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第 25 章
向张仁坦白一切并不困难, 他是个平和宽仁的性子,有时候王二妮会悄悄觉得,他实在应该是个好父亲的, 她在他身上汲取的感情里,很难说不包括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父爱。
王二妮从那天消失在盆里的事说起,张仁没能插上话,他其实透过水面看到了她落在阴森森的地府冥界, 见到了黑白无常和巨山般的神魔。一直到阎罗说出要她相陪的话时, 水被那老头泼了,他追着老头打,结果老头跑了, 这一天一夜,他过得心急如焚。
如今王二妮从头开始说,虽然他知道的比王二妮想象的要多许多,但还是安静地听着她讲述来龙去脉。
王二妮几乎没有隐瞒什么,她有自己的理解, 那送她去地府的老头必然是一位高人, 虽然她不知道高人被张仁打得满地窜,现在还夹着尾巴在花园里睡狗窝。
言归正传,被高人送往地府后, 王二妮的理解是,张仁的前世阎罗已经死去,长住地狱之中。阎罗生前被强者打杀分食, 死后还有个强敌(她认为是那只巨手的主人)一直在窥伺他的天魂, 最终阎罗不敌, 彻底消散在巨手之下,至于她和阎罗这一年多来的点滴……她没有说。
只是很婉转地提了一句, “我想以后为他报仇。”
张仁泛青的瞳仁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前世今生,都遇到夫人,是否也很奇妙呢?”
王二妮讲述的时候有自己的观点,她认为阎罗和张仁并不算是一个整体,他们是不同的生命,但张仁只道了一句前世今生。
她一时有些心绪复杂,却也没有坚持反驳,张仁个子高大,想要维持被她抱在怀里的姿势只能大幅度倾斜身体,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不稳当,他笑着拍拍王二妮的胳膊,“夫人爱深,可为夫实在吃不消了。”
王二妮这才反应过来,放开了张仁,就见他犹豫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老张,你要说什么?直说吧。”
她以为张仁应该是想问些修行上的事,就如她一开始听说阎罗杀麒麟的惊叹憧憬一样,但张仁只是吞吞吐吐地红着耳根,半晌问道:“夫人那儿……怎么鼓起来了。”
王二妮已经适应身体一年多了,可在人间这边,她不过消失一天一夜,其实不止张仁,连早上王追月都是很快就注意到了的,可做兄长的,尤其还是不熟的兄长,自然不会去问这个。
张仁一开始只记得察看她身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势之类,然后被王二妮抱着讲述这一天一夜的事,脸都贴着,稍微侧个脸都埋进去了,发现不到异常就有鬼了,他几次都差点走了神。
什、什么阎罗,哦,他的前世身,什么修行……修行好啊,修行好深啊。
王二妮眨了眨眼睛,忽然道:“哦,你说我路上揣的两个馒头吗?当干粮备着的。”
张仁支支吾吾,又难掩失望,语无伦次地道:“哦哦,是馒头啊,我们北地的馒头做得这么大吗?是、是了,南边的馒头比较小,我们这儿都是大馒头。”
王二妮一下子笑出了声。
她并不介意夫妻之间谈些房里的话题,张仁是个很稳重有风度的男人。即便打了三十年光棍,只开了两三个月的荤,她怀孕时怕伤到胎,不许他做那些,他就真的老老实实等霞儿落地,从未有过逾越。
孕期是很长的,尤其霞儿还是足月生,他也没有像寻常富家老爷那样纳一二妾室,最多憋得狠了,自己躲在房里看话本,王二妮时常觉得,张仁连那点拐弯抹角想和她聊些荤话的模样都很可爱。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正经端庄的女人,难道她发现可以重塑身形时,想都不想马上把胸口填满,只是为了给娃喂奶嘛。
还阳时的那点情怯,都在见到张仁的时候烟消云散了,王二妮心里柔软,不止一次地确认了,眼前的张仁是她爱着的,放在心里头的男人,就算他没有资质,不能修行,那也一样。
张仁还在支支吾吾找补,以表示自己不是那种只会盯着女人胸口看的那种猥琐老光棍,就被王二妮拉着手往后院带。
他有些懵,还道:“我们去哪儿啊?快用晚饭了。”
王二妮看都不用看避开路上所有的丫鬟仆从,声音压成细线传入张仁一个人的耳朵里,“走,跟我进屋。”
房门无风自开,随后砰地关紧,张仁的惊叫声外头已经听不到了。
晚饭时分,云华给霞儿系上了小兜兜,她的近身丫鬟奇怪道:“小姐,老爷夫人一直没见到,晚饭也不回来吃吗?”
云华已经开始吃饭了,咽下一口菜,给霞儿喂了一勺牛乳粥,摆摆手,“不必管他们,今晚想来有一场恶战要发生……咳,对了,让厨房备点补汤,我哥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下饭。”
丫鬟不解,云华却小脸通黄,她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在外头人口中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偷了张仁不知道多少话本看,懂的东西可多了。而这伶俐的小丫鬟是替换了原本和她同岁的贴身丫鬟提拔上来的,原来那个成婚了,这个才十三四岁呢,她懂个啥子哦。
云华啧啧,夹了一个小笼包,给霞儿吃里面鲜美的汤肉馅,自己咽了咽口水。
嫂嫂回来,她可是第一眼就发现了,原本的小笼包!变成了大香瓜!哇,当时要不是有嫂嫂大哥在,她真的好想去揉一揉看看的!嫂嫂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补出来的哦。
她哥到底走了什么好运,可恶,他现在一定已经吃上香瓜了。
云华含恨连吃了四五个小笼包,又给霞儿喂了几勺牛乳粥,霞儿现在特别喜欢给她喂饭的人,啊啊叫了两声姑姑,云华立刻惊喜起来,恨不得把一桌子菜都喂给她吃。
张仁确实吃上香瓜了,他本来以为真是揣了什么大馒头来着。也是因为王二妮孕期怕出事,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从不给他一点暗示,导致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猥琐了……结果一趟小别胜新婚,张仁从未感受过如此热烈的情愫。
一场风雨延续到半夜,王二妮施了个清身诀,两人身上很快干净清爽起来,张仁觉得十分新奇,看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衣物,“夫人,衣物可以清洁吗?还是只对人有作用?”
