
表面上应该是个药企,也是祝宁的诞生地,是祝遥曾经就职的企业。
但另一边,复苏会、神国、清洁中心都跟这个机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何在103区催化恶童利用的是永生药业基金会地下实验室,清洁中心内部一直以来都有永生药业的卧底。
甚至当年祝遥能够出墙都是有永生药业的默许,后续刘瑜被监视,祝遥重新回到永生药业,开始研发阿尔法系列是因为高层支持。
当年的高层是谁?
祝宁对于永生药业的了解只有冰山一角,这个公司极其庞大,内部分化的派系几乎代表了现代所有派别,它绝对是个从末日前就延续到现在的超级存在。
祝宁:“我本来没多想这件事,但普罗米修斯记忆里永生药业的部分被有意删除了,好像这是个禁忌,无法被真正记录。”
被有意删除证明有鬼,三号机明白这个道理,问:“苏何知道?”
祝宁:“起码知道的比我多,毕竟她选择了一条如此极端的道路。”
祝宁阅览了苏何的历史,普罗米修斯曾经想要对抗复苏会,这部分资料被她继承了。
祝宁知道苏何过去曾是行刑者,专门负责杀死叛徒,只要打个响指就能泯灭一条生命,她对于人命根本不在乎。
什么原因可以导致一个人灭世?这样就足够了?苏何一定是对人类社会失望透顶,宁可把主动权交给污染物,也不愿意让人类主导。
祝宁想跟苏何谈谈,真正平等地进行一场信息交换。
她想知道,彻底消灭污染净化世界这条路到底是否存在。
“失败了呢?”三号机问,苏何又不是裴书,你只要问她她就会回答。
“还有墙外的探索。”祝宁猜测过归乡号列车里有什么,她怀疑跟永生药业有关,不是现在的这个企业,而是末日前的那个。
所以刘年年的职责很重要。
三号机想要杀了苏何只有48小时,刘年年的时间只会比她更少,不会更多。
她做了两手准备,三号机和刘年年是两条并行的线,所以才会是她最重要的两件事。
三号机能推测出祝宁的思维方式,很有条理也很符合逻辑,是一个被剔除多余感情之后纯粹理性版本的自己,但她对此竟然很反感。
苏何和祝宁都在进行两种未来道路的实现,在这样的命题下,个体的人类显得那样渺小并且无足轻重,她们的思维方式都要放弃一部分人。
但三号机不是,她从头到尾就不在乎什么人类集体命运,什么狗屁理想和主义,她从来没变过,从头至尾厌恶宏大的理想。
三号机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你创造我,不是为了利用我,是因为你需要我。”
如果单纯利用,祝宁只需要操控自己,不需要赋予她灵魂。
她有其他躯壳使用,想杀苏何也有其他达成的方式,但三号机突然明白了,自己是祝宁的镜子,是她缺失的人性。
她可以计算出无数种方案,可以冷漠看着人类去死,为了阻止自己真的成为恶魔,她需要的是三号机的思维方式,和她真正的底色,来提醒自己到底是谁。
可能祝宁看到自己的躯壳时只是想要操控,但后来她明显犹豫了,有了更多想法。
大脑深处的祝宁久久没有回答,最后她败下阵,好像内心最大的秘密被人发现,这场对峙自己是输家。
“是的,我说过我是你的系统。”
不是三号机服务于祝宁,而是祝宁服务于三号机。
三号机想要杀苏何靠的也不是什么异能芯片,作为一个残缺的实验体她没那么强大,她真正的后盾是作为新世界的祝宁。
三号机冷声问:“所以苏何在哪儿?”
祝宁既然制造了自己,那一定知道苏何所处的大概范围。
第424章 敌人
三号机来不及多想,装载芯片和枪之后立即离开实验室,这里算是她的出生地,但她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实验室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疗人员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大概率是被吓疯了。
三号机快速绕过,祝宁说门口有一辆飞车在等待自己,武器已经准备好了,祝宁警告她珍惜使用异能的机会,不然很容易早死,所以她在遇到苏何之前更依赖自己的老本行射击。
这里是地下,实验室一片空旷,她毫无阻碍地进入电梯,看着电梯按板上的一排数字,这地方让她想起清洁中心。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三号机枪口对准门外,果然外面全是人,人员密集让她想到丧尸世界里的丧尸。
这些人身穿白大褂,或者是安保队的制服,大概率是基地的“原住民”,还有部分赤身裸体,或者如同刚苏醒的三号机一样身穿病号服,应该是基地的原有实验体逃脱。
祝宁跟自己说过,实验基地和关押异能者的监狱是最先被袭击的,一旦失去管理,这些人富有攻击性的人类很容易解放。
但他们看到三号机之后没有立即攻击,反而嘴中念念有词。
这些人不可能全是非自然人类,非自然人类是人群中的少数,而且出现时往往伴随着污染区。
三号机心里一紧,是苏何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不可能,苏何应该还不知道有三号机的存在。
“神国坠落,”距离三号机最近的研究员突然出声,他声音有点茫然,祝宁快速用枪口指着他,而他仿佛一无所知,“一等公民也就是自然人类对于世界奴役太久了。”
他在跟自己说话?
三号机眉头紧皱,对方继续:“拥有异能的人只是六等公民,我们戴上项圈,戴上枷锁,活得如同蝼蚁——”
三号机掐住他的脖子,他立即脸色青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就在他闭嘴之后,在他隔壁的人竟然顺着他的话说:“高墙没有必要存在,墙壁是为了保护弱小的自然人,异能者可以在墙外生存……”
砰——
三号机抬手开枪,子弹穿过额头,滚烫鲜血洒在后一个人脸上,第三个人连脸上的鲜血都没有抹去,竟然接着开口:“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不该是奴隶,自然人才是奴隶……”
三号机扣着扳机的手卡了一下,下一句话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推翻高墙是唯一的出路……”
这句话如此陌生,仿佛有一股力量操控了她的舌头,逼迫她说出了自己不想说的言语。
她才说了一半自动停止,仿佛嗓子眼都被污染,但她说完之后,隔壁的一位安保人员继续:“让一切复苏。”
三号机觉得毛骨悚然,自己刚才不自觉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什么中二病发言?三号机听明白了,六等公民想要创造一个异能者压榨普通人的世界。
但以祝宁的认知来看,普通异能者到墙外还是会死,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能存活,这是被忽悠瘸了。
三号机心中烦躁,同时感觉这种情况很诡异,游荡在大厅中的人在交头接耳,很像上课时一个班级的人在传纸条,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只不过三号机没找到传播链。
“别浪费子弹,”祝宁的声音响起,“这是布道者。”
“你就不能直接跟我同步消息吗?”三号机有点不满,自己知道的信息量太低,每次都是遇到了祝宁才会解释。
“我的错。”祝宁竟然道歉了,这让她很受用。
“什么布道者?”三号机问。
“所有战争都伴随着战时鼓舞,你记得103区战役前霍文溪的演讲吗?”
三号机当然记得,当时让人热血沸腾,很多战士追随霍文溪牺牲,在死之前都信指挥官会带领人类走向希望。
“苏何想要颠覆高墙,一定会动员能动员的人,但传统传播途径被我控制了。”祝宁一解释三号机就听明白了,苏何没有公开发言的机会,无法效仿霍文溪,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上传,祝宁的总控下,一点声音都不会传出去,最多一分钟立即就会被全网消除。
如果苏何开一个讲坛亲自演讲,传播效果太窄,而且容易被锁定具体位置。
“布道者是一种精神污染,利用人群传播,人们会不自觉聚集,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嘴里,除非释放污染的异能者死亡,否则不会停止。”祝宁接受普罗米修斯的知识之后,了解了这个世界上更多稀有异能者的类型。
现在多处混乱,人们只是发言没有伴随攻击,祝宁无法开枪杀死所有人。
三号机:“实验室一般都偏僻,如果能传播到这儿,岂不是证明全世界都被污染了?苏何手里有这种王牌?”
“没那么夸张,精神污染不浓,你注意看,遇到布道者之后,会无意识加入对方,重复对方的话或者顺着往下说,不一定真的信,精神值高的人会容易清醒。”祝宁说。
三号机顺着望去,果然有些人只是迷茫重复,念念有词一阵就仿佛如梦初醒,反而更加茫然,在回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东西,看到聚集的人们之后开始害怕,趁着无人发现快速逃跑。
只传播言论,但不保证完全洗脑。
三号机明白了布道者的运行逻辑,公布之后愿意相信的人会自愿加入这项事业,复苏会相当于人肉广播到全世界。
“推翻高墙,推翻高墙。”
三号机木着一张脸从中走过,人们的喃喃自语让她脑子疼,她穿过人群,走到了实验基地门口。
黑压压的人聚在一起,仿佛动物园里的动物,让人体验了一股异类感。
“我真不能扔个炸弹进去把他们全都炸了吗?”三号机问:“听着很烦。”
“没什么意义。”祝宁说:“会有其他人负责追踪这条线,我会同时介入处理。”
“好吧。”三号机耸了下肩,地面停车场上有一辆车闪烁,应该是祝宁给她准备的新车。
“你竟然这么听话?”祝宁有些诧异。
“我是另一个你,又不是什么反社会人格。”三号机拉开车门坐进去,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像祝宁本人在里面一样。
她猜测祝宁应该是感性丧失,所以只能理性推论自己的情绪,但情绪这东西很难人为推论。
祝宁自动导航,现在墙外有污染,地下通道还能用,她们先走一段空路,然后潜入地底。
飞车无须亲自驾驶,三号机正在琢磨祝宁交代给自己的资料。
苏何常年被通缉,她原本的脸早就被摄像头锁定了,但苏何不知道是获得了什么新的异能,还是获得了什么污染物品,导致她可以在摄像头内改变自己的长相,每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脸都不一样。
这些消息三号机早就知道103区时就公布了,苏何小心翼翼很少冒头,露面也不会被摄像头锁定。
“但频繁改变长相本身就能引起警觉。”祝宁曾解释过原理,普罗米修斯多年来针对复苏会不是什么都没干,他升级了系统更改了算法,频繁变化的人会被标记。
复苏会一定会跟人沟通,加密频道无法快速破解,但可以捕捉到部分信息。
普罗米修斯预料过复苏会的暴动,对此有所准备,祝宁吞噬他之后只需要顺着原有算法继续演算,锁定的区域在被废弃的82区,也是三号机的目的地。
在地图上看,整个人类幸存者基地类似蜂巢,82号基地代表的格子是熄灭状态,证明很早以前就全区污染了。
“当年的一场意外导致污染不可控,后来神国干预,没直接拯救,先收割了污染孢子,所以错过了最佳拯救期。”祝宁解释。
很有神国的作风,果然103区不是先例,在这之前就有过几个案例。
驾驶车的是祝宁不是自己,三号机有很多时间可以休息。
三号机顺着窗户往下看,远处有爆炸和混乱,很像丧尸世界刚闹丧尸潮那会儿,三号机脸色凝重,但她只是沉默了会儿,转而去摸索车内,很快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一瓶可乐。
车内小冰箱冰镇的,这是祝宁征用的科研人员用车,内部设施很多,以丧尸世界的经历来看,物资充分非常适合逃亡。
要不是寿命短暂,她完全可以开着车逃跑,世界到底怎么样都跟她没关系。
但她被创造的使命还没完成。
她不想看车下的混乱,也以她“三辈子”的经验来看,个人能解决的事很少,不如趁机享受,等遇到苏何,她应该就没可乐喝了。
三号机放低了车靠背,正对着头顶的摄像头。
“你在看我?”三号机眯了眯眼。
“是的。”祝宁的声音同样听不出起伏,“如果你后悔了可以离开。”
“哈?舍不得我?”三号机切了一声,说不好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嘲讽。
祝宁没直接回答,突然叫她:“祝宁。”
三号机浑身僵直,整个人骤然绷紧,刚才调笑的表情消失,祝宁叫她祝宁。
三号机愣了下很快就恢复原样,故作轻松说:“你叫谁呢?我是三号机你才是祝宁,别弄混了。”
“如果苏何还在原地,可能是个陷阱。”祝宁说。
祝宁跟苏何打过交道,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出面,只需要布置陷阱就能让人死亡,103区的永生药业基金会地下就是个陷阱,那次队长徐萌牺牲了,而直到徐萌死亡,祝宁连苏何的面都没见到过。
一个可怕的敌人,普罗米修斯不会让祝宁感到恐惧,但苏何会。
苏何无法杀死她,因为祝宁本体在极北之地,苏何不论多强,跟祝宁之间的力量对抗都不够平等,但对苏何来说,她的目标不是杀了祝宁,杀祝宁没有意义,只要成功污染全世界就赢了。
祝宁不会死,三号机会死。
“我知道。”三号机知道危险,祝宁也知道,计划一早就制定好了,只是现在创造自己的存在起了恻隐之心,三号机觉得祝宁人性很充足,问:“你心软啊?”