王二妮眼睛水润润的,脸颊红扑扑的,“都能用,这是很简单的入门法诀。”
说完,衣物一件件飞起来自己搭到衣架和屏风上,一眨眼已经干净如新,张仁看着,笑道:“这可真是书生娶仙妻的话本故事了。”
王二妮微微摇头,“我不喜欢那些话本,书生总是什么都不干,只是有些才华或者颜色,就有仙女下凡来配他,又常常有了仙女还要娶公主,最少都是齐人之福……”
她从前是跟着张仁看话本的,那会儿主要是认字,有些不喜欢的情节她也懒得说,现在抱着张仁,抱怨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些书生写的破烂东西,你喜欢看的话,不要再拿给我看。”
张仁想了想,道:“可惜话本多是不得志书生所作,心有所思便有所想,天上掉下美娇娘,洗手作羹汤,又温婉贤良,又不嫉妒二房。我看话本也就是个习惯,以后不看就是了。”
王二妮反倒犹豫道:“算了,你喜欢看就看,不过看可以,你要是真敢学书里带个什么美娇娘回来,那就惨了!”
这话是陈述句,她连杀王赖子后娘和老鸨的事都向张仁坦白过,所以她现在是越来越不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张仁要是真的辜负了她,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什么事。
王二妮想,她真的是很坏的,张仁遇到她,也许是倒了大霉。
张仁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是要睡去了,也不知他听没听见,王二妮没有用神识探查他,夫妻之间,她还是愿意和从前那样相处,否则那算什么夫妻呢?张仁又不是她豢养的男宠,而是她爱的男人。
王二妮已经不需要入睡了,但闭目养神还是可以的,她闭着双眼靠着张仁,约莫过了几盏茶时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没睁眼,装作睡着。
张仁的眼睛在夜色下眯得狭长,内里原本只是泛青的瞳仁彻底成了青色,和阎罗的妖瞳几乎一模一样,这双妖瞳看了王二妮良久,慢慢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
清晨,张家早饭时分,云华仍旧带着霞儿吃饭,张仁和王二妮都没起。
昨晚张仁以为王二妮睡着了,去厨房喝了一大碗补汤,吃了两碗饭,又蹑手蹑脚回房。早起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凶狠地撕咬着香瓜,又拉开了一场恶战的序幕。
云华一边喝着木瓜炖奶,一边啧啧感叹,小别胜新婚,小别胜新婚啊!这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第026章 第 26 章
张仁连喝了好几天补汤, 他身上的变化连两天来一次的王追月都发现了,自觉和妹妹一家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接近张仁, 找借口给他补一补。
培养他的蓬玉仙宗是上界的剑修宗门,不过王追月本身对剑道没什么执念,他在宗门的时候,其实和经常来给他把脉灌药的炼丹长老有些师徒上的默契, 他也更喜欢炼丹做饭这一套要经过炉火的东西。
今日一早, 王追月就翻起了储物袋,百年的龙落子,佐以党参黄芪等常见药材, 去芜存菁,以灵泉水调和,可以炼成上界最受欢迎的补肾佳品温阳丹。
不是王追月没有更好的药材,但药补这东西得一步步来,上来就直接补过头, 并不是好事。
温阳丹还在炉子里炼制, 王追月又下了一趟田,摘了两个小南瓜。这是霞儿最喜欢吃的,她现在胃口极好, 一天至少吃半个南瓜,王追月两日去一次,每次也刚好带两个南瓜, 怕摘多了存着就不新鲜了。
王追月下田, 桃源村里的村户遇到他, 个个都很恭敬甚至畏惧,如今王家那破屋子里头, 可不是王二妮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娃苦巴巴过日子的时候了。王追月回来不久就翻修了老屋,建了一院三间房,虽然都是普通的青砖瓦片,村里有钱些的人家也盖得上,可王追月那一身的本事,村户们哪个敢招惹。
尤其是李文昌……他原先看上王二妮长得漂亮哄过她,后来见王赖子死了,又琢磨她名声坏了,想弄家里做个妾也成,被王二妮打得鼻青脸肿,后来又让三姐儿说动,又去挨了顿打。
他自己觉得挺委屈的,一次见到王追月擎飞剑上天,立刻眼神清澈了,脑子也不混了,上哪儿都躲着他走。
王追月摘了南瓜回来,就看到李文昌鬼鬼祟祟藏头不顾腚,也懒得和他计较,冷哼一声,这样的人他还不屑于教训,毕竟妹妹已经动过手了。
李文昌松了口气,等王追月走远了,刚要回自家,迎面就见几个佩剑青年落下,见到他就喝问道:“凡人,王追月住在何处?”
李文昌懵了懵,下意识摇头,“几位、几位仙长,小的不认识什么王追月啊。”
领头的青年眉眼间带着戾气,只道:“这是桃源村,你不认识王追月?那可有近日返家的王姓青年?”
李文昌迟疑道:“仙长是说……王大壮吗?他是刚回村不久。”
几个佩剑青年面面相觑,有个青年对为首的青年邬月犹豫道:“公子,我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王追月就算逃往下界来,想避人耳目,也不会改叫王大壮这么没牌面的名字吧?倒像是个多年在外务工的村里青年返家。
邬月冷笑一声,“不会有错,我已经派人打探过,王追月确实回到了这里,应该就是这个王、王大壮没错了。行了,凡人,带路。”
温阳丹至少要炼制一个时辰,王追月正在扇炉火,刚修好不久的家门就被踹碎了,他一贯平和的表情陡然冷了下来,看向走进院子里的几个人。
邬月傲然地道:“王追月,你知道本公子来找你有什么事吧?”
王追月放下蒲扇,把炼丹炉往边上搬了搬,拍拍身上的灰,这才慢慢地道:“我为公子养金丹十五年,临了突破结婴,也将元婴还与公子了,莫非公子是来上门道谢的?”
邬月冷笑,“王追月,不必装傻,你的名字是我老祖取的。追月追月,你十五年就追过了我三百年的道途,真不愧是我蓬玉仙宗的不世天骄啊!”
“天骄自古不是成仙作祖,就是成为被人碾压的尘土。老祖不理俗务,被你和你师父蒙蔽,放过了你,我却是要斩草除根的,不杀了你,我如何才能安心?”
王追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邬月,道:“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邬月不屑回答,已经拔出了剑,他此时元婴修为,带着的几个随从都是内门精英弟子,一个初入元婴带四个金丹大成,要来斩尽杀绝。
剩下四人也跟着邬月拔剑,五道身影转瞬即至。
然后转瞬即逝。
王追月把几具尸体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等温阳丹炼好,又去洗了洗准备带给霞儿的南瓜。
他刚回来不久,没想到邬月会亲自上门来找死,他当初被老祖放过,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蒙蔽不蒙蔽的,而是他向老祖一下一下磕头磕出来的生机。
这条摇尾乞怜换来的命,他很珍惜,岂能轻易让人夺去。
桃源村不能待了,连这颗下界星都不能待了,邬月是来杀他的,等邬月久久不归,仙宗自然会有人来找,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向妹妹一家告个别。
蓬玉仙宗至少是上界的正派大宗,师尊为掌教真人,至少有几分化神大能的颜面,不会牵连到普通凡人,至少老祖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后裔再损伤他的名誉。
王追月心绪复杂,然后又多炼了几炉温阳丹,他怕自己跑路之后,一炉二百颗温阳丹不够用。
嗯……龙落子反正就剩下五十斤了,他又用不上,不如给妹婿再炼个十几炉吧。
王追月忙活的时候,太白一瘸一拐地在张府花园里溜达,他的腿是让张仁打瘸的。虽然张仁现在是个凡人,但那天挨打的时候,太白也只是个化身,他一不敢还手,二不敢防御,纯靠肉身挨揍,好不容易才留下一个骨折伤。
他怕以后大昊天想起这事来,觉得他没受够教训,这两天一直夹着尾巴在张仁面前当瘸狗。
张仁其实挺喜欢狗的,太白瘸了两天,一直狗狗祟祟在他边上谄媚。这两天先是王二妮失踪,接着又是几场头晕眼花的恶战,他满香瓜都是脑子,事情还是很多的。
直到刚才,张仁马上就发现狗子瘸了,请了大夫过来看狗。
太白感动极了,是了,是了,他还是那么爱狗。
王二妮正和云华在亭子里吃小食,听说太白的事,连忙过来看,伸手想摸摸狗腿查看伤势,太白惊恐地汪呜汪呜叫了几声,夹着尾巴躲到了张仁身后。
主母娘娘诶,狗头随意,您可千万别摸腿啊!
张仁皱眉道:“可能是被人打断的,太白现在有些怕人,真不知是什么人对一条狗下这样的手。”
云华也心疼坏了,家里她是第二个喜欢狗的,骂道:“太白那么乖,连家门都不出,还被打成这样,下手的人真是畜生不如!”
王二妮试着灵气离体,隔着远远的距离治愈太白的伤势。
……其实没用,太白的层次高出她太多,但这体面给了,是个当狗的能不接着?太白立刻把自己治好了,汪呜汪呜叫着,也不瘸了,满地撒欢跑。
一家子都松了口气,王二妮有些欣喜地抿唇,她其实连一本杂学的功法都没有,阎罗那儿全是教人对敌的功法,她实战够了,可这些小术法之类都是自己摸索中。
王追月也是这个时候上门来的,他把桃源村的家当都收拾好了,连他在院子里盖的新猪圈都一块板不剩地卸进储物袋里,这会儿提着一个大麻袋站在客堂里,见到张仁和王二妮进门,急匆匆地就道:“来不及解释了,来,妹夫,这是温阳丹,你每日傍晚前后服用一颗,温水送服,丹药避光储存,三十年内不会流失药效。”
大麻袋交到张仁手里,张仁顿时怀里一沉,差点没接稳。王追月又给王二妮套上一枚戒指,急道:“灵泉戒,内置一口灵泉,时常饮用或者浸泡可以改善体质,近日把它藏好,要是有上界的人来问我行踪,就说我们不熟。”
王追月一口气说完,猛然揪起张仁的衣领,厉声喝道:“张兄,我看你是个至诚君子,你今日答应我,要一生一世对二妮好,否则我王大壮若有活下来的一天,必然让你知晓厉害!”
张仁被揪着衣领,看王追月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察觉出了什么,连忙问道:“舅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追月不答,目光灼灼盯着张仁,要他亲口承诺,张仁无奈,只得点点头跟着王追月重复了一遍。
王追月这才松开张仁的衣领,又拉住了王二妮的手,把她带进怀里,沉沉说道:“二妮,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久,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答应我,一定要过得舒心快乐。倘若妹夫日后真的变心,灵泉ῳ*Ɩ 戒中还有一些黄白之物,足够你余生所用,弃了他就是!”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王二妮都没拉住他,连忙对张仁道:“老张,我去找大哥,他应该遇到麻烦了。你在家不要出去,我设个结界防护。”
张仁点头应下,下一刻结界落下遮蔽张府,王二妮追了出去。
张仁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刚才王追月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小事,他说上界可能有人来问他行踪,莫非是得罪了上界修士?也不知这上界修士的境界如何,夫人口中的超脱星游,又对应那些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的哪个层次呢?
第027章 第 27 章
夫人出去追舅兄了, 张仁在客堂里来回踱步,踱着踱着,就看到了那个比太师椅还高出一截的大麻袋。
虽然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 似乎不应该想这些,可……这么大个麻袋,装的全是丹药?舅兄难道给他把一辈子的补药都备足了?多实在的一个人啊!
外头王追月一步踏上飞剑,已经飞出一截距离了, 一回头就看见王二妮也在, 他连忙道:“妹妹,你快回去,这不是你可以掺和的……诶?”
他看了看四周, 高空之上,他踏着飞剑,被风呼呼吹着脑门,修士大多束冠整齐,就是因为风吹起来容易像个蓬头的疯子。而王二妮虚空站立拉住他的胳膊, 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吹动。
御剑是修行之中最基础的行路法门, 一般筑基可以御剑低空飞行,金丹则是高空无阻。但不管如何,到大乘之前, 修士想要飞行都必须要一个媒介,也可以不是飞剑,飞枪飞刀飞盾牌什么都行, 真正御空而行, 那是大乘以上的事了。
王追月迟疑道:“也许, 我今早并未起床。”
杀邬月是假的,炼温阳丹也是梦里的事,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在梦里跑路,而是躺回桃源村他的木板床上再睡一觉,大概就能醒了。
王二妮掐了掐他,小心地问:“现在还感觉像做梦吗?”她有些怕大哥是在梦游,毕竟今天他确实和以往不同。
王追月:“……有点疼。”
片刻之后,王追月坐回了张家客堂,虽然脑子嗡嗡的,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张仁觉得王家人大概就是有一种天赋,经历了什么事情都讲述得清晰明了,不存在任何语言逻辑上的缺陷。
王追月讲完,王二妮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只是杀了一个想害你的人,这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咱们有理,大哥,你放心,要是那位邬老祖找上门来,我来同他说话。”
王追月还是木木的,他知道超脱境,就是指修士渡劫之后,飞升而走的那个境界,并不知道星游。他从上界到下界都是过传送阵的,普通修士压根无法真正从一个星球飞越宇宙距离来到另一个星球,宇宙真空之下,渡劫以下的修士存活不了太久。
邬月的老祖乃是蓬玉仙宗唯三的渡劫老祖,他这一渡劫就是几千年,现在还没渡成。因为飞升天劫太恐怖,死在飞升一关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邬老祖其实是有些想享尽渡劫万年寿元,然后快死的时候搏一搏的意思,现在他不到二十岁的妹妹……超脱境了?