祝宁只是看着她,一时间飞车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可乐无助地消泡,她们正在逐步接近目的地,也在逐步接近死亡。
三号机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捏扁了可乐瓶,她盯着红色瓶身,突然说:“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你说。”祝宁猜测她大概要给自己交代遗言,她很早就给三号机做过死亡预演,问要不要见一次林晓风,三号机拒绝了。
“等我死了,”她的用词不是如果她死了,因为她必定会死亡,这件事没有什么意外,三号机以为说出口会挺难的,没想到特别轻松,“能不能把我埋进队长隔壁的墓里?”
祝宁本体在世界尽头,她已经无缘回归那个墓穴,但三号机有机会,她想死在注定的安息之地。
大橘说了,那个墓风水好又宽敞,祝宁看过视频,墓地旁边有棵小小的柠檬树,风一吹过来哗啦啦响声音特别好听,大橘要整个小队一排排都躺整齐,说要在墓碑前放摇滚乐,热热闹闹的。
她还没躺进去试过呢。
……
82区。
全区一片荒凉,这里的幸存者很早就撤离了,从建筑物来看跟墙外没有区别,污染浓度高到爆表,能在这儿生存的都是不怕被感染的。
上方穹顶已经关闭,内部一片死气沉沉,其中一栋建筑物内有影子在移动,它乍一眼看去跟普通的影子没什么区别,像是阳光的自然投影,但这里压根儿没太阳,所以影子也显得不正常。
苏何已经启动了不少程序,复苏会分散各地的人都行动了,所有打击都是有效打击,它亲眼看见布道者的位置,必须把消息传递出去,每耽误一分钟就有数不清的人死去。
它行动的速度极快,马上就要钻入一辆飞车,但那影子猛地顿住,边缘隐隐炸起了一些类似毛屑的东西,好像野兽看到了恐怖的敌人。
那是一抹红色的衣角。
苏何穿着红色长风衣倚在车前,漫不经心开口:“秦云。”
影子炸了下,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隐藏,片刻之后从影子中钻出半个身体,那是个身材微胖的女人,她这个异能体格越大越好,体型越大能操控的影子数量越多,质量也越高,所以长期以来都必须强迫自己多吃东西。
她忍不住幻化出影子,一把影子镰刀已经举起,她知道对苏何来说自己的异能没有用,但总想螳臂当车试一试。
苏何眼尾瞥了一眼镰刀尖,对此毫不在意,问:“你对接人是谁?”
复苏会和反抗军是互相渗透的关系,更何况当年是同一个组织分裂,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习惯有内鬼存在,苏何曾花了很长时间进行清算。
有一阵子一片风平浪静,但苏何知道叛徒这东西无法清算完,甚至会互相倒戈,他们埋伏在反抗军那边的卧底也会背叛。
秦云眯了眯眼,才发现今天的苏何有点不一样,还是那件熟悉的风衣,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但除此之外暴露出的皮肤表面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盔甲,一直裹住了修长的脖子。
质地大概率是石头,秦云下意识观察总结新情报,盔甲表面很奇怪,好像是一个人被揉碎了打烂了又重新组合成一件盔甲,隐约还能看到一个人的骨骼轮廓。
苏何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防御?她消灭了最大的弱点。
秦云心一沉,意味着苏何更加难杀死了。
“你想杀了我?”苏何看了一眼影子幻化的镰刀尖,向前走了一步。
秦云立即后退,在苏何的威压下根本忍不住不退,她做不到,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哪怕你手里拿着武器,面对她时也会发现根本无法反击,所有反击都是徒劳。
还未开始,人已经绝望,这就是面对毁灭者的全部反应,让人感到无能。
苏何在影子边缘止步,淡淡地说:“我没想杀你。”
秦云皱眉,她知道苏何对待叛徒的手段,自己连全尸都不可能留下,不杀她难道是要利用她。
苏何:“我会放了你,让你传递消息。”
秦云是卧底,她一下就理解苏何的意图,难道她想让自己带假消息回去?
这是他们的常用手段,但这个节骨眼上本来时间就紧迫,被假消息误导,那边更没有反抗机会了。
秦云一抬下巴:“你杀了我吧。”
“有骨气。”苏何赞叹一声,她打心底很欣赏人类的美好品格。
秦云:“带假情报回去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得到了霍文溪,神官会甄别一切谎言。”
这是她拼命想要传递消息的原因,据说反抗军营救了霍文溪,这是反抗神国统治这么多年来,他们阵营里第一次有神官,霍文溪的存在让她看到了一点胜利的可能。
苏何听到霍文溪的名字笑了,“我就是想让你找霍文溪。”
秦云咬牙,对于苏何来说霍文溪是个威胁,她肯定会想弄死敌对阵营的预言家。
苏何还未说话,突然地下传来传来咿呀一声,秦云愣了下,82区上方有穹顶,现在墙外有沙尘暴,普通人类很难通过上方通道进入,很容易被沙暴卷走。
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地下有排污管道,年久失修又带着锈迹,把异常的响声咿呀咿呀传递过来。
有人找来了?
第425章 盔甲
废旧管道像是有回声,咿呀的响声回荡开,是反叛军其他人找到了82区?
反叛军的力量大部分都在前线,人类军队力量太分散,在前线的主力军大多数是103区的城防军和其他志愿军,他们知道是苏何在幕后坐镇,会分出人手找到这儿吗?
反叛军一定认为杀了苏何于事无补,就算找到她也没用。
苏何也是这么估算的,所以82区明面上的防备不多,秦云猜测她不会留下所谓的暗卫,苏何已经足够强大了,她手头上如果有多余的人手一定会去执行其他任务。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杀苏何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秦云还在思索,突然瞥见一个暗角,像是一块儿浓稠到化不开的影子,影子系异能者,秦云的也是影系轻易就能辨别出来。
影子异能非常适合刺杀,常出顶尖刺客,但从秦云的角度来看,这人太稚嫩了,凝结而出的影子距离苏何太远,埋伏时间太短,根本没有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秦云能发现的异样苏何也能,她跟秦云之间的对话被迫打断,但没有丝毫恼怒。
苏何动都没动,她这种层次的人不会做出大幅度动作,只是挪了一下眼球,用眼尾看了一眼右后侧。
她无声之间的扫视仿佛某种指令,在视线下压时,秦云突然听到一阵异动,仿佛有无数只脚同时踩踏,踩在脆弱的金属表面发出咿呀咿呀的动静,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哗啦——
像是水流奔涌,地下的缝隙中蠕动出上万只老鼠,它们头颅互相挨着,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暗影所在的位置,包括秦云。
秦云没见过如此多鼠辈,上万只老鼠同时摩擦着牙齿,只是在眨眼间,其中一个老鼠张大嘴,一只苍白的手臂从老鼠的嘴里伸出,最初的大小如同玩具娃娃的塑料手,像是家里的宠物误吃了塑料玩具在呕吐,吐出来的手沾着部分粘液,后来那只手不断膨胀如同婴儿。
秦云仿佛近距离观看某种诡异生物的诞生现场,老鼠的尖嘴在生长,钻出一个半米高的人形。
四周黑色线条下垂,整个世界都暗了半度,好像一个阴天本就靠着电灯照明,可有人把灯给关了。
秦云感到一阵阴冷,后颈汗毛炸起,作为异能者对于这种感受再熟悉不过,她被裹挟进了某个污染区域。
苏何在自己身边留下了护卫。
一个非自然人类,老鼠和人类的结合体,展开污染区的方式是形成鼠群,污染源淹没在鼠群中根本无法察觉。
果然秦云就算是卧底都不清楚苏何本人究竟有多少底牌,她根本没见过这个非自然人类。
苏何本人的异能有使用上限,超过上限必须要休息几分钟,在苏何已经有防御系的情况下,这个缺陷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必须逼苏何本人出手,耗光她的能力。
苏何被暗杀过太多次,她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大多数敌人连她的身体都碰不到就死了。
老鼠接二连三开膛破肚,一时间秦云眼前黑压压站立着一群人,最矮的三十厘米,最高的不过一米,长相半人半鼠,嘴角露出尖利的牙齿,浑身都是黄绿色的粘液,鼠辈将她和苏何围绕在其中,她已经看不到刚才的刺客阴影究竟在哪儿了。
秦云没对刺杀者抱有多大的期待,她在苏何身边太久了,知道单纯的影系很难杀她,而刺客暗杀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
噗嗤一声——
突然,鼠群中爆发出一阵血光,果然是刺客,秦云的判断没错,影系带刀,她竟然还没放弃暗杀,她的老师没告诉她这种情况应该先退场再寻找机会吗?
刀锋切过之处仿佛刀切麦子,鼠头被斩断悬浮在半空,鲜血和粘液混杂,刺客好像很烦躁要硬生生给自己砍出一条路。
人头大的鼠头飞舞,啪嗒落地后会恢复成正常鼠头大小,砍头的声音太密集,掉落的鼠头像是熟透的果子。
不断砸落的鼠群中空出半米的圆,一个黑色人形凸显,像是一只敏捷的黑猫从地下钻出,她穿着黑色防护服,头戴黑色头盔,手持两把锋利的双刀,身上沾满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刀尖向下流淌。
果然跟秦云想的一样是个影系异能者,但怎么只有一个人?连个同伴都没有就敢来杀苏何?
她到底是谁?
秦云想要出手帮忙,但她在苏何眼皮子底下仅有一次机会。
鼠群是一个整体,识别到敌人后会统一蠕动,果然,秦云能感受到周围鼠群朝着一个方向挤压,像是哄抢食物。
相当于污染区倾注所有力量在一个点,这人如果没有强大的防御系根本吃不消,而女人的动作没有鼠群敏捷,力量没有它大,在污染区里杀另一个人还是太勉强。
咔嚓,秦云听到头盔碎裂的声音,一只半人半鼠的怪物张口咬上女人的头颅,锋利的牙齿穿透头盔表面。
秦云猜测她会不会有其他异能,比如替身攻击之类的,但女人身上的裂痕崩开,蛛网一样四分五裂。
死了?
秦云猜到她不会坚持太久,这么多年来看到太多死人,她已经算好的那一种。
秦云皱了下眉,感觉事情不太对,裂开的东西下一步会掉在地上,就像被斩断的鼠头,但女人身上的裂痕不单纯是外力攻击,那个裂痕的走向太奇怪了,更像是被人从内部打开。
四肢被分散在半空,手指裂开,大腿裂开,但却诡异的没有分散,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身体的其他部位。
打个不太精巧的比方,她本人就像是乐高玩具,由无数个碎片组成,必要时可以自我分解然后重组。
她还没死,这是什么异能?
三号机的头盔面板碎裂,露出一只眼睛,眼球表面已经被黑色粘液染黑,她的身体碎了,手指头飘散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个被打碎的玻璃娃娃,但她如果试图勾勾手指,能感应到分散出去的手指头。
她破开的手臂表面凹槽已经插满,芯片卡死在内部不断流转,三号机选择的第一个异能分解重组。
她选的第二个异能是影子化,让她想到了徐萌,队长利用影子的阴影将她带出污染区,她会幻化出两把锋利的长剑。
她甚至不需要提前演练就能熟悉运用,队长没来得及教她怎么用刀,她选择的异能是死去队友的,好像在用队友的尸体装点自身。
三号机的身体在半空中迅速重组,右手最先组成,她五根手指收紧,一把黑色长刀被握在手中,身体不需要完全重组就能使用,锐利的刀锋再次划开。
三号机的身影太快了,一公里的路途在战斗时明明很遥远,此时却被人为拉近,她几乎是快速砍杀出的一条新路,没有人可以阻碍她的步伐,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以不断分裂的形态向前的。
如果你想攻击她的心脏,她的心脏会自我分解,然后敌人只会碰到一团空气。
她根本无视障碍,碎片形式能让她穿透鼠群,再配上影系异能,传统物理攻击对她没用。
秦云猜错了,这根本不是暗杀,而是明晃晃地砍杀。
不管她是谁绝对不是反叛军的人,反叛军内部没有这种存在,而她的动作带着恨意,更像跟苏何有仇。
从她出现到现在最多过了三分钟,残忍嗜血的三分钟,碎片化之后甚至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像是鬼影般步步逼近。
她绝对能突破苏何的防护圈。
秦云看了一眼苏何,对方还是一动不动,表情有了变化,但那跟恐惧震惊之类的完全没关系,苏何竟然在笑,好像遇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老熟人。
三号机看到苏何的脸,那团红色的影子像是燃烧的火焰,在鼠群中和黑色线条的衬托之下如此鲜亮,在三号机眼里,仿佛是黑白世界里的唯一一点红色。
103区那次有宋知章,她跟苏何没有正面对抗,这是她距离苏何最近的一次。
三号机以此为目标,如同长跑比赛看到了终点的旗帜,运动员需要加速冲刺拼上所有,这就是她的终点。
三号机的速度越来越快,进入了苏何的防御圈,只剩一米的距离了。
只要她接近苏何本人,逼迫她打个响指使用死寂线,三号机会在同时潜伏在地底,她看过资料,苏何的异能是平推出去的一个切面,唯一的机会只有耗光她。
留给三号机的时间不多了,她的寿命仅剩39个小时,而且随着异能的使用她明显感到超负荷。
三号机两只手在半空中交握,用力握住一把刀,在秦云眼里就是碎片像是黑色的风一样吹拂而过,在苏何面前终于凝结成人型。
一路砍杀并非没有任何受伤,她的防护服破损,分解重组的频率太高了,切分的那些部位燃烧起白烟,头盔面板已经毫无遮挡的作用,秦云才认出那张脸,这是祝宁。
怪不得,秦云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三号机成型之后,刀锋对着苏何的脸用力劈下,她在逼迫苏何动手。
苏何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她只是轻轻抬起手臂,但预料的响指声没有发出,那完全不清脆,甚至有点沉闷。
当——
三号机手中的刀刃撞上了苏何的手臂,苏何最大的弱点应该是防御,但三号机仿佛撞上了一堵墙。
三号机瞳孔一缩,刀刃砍掉了苏何风衣的半截袖子,红色碎片随风舞动,仿佛一个魔术师掀开了红色幕布露出谜底,苏何的手臂如同石雕,人类对于同类的长相有所留意,几乎能很快辨别出人的脸。
三号机清晰看到苏何手臂上的扭曲变形的人脸,一瞬间与她记忆中的场景融合。
宋知章努力抬起下巴延迟石化,石化吞没了他的头发丝让他永远定格成一座雕像,死亡前还望向祝宁的方向,嘴唇微张,遗言永远也无法说出口。
现在宋知章残缺的半张脸印在苏何的右臂,三号机的刀刃亲手砍在他的脸上,从左侧眼睛横穿过他的鼻梁。
而他扭曲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自己,好像还在无形述说。
宋知章成了苏何的盔甲?