王二妮对此没什么炫耀得意的心思,阎罗讲述过的那个大千宇宙无数文明的光景太宏大也太奇幻了,还有的种族生下来就可以星游呢,她只是被阎罗灌药灌出来的速成超脱境,又杀了一年的各种地狱恶鬼而已。
不过、王二妮看了一眼王追月,好像她大哥也是被人带去上界灌成元婴的,难道他们家的资质就是比较适合速成吗?
张仁毕竟话本看得很多,又没有真正见识什么渡劫威能,对王二妮的话理解得很快,还帮着安抚道:“是啊,舅兄不过是为了自保,这几人持利器入室意图杀人,岂有怪罪舅兄的道理。”
他还是比较在意法度的事,认为王追月是无罪的,当然,要是那位邬老祖不讲法度也不讲道理,那就只能他媳妇儿讲讲拳脚了。
张仁有些担忧,但看王二妮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安定了下来,拍了拍王追月的肩膀,笑道:“既然舅兄已经拆了老屋,一时半会儿也修不起来,这几日等待上界来人,还是在这里住下吧,我让人给舅兄收拾最好的客院。”
张府最好的客院,就是原先孤阳子带着他老娘住的那一座,关上两侧院门就是个独立的庭堂,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从专门洒扫伺候,王追月只好答应先住几天。
感受到结界流转,确实是极大的威能,王追月躺在客院的高床软枕上,思考着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他听闻上界天骄都是在追杀中成长,本以为自己也要踏上这条路的,也许是昔日同门奉命追杀,也可能是师尊被迫无奈过来抓他,甚至老祖亲自动手。
他若能活下来乃至反杀,必定又是一部波澜壮阔的上界修士话本传奇,可他被妹妹拉住了,妹妹还说要和渡劫老祖讲一讲理。
就……好和平安定的感觉啊。
王追月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就沉沉地睡去了。
那边主院卧房里,夫妻还在夜话哩。
王二妮喜欢和张仁夜话,他们毕竟不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新婚小夫妻,家里还有仆从丫鬟,还有云华这个经常从各种地方窜出来的妹妹,白天的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晚上待在卧房里是最好说话的地方了。
张仁傍晚就服用了一颗温阳丹,这会儿身上暖洋洋的,提到王追月也很感慨,“舅兄这辈子着实吃了不少苦,他连修行十五年的结果都给出去了,那得利之人竟然还要来杀他,实在狠毒。”
王二妮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大哥他其实没那么恨,毕竟他是被卖去上界的,要不是正好资质相符,也许和三姐儿……”
她想起被带走的三姐儿了。
先前不懂那些上界和修行的事,现在结合王追月的讲述和在地狱的见闻,她清楚了很多东西,三姐儿怕是不会过得太好。
张仁显然也想到了,低声道:“我们不管她了,她那时杀了人,又带那女修来找你,显然心术不正,别再挂心了。”
王二妮摇摇头,她不是挂心三姐儿,而是心疼王追月。
十五年离别,他虽然说自己幸运,可替人养金丹,说白了只是容器,再幸运能幸运到哪儿去呢?
王二妮靠了靠张仁,轻声说道:“我不喜欢。”
张仁问,“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为尊听着很有道理,却真的很可怕,弱者就像草芥一样被随意践踏,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王二妮说着,微微叹气,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一种秩序,让强者受到制约吗?”
她的想法很稚嫩,也并不知道要怎么完成,张仁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喃喃开口道:“万类霜天竞自由。”
王二妮没听清楚,轻轻拍了拍张仁的肩膀,柔声道:“很晚了,快睡吧。”
第二天早起,云华就看到王追月坐在饭厅里了,她惊喜极了,连忙几步小跑过去,自来熟地坐在王追月边上。
王追月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在意。
云华很憧憬地道:“王大哥,你每次来了就走,今天好难得一起吃早饭,对了,你的飞剑够不够两个人站?我特别特别想试试飞上天的感觉。”
她对王追月没什么多余感情,就是崇拜,在她看来王追月本事要比孤阳子大多了,还很平易近人呢,多求求他肯定能答应带她飞。
王追月看了一眼云华头上的簪环首饰,和气道:“飞剑风大,不大适合带你。”
他正要说明簪环的问题,忽然想了想,问道:“云华为何不让二妮带你飞?她可以避风御空,比我飞得好多了,也不必卸首饰。”
云华忽然张大了嘴巴。
张仁和王二妮进饭厅的时候就看到云华在那儿给王追月展示她的喉咙管,张仁皱眉道:“当着舅兄的面,成个什么样子,你下巴脱臼了?”
云华自己托回了下巴,比太白还欢实,一下子窜到了王二妮身边,挤开张仁,亲亲热热地道:“嫂子,嫂子!王大哥说你会飞了!真的吗?他说你飞得可好了,我好想试试啊!”
张仁被她一屁股挤退两步,脸都黑了,却见王追月忍俊不禁,王二妮笑眼弯弯地应是,这兄妹两个显然都觉得云华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张仁沉思,是他这个做亲哥的太刻薄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丫头碍眼得很呢?
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云华撒娇磨人很有一套,没多久就哄得王二妮答应带她飞,因为没有飞剑可以踩,王二妮也不会用飞剑,只能是抱着她的。
张仁眼神好,看见云华迫不及待钻进王二妮怀里,她个头本就矮一些,比他更适合靠着王二妮,这会儿脑袋完全扎进去了,手还抱着她嫂嫂的腰身。
张仁身上煞气沸腾,飞就飞,抱就抱,你扎什么脑袋啊!我就问你扎什么脑袋!
王追月正在喝豆浆,见王二妮带着云华飞远了,只剩下张仁站在厅堂门口仰头望天,感觉是个和妹夫交流丹药的好机会,连忙拉了拉他,眼神示意,低声询问道:“张兄昨日服用温阳丹了吗?”
张仁收回盯着天空的视线,矜持地道:“确有功效,还没谢过舅兄呢。”
王追月压低声音,继续道:“温阳丹是养肾之用,可一旦有个什么措手不及,就难以建功,我如今时间充足,可以为张兄炼制几枚春阳丹试用。”
嗯……都是给张仁吃的药,自家妹妹不用吃,是药三分毒。
第028章 第 28 章
话说那日邬月下界来, 打的旗号是出宗历练,几个随从的师兄弟也是他多年的狗腿子了,各自找了理由离开宗门, 一行五人在下界传送阵处汇合。
然后下界不到一天,转瞬即逝了嘛。
像蓬玉仙宗这样的上等宗门,但凡内门精英弟子,都会在宗门里留下一滴心头血, 每隔一百年更换一次心血, 以心血点魂灯,魂灯碎了就代表人在外头无了。
邬月这样的大能后裔,他的魂灯更高端一点, 可以传送回来死前一点记忆,方便被干掉之后迅速找到人报仇,甚至距离如果离得近,在蓬玉仙宗万里范围内,邬月没死的时候都能通过魂灯求援。
但是也有一点小问题, 魂灯在一颗星球范围内自然是很好用的, 可邬月是自己跑来下界的,这信号可就不好了啊。
也怨不得王追月那日感叹,他实在想不到邬月会追来下界找死。
蓬玉仙宗的魂灯管理员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每天去检查一次,每天去检查一次,在王追月杀了邬月的半年后, 他的魂灯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遥远星空的信号, 卡卡拉拉地发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魂灯管理员看了半晌, 只能分辨出邬月公子带着几个人拔剑朝一个面部高度模糊的青年冲杀过去,被对方一剑横扫, 死得齐齐整整。人影模糊,周遭的环境也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邬月公子在彻底死亡之前,被拖到了院子里,一个空着的猪圈旁。
魂灯殿的管理人员很快上报,当日邬月公子的那位渡劫老祖就闭目一算、闭目一算……也许是久不算命了,渡劫老祖拿出了辅助算命蓍草。
草(一种算命的植物),算不出来。
张仁正凑在王追月边上看他炼新丹呢。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一个庞大的灵体覆盖了大半个下界,小世界的天道犹如爷爷面前的孙子,缩得像个球,别说一个渡劫老祖想算命,就是掌控这片亿万宜居星球的神魔太阴,他也算不出个草。
半年时间过去,张仁已经试过不下十种丹药,大部分都是养生之用,王追月实在很怕他死得早,也有一两种保持青春的美颜丹,洗筋伐髓的丹丸不仅张仁一个吃,云华也吃了几回,唯一奇怪的是张仁可能有些丹药不耐受,药效在他身上见得很慢。
王追月疑心是他吃药太多的缘故,但张仁坚称自己只是偶尔养生。
现在炉子里正在炼制的丹丸,其实和张仁没啥关系,是云华央求了好几次的美颜丹。
王追月扇火扇累了,叹了口气,道:“美颜丹所用之药材又贵又杂,而且出丹量不多,这些药材足够炼制好几炉实用丹药。”
上界是有笑谈称,女修的钱好赚,可他炼这些没赚着钱,当然抠抠搜搜嫌贵。
张仁却叹道:“云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也难为舅兄愿意搭理她,要是能匀些没心没肺给夫人就好了,连多置办几身衣装,她都觉得浪费了。”
王追月这就不乐意了,他也是很习惯俭朴的人,“张兄一年置办四次衣裳,一次十几套,很多都穿不了几回,过水就不要,确实浪费。”
张仁据理力争:“染料过水就不鲜艳了,补染的衣裳会沾到边角不同色的地方,我穿什么随意,夫人总不能这样寒酸。”
王追月砸吧了一下嘴,总觉得自己吃到了啥。他是在认真地辩论衣裳置办几件合适的问题,张仁三句话不离夫人,是在把狗粮往人喉咙里塞。
这会儿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干巴巴地,“小姐让我来看看,舅爷出丹了没有。”
她这已经是被打发过来的第四趟了,从第一趟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连个借口都不打,也是很心累的。
王追月收了火,看了看炉子里,他平时出些普通丹药都是一炉百颗起步,温阳丹这类更是熟练,二百颗满炉成丹不在话下。
而炼制这美颜丹,一把一把的珍贵药材投下去,炼了三个时辰,结果炉里全是焦褐色的废渣,他在废渣里挑挑拣拣,发现成丹只有三颗。
他把丹药用小瓶装起来,递给丫鬟道:“拿去给她吧,半年服一颗,够她一年半之用了。”
丫鬟双手捧着小瓶,步子都不敢跨大,生怕摔了瓶。
张仁拿着扇炉火的蒲扇给自己扇风,悠闲了一会儿,又矜持地道:“今日夫人要教我练剑,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来和舅兄把酒叙谈。”
王追月摆摆手,感觉自己饱得不行,走吧走吧,不就是二妮要教你练剑,一个早上提了五六回了。
张仁出了客院,还把王追月朴素的大蒲扇给顺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王追月的扇火扇子比他常用的折扇扇风凉快得多,待会儿练完剑,他与夫人扇风去。
王二妮一点都没有成了仙人的自觉,大部分人都是在出生的地方活到老死,而她……想陪着张仁老死之后再去探索那片无尽的星空,这个决定是她很早之前就想好的。
在她还是个苦巴巴的村姑时,张仁娶了她,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刚开始那会儿她对张仁的感情也许不到爱的地步,就是先觉得这男人哪哪都好,家里富裕,有些喜欢。真正和他过上日子之后,又慢慢感觉到了他温柔至诚,宽仁体贴的一面。
每一天,都比昨天更中意这个男人。
倘若没有速成那事,她是必然会和张仁幸福安乐过完一世的,可有了实力,能够保护重视的人了,难道就要为了一时的变强欲望,就要抛弃他远走高飞吗?王二妮想都不用想,她做不到。
张仁在前院有专门用来练武的场地,两侧的兵器架上斧钺钩叉,枪棍剑戟都很齐全,他每一样都学过,武艺是一通百通的东西,但真动手杀人,他确实没有过。
王二妮换了身轻便的练功服,挑了把没开刃的长剑,先演练了一遍剑法,让张仁看清招式,这才开始和他对练起来。
走了三四十招,张仁被一剑横上脖颈,这是王二妮放了很多水的结果了,她要教张仁练剑并不是想把他培养成绝世高手,只是……张仁最近这半年练武很懈怠的,原本一身流畅的肌肉都快看不见了,她对此很不满,要督促他保持身材。
婚前的少女也许羞于启齿,婚后的女人不满起来是要把床板拍得啪啪响的!男人不锻炼,没有胸肌腹肌可摸,还想什么夜夜春宵?