……
“晓风?”林晓风眼皮挣扎,努力想要睁开眼,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晓风,醒醒。”声音很熟悉,鼻腔灌入一股冷冽的雪味儿,太冷了。
林晓风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抱在怀里,那是103区滑雪场,林晓风玩的时候消耗太多精力,回程半路就累了。
林晓风穿着滑雪服,有点类似于防护服的作用,这样哪怕她没有人形,其他人也能看见她在哪儿。
但她这时候没戴头盔,也没戴红帽子,所以远远看去宋知章像是抱着一具无头尸体在雪地里行走。
林晓风迷迷糊糊的,她仰起头看去,宋知章脖子和下巴的连接处皮肤诡异,像石头又像是树皮,从衣领中蔓延出来,林晓风一下惊醒,她下意识看向宋知章的手,发现他的手背早已石化。
背景也不是103区滑雪场,没有这么寒冷,现在冷得像是有零下五十度。
她在做梦?
规则的滑雪道消失,根本没有其他人玩家,苍茫的雪地中只有她跟宋知章。
做梦的时候不能意识到在做梦,这样梦就要醒了。
林晓风发觉之后,像是一副朦胧的画重新改写,好像要一点点用现实替代梦境,她穿着的也不再是滑雪服,而是破损的防护服。
而宋知章前进的步伐也逐渐停止,坚持到现在已经快到头,他太累了,林晓风能感知到僵硬冰冷的手臂,她根本是被一尊石雕抱着。
宋知章的身体已经完全石化,只有头颅还活着,头发丝被冰雪覆盖,五官蒙着一层脆弱的冰壳。
林晓风要醒了,这个念头根本控制不住,可她不想醒过来。
林晓风想闭上眼,这样她就能回到灾难前的103区,她可以回到滑雪场上,宋知章还没死,祝宁也没进入极北之地。
不要醒来,让她沉浸在梦里,她不想面对现实。
可梦境在分解,宋知章扬着下巴,林晓风想起这是他在103区死前最后的一幕,祝宁不给林晓风看,但她自己偷偷知道具体是什么样。
石化无情蔓延到宋知章脸上,他的五官被石头吞没,越发扭曲,好像被强行塑造成某个形状。
“你该醒了。”
刷的一下,林晓风睁开眼皮,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球表面,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雪地,宋知章和祝宁都不在,她真的醒过来了吗?
……
三号机的刀锋砍在宋知章脸上。
祝宁在世界尽头,屏幕上充满了这一幕,她以为宋知章已经死在103区,遗体变成了那堵城墙,死者没有安息。
林晓风看到大概会很难过,小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会失去理智逐渐发狂?
按照常理来说祝宁也应该感到愤怒悲伤,昔日的朋友即使死亡也无法挣脱。
但祝宁感觉不到,她努力试图感知,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情绪流失速度太快,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甚至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对她来说,只是敌人多了一个防御系那样简单明了。
“苏!何!”三号机握刀的手止不住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你!
三号机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快速出刀,她想要逼着苏何跟她对打,但苏何只是抵抗,所以她的刀锋砍在石头上,一刀又一刀,那是砍在宋知章的尸体上,砍过他的脸,砍过他的胳膊,砍过他的脊背。
三号机的手越来越抖,刀法越来越不成体系,越来越杂乱,她无法伤害苏何,被一股无力而绝望的感受而淹没,她所有的攻击都不会落在苏何身上只会落在宋知章身上。
她能看出宋知章的身体轮廓,因为是熟人才知道哪个部位具体对应着哪儿。
苏何根本不需要使用自己的异能,不必打响指,三号机在她面前一败涂地,她刚露面就已经输了,宋知章组成的防御线成了她最大的阻碍。
轰——
直到苏何抬起手,一块儿扭曲的石墙从地下钻出,伫立在三号机面前,以物理形态挡住她。
三号机停手了。
她瞳孔震颤,甚至连呼吸都不知道怎么呼吸,这太直观了。
那堵扭曲的墙壁拥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仿佛宋知章本人就站在她面前。
她要杀死他吗?把他碎尸万段吗?把已经死去的他再杀死千万遍吗?
三号机垂下眼,刀柄无力脱离,重新化作影子回收。
不知道具体是她停下的还是祝宁控制的,看不见的手在她脑海中展开,托住三号机的脊背,止住她后退的身体,让她不至于失态。
祝宁在极北之地,随时可以接管三号机的控制权,她说过自己是三号机最大的后盾。
三号机感性,祝宁极端理性,她们都是残缺版本。
苏何只看了一眼就明白祝宁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成为了新世界,不应该再具备人类普通的身体了。
她创造了一个新的自己,使用的是芯片啊,这跟苏何没有什么区别,芯片从异能者身上提取,把其他人的异能当做武器装备在自己身上,这一点都不稀奇。
祝宁愤怒吗?她使用芯片的那些异能者同样愤怒,苏何跟祝宁根本没区别,而祝宁本人也能隐约感觉到。
苏何透过三号机的眼睛,好像透过一个窗口,从她仇恨的目光看向世界尽头的祝宁。
祝宁最大底牌是黑色菌丝,现在菌丝蠕动在三号机眼球,像是无数根黑色的蛆虫在颤抖。
祝宁没想立即杀了她,苏何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慌不忙。
苏何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生物,嘴角勾起一个笑,“你好啊,新世界。”
第426章 殉道
Hello,world。祝宁曾经跟世界问了个好。
你好,新世界,苏何跟祝宁问了个好,听起来像是一种讽刺。
三号机手心滴滴答答流淌着污染物的血,血液是红色的,苏何飘荡的风衣也是红的。
冰冷的石像注视着她,宋知章背后的苏何在注视着她。
活着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祝遥创造祝宁是为了让她体验痛苦吗?祝宁创造三号机也是为了让她体验痛苦吗?
如果人类生存毫无尊严,那么生存还有意义吗?
三号机双目漆黑,液体一样的物质从眼眶溢出,那不是眼泪也不是鲜血,而是黑色微微抽动的粘液,垂下来像是两道黑色血痕,又像是猫科动物的面部纹路。
秦云趁着机会快速奔跑,她手里有消息要传递出去,不能死在这儿。祝宁和苏何才是匹配的对手,她应该想办法离开,四周全是黑色线条,鼠头人张开了污染区域,除非污染源死亡或者苏何允许,不然她无法离开。
秦云默默缩小自己的身体,浓黑的影子凝结成一个眼球形状潜入地下,一般情况下,苏何只会伤及地表,地下相对安全。
在她身体下沉时,余光看向三号机的表面,黑色粘液像是另一种生物。
秦云目睹这一幕竟然有点发毛,祝宁的目标肯定不是她,但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黑色粘液本身就象征着新世界的一部分,被黑色粘液触碰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祝宁现在对墙内的控制度,是吞噬还是操控?
秦云还没想明白,三号机的身体随之融化成黑色阴影,像是墨水一样流入地下,下一秒,一张带着黑色纹路的脸出现在苏何背后,三号机面无表情,手里的刀再次落下,好像这次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砍到宋知章的尸体。
苏何身上有盔甲覆盖,理所当然没有砍破,但留下了一道鲜亮的印痕,表面蒸腾而出白色雾气,不是影系异能,而是腐蚀系。
绿色的液体从黑色刀身流过,快速腐蚀着苏何的脖颈。
秦云明白了,三号机是想腐蚀掉苏何的防御,果然她能进入82区不会不做准备,防御系最大的克星是腐蚀系。
而三号机从头到尾的战术都没改过,即逼迫苏何出手消耗她的异能,宋知章的防御系同样有使用极限,不然当年宋知章不会因为没保护好队友退队。
宋知章活着的时候异能已经逐步减弱,被制成盔甲之后究竟能抗住几次攻击?
苏何反而笑了,这样才有意思,她的目标一直是新世界,祝宁必须拿出相应的实力才能入她的眼。
带着腐蚀液体的刀刃第二次砍过苏何的脖颈,她的目标是原本伤痕再来一刀,真正伤及苏何的皮肤。
苏何一回头朝背后探出手,那个动作风轻云淡好像是在拍死一只蚊子,三号机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顿住,苏何全身覆盖坚硬的盔甲,宋知章的尸体像是岩石一样挤压着她。
苏何的手卡住了三号机的脖子,三号机举起的刀竟然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脖子发出牙酸的咿呀声,她的呼吸越来越少。
砰的一声,三号机的身体被压至墙面,猛地咳出一口血,因为苏何力气太大,导致她后背的墙面已经被压出蛛网纹,而三号机像是被囚禁在蜘蛛网上的昆虫。
苏何依然没打响指,她是第一军区培育出的行刑者,即使不用最大那张底牌也有无数种方法弄死敌人。
“这样就敢来杀我吗?”苏何对脖颈的伤口不以为然,不过祝宁的反应很让她意外,宋知章的尸体对她的威慑力只有几秒。
是三号机战胜了感性?还是现在的操盘手其实是冷酷的祝宁?
哗啦一声——
苏何像是捏碎了一个花瓶,三号机的身体突然碎片化,玻璃渣一样的材质从苏何指缝中溜走,原地只留下了一个破裂的墙壁,正在哗啦啦往下掉砖屑。
三号机选择的其中一个异能,分裂重组,苏何已经见识过了。
三号机的身体碎块儿像是无数张拼图,苏何把她逼到墙角,唯一的出路是苏何的后背。
打碎重组的异能都必须重新汇聚组合,使用者不能以碎片的形式存在太久,不然会因为联系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自行死亡。
三号机碎片化的身体在十米之外重新融合,一面融合一面后退,她融合的速度很慢,尤其是脖颈处留有五个指痕,苏何扭曲了她的颈骨,苏何像是捏了个易拉罐,里面的机械部位已经毁坏了。
三号机表面电流滋滋乱响,她深深呼吸,随着她的呼吸,脖子凹进去的部分在重生。
她第四个异能卡是治愈系,这是为了提高在苏何手下生存的概率。
苏何果然看都没看三号机一眼,她两指抹了下脖侧,刚才三号机带着腐蚀系一刀砍到这儿,残余的腐蚀液侵蚀了她的手指,三号机的那一刀没伤及她真正的血管,盔甲表面已经形成裂痕了。
苏何被腐蚀的是食指和中指,此时她做了一个在其他人身上很普通的动作,但只有苏何做这件事会让人恐惧,她的拇指和食指相抵。
三号机的脚刚踩到地面,还没站稳,突然这时抬起头。
咔哒——
苏何打了个响指,三号机第一次直面死寂线,在103区挡在她面前的是宋知章,猎豹队成员和沈星乔负责引开苏何的注意力,还有数不清的猎魔人为祝宁开路。
他们的下场她记得很清楚,山猫碎成两半,靠着冰系异能粘合,沈星乔瘫痪花了大半年才重新站起来,其他参与战役的猎魔人死亡人数高达三千。
这是直接死亡的部分,没算上连锁反应和复苏会其他成员作案。
三号机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甚至是她计划的一环,但当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才发现再多准备都没用,一股凌冽的杀意迎面而来,空气中的氧气都仿佛被杀死,死寂线寸寸推进杀死一切,空气、岩石、建筑、包括人类。
死寂线触碰到鼠头人的时候甚至没有鲜血,长相畸形大小各异的鼠头人在面临苏何时只有呆愣一个反应,然后就被揉成了灰烬。
常常有人形容杀人的容易像是刀切麦子,三号机参加过这么多战役,杀死过这么多敌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叫麦子,好像看着一把镰刀迎面挥来却无路可走,作为植物根系深扎土壤,只有被动接受唯一的结局。
死亡。
三号机刚重组的身体快速融化,她选择分解时有考虑苏何的异能,既然苏何的死寂线本质是把物质分解到无可分解的地步,她可以先自我毁灭。
但很明显,三号机只能把身体拆分成碎片,根本做不到把自己打碎成粉末还能重新黏合。
影子化和分解重组都要花费时间,跟苏何相比还是太慢了。
而在旁观者视角来看,这一切发生的速度超乎想象,只有眨眼的瞬间,苏何展开的死寂线并不是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真正推出的只有一把刀的大小。
而死寂线所过之处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开垦出一条道路,又像是农田里收割完的一排麦子,一米宽千米长的道路上只剩下雪白的灰烬。
灰烬堆积,这是生命的厚度,仅有三厘米厚。
这条狭窄的道路上万物死亡。
鼠头人凝结出的污染区遭受重创,成千上万只老鼠发出疯狂的嘶吼声,声音尖利又高频,好像濒死的动物。
苏何大概提前知道污染源在哪儿,没有直接解开污染区,但现在黑色线条正在抽动,代表非自然人类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鼠头人的嘶吼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苏何扫了一眼过去,对这样的声音表示厌烦,好像有只手按了暂停键,鼠头人的嘶吼声骤然消失,老鼠们抱着脑袋脸上五官扭曲,比之前更加痛苦。
鼠头人更害怕苏何,一步步后退,快速清空了一个圆圈。
“结束了吗?秦云藏在地下。”其中一只老鼠会说人话,他的声色尤其难听,混在鼠群中无法被人发现,污染源都喜欢木藏于林,他还记得秦云那个叛徒,而苏何是从不容忍叛徒的。
苏何根本没回应这句话,她嘴角的笑意更大,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儿,一步步走到宋知章的尸体前。
防御系异能可以张开防御墙,就像是在103区宋知章留下的那部分。
苏何用了一小块儿,凝结成一个人形,只是想吓一吓祝宁,那雕塑一样的玩意儿甚至没有五官。
一个人影靠在石墙后,三号机重新融合了自己的身体,但大概是异能使用有限,粘合的部分在不断渗透鲜血,好像一个人即将分崩离析。
三号机已经不能再使用分裂重组了,再来一次她会死在这儿。
她背靠着宋知章的尸体,这是战场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三号机的身体在缓缓复原,察觉到面前的光线被遮挡,毫不意外地看到苏何居高临下的脸。
“一次。”三号机仰着脖子,沙哑地说。
苏何先是顿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三号机是什么意思,她是说诈了自己一次,而她还活着,计划是有效的。
苏何的能力极限还远,她起码能坚持五分钟不间断,而三号机最多再承受一次。
苏何笑了,她们简直就是前后辈的关系。
她观察祝宁很久了,祝宁每成就一件大事的时候苏何都在注视,苏何会浏览祝宁的真神会论坛,从未找过真神会的麻烦,甚至放纵霍文溪发展祝宁的信徒。
苏何观察那些人对祝宁的评价,有人大骂祝宁是恶魔,有人把祝宁当做神一样祈祷。
苏何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在这条路上孤独行走这么多年,回头发现背后追着一个小尾巴,祝宁跟她走上了同一条路。
霍文溪都无法感同身受的那部分痛苦,苏何可以。
“杀了我没有意义。”苏何怜悯地看着她,“我死了也不会改变一切。”
事情早就发生了,苏何只是点燃了引子,她无法回溯时光。
苏何不怕死,她早死晚死都一样。
“我知道。”三号机来的时候就知道,她知道无法复仇,也无法真正杀了苏何。
看到宋知章的尸体时她才知道有多么无能。
但她总觉得有一丝侥幸,好像从苏何那儿就能获得更多情报解决一切一样。
她也可以给宋知章报仇,给死去的猎魔人一个交代,能找到拯救世界的方法。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何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半蹲下来,像是在雨天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动物,她是个坏人,但不妨碍她心血来潮时也会给小猫小狗撑一把伞。
三号机在积蓄力量,她还有四张异能芯片没用,尽管翻盘几率很小,但三号机不会放弃。
苏何该趁此机会杀了三号机,可惜她对于欺负小动物没有兴趣。
三号机在她眼里就像是雨天里瑟瑟发抖的那只猫。
“新世界。”苏何叫她。
三号机在没有经历死寂线时会感到恐惧,但现在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很难具体讲清楚那一瞬间的感受,恐惧时人的心跳加速,加速到某个程度已经不像恐惧,更像期待。
她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做,期待着死亡的镰刀降下。
她不怕死,她的同伴都死了,她怎么会害怕死亡?
苏何看出来了,死在死寂线下的人都差不多,他们渴求死亡,好像人类刻在基因里的自毁倾向在作祟。
杀了我,三号机也在无声祈求,跟行刑场上的人一样。
“你为什么总叫我新世界?”三号机喉咙里都是鲜血,盯着苏何的风衣下摆,柳柳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苏何的衣角?绝望到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是她。”三号机说,祝宁才是新世界。
苏何没回答这句话,她注视着三号机的眼睛,眼球表面覆盖着黑色粘液,这代表她背后的祝宁没出手过,她既没有尝试着接过三号机的身体控制权,也没有以黑色粘液的形式施以援手。
她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三号机是诈苏何出手,苏何是在逼祝宁本尊参战。
祝宁果然失去了情绪,她看宋知章的尸体毫无反应,也能默然看着另一个自己死亡。
祝宁在等待什么?
她跟祝宁从不是竞争对手,像是接力赛场上,苏何等待到的另一个同伴。
她们身上背负着类似的命运,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苏何代表毁灭,祝宁代表新生。
可祝宁实在是太年轻了,她做不到像苏何一样成为鲜明的旗帜,如果苏何是她的老师,可能会教导她这一部分。
“你知道该怎么正确杀我的。”苏何说。
正确地杀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三号机自己根本不具备杀苏何的能力,她仔细思考着苏何的话,苏何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苏何的重音是正确。
她为什么一直叫自己新世界,是因为世界是一个女巨人的尸体,而祝宁已经等同于女巨人了?
三号机对这个界限不明确,可能最了解的是祝宁本人,祝宁是新造的容器,但她很明显没吞噬掉全世界的污染物,一路走来也只吞噬了部分重要器官,比如心脏还有神经。
人类的神经网络遍布身体,假设墙外的污染区在这种前提下已经默认被连接,不需要再费劲儿吞噬。
那墙内呢?
三号机的表情越发困惑,突然心脏抽动了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色线条,污染区域的背景色,对猎魔人来说太寻常,导致三号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才觉得黑色线条像是悬挂在头顶上的一把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苏何的意思是,祝宁如果想要阻止这一切,让墙外蔓延的黄沙暂停,包括轻易杀死苏何在内,还剩下最后一条路,即主动从外部推翻高墙,污染所有人类幸存者基地,让整个世界形成一个共同污染区,这样女巨人的身体将会“完整”。
苏何想要祝宁走自己的路。
完整之后呢?三号机顺着想下去,祝宁可以污染全世界,人类可以生活在她的污染区里?
但那样还算人吗?
所以人类必定灭亡,是死在苏何手里还是死在祝宁手里的区别?
祝宁已经接近神,她的计算方式和思考方式都完全升维,她早就想到这一点,跟苏何见面只是确定。
苏何像是看到一个成绩很差的学生开窍,“你们调查出世界是女巨人的尸体,女巨人已经死亡,她的尸体正在腐烂,于是世界污染蔓延,这没错,但所有事都有多面解读,或者说祝宁有多种选择。”
人类对于世界的探索结果不是不可推翻的真理。
三号机听到祝宁的名字总是很恍惚,好像在谈论的是她又不是她。
“祝宁当然可以保存人类高墙,代替死去的女巨人,延迟世界腐烂的速度,哪怕这次人们侥幸胜利了,保留了部分存活的人类能坚持多少年,人类只能等待着未来虚无缥缈的希望,期待下一个救世主到来,这是最平庸的选择。”
“她也可以选择推翻高墙,在我之前污染所有人,也相当于把幸存人类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跟我一样拥抱人类进化,你我就是盟友。”
苏何主张全人类进化,所以她才说自己有可能跟祝宁是同类人。
三号机皱了下眉,这个方法让她感到反感,问:“有第三种吗?”
苏何:“污染全世界之后,祝宁就是核心污染源,杀了她,世界可能会被真正净化。”
苏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老师在讲述某些基础知识,她那样冷静客观,不屑做任何语言诱导。
只有弱小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通过语言转移注意力,苏何不需要。
而她说的就是事实,祝宁的系统面板有一条从未更改的主线任务,即净化全世界。
污染世界的基础逻辑,找到污染源就可以净化污染区,这条逻辑支撑了猎魔人行动,也是人类在污染世界能够活到今天的原因。
“殉道者。”三号机说。
祝宁已经站在悬崖边,距离真正的神只剩下一步,神是活在课本里的,被信徒解读的存在,这世界上最好的神是已经死亡的神。
这样不论如何宣扬教义都不会有问题。
把人物化,把物人化,这个程度还不够,还要把人符号化。
祝宁不仅要剥离所有血肉和情绪,她还必须以身殉道,把解释权交给世人。
如果有匿名投票,让祝宁去死的人可能会占大半,反正她生来就是用来完成任务的,那就是她的诞生初衷,就像人类发明扫地机是为了帮忙打扫卫生。如果祝宁不去,会有无数只手推着她的后背,让她下地狱。
“就像你一样。”三号机说。
苏何是复苏会的殉道者,她为了毁灭世界可以去死,所以她们在本质上毫无区别。
苏何笑着摇头,“我不是。”
三号机不明白苏何的意思,问:“我来的时候,你跟那个影系异能者在说话,你想让她找霍文溪。”
三号机当时已经来了,她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听到霍文溪的名字才准备马上出手。
她不知道苏何想要做什么,但她第一反应是阻止,让秦云被困在污染区,不要让她接近霍文溪。
“你是想让她告诉霍文溪这件事?”三号机问。
秦云的身体隐藏在地下,她在一场恐怖战役中存活下来,正贴着下水道的上方,听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停下,苏何说的话信息量太大,让她之前自以为有价值的情报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
苏何有给这个世界留条后路,霍文溪是祝宁最大的盟友,也是真神会的会长,她一手创造了祝宁的社会形象。
如果祝宁选择以身殉道,那需要一个配合她完成的人,霍文溪是最好的选择。
苏何:“你可能不信,我是最不希望你们牺牲的人。”
苏何有一点立场从未改变过,神国试图刘年年牺牲时她也同样立场,世界不该靠某个具体的人拯救。
苏何这句话竟然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她是坚定的毁灭派,祝宁拯救世界会让她感到麻烦,拯救派和毁灭派天然对立。
那么多的历史都证明,人类总是在重复毁灭世界,拼尽全力拯救后循环反复。
“哈。”三号机笑出声,她低声笑,后来克制不住大声笑,但那笑声如此空洞,一切都走向虚无。
她不知道是哪件事让她感到讽刺,所有人都想推祝宁一把,只有作为敌人的苏何在怜悯她。
苏何走过这条路,她知道道路尽头有什么,所以回头让祝宁离开。
这太怪异了,苏何杀了宋知章杀了柳柳,她可能不记得死在103区地下的蟑螂人具体叫什么,苏何杀死的人类数以百万记,但她又那样真诚地期待祝宁活下去。
这样的期待天底下独一份,实在是太诡异了。
哒——
突然,苏何对三号机伸出手,她的手指碰到三号机的额头,这双可以轻易毁灭世界的手竟然是柔软的,苏何手指被腐蚀液侵蚀,指腹血红已经露出雪白的骨头。
残留的腐蚀液浸润了三号机的额头,三号机整个人一僵,以为苏何要打开她的头颅,她双眼中的黑色粘液同时停下,三号机呼吸放缓,意识到苏何好像想要触摸到身上的黑色粘液。
黑色粘液是女巨人本体的一部分,但苏何从未触碰过它,这个场景很奇怪,竟然有点神性,这就像那副历史上著名的壁画,两根手指触碰时,上帝传递生命之火。
三号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苏何,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到的那样强大,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使用异能有所代价。
苏何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像个老师一般教导,“来试着,真正地杀了我。”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邀请祝宁推翻高墙污染世界,到时杀了苏何只是顺便,苏何无法抵抗新世界,死寂线的恐怖力量在整个新世界面前也会弱小如蝼蚁,她们会完成一次地位对换,苏何扮演麦子,祝宁来扮演镰刀。
这才叫真正地杀了苏何。
第427章 水滴
北墙节节败退,沙尘暴正在吞噬人类幸存者基地。
刘年年花了点时间才跟安池碰面,安池是祝宁为她安排的队友兼职司机,世界马上就要灭亡了,所有赏金猎人都在想方设法回墙内,没人想要逆流出墙,只有安池愿意接这个单子。
安池的异能是巨大化,外号是缅因,有人叫她温柔的巨人。
她知道如果世界灭亡,躲在哪儿都没用,她返回北墙的时候,军队正在召集志愿军,以活生生的异能者为武器,或抵御沙尘,或深入沙尘收集信息。
安池已经报名了,但在这时,祝宁联系了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危险的任务。
安池做好了与世界共存亡的准备,这个任务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跟人接头,护送一个叫刘年年的人到达归乡号列车的最近站点。
归乡号的规则被破解了大部分,祝宁探索之后得出了在归乡号列车存活率最高的守则,上车后立即赶往第一车厢,可以把人安全送达目的地。
据安池所知,墙外有部分人距离北墙太远,比如在墙外探索的渡鸦队因为太远根本不能撤离,飞车无法顺利穿越沙尘暴,他们要赶回家见自己的亲人最后一面,最好的机会就是搭乘归乡号。
归乡号列车竟然真的能够送人归乡。
安池的收音机一直开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前方的战报。
“志愿军后退百米,人类又丧失百米的土地。”
“军方派出异能者武器,他们已经深入沙尘,但目前没有回复。”
“热武器补给不足,每分钟都有上千人死去……”
安池面无表情听着,她的车静静等待,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突然,车门一侧被拉开,一个人坐进副驾驶座,她入座之后摘下防护头盔,露出本来的面目。
安池愣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停在她的太阳穴,那是个蜘蛛网纹的形状,从太阳穴延伸到眼尾,黑色粘液甚至在蠕动,俨然是活物。
“你好,我是刘年年。”她对自己伸出手,安池犹豫地握住,问:“祝宁在吗?”