王二妮一点都不羞,她能接受张仁变老,也想要陪他到老死的那天,可绝不接受他从三十几岁就长出肥肉,那样的话,他补得再好,她也不会愿意和他睡觉的。就刚成婚那会儿多好啊,张仁身材棒精力足,虽然她有些害羞,可真正感受到快乐的也是那段时间。
张仁从前练招,百二十下都不流汗,现在只和王二妮对练了两三轮就要歇一歇,这其实也不怪他,他现在每天晚上都有活儿干,少则两回,多则通宵。
夫人如今是仙人之体,只会快乐而不知疲惫,他就算有舅兄日日开炉,鼎力支持,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早上起不来不是很正常吗?
人一早起不来床的话,吃个饭就到中午了,下午稍微忙点事,天就黑下来了,而天一黑,那不是又要打响战斗了吗?他哪来的多余时间和精力去练武。
眼见今天的运动量够数了,王二妮这才温柔下来,拿起张仁扔在一边的蒲扇,给他扇了扇风,“明天就按我教你的剑招练,这套剑招可以带动全身,尤其是胸腹肌肉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
张仁明白了,夫人比起下盘更喜欢上盘,比起实战更注重观赏的美感。
他苦笑道:“是为夫懈怠了,以后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练武,谁来劝我都不好使。”
王二妮更温柔了,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见到明显成果之前,夫君晚上就多歇歇吧,正好养养生,好吗?”
张仁泄了一口气,向后一躺,摊开四肢,稍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真不知舅兄能不能研制出男版的美颜丹呢?什么都不练,吃一颗就拥有完美肌肉,让夫人看得口水直流,要是中看也中用就更好了。
王二妮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实在累得够呛,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扛到肩膀上,带去澡房洗澡了。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张仁本就有多年的练武底子,渐渐地又能开荤了,不过一边开荤一边练武也是够呛,每天练武结束都起不来,只能被王二妮抱着扛着去洗澡。
最开始的时候,府里的丫鬟仆役都挺震撼的,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张仁倒是脸皮厚,他不仅不觉得被夫人扛着或者抱着丢人,见到旁人震颤的目光,反倒会暗暗得意几分。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开始看云华写的话本了?
威猛女将军强抢柔弱书生之兵营篇,这丫头就是才华横溢,她的好几个小姐妹都追着看呢,什么?你怎么知道云华写的原型是我和她嫂嫂,对对对,我夫人能把我扛着走!
第029章 第 29 章
阿黄是一只大肥猫, 来张府之前它就已经很胖了,自从在张府定居下来,它的生活更加惬意, 也更胖了。
张府本身就有传代猫,它英勇地打架,得到了两个猫猫老婆,在今年春又给它生下了两窝小崽崽。阿黄是只渣公猫, 并不管带崽崽的事, 每天的生活十分规律,晚上巡逻,白天睡觉, 拉拉夜屎,遛遛大狗。
张仁养了两条狗,一条黑狗,一条白狗,阿黄其实颇为同情天天争猫屎, 但总被黑狗抢先的那条白狗。它几乎每次都是在黑狗吃完屎后冲出来打黑狗, 阿黄都替白狗难受了,有几次出现便意的时候特意去白狗面前绕圈,把猫屁股对着它, 想示意它跟自己来。
可是白狗太笨了啊!有几次还试图追咬它,阿黄试过多次都没能让白狗成功吃上猫屎,也不得不放弃了。
今晚秋高气爽, 阿黄翘着尾巴在围墙上边走, 准备挑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拉夜屎, 黑狗在地上跟着,那只笨笨的白狗没有来, 阿黄不由又叹息一声。
做狗不努力,屎都吃不上。
地方还没找到,阿黄忽然竖起耳朵,听见前面走廊上传来压低的声音。
“府里人都睡了,亭子里四面帘子放下,不会有人知道……”
“老张,别闹,进屋说。”
“夫人,应我一回吧,在亭子里肯定很有趣。”
“不行,进屋。”
……
走廊上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应该是进屋了,阿黄压了压猫耳朵,颇有一种优越感,它和猫老婆都是随便挑地方的,这儿地盘这么大,老张作为主人竟然都不能随意繁衍。
它带着一种暗戳戳的得意,继续挑拉夜屎的好地方,自从和黑狗有了默契,它都开始不埋屎了。
走到客院的时候,阿黄和黑狗的耳朵都是一动,双双看向客院里,只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人猥琐地张望,然后进了那个有时候叫“舅爷”有时候叫“舅兄”的人房里。
阿黄仔细倾听,模模糊糊听见两人一点对话。
“师父……那边,发现……”
“进屋说……”
“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师父会帮你……”
“师父不要……”
阿黄只差把耳朵贴到门口细听了,它感觉这里头信息量好大啊!只有黑狗一边看看进了客院的陌生人,一边看看阿黄翘着的猫屁股,犹豫不决。
我是先叫呢,还是先吃了这顿呢?
实际上客院里,王追月正和掌教真人派来的化神分魂说话,那日邬月几人魂灯碎裂,留下一段死前记忆,邬老祖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杀人凶手的具体信息,只能开会讨论,用最原始的调查手段。
其他人认不出来,和王追月熟悉的人却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第一个认出来的是一个恋慕王追月的女修,会吱声就有鬼了。第二个认出来的是丹峰长老,因为和王追月有一些师徒情分,长老也一声不吭。第……十八个认出来的就是仙宗现任掌教,王追月的师尊出云真人。
出云真人急了,他是宗门掌教不错,可上头三位老祖压着,邬老祖更是心胸最狭隘,物欲最强烈,一脉后裔最喜欢作威作福的那种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追月老老实实修炼下去,堪称蓬玉仙宗创立以来最出色的天骄,偏偏老祖当他是耗材,摘了元婴赶下界。现在邬月自己去找死,老祖还准备报复,他最优秀的徒儿危矣!
他悄悄分神下界,准备把王追月带走躲藏起来,真正的对话是这样的。
王追月:“师父,宗门那边发现邬月是我杀的了?”