刘年年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她在这儿。”
祝宁本来想找一些可征用的身体随着刘年年出墙,但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
刘年年跟祝宁连接,可以看到脑海中祝宁的本体,她的眼神越来越冷,逐渐失去作为人的温度,垂下的手握着拳头,好像在跟某种东西对抗。
复苏会?刘年年在揣测祝宁的想法。
刘年年看到祝宁身后的巨人阴影越来越大,祝宁不光对抗着复苏会,可能还在对抗自己本身。
留给刘年年的时间不多了。
她快速前往约定地点,必须立即上归乡号。
安池听到祝宁在场之后松了口气,她上次跟祝宁见面也是沙尘天,当时都没想过那场沙尘暴能一直持续到现在,有祝宁的注视证明这件事有成功概率。
安池不知道为什么刘年年要上归乡号,里面有东西?
“我只负责开车,但不能解决穿越尘暴的问题。”安池一直在观察刘年年,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刘年年嗯了一声,她举手投足都很大方,看上去像个千金大小姐,根本不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
安池心中质疑刘年年的能力,突然,刘年年垂下长睫毛,像是在心中默数,又像是在祈祷神明保佑。
安池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只觉得像个神棍。
砰——
突然,车底传来一阵异响,安池立即进入警戒状态,摸住腰间的武器。
但只有第一声是撞击声,随后就是一阵水流声,车内气温骤然冷了两度,温度计的指针在偏移。
哗啦啦的水流声越来越响,有什么东西爬上了飞车,她能明显感觉彻底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挡风玻璃的雨刷开始摆动。
安池不自觉微微张开嘴,被震惊地有点说不出话,水流在眨眼间包裹住整个飞车,她们简直是置身于一个水球内部。
安池思索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地下有暗河,当年祝宁就是被103区的地下水冲到墙外的,第一声抨击声是因为地下水涌动,刘年年竟然能调动这么大的水流量。
水系异能者?
“你可以开车了。”刘年年的声音温柔而有礼,依然低垂着眼睛,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眼。
安池这次反应过来了,她立即踩油门,飞车飞速窜出,安池没有启动飞行模式,自以为距离地下水越近她们越安全,悬浮在空中很容易被大风吹得偏离航线。
飞车停在靠近北墙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和沙尘赛跑,只有安池这辆车要往沙尘暴里钻,有人途径她们时忍不住多看两眼,朝她们鸣笛预警,以为是末日中找死的疯子。
现在的紧急状态下,疯掉的人和死人的数量差不多,随时都有人在发疯。
安池脚踩油门到底,手持方向盘躲避迎面而来的车辆,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头扎进污染区不是什么理智行为。
水系遇到沙尘会怎么样?
安池心跳加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的刘年年,她身体紧绷,脊背弓着,刘年年动用异能大概还不熟练,以为自己需要浑身用力,顶级的异能者知道怎么云淡风轻使用,刘年年显然没达到那个程度。
真的有用?
安池希望要么有用要么没用,别突然掉链子,这样她们只有埋葬在污染区一个下场。
水球裹着飞车朝着沙尘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上帝视角来看,像是一颗子弹迸发出去,打进了庞然大物内部。
在接触的一瞬间,安池下意识想要偏头不敢去看,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第一反应,她最大的优势不是巨大化而是情绪稳定。
开车的司机不能偏头,因此她完全目睹了沙尘深处怪物,那是个沙形污染物,密密麻麻望去全是人头,前方情报声称那是沙子组成的亡灵军,但真见到才知道有多恐怖。
她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沙子是主人,而她们跟虫子没什么两样。
一个身高两米的污染物怒吼着朝飞车砸来,在碰到车上水流的瞬间立即软化成一滩泥浆,飞车跟沙尘接触的部分不断流下泥沙。
刘年年额头冒出冷汗,她们像是带着水源进入沙漠的旅人,能存活多久纯看还剩多少水。
刘年年知道自己进入了第一战场,道路两边全是尸体,死去的志愿军和猎魔人堆积成山,正在一点点沙化,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亡灵军的一员,从守护人类战场转而攻击幸存者基地。
刘年年说自己对拯救世界毫无兴趣,看到尸体的时候难免被触动,那是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部分在作祟。
她长着人类的外表,接受着文明教育长大,目睹尸体产生了最自然的反应。
“那是……我们的人?”安池忍不住问。
刘年年顺着安池的目光望去,逆流而上的竟然不止她们这一辆飞车,沙尘中有一团火光,无法肉眼第一时间判断是什么异能的猎魔人,他们凝结成一支三人小队,腰间绑着绳子,像是一支科考队一样前进。
能见度低,刘年年只看到了这么一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第一次进入战场,第一次面对尸体,也是第一次看到挣扎的友军。
“前线派出的敢死队,他们要以生命为代价寻找污染源。”祝宁的声音响起。
沙尘暴引起的原因是从归乡号列车上带下一个骨灰坛,这种人类主动释放出的怪物可能有核心污染源。
更准确地说,那支队伍不只是敢死队那么简单,那三个人全是非自然人类,不是所有非自然人类都加入复苏会,也有部分站在人类这一侧。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牺牲,祝宁持续注视着。
祝宁能感知到自己在发生变化,或者说女巨人的变化,她的身体无限放大,成为人们脚下踩着的土地,身体的其他部位在连接,或者在互相吞噬。
埋藏在各地的污染区彼此勾连,黑色粘液组成的神经网络张开,而这一切发生地极其顺畅,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控制。
对于她来说,全世界都已经成了黑色,幸存者基地是唯一的白。
在她眼里,人类的高墙极其脆弱,好像是张被扑克牌,只要轻轻一碰就倒了。
祝宁一直在跟自己的本能对抗,三号机在跟苏何对峙的时候,祝宁正在进行利益权衡。
如苏何所说,只要祝宁提前一步污染世界,她就能拯救这些还在战场上的人,结束这一切。
身后巨人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知道只要松口就能做到,像是从深渊滑落那样简单。
飞车在沙尘中茫然前行,安池作为老牌赏金猎人才能认路,墙外建筑物变化很快,安池是跟着铁轨的方向走,这样才能完全锁定归乡号。
刘年年在心中默念祝宁的嘱咐,归乡号列车上禁止说话,污染物为福寿螺,乘客是历代的水鬼,不要触碰到水,一旦碰到立即死亡。
所有乘客都必须按照火车票规定的位置上车,越接近车尾越危险,最安全的就是第一车厢,如果想要借助归乡号列车的特性回家,应该躲在车头。
但刘年年要争取时间进入车尾,那里有一份祝宁想要的资料。
突然,安池猛打方向盘,这时她们已经远离北墙,车子惯性之下刘年年身体猛地倾斜,险些松开了水系控制。
“怎么了?”刘年年问。
安池脸色一片惨白,比看到沙尘亡灵军还要恐惧,她看到了水银色的水滴悬浮在空中。
对安池来说沙尘暴是新产生的威胁,但水滴群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禁忌,所有在墙外生存的人都知道一条守则,不要靠近水滴群,会立即死亡。
这是一道死亡分割线,水系在自然界的力量极其恐怖,水系污染孢子会比普通的更活跃,自然中水系污染物也更危险。
安池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开到哪儿了,但距离印象中的水滴群按理说还会有段距离,因为她没看到印象中的地标,水滴群也在南下?还是产生了新的死亡地带?
墙外绝对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安池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归乡号列车了。
祝宁的队伍也来过水滴群,裴书科普说是核武器之后的遗留物。
白澄和裴书互相交换过情报,证明水滴群多年以来都没增长,祝宁可以确定这不是当时的那一片,世界上诡异而危险的污染物好像都在扩张自己的领域。
安池只看到了一滴立即折返,连归乡号的轨迹都一时间抛在脑后,车身极速飞车之间,车身上的水仿佛碰到了蒸腾的热气,刘年年看到了她口中的水滴群。
好像一滴滴水银漂浮着,秩序井然,所过之处就像是核武器掠夺,留下一片冒着热浪的废墟。
而刘年年的眼中被水银填满,她学过绘画,第一反应是很美。
水银规律陈列,有一种怪异的几何美感,而背景却是一片冒着热气的废墟。
刘年年凝视许久,甚至生出了伸出手触碰的冲动,好像可以感知彼此,那才是她的本源。
直到安池将飞车开远,已经看不到水滴群刘年年都没回过神来,连神经网上的祝宁都已经遗忘。
呜——
刘年年沉浸的想象被打破,好像做梦时猛地清醒过来,她听到火车的呼啸声。
……
霍文溪面无表情听着战报,一句话都没说过。
现在负责前线的是宣情和其他区域的志愿军首领,他们邀请霍文溪加入,但霍文溪以自己状态不好拒绝了。
反抗军的人拼命营救霍文溪,以为会请来一位专业的指挥官,希望她像在103区时那样,用自己的能力走出一条生路。
或者不当指挥官,只当一位出色的演员,再发表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讲也好。
可霍文溪回来之后一直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座石雕,有人嘲讽所谓的指挥官被吓破胆,霍文溪也没解释过一句。
“可以预言吗?”反抗军的人问,他最初很有耐心,最后恨不得拎起霍文溪的领子,让她说出两句有建设性的话。
霍文溪一言不发,直到他们拿霍文溪没辙,一个不开口的预言家再强大也没用。
他们笃定霍文溪一定是窥见了历史的进程,预知之眼比他们所有人看到的都要遥远,但一句话都不愿意透露,为什么?因为人类必死无疑,还是胜利的代价他们根本无法支付?
霍文溪静静坐着,眼睛里的触手在膨胀,似乎想要吞噬完她整个大脑才行。
霍文溪无数次回想起一个瞬间,她想接入人机联合装置,祝宁控制的菌丝人扣住她的手。
她记得祝宁的眼神,猜到了其中的含义,祝宁会忍不住吃掉她。
她们会融为一体。
霍文溪面前摆着一个扁盒,人机联合装置静静躺着,攀爬探出的菌丝让人乍一眼看去以为盒中藏着一只黑色蜘蛛。
霍文溪的手放在桌面,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负责她的助理一直在观察她,他的工作是服务霍文溪,执行她的命令传达她的意志。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霍文溪竟然一句多余的意见都不肯给。
突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接近她所在的房门,消息一点点传递过来。
助理是最后一步,他点了下头,对霍文溪说:“霍组长,有人想见你,复苏会逃出来的,据说有很重要的情报。”
霍文溪抬起头,这个助理长得跟庄临的风格类似,他们特地在几个备选里选择了他,让霍文溪感到厌恶。
“谁?”
助理说:“说是叫秦云。”
他不认识秦云是谁,听外面的人说是反抗军派到复苏会的卧底,不知道怎么逃出来的。
霍文溪知道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苏何眼皮子底下叛逃,那意味着不是使者,而是苏何传递消息的信使。
苏何有话要跟霍文溪说。
霍文溪的耳边传来海浪声,大脑中意识的海浪在翻涌,预言只需要在眨眼间就能完成。
助理莫名地看着她,霍文溪的脸色变差了点,她关闭了人机联合装置的盒子,把盒子推远了些,说:“让她进来。”
第428章 塑料
“醒来。”
“祝宁在等你,醒来。”
林晓风眨了下眼睛,眼球表面因为寒冷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小小的眼球正在收缩,最后会因为不断缩小变成一粒豆子从眼眶中掉出来。
这样的恐怖想象让林晓风快速清醒,她正侧卧在雪地里,身体蜷缩如同婴儿,那果然是个梦,宋知章根本没出现,她茫然望去,没看到白澄,甚至也没看到那头胆小的长毛象,她还记得长毛象长满了人类长发,在极夜笼罩时快速带着她逃跑。
她们逃亡到极北之地之外,远离世界的尽头,仿佛挣扎着重新回到人世。
她遗忘了一些事儿,只记得自己被白澄一把丢开,短发的白澄留给自己一张冷酷的脸,之后林晓风的身体在雪地里滚动,还未醒来就陷入了昏迷。
“白澄?”林晓风的声音融进风雪中,很快就消失了。
白澄没有再出现,林晓风很想念她。
她猜测需要去寻找一个墓地,但不知道白澄究竟埋葬在哪儿,所以她孤立无援,世界只剩下自己。
林晓风从雪坑中爬起来,她冷得要命,冷到极致时血液都停止流动,让人怀疑她会被硬生生冷死。
林晓风第一次出墙,她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墙外调查员,也没有赏金猎人的经验,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行动。
她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弥漫出一片巨大的黑色,极夜来临时曾经升起一轮黑色的圆月,接下来极北之地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蔓延,人在那样的黑暗中会失去五感,裴书哪怕回墙之后也感受不到阳光和快乐。
现在黑色与纯白有一道很明显的交界线,仿佛是太极八卦阵,但黑色正在不断向外渗透侵蚀,边缘处并不是整齐的,而是抽搐的黑色线条,像是污染区域扩展前的一瞬。
你该醒来了,林晓风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宋知章的声音,如果她再不醒来,很快就会被黑暗吞噬。
那是极北之地,林晓风逃离了但祝宁没有,祝宁的身体还在里面,林晓风笃定祝宁没死,就算丧失了全部意识还会留下一具身体。
她不知道祝宁具体的状态,但她与祝宁感同身受,偏执地认为祝宁跟自己一样,那样痛苦又茫然,好像被压进冰封的水底寻找出路。
祝宁正被人压抑着,她快被逼疯了,最后的感情岌岌可危。
蔓延的黑暗让人感到恐惧,林晓风应该马上离开,一直朝南走,但她不知道南下能回到哪儿,回人类幸存者基地吗?林晓风僵硬地迈出一条腿,迎着黑暗走去。
她必须要去找祝宁,祝宁需要她。
林晓风比所有人都提早清楚一点,祝宁寻找世界真相的过程就是丢失自己的过程,她拯救世界的过程就是牺牲自己的过程。
而林晓风是祝宁的锚点,祝宁的愿望很简单,只需要她活着。
林晓风太冷了根本走不快,她牙齿刚开始还能发抖,后来连颤抖的速度都慢了,她强迫自己向前,好像在做一场噩梦,用尽了全力但腿脚不听使唤,以为自己在快跑,其实在原地打转,只能看着怪物追来。
林晓风害怕自己没赶上,害怕自己再次走进极北之地就会死亡。
她害怕祝宁做决定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而走向了终结。
终结意味着什么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阻止什么。
她朝着黑暗前进,或许根本不是她向着黑暗走,而是黑暗在朝着她前进。
“我还活着哦。”林晓风沙哑地说,她声音那么微弱,不知道祝宁在哪里,她希望祝宁能听见。
不要放弃,林晓风对祝宁说,不论你在对抗什么,先不要放弃。
“我还没死。”林晓风回想起在地下的时候,裴书刚刚死亡,祝宁不肯让林晓风离开自己单独行动,林晓风就会一边走一边喊,“我还活着哦。”
这句话像是系在林晓风腰间的绳索,绳索另一头放在祝宁手里,现在绳索的另一头松手了,林晓风执拗地在寻找祝宁,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后来已经没有声音,只有脑海中的一个念头,像是精神污染一样重复。
林晓风感觉眼前越来越黑,白色在飞速后退,黑暗如潮水般迎面涌来,就在她再次踏足极北之地的领域前,突然脚步停下。
……
世界污染统一论,指的是表面分散的污染其实是一个整体,只要找到核心污染源就能净化整个世界。
这个观点很早就被提出,但早些年极难被证实,直到祝宁的队伍进入渔村找到一截血管,其他的墙外调查员队陆陆续续也发现了相似的证据。
山猫所在的渡鸦队也深入调查其中一片区域,墙外调查员远离高墙,墙内的消息他们更加滞后,他们唯有一个目标即尽可能收集真相。
因此在沙尘暴肆虐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墙内面临的灾难到底是什么级别,以为是自己所在的区域突然出事儿了。
山猫出墙之后加入了墙外调查队渡鸦队,遭遇了队友死亡和受伤,他们进入到一片诡异的空间内,森林深处有一块儿下大暴雨,遭遇沙尘暴之后成了天降泥浆。
地下有一个类似于地堡的地下空间,明显是人为建筑,但空旷的地下总传来类似于脉搏跳动的声音,或者肉蠕动的粘稠声,让他们怀疑这地方是活的。
墙壁渗透出黑色粘液,像是泄露的石油,又像是受伤的人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
渡鸦队搭起帐篷,针对该区域进行三次侦查。
第一次侦查结果,疑似找到某个巨人身体的部位,支持了世界统一污染源存在的理论。
整个世界是连为一体的,并且有规律可循,他们大概率寻找到了某个器官或者皮肤组织。世界统一,那只要杀死核心污染源就能胜利。
渡鸦队没撤退,北调给了新命令继续探索,但后来沙尘暴越发肆虐,信号塔被摧毁,通讯一下中断。
渡鸦队想要撤退发现根本没法走,沙尘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路线倒是很精准,朝着南方推进。
渡鸦队如果想要撤退就必须保证能顺利穿过沙暴,但他们距离北墙实在是太遥远,冒险穿过沙暴还不如原地不动。
也有队员提出一个冒险的方案,他们距离北墙很远,但附近有个归乡号列车的停靠站,可以搭乘归乡号回家。
归乡号列车有一站路就在北墙口,他们的信号塔早就坏了,渡鸦队还不清楚墙内局势,以为只要靠近北墙就会被墙内人接纳。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岌岌可危,可能很快就会完全崩坏,想要冒着风险回家,作为人类应该死在人的土地上。
渡鸦队没有阻拦这部分人行动,其他人躲在探查点,也就是那个诡异的地下空洞,该据点只剩下六个调查员,山猫是其中之一。
程莫非和徐萌都死了,山猫没有想回墙内的意愿。
墙外行动会消磨每个人的心智,让他们变得麻木而迟钝,总是睡不着觉,山猫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想这样回去见谢家祖和大橘。
大橘和谢家祖在干什么呢?山猫时不时会想起他们,谢家祖还会扫墓吗?大橘应该没法旅游了吧?
他经常会想起祝宁,想起在恒生科技园外接到满脸污渍的祝宁,她笑着跟自己说我叫狞猫。
但更多的时候,山猫回想起的是年少时看比赛那一幕,祝宁是火种俱乐部的明星选手,山猫作为粉丝坐在观众席上,他喜欢听赛后的欢呼声,也喜欢看祝宁在台上的笑。
竞技体育的魅力即不断超越,打破人类的边界,那种热血会持续鼓舞观众,一直持续到山猫出墙,一直持续到他即将精神崩溃。
他回想起地下射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好像一支只属于他的安慰剂,他想一辈子坐在观众席。
渡鸦队深入地下之后彻底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又有三名队友死亡,他们的队伍只剩下三个人。
山猫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队友,队长受了重伤,他们还是决定继续探索。
后来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探索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麻木执行命令,寻找一些自己活着的理由。
他们已经足够深入地底,连地面沙尘暴的声音都消失了,通讯频道偶尔可以接受到。
突然间,渡鸦队队长死亡。
山猫最初不知道队长是为什么死的,在墙外死亡那样莫名其妙,像是有一场瘟疫在蔓延,山猫检查队长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胸口有个空洞,枪口抵着自己的胸口,消音器阻碍了噪音。
队长面对无望的未来开枪自杀了,动手的时候队员在休息。
也是在那时,山猫停下脚步,好像支持前进的动力骤然消失。
他从队长尸体上摸索到两个装置,一个是信息记录装置,这对于调查员来说很熟悉,每个人身上可以不佩戴武器,但必须佩戴信息记录装置。
第二个东西是一个很扁的黑色盒子,渡鸦队在临走之前得到了人机联合装置,但不知道是被人遗忘了,还是根本没人想联络普罗米修斯,或者队长希望在临死之前保持精神的纯白,不要沦为菌丝的傀儡。
山猫打开信息记录器,他知道必须要写下类似遗言一样的话。
他打开之后沉默了很久,竟然没有任何遗言,他真正的遗言不敢说出口,导致他无话可说。
他又想起竞技场上的胜利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山猫闭了下眼,开始像个专业的调查员一样记录:“随着深入地下,地下污染在发生变化,好像一夜之间活过来,黑色粘液越来越多。”
“世界整体论已经被证实,我们不知道深入地下还能做什么。”
他们驻扎这里很久了,但该区域的活性不高,无法确定是沙尘暴的激活,还是世界整体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不断连接。
山猫不知道这是祝宁的身体被迫连接着其他污染区,而他某种意义上跟祝宁很近,他其实在祝宁的身体里。
山猫记录下两条没什么意义的话,他之后回放了一遍录音,想确定信息没有被污染。
但录音里出现了其他声音,“我们……哗啦……不知道……哗啦啦……”
山猫愣了下,他反复听这段话,他刚录制的信息中夹杂着噪音,好像一阵塑料抖动的声音。
山猫的眼睛不由自主寻找,调查员培训的一些技巧深入骨髓,让他想要立即发现端倪处。
为什么会有塑料?
洞穴内黑色粘液流淌,山猫朝着地底深处走了两步,顺着塑料的声音行走,那声音在不断放大,好像有一张塑料布在迎风起舞。
……
哗啦啦——
林晓风停在原地,白骨从雪地中钻出,凝结而成一道堤坝,骨头彼此镶嵌,脑袋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无数尸体正在注视着黑暗。
白骨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是短发,肢体僵硬如木偶,没有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件破烂的羽绒服,那羽绒服早已褪色,上面裹着一层白雪,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产物,更像是尸体从坟墓中钻出。
她察觉到林晓风存在,眼珠子转了下,冷漠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澄的目光没有一点温度,那眼神根本不是遗忘了林晓风,林晓风清晰地感觉到白澄还记得自己,只不过白澄有无数个分裂体,所有感情都被稀释在大海中。
白澄对林晓风的感情很容易被忽略。
白澄怎么了?
林晓风的注意力都在她垂下的手上,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林晓风曾挖掘过白澄,她的身体里裹满了塑料袋,此时白澄的伤口处一条红色塑料袋飞舞而出,像是一道刺目的鲜血。
林晓风莫名想起,白澄是塑料人,她的能力是控制尸体,而世界是女巨人的尸体。
第429章 死亡
呜——
安池听到了归乡号列车的轰鸣声,在一片沙尘暴中车轮和铁轨摩擦声显得那样刺耳,但安池知道墙外只有归乡号能发出这种声音。
她们的飞车被风鼓动着,像是在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波逐流。
安池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儿,下意识追随列车的脚步,像是猎犬在追寻猎物的气味。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中坠落,砸在挡风玻璃上之后还在蠕动,安池以为是墙外垃圾,但雨刷器启动之后,从它的身体上碾压而过,爆出恶心的汁液。
蛆虫。
刘年年生活在神国,那片土地如此干净,她见过恶心的污染物,但其实很少见到真正的虫子。
蛆虫像是雨水一样从天而降,雨刷器转动幅度更大,车身玻璃立即被糊成一片。
刘年年朝着天空望去,天空是那种脏兮兮的黄色,上面的云层很诡异,像是大脑的轮廓,在狂风中岿然不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图层。
但就在黄色的背景之下有几道四四方方的图形。
刘年年从背包里翻出望远镜,快速调节镜头终于看清了空中的异样,天空像是黄色的壁纸,蒙住了他们所处的世界,而在壁纸之上竟然开启了几扇门。
四四方方的门框,门长得像是普通人家里的卧室木门,门把手已经被人旋转开一个缝隙,缝隙中白色的蛆虫蠕动,噼里啪啦掉下来,像是杨树下掉落的毛毛虫。
“这是什么?”刘年年问出了安池想问的话。
“空中门。”祝宁说。
刘年年不敢长时间盯着蛆虫看,空中的门起码有几十扇,像是天空睁开了几十只眼睛。
祝宁:“空中门可以走进大脑。”
刘年年第一次出墙,问:“这正常吗?”
如果祝宁知道空中门是什么,那是不是证明这玩意儿像个风景线一样是正常的?