出云真人怕被人听见,急忙摆手:“进屋说,进屋说。”
进了屋,出云真人先安抚,“你放心,我是分出神识下界的,不会有人知道,师父会帮你找个地方藏好。”
王追月感动极了,又解释道:“师父不要冒险,徒儿已经可以应对。”
出云真人不相信,王追月天赋好,吃了太多丹药,短时间内恢复元婴实力已经令他震撼,可别说元婴了,他这个化神真人都只能偷偷过来藏徒儿,渡劫老祖岂是这么好应对的。
王追月便和他解释自家妹妹的奇遇。
是真的奇遇,王追月语言能力很好的,都有些解释不清楚,因为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只能按照他琢磨出来的解释。
出云真人的理解能力也一流,静静地听着,片刻后,怀疑地道:“你妹妹遇到一位大能者,不仅治好了天生无魂的孩子,还收她为徒,将她快速提升至超脱境?追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追月点头,“她可以御空千里,曾以护罩拢住我,带我遨游真空数个时辰,真空之中星海无垠,我亲眼见到重秋星的灰白椭圆色。”
至于那会儿其实是全家一起去的,王追月就忽略掉了。
出云真人感觉信息量真的很大,他犹犹豫豫地道:“是遇到了那种大自在者吧……不好揣度,罢了。”
其实没什么不好揣度的,宇宙之大强者无数,其中能让弱者速成的法子就那么几样,根据王追月的描述,那位强者显然不是正经收徒,哪有收了徒转头就走的。那这速成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双修了一把,对强者毫无损失,弱者得到强者的……那啥,却是会受益无穷的。
出云真人对徒儿还是很爱护的,他也快千岁的人了,当然不好评价徒儿妹妹的事,倒不是颜面之类的问题。废话,有这好事,他都想上了。
只是徒儿涉世不深,恐怕他难以接受。
其实人活久了,什么下限都没了,唯强者尊而已,真以为那些平时高高在上足不染尘的渡劫老祖遇到这种白日飞升的好事,不会马上沐浴熏香啊。
出云真人轻咳一声。
既然是这样,出云真人也不慌了,但还是提出明早正式拜见一下王二妮。说实话,在自家师尊说出拜见二字的时候,王追月真的有些错乱之感。
出云真人却泰然自若,一把年纪了,脸皮是啥东西哦。
黑狗最后还没叫起来,因为太白过来看了几眼又走了,对自家狗妹、狗兄弟的智慧,黑狗还是隐隐约约明白的。
隔日一早,出云真人的分魂特意换了身掌教的衣裳,规规矩矩上门来拜见,王追月在一旁解释。王二妮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感谢道:“多谢真人来报信,让我们也有了准备。”
出云真人点头哈腰地笑,其他人感受不明显,他觉得自己快被磅礴妖力给压碎了,人家压根没有动用力量来压制他,只是因为站在旁边,就让他一个化神大能、的分魂快要窒息而死了。
就这还准备啥,准备给邬老祖一个惊喜吗?
邬老祖那边,其实是准备给王追月一个惊喜的。调查进展是非常顺利的,一个大宗门里,熟悉王追月的人不少,不可能人人都恋慕他怜爱他,那不是王追月,是王狐狸了。
正巧邬月死前几日,曾派过人下界去找王追月麻烦,那几个人中就有一个和王追月较为熟悉的。其实就算不熟悉人,也熟悉那院子,邬月死在猪圈边上,他们去的那天,王追月正好就在垒猪圈呢。
邬老祖一时大怒,在他看来,王追月只是用来给邬月养金丹的工具,为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早点追上邬月的进度,把金丹养好,可完全没有一点对年轻天骄的爱护。
现在王追月杀了邬月,在邬老祖眼里无异于奴仆噬主,不杀如何示威?他还想在蓬玉仙宗里过完万年大限呢,倘若这事放过了,岂不是人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于天骄的事迹,邬老祖也是看过很多的,大部分天骄在追杀中崛起,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开始没给他们拍死了,总是派遣一些下属去,一个个反杀到最后天骄崛起成为强者,把仇家弄死,他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邬老祖准备直接下界来,以他八千岁渡劫之身,斩杀元婴初期的王追月,这和重剑拍蝼蚁没什么区别。
渡劫老祖决定动身,还在仙宗内的出云真人和自己的分魂又联系不上,急得团团转,生怕邬老祖这趟出去,回来提着爱徒尸身了。
分魂啊分魂,就看你的手段了,再不济……老祖杀到之前,分魂能跑路也成,否则救徒不成还把他自己也搭上,那就完蛋吧。
邬老祖人老成精,出宗之前特意瞥了一眼出云真人,这心思活泛的后辈掌教,回来也该和他算算账。
渡劫老祖肉身强横,但还做不到横渡宇宙真空,他再高高在上,也得过传送阵,最多清场,在他来的时候不许别人靠近,老祖也是要面子的人。
这真身下界诸多繁琐不提,几乎是到ῳ*Ɩ 达下界的第一时间,邬老祖就狞笑一声立在气运最浓厚的皇城上空,向下震声喊话:“下界凡人,限尔等三日内交出王追月!”
声传千万里不歇,龙兴县离皇城不算远,一时人人耳朵渗血,捂着脑袋痛呼。
王二妮也吓了一跳,这什么人啊,找人就找人,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第030章 第 30 章
张仁和云华身上都有当初王追月送的护符, 这种护符面对渡劫老祖的攻击当然没有什么效果,挡下只是蔓延而来的声波还是不成问题。
但府里的丫鬟仆役无一不是耳膜破裂,疼痛难忍, 王二妮顾不得别的了,先把府邸内用隔音结界罩起来,再挨个用灵力治愈伤势,人都是很好找的, 只是府里的猫猫狗狗都吓得四处乱窜, 比较难抓。
王二妮双手捂住阿黄的猫耳朵,几个呼吸就治好了它的伤势,那边出云真人也在出手, 王二妮连忙道:“有劳真人了,这里就交给真人,我得去阻止那邬老道大喊大叫了。”
出云真人连忙应声,表现十分积极,府里的治完了还走出门去, 给县上受伤的百姓治疗起来。
张仁有些担忧地看着王二妮飞远, 问王追月道:“舅兄,夫人当真不会有事吗?那老道……嗓门是真的大啊。”
人就是挺朴素的动物,觉得嗓门大的一般力气大, 换算到修士身上,就是神通广大,也确实足够吓人的, 至少张仁没听过王二妮喊过这么大声的话。
王追月微微摇头, 只道:“放心, 不会……”有事两个字没说完,就见远远的王二妮手里提着个不住扑腾的老头回来了。
老头正是邬老祖。
前一刻他还满目威严立在皇城上空, 俯瞰下方,见到那些个凡人帝妃,皇子公主惊慌无措,傲然开口要他们动用国力替他搜寻王追月。至于蓬玉仙宗内出卖王追月的几个弟子,其实交代了他家住址,邬老祖给无视了。
他是何等样人,岂能悄悄来下界杀个人,无声无息地再离开?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至少要打碎几条山川河流,激起几场地震洪水,死几百万凡人为他后裔陪葬,顺带在这个下界留下他邬老祖的威名。
设想非常好,就是还没想好,远处有人碎裂空间而来,完全无视他身上所有防御,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胡子。犹如乡野妇人打架,揪着胡子抓着头发使劲薅,把他薅得吱哇乱叫,然后提着他步入扭曲的空间裂缝里,下一刻瞬移到了一处府邸里。
邬老祖被扔在地上,王二妮都特意避开了自家修缮得最漂亮的花园,往后厨那个小院子扔的,邬老祖还是没能控制住周身气息外泄,砸碎地上青砖数块,发出震鸣声,把养在院子里的猪吓得直拉屎。
几千年养尊处优的老头了,一下子摔在猪圈烂泥堆里,他对猪圈还有印象,仿佛自家后裔死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一个青年把他的尸体拖到了猪圈边上?