“不正常。”祝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世界正在加速发生异变。”
空中门具体有几扇祝宁不清楚,但这么多年以来没上报过大范围的空中门案例,事实上连祝宁进入之后才有相关记载。
祝宁打开的那扇门前停留着自己的飞车,裴书曾织了一个粉色的毛绒挂件挂在车顶,那是他给墙外小分队做的吉祥物。
后来祝宁进入乌托邦,那辆车人们不敢乱动,又怕祝宁会通过空中门原路返回,附近的队伍会在安全范围内给飞车补给,所以那辆车大概率还在原地。
飞车成了一个标记物,但现在这几扇门像是新打开的,这具尸体快不行了,世界尽头的祝宁能更深刻的感受到变化,背后女巨人的阴影越来越大。
世界极速变化着,污染区互相吞噬勾连,空中门一扇扇打开,能杀人的水滴群膨胀,超过原本的界限一路南下,沙尘暴肆虐,飞鱼线不知道是否还在原地。
人类在这种变化面前如此渺小,灭绝级别的末日迟早会到来,苏何只不过是把一切都提前加快了。
污染爆发之后,人类摸索出跟污染世界和平相处的方案,即每次进入污染区之后,第一准则都是寻找规律,只要找到对应的规则就能存活。
但现在规则被打破,这世界马上就要进入无逻辑阶段。
安池比刘年年更有感触,她们曾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摸索一点规律来增加存活的可能,但现在连规律都要消失了。
如果世界彻底混乱,那根本没必要挣扎,连努力都没有方向,所有牺牲都是徒劳的。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极致的混乱。
呜——
安池犹豫不定时,一辆绿皮火车从沙尘暴冲出,刘年年之前从未见过归乡号列车长什么样,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归乡号。
归乡号跟飞车擦身而过,刘年年看到了火车尾,那节神秘的车厢铁板在鼓动,祝宁曾见过里面钻出来福寿螺的螺肉,差点把在火车顶上行走的祝宁吞噬。
她们与飞车上的乘客短暂对视,头车里挤满了身穿黑色防护服的调查员,看上去像是复制粘贴一模一样的人,在他们周围是早就死亡八十年的前代异能者,那些人跪坐在地,脖间被一根诡异的黑色长矛洞穿,让整个车厢内部充斥着一股肃穆的宗教氛围。
那些活着的乘客靠着窗户,大概是看见了窗外移动的飞车,迟疑一阵,朝着飞车摆了下手,像是同行相遇时一个友好的手势,意思是快上车,又或者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表明这里有人。
安池看见了他的肩章,那是渡鸦队的调查员。
车头呼啸而过,这次对视只有三秒,后面的车厢长龙一样涌出,她们看见了其他乘客,硬座车厢里奇形怪状的污染物,卧铺车厢里一具具像是躺在棺材上的尸体。
归乡号里塞满了人,不管是污染物还是人类都一视同仁。
安池看到归乡号的影子终于找到了思路,好像在迷雾中看到了光亮。
世界规则在崩坏,归乡号起码还在维持旧有的秩序,那是人类文明才拥有的秩序。
但车身还在漂移,这种天气根本就不适合开车,更别说准确地追上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
安池快速换挡,飞车两翼展开,她在跟归乡号赛跑,车身上的蛆虫尸体越来越多。
她们可能赶不上归乡号了,而机会只有一次,这次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安池死死握紧方向盘,好像溺水的人握紧自己的游泳圈,她看着眼前的混乱,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安池回想着火车头上对她招手的猎魔人,突然明白了,祝宁选择她当刘年年的司机,是因为她能做到。
祝宁替代了普罗米修斯,她有预知之眼,在祝宁的计算下,安池可以达到这一步。
屠龙者将成恶龙,祝宁会一步步成为另一个普罗米修斯吗?
安池透过刘年年的眼睛,企图看向她脑海中的祝宁,同时和自己在避难所遇到的祝宁作对比,祝宁给安池留下的记忆其实很短暂,她记得祝宁头发乱七八糟的,很重情重义,她的团队人很少,但凝聚力很强,大家在精神污染的情况下都会无条件信任队长,哪怕祝宁给出的命令那样匪夷所思。
安池曾想加入祝宁的团队,她向往的是团队的氛围,和队长的人格魅力。
但那个祝宁已经消失了。
安池想要追随的队长也已经死在了极北之地。
安池第一次走出高墙时以为世界一定会变好,污染会逐年下降,人类会战胜一切,安池第一次看到祝宁时以为她会实现。
安池抓紧方向盘的手逐渐放松:“我的每一个队友都会问一下,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出墙?”
疾驰的沙尘中,安池转弯时刘年年的后背贴在椅背,她不得不抓住扶手,尽力控制车上的水雾。
刘年年不解地看向安池,安池目光炯炯有神,一直盯着前方,根本没空看自己一眼。
刘年年默了下,“我想去拯救我的朋友。”
安池问:“哪怕她是恶魔?”
刘年年毫不犹豫,“哪怕她是恶魔。”
所有人包括安池在内,都会忍不住犹豫,想着自己是不是成为恶魔的棋子。
但对刘年年来说这个问题不是问题。
安池温和地说:“真像童话故事的回答。”
很符合刘年年的形象,一位贵族大小姐穿越沙尘暴,在重重死亡的压迫下,只想去拯救自己的朋友。
刘年年没有经历过冒险的苦难,没有经历过队友的死亡,也没经历过真正的混乱无序。
刘年年是一个崭新的墙外人。
“你呢?”刘年年问:“你为什么答应送我上车?”
刘年年没忘了裴书,他极其抗拒走出高墙,带她出墙应该很危险。
“因为寻找死亡。”安池说,她本来就是要死的,是死在沙尘暴的第一战场,还是死在墙外的区别。
所有当年走出高墙的异能者,不论是赏金猎人还是墙外调查员,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死亡,死亡是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安池怀疑污染会让人发疯,把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植入给所有人,所以看上去不论多么正常而温和,最终都会主动寻找同一个终点。
在祝宁找上她之前,安池已经在报名敢死队的队伍了,她早就拿到了自己的死亡录取通知书,她与死去的队友会在死亡的终点线相遇。
祝宁只不过是给她安排了另一种剧本。
刘年年不太懂,却想起了刘瑜,当年坐在飞车驾驶座的是刘瑜,如今是刚认识不久的安池,她们眼中都有一模一样的疯狂,现在两个人的形象在她眼里诡异的重合了,明明她跟安池都不熟。
“年年,要走出去看看。”刘瑜曾说。
安池话音刚落,驾驶座的车窗被人打开,沙子和狂风灌入窗户,刘年年诧异地看着安池,不确定她要做什么,但她本能想要阻止。
安池的右手稳稳地抓着方向盘,左手却伸出窗户,手臂肌肉绷紧,眨眼间快速膨胀如同一根巨大的树木。
安池的能力是巨大化同时拥有巨力。
如果从车外的视角看去,就是一辆在空中摇摆的飞车突然伸出一条巨人般的手臂,二十五米长,手掌宽度四米半,砰的一声,巨大的手掌摸到地面,像是给飘摇如同风筝般的飞车寻找了一个支点。
刘年年的后背紧紧贴着椅子,她完全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平和的安池会做这么过激的举动,她马上反应过来,水雾快速包裹着安池的手臂。
但刘年年包裹的速度没有那么快,飞车一旦起飞离开地面,地下水调动更困难。
安池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飞车如同被扔出去的铅球,在巨力之下被抛出百米远。
刘年年心脏跟着悬空,一时间距离头顶的空中门那样近,噼里啪啦掉落的蛆虫从车上滑过,她张大嘴,心脏还未缩回胸腔,感到飞车第二次腾空。
黄沙中再次出现了归乡号列车的影子,安池以手臂为支点,飞车追上了归乡号的尾巴,刘年年明白了,安池是要把她扔上火车。
刘年年年右侧的车门弹开,她身体突然失重,想要去抓住安池的手,安池一只手放在刘年年肩膀上,然后猛地将她一推。
像是站在天台边缘的人,刘年年后背一空,水球追随着主人包裹住她下坠的身体。
那一瞬间她跟安池的距离被拉得很远,天空上开着的四四方方的空中门,飞车在其中显得极其渺小,安池巨大化的手臂撑着地面,结合起来像是个全新的怪物,又像是一副诡异的油画,一只手臂上长着一辆飞车,背景是掉落蛆虫的空中门。
刘年年瞪大眼睛,黄沙席卷,蛆虫爬满了飞车车身,沙暴中的怪物在奔跑。
而坐在飞车内部的安池只是对刘年年招了招手,好像一个出租车司机将客人送到了终点,又像是小时候母亲送她到学校门口,让她快去上学。
砰——
刘年年的身体砸在高速移动的归乡号车顶,她的背脊和铁皮车厢摩擦,从车头一路砸向车尾,她想要抓住安池的手只抓到了火车车厢的连接处。
刘年年的身体挂在车厢尾部,和冰冷的铁皮车相贴,车厢内阴冷的寒意渗透而来,车身蠕动着,想要将刘年年立即清除。
但刘年年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她极力抬头望去,想找到安池的方向,但只看到了最后一幕,飞车被黄沙和蛆虫吞没。
刘年年看不见安池了。
……
“祝宁必须死。”
秦云找到霍文溪,她从一个埋伏在苏何身边的卧底,成为了苏何的传话筒。
霍文溪遣散了其他人,汇报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
霍文溪给人一种压迫感,跟苏何的气质完全不同,她没有杀伤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霍文溪拥有预知之眼,让你感觉在她面前自己浑身赤裸,前世今生都被她知晓。
秦云把苏何的话转达了,提炼出的重点只有一条,让祝宁成为核心污染源再杀了她,祝宁必须死。
但霍文溪对此无动于衷,好像早就在她进入这扇门前,就已经先一步预知到。
秦云不知道拥有预知之眼的人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如果霍文溪早就知道一切,为什么还要见自己?
是为了验证历史?
拥有预知之眼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走向自己已知的结局吗?秦云换位思考一下,感觉这样的人生应当极其恐怖。
秦云把话带到了,问:“你要怎么做?”
霍文溪久久没有回话,抬头看向天花板,秦云不认识霍文溪,但见过她在103区发表的公开演讲,她拥有独特的魅力,让追随者愿意为之去死,而所有跟随她死亡的人,都相信霍文溪会为同样的目的而牺牲。
霍文溪是观测历史走向的人,这样的人拥有绝对的理智,秦云想祝宁在霍文溪心中的分量到底是多大?
霍文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感觉天花板出奇地低沉,好像要压住她的脸。
“你见到了另一个祝宁?”霍文溪突然开口。
秦云点了下头,“嗯……像是一个芯片人,不像是人类。”
霍文溪笑了下,秦云猜不透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霍文溪继续问:“她怎么样?”
秦云想了想才回答这个问题,“跟所有去杀苏何的人差不多,她崩溃了。”
秦云见过太多想要杀死苏何的刺客,他们一腔热血出发,都以为自己是可以杀掉苏何的终结者,但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即被苏何碾碎。
而当他们面对苏何时,人生最后的表情唯有绝望和崩溃。
秦云自己差点也走向这条路,要不是三号机突然出现打断,同时苏何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让她来见霍文溪,不然秦云会死得非常惨烈。
秦云面对苏何时差点疯了,她一直在手抖,到现在还在止不住颤抖,这就是苏何的压迫感。
而她临走前,三号机的表情很扭曲,她背靠着宋知章的尸体,想哭又想笑,后来发现什么都做不到,自己在苏何手里如同蝼蚁,秦云可以跟三号机感同身受。
“祝宁已经死了。”霍文溪盯着天花板说。
秦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办公室外一直有人急促地走动,把这句话淹没在其中。
霍文溪指的是祝宁未来一定会死吗?所有预言家说话都很神神叨叨,他们通常弄不清一件事发生在哪个时期。
还是说祝宁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秦云思索着这个可能,那现在还活着的是谁?是祝宁残留的意识?
霍文溪:“我见证过很多人死亡。”
秦云有些不解,觉得霍文溪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她一直在看着什么,目光却没有聚焦。
霍文溪:“103区死去的猎魔人,因为我的号召而死的战士,他们被我鼓舞,被我号召着走向战场。”
霍文溪身上一直积累着活生生的人命,自己多走一步,肩上的死人就多一个。
“我最好的调查小组,因为我自私的直觉趋利避害,全军覆没。”
庄临和整个调查小组,霍文溪一路带来的队伍,死于霍文溪的直觉。
霍文溪喃喃自语:“我跟祝宁说不必为死去的人负责,因为历史上没有一次战役是让士兵负责,只有指挥官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霍文溪停了下,“该负责的是我。”
霍文溪不止看到已经死亡的人,也看到未来要死亡的人,她站在历史的洪流中,那是由死者的鲜血构成的一条河。
霍文溪说过自己还会给祝宁承担责任,但祝宁已经不要了。
“我一直以来都很担心祝宁会成为毫无感情的恶魔,甚至为此做了很多准备。”霍文溪回想起过去的事,那时候庄临还活着,他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在担忧什么。
霍文溪最怕的就是祝宁失去人性。
“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担心毫无必要,因为祝宁很听我的话。”霍文溪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在仔细咀嚼过往的记忆,在霍文溪的叙述下,祝宁并不是什么真神或者恶魔,更像是个听话的小朋友。
别人很难想象,祝宁拥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会听霍文溪的话,霍文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异能,她甚至自卫手段都只有开枪,离开助理很容易被人刺杀身亡。
可祝宁还是很听话,盲目地听从她的指令。
因为她们说好了结为同盟,一人死亡另一人也不会背叛。
如果祝宁现在已经是一串冰冷的数据流,那她曾跟霍文溪的结盟就像是原始代码。
只要霍文溪给她一个指令而已。
“我让她寻找消息,她就会把消息带回来给我,我让她向前她绝不向后,我让她进入乌托邦,她就进入乌托邦,她是听着我的命令一直走向极北之地的。”霍文溪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次秦云没有认错,那就是巨大的悲伤,霍文溪身上少见的悲伤。
“我让她死,她也会去死。”霍文溪好像投降了,低声说:“苏何的判断没错。”
第430章 塑料
安池死了吗?
直到刘年年右手被咬断之前,她都还沉浸在这个问题中,归乡号列车是一只福寿螺的螺壳,车尾就是螺丝的底部,刘年年下意识抓住的是螺丝壳的边缘,现在螺丝壳打开一个窄窄的口子,粉红色螺肉从边缘溢出,一口叼住刘年年的手臂。
骨头咔嚓一声断裂,鲜血溢出,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连大脑的反应都慢了半拍,痛感比现实滞后,让她一时间忘了安池的下落,甚至忘了脑子里的祝宁。
刘年年全身的神经都在同一时间被拉紧,瞳孔微缩,小臂骨头已经从中对折断裂,只剩下微弱的肌肉组织连接她才没从车身上掉下去。
刘年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诧异,她在墙内也进过污染区,大多是在裴书的保护之下,少数落单的时候也有祝宁护着她,就像在那个吃人的火锅店,她从未受过伤及生命的大伤。
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冒险,目前的进度是失去一条手臂。
她想起安池意味深长的眼神,说:“真像个童话故事啊。”
她想起裴书一脸丧气地叼着烟,趴在训练场的栏杆前看着她训练,裴书摇了摇头,“不够,你要真正地去杀人。”
裴书:“我说的是,以生命为代价杀了对方。”
在安全领域下的小公主不会长大,她需要像祝宁一样直面危险。
前半段旅途还有安池,现在才是真正的冒险。
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铁皮车厢背后渗出,她近距离看到了螺肉,跟祝宁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边缘流淌着恶臭的粘液如同污水,螺肉表面上睁开了一只只眼睛。
列车深处发出了咀嚼声,刘年年右手手臂最后连接的皮肉完全断开,仿佛在攀岩过程中安全绳断开,体验到了片刻的失重。
她左手攀附车门,车厢门并不是光滑的铁板,上面本身就有铁质楼梯,她蹬着后车门,一个借力将自己硬生生甩了出去,福寿螺的螺肉同一时间弹出,刘年年与螺肉表面上的眼球对视。
仿佛在看着无数只眼睛,也在看无数个灵魂。
轰——
刘年年的身体砸在车顶,因为惯性而冲出去数米远,车厢一共22节,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20车。
背后福寿螺的螺肉已经完全张开,庞大的阴影将她淹没在其中,湿哒哒的粘液浇灌在她身上,顺着防护服滑落。
刘年年人都没爬起来,压低身体的重心,裴书多年的培训起码有一些作用,她身体灵活翻转,从车顶翻到列车的左侧,
她单手抓住车顶,双脚用力踹向窗户,想要在被福寿螺吞噬之前立即上车。
她身体刚落下来,立即看到19车的内部,一半车厢都是阴冷的积水,死去多年的水鬼站在齐膝的水中,他们身穿旧世界的长衫,察觉到窗外有人入侵,冷冷地瞥了一眼。
刘年年被水鬼的眼神而威慑,那是死去起码百年的污染物,祝宁被这东西杀死过八次才逃往车头。
福寿螺已经到了背后,几乎可以一口将她吞噬,刘年年从玻璃窗上看到螺肉的影子,一扇玻璃窗,里面是水鬼外面就是福寿螺。
砰——!
刘年年断手裂口滴落的鲜血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把把血刃,这是她手头最近的水源,血肉猛地向后扎去,福寿螺身体停顿了一瞬。
咔嚓一声,玻璃窗在脚下裂开,透明玻璃四溅,刘年年像是一头幼小的豹子,动作快速但并不熟练,有些笨拙地跳进了归乡号。
她在落地时眯了下眼,就像是砸进水池中的一粒石子,车厢积水荡起涟漪,刘年年落地时积水四散,流出一个半米宽的干燥空间。
刘年年半跪在水鬼之中,四周水鬼居高临下望着她,而窗外福寿螺没有远去,螺肉贴着窗户。
并非因为螺肉不能进入车厢,而是被一阵力量所威慑,刘年年控制了水源,螺肉表面都是湿乎乎的粘液,所以相当于她在落地的瞬间要做一个极其复杂的处理,要控制住背后的福寿螺,要破开车窗,要控制车内的积水,保证自己不会被水鬼杀死。
而这几个步骤只要其中一个执行错误,刘年年就会死在当场。
头盔内部,她因为过度使用异能而头晕眼花,温热的液体从双眼中流下,仿佛流出两行血泪。
她在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也是跟归乡号列车僵持,稍有放松都会陷入险境。
刘年年感到的不是疼,而是极致的压力,她有些意识模糊,眼前的水鬼好像有重影,脑海中的祝宁都变得那样遥远。
而那不是刘年年的错觉,极北之地的祝宁能感觉到自己对刘年年的控制力减弱,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菌丝通过控制神经来操控人类,建立起沟通,而刘年年过度使用异能很容易精神崩坏,祝宁附着在她神经上的菌丝在打滑。
“够了,去车头,不要再向前了。”祝宁说。
刘年年正在失血,她第一次出墙走到这里已经足够,先去车头修整,或者直接放弃任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祝宁不需要付出刘年年的生命。
刘年年的意识里,祝宁的影子越来越抽象,好像一个人形冰雕在慢慢融化,只剩下浓黑色的影子。
祝宁张开嘴在跟自己说些什么,但刘年年听不清,一切都显得很虚幻。
“任务停止了,回去。”
“乖,快走。”
刘年年甩了甩头,只能听懂几个字,祝宁好像让她放弃。
她捂着手臂,控制鲜血不要溢出,祝宁说过水鬼会生活在积水里,她不知道水鬼会不会生活在鲜血里。
她按下了防护服内置愈合剂,效果不算大。
刘年年抬起头,隔离圈外水渍活动很积极,正在抽搐伸缩。
刘年年双目刺痛,依稀辨认出方向,马上就要到车尾了。
她一下就进了19车,当年祝宁在这个车厢止步,她走到了祝宁当时的终点。
背后是没有积水的18车,她只要坚持走到车头,窗外的福寿螺也不会再威胁她。
刘年年仿佛站在了一个节点,前面是付出生命的危险,后面是一条安全之路。
理智的人会选择后退。
祝宁在极北之地的大屏中看到了刘年年的脸,在她的视角来看刘年年的处境很危险,窗外的福寿螺,窗内的水鬼,而她断掉了一条手。
她的精神力在与归乡号对抗,付出全部只能维持现状。
祝宁试图操控刘年年的身体让她先撤离,但刘年年大概挣脱了她的控制,肢体控制失效,祝宁不断施加潜意识的影响。
突然,刘年年动了下,她朝着归乡号的车尾迈出一步。
她走动时车内积水也在移动,她向前了一步,距离她最近的水鬼就后退一步。
刘年年仿佛顶着狂风攀岩,又像是逆着水流游泳,每一步的阻力都更大。
她垂下右手,那个疮口甚至断得都不整齐,有血腥的碎肉,尖利的骨刺,并不美观的肌肉组织。
刘年年垂下手臂,鲜血自然向下流动,一滴血从断臂处滴下,祝宁对归乡号的探索不全面,她不能保证如果这滴血落在地面会不会吸引水鬼。
但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在断臂处膨胀生长,鲜血飞速勾勒,长出小臂,衍生出骨骼的轮廓,刘年年下意识动了动,很多人失去手臂之后会产生幻觉,好像还能控制自己的手指。
现在她也感觉到了,鲜血凝聚成一只新的手,刘年年活动了下五指,由鲜血重新构造了一个精密的肢体,血红的手指在回应她。
她是新人类,教母培育出适应污染世界而生的新人类,她对自己说,刘年年无视祝宁的警告,朝着黑压压的水鬼走去。
……
塑料声越来越大。
地下洞穴中,山猫手电筒打开,像是一道醒目的长矛刺穿黑暗。
圆形的光斑照亮了残旧的红色,深埋在地底的塑料已经褪色,好像把一块儿红布洗过无数次。
然后是蓝色、黄色和白色,塑料制品最常见的四种颜色在地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末日之前,人类处理垃圾有个很古老的方案,即集中填埋,现在联邦已经很少使用这种过时的手段了。
山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墙外调查员植入血液的本能让他挪动手电筒,于是手电筒一寸寸把眼前的场景展开,好像在黑暗中仔细凝视一副意义重大的油画。
山猫挪动的动作幅度很小,同时大脑在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他已经不是人类,只是集体人类延伸出的一个摄像头。
他的手停下了,光斑打在一张塑料人脸上,她皮肤苍白五官精致,整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像是商场里用来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
她的身体镶嵌在垃圾山里,脖子被一根铁棍刺穿,头发缠绕着垃圾,而她的身体被掩埋,山猫只能通过轮廓来想象她是什么姿势,大概是扭曲的,她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腰被人扭了一百八十度,身体完全错位了。
这太像废弃的塑料模特了。
但在山猫手电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塑料眼球突然颤动了一下,好像一个人类对于突如其来的光线做出最直白的反应,人要么抬起手遮挡,要么会下意识眯一下眼睛。
山猫出墙这么久,见过的古怪生物数不胜数,但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眯眼让他感到汗毛倒立。
那不是塑料模特,是一个活人。
山猫的手忍不住颤抖,光线出卖了他的恐惧,光晕的边缘也开始颤抖。
而这照出了第二张脸,第三张脸,第四张……
山猫越是恐惧,手电筒扫过的塑料人就越多,数不清的塑料人同时因为刺目的光亮而眯眼。
她们的表情不是整齐划一的,好像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有的面露困惑,有的满脸不耐烦,好像从一场深度睡眠中被人吵醒。
塑料人们彼此通过某种方式相连,像是一片竹林里挂在竹鞭上的竹笋,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片地方长了竹子,那这片土地其他植物将难以生存,因为地下已经被竹子入侵。
山猫有种诡异的预感,塑料人埋葬在全世界各地,每一片土地只要有塑料就有她们生存的土壤。
有时是很容易发掘的,大概是某个墓地或垃圾场地下就有,而有时那种存在显得更微妙,需要激活或者给她一点时间成长。
这世界已经被塑料入侵了,他们早就跟塑料难分彼此,甚至山猫毫不怀疑自己身体里也有塑料。
如果塑料的能量足够大,山猫的血肉里微塑料会膨胀,取代他的内脏和骨头。
山猫的手因为紧张握得太紧了,他深呼吸着,不敢打扰眼前这一切,过了三次呼吸才恢复理智,信息记录仪还开着,但只是记录下来没意义,他需要把消息通报出去,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有什么作用。
山猫想起了自己大腿口袋处的黑色薄盒,那里面有个人机联合装置,队长说必要时需要联络普罗米修斯,他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全世界。
山猫小心摸索口袋,时间显得极其漫长,山猫的手指触碰到了黑色薄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的指腹摸索到盒子的开关,好像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黑色菌丝在缠绕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塑料人突然开始动作,她们在垃圾山里扬起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蝼蚁,而是统一望向上方。
她们共用一个大脑,进行意识交流根本不需要说话。
在她们动作时,山洞内部也在蠕动,仿佛洗牌一样,牌桌上的牌在疯狂转动。
山猫也跟着向上看去,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人脸,明明跟其他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就更像活人而非塑料。
如果祝宁在场她能认出这是白澄的脸,其他人都是分化出的影子,只有这个才是白澄本尊。
白澄居高临下望着山猫,其他塑料人动了动,动作机械又显得单纯,好像家里的人偶统一歪了下脑袋。
她们看待山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鹿,“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仿佛在跟老熟人说话,但山猫根本不认识她。
山猫感觉到菌丝缠绕上了手指,吸食血肉之后越来越大,黑色粘液像是一张网罩住他,他的神经被刺穿,一股酥麻感从手指向上涌动,山猫没接入过人机联合装置,之前看别人接入也是贴向太阳穴,第一次体验从手指开始。
好像有另一个生物在一寸寸抚摸他的身体,从手指开始夺得他的控制权,借着他的血肉成长,最后完全成为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