他立马翻滚出猪圈,身上光华一闪,滴屎不沾。警惕地看向王二妮,掩盖住惶恐道:“不知这位仙子有何见教?老朽后裔被杀,只是来找王追月讨个说法的。”
邬老祖脑海里立马闪过一些年轻天骄不想努力,傍上大能的案例。
出云真人这会儿忙着献殷勤,在外头干活干得可欢实了,自然没法和邬老祖解释什么,不过府里的人见到自家夫人抓了个老头从天下扔下来,伤势才好就赶着过来围观这遭瘟的老头。
云华拉着王二妮的衣袖,恨恨地咬牙,“嫂子,就是这个老道喊那一嗓子,把咱们家的人耳朵都震伤了?太白叫得好惨啊!”
王二妮看了一眼太白,盯着邬老祖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太白确实在嚎叫,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看到那只肥猫和黑狗都在嗷嗷叫唤才知道它们被声波伤了耳朵。那会儿王二妮都在挨个去治疗了,他这躯壳是真正的实体,只能狠心把自己耳朵伤了,这会儿又自己治好。
对这个折腾的老道,太白是怀恨在心的,见王二妮朝他看来,更加凄惨地哀嚎起来。
邬老祖慌张地摆手,“老朽不知此界是仙子道场,只是一时激动,一时激动而已啊!仙子不要怪罪……”
他话没说完,就见两个男子走进院子里来,张仁他不认识,可王追月他见过几次,立马认了出来,顿感老命快要不保,一咬牙竟然跪地磕起头来。
“仙子勿怪,仙子勿怪,晚辈实在不知王公子是仙子的人,晚辈那后裔想必冲撞了公子,实在死有余辜,晚辈也是被蒙蔽了啊!”
他这个头其实没对着王二妮磕,而是对着王追月的,王追月被摘取元婴后,他曾去见了一面,那时候邬老祖多高高在上啊,犹如猫戏老鼠一般询问王追月,想怎么求他饶命。
王追月那时候给他磕了二十多个响头,邬老祖实在很享受一位年轻天骄的卑微丑态,加上掌教求情,说王追月死了宗门弟子必然心怀不忿,他活着就算有人为他不平,也闹不出大风波来。那时他就轻蔑地抬抬脚,从王追月的脊背上跨过去了。
现在邬老祖啪啪地磕,一连磕了一百个响头,边上的猪都不拉屎了,好奇地盯着他看。
邬老祖活了八千岁,不大在意外表了,总是一副老头的样子,这会儿跪地求饶,看上去挺可怜的,王二妮倒没有多少怜悯之心,她在地狱那会儿杀过不知道多少诡计多端的恶鬼,比邬老祖会装可怜的多了去了,她只是盯着。
云华有些不忍心了,可她一流露出同情之色,太白就汪呜汪呜地哀嚎,故意侧着身子给她看自己耳朵里渗出来的血。
这么会儿工夫,出云真人也回来了,他累得够呛,一个县那么多人口呢,治疗大招群发多耗灵力啊,何况他只是个分魂而已,回来就看到邬老祖在磕头,他立马高兴了,凑到王追月边上,笑着捋胡子道:“徒儿啊,这可是报了那日……”
王追月微微摆手,示意自家师父不要提。
可一家子哪有笨人,张仁几乎立刻看向出云真人,王二妮也拧了拧眉头,但都没说什么,王二妮对出云真人道:“本来只是想和他讲讲理,但这老道一下来就大喊大叫,震伤那么多人,我感觉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真人有没有话说?”
出云真人点头如捣蒜,“有有有,都是些杀人夺宝的事,还有就是追月……在追月之前,为了他那死了的后裔养金丹,前头好几个筑基的好苗子植了金丹后撑不住死了,再往前就是四十多年前,那次宗门进了新弟子,他看中个女弟子要人去服侍,那女娃娃不肯,没几天就死了,尸体肢体残缺,是被活活凌虐而死……”
其实邬老祖修到渡劫,一直没胆子试试飞升,主要也是怕自己恶事做多了,撑不过天道雷劫。
但不管过不过得了天劫,最后是耗尽寿元而死,还是撑不过天雷死去,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从来没想过还有人给他手动一笔笔记账,而自己当真落到了任人处置的地步。
出云真人的账很长,几乎是从他自己进宗门的那年开始记,也没人打断他,这其中诸多残忍,王二妮静静地听着,云华听得都害怕起来,拉住了她一只手,张仁走过去,把两人都抱住了。
云华难得没跟张仁闹,王二妮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道:“不怕,他不会再做坏事了。”
邬老祖最开始还想打断出云真人的话,被王二妮隔空按下,本来就是在跪地求饶,现在直接一趴不起。出云真人说到最后,语气沉重地道:“仙途在外人看来美好,实则残忍至极,多少鲜活的年轻人走上这条路,最后成为他人脚下的一堆枯骨。”
无他,强者为尊而已。
道德无法束缚强者,只有更强者的拳头可以,这偌大的修行界中,又岂只有一个邬老祖呢?
王二妮走到邬老祖边上,想了想,问道:“大哥,真人,你们觉得直接杀了好,还是让他当众认了罪再杀好呢?”
这出云真人哪敢回答,强者的主谁能来做?王追月也是摇摇头,笑道:“杀了吧,他到死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何必折腾呢?”
邬老祖确实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到头了,从前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他还不是好端端到渡劫,享了八千年寿元?如今也不是他错了,怪只怪当初不该为了一个后裔养丹,弄了王追月这个祸星来。
王二妮一掌拍下,顿时将这作恶多端的老头拍得死无全尸,只剩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真灵开始降维,直坠地狱。
即便王二妮前一刻动手杀死了渡劫期的老祖,张仁还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赞扬道:“夫人真厉害。”
王二妮靠着他的胸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杀过很多恶鬼,但还没有直面过所谓强者的残忍之处,听了那么多邬老祖的恶事,一时还没能接受过来。
张仁揽着她,缓声道:“天地之间,必要有法,若法不存,便要立法。”
……
“你不要怕,总会有人去做的。”
他说了很多,最后只得这么一句,末了一笑,仿佛只是一场苍白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