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军离开的第三日,阮家定罪。
如之前乌焰所说一样,阮贵妃有救驾之功保住了命被禁足冷宫,阮家嫡系满门抄斩,旁系流放千里。
谢澹离开玉京这日,谢蘅去送他了。
虽说起因是被阮家牵连,可谢澹被册封的是瑞王,又是江城这样的富饶之地,离京这日礼部尚书亲自相送至城门口,且礼部另派遣官员与宫中禁军一路护送,二皇子的心腹也都随行,这般阵仗与行赏无异,至此,朝堂上下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这位太子显然是要一心护着弟弟,若再往枪口上撞必定讨不得好,左右阮家已经彻底没了,所有恩怨便也就此一笔勾销。
而待这阵动荡过去,渐渐的也有不少人琢磨出了不寻常。
二皇子在太子昏睡时将玉京搅的血雨腥风,可细细想来,那些人无一不是有罪之人,他在太子醒来前几乎肃清了所有隐患,而待太子醒来他却立刻沉静了下去,待在宫中不再出来,就好像是在等着太子清算。
不知何时开始,京中开始流传着多年前太子二皇子谢蘅曾一起在陛下跟前听学的传言,据闻那时他们兄弟情深,而今看似站在对立面,其实私底下从不曾真正翻过脸。
许多事情不能深究,否则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总之,关于阮家嫡女与叛国贼勾结合盟一事也就着阮家覆灭而彻底沉寂,边关战事一起,便再无人提及此事。
此刻,谢蘅看了眼谢澹身后的仪仗,勾了勾唇:“比我想象中风光,你有个好长兄。”
即便将来谢澹正常受封离京,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谢澹也笑了笑,随后目光微沉道:“可惜我没能做一个好兄长。”
“阿蘅,抱歉。”
谢蘅唇边笑意微淡:“旧事不必重提。”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珍重。”
若说心中毫无芥蒂自是不可能,他又不是圣人,他至今仍记恨阮贵妃。
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面,他不想提及这些。
谢澹知道谢蘅不愿再提,也就不再说。
他知道王叔一直在找神医,他如今卸下一身重担,江城又是富足民安之地,他又问皇兄要了几位良臣辅佐,有他们镇守江城,他便能有许多的时间游历世间,去为他寻找神医。
这是他唯一能弥补的。
“阿蘅,保重。”
谢蘅却并未作别,而是抬了抬下巴:“转身。”
谢澹闻言转身望去,便见阁楼之上有人伫立。
青衣玉冠,玉树临风。
太子今日不宜出宫相送,便微服出宫,以长兄的身份来送他了。
兄弟二人遥遥相望,谢澹眼眶一红,拱手一揖拜别。
所有的官员都不敢回头,即便他们知晓谢澹拜别的人是谁,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谢蘅瞥了眼谢邵,又看了看谢澹,眉眼微扬。
谢澹那句话他并不认同,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兄长,对于各自的立场身份而言,他们已经做的够好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蘅后退一步,向谢澹拱手作揖,行了多年不曾对兄长行过的礼数。
谢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拦住他。
他深觉自己配不上他的礼。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受了,因为他明白,谢蘅这是在告诉他,他仍将他当做兄长。
谢蘅直起身子,深深的看了谢澹一眼:“珍重。”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目送仪仗队伍远去,才转身往明王府走去。
重云刚想问他为何不坐马车,便见前方有人从茶楼下来,他遥遥行了礼后,往后退了退。
“阿蘅。”
谢邵走近谢蘅,与他并肩往前走着:“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谢蘅:“好些了。”
“阿蘅与云麾将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谢邵又道:“待云麾将军回来,我便去求父皇给你们赐婚。”
柳襄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他承认他曾动过心,但在知道她是谢蘅喜欢的人后,他便将曾经亲手打好的簪子放了起来。
“我自己没长嘴还是云麾将军没长嘴?”
谢蘅毫不客气道:“这事就不劳烦太子了。”
谢邵被怼回来面上也不见不悦,反而笑意更深了。
这些年谢蘅见了他大多时候都只当没瞧见,云国公府开始才勉强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而今他愿意朝自己发脾气,他很开心。
“太阳要出来了,还是坐马车吧?”谢邵又道。
谢蘅:“太子若是累了就回去吧。”
谢邵看了他一眼,道:“不累,阿蘅若是想走走,我陪阿蘅。”
谢蘅没再吭声。
这个时辰早市还未散,街边上还有许多小摊贩。
谢蘅很久没有出来逛过,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而只要他一停下,或者多看了哪个物件一眼,谢邵便让身后跟着的人买了下来,半个时辰过去,谢邵带出来的人都快抱不下了。
谢蘅也终于收手。
“累了,坐马车吧。”
谢邵便让人将自己的马车赶了过来。
但上了马车,谢蘅就靠在软塌上打盹儿,谢邵想跟他说话也没找到机会,到了明亲王府,马车停下已久谢蘅还未醒来,后头的人想上去,都被太子贴身侍卫扶光拦住了。
“大人,还有很多事等着殿下处理。”
底下人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扶光瞥了眼前方的马车,淡声道:“不急一时。”
一行人就这么又等了半个时辰,谢蘅才悠悠转醒,却见谢邵轻缓的用折扇给他扇着微风。
“阿蘅醒了。”
谢邵收起折扇,温声道。
谢蘅淡淡嗯了声,掀开车帘望了眼,才道:“太子怎么不叫我,到了多久了?”
“无妨,左右无事。”谢邵道。
谢蘅哦了声,便弯腰出了马车。
谢邵让人将给他买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谢蘅收的理所当然,懒懒的说了声走了,就头也不回的进府了。
谢邵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动。
扶光刚上前,便听谢邵道:“他认二弟了,为何不认我。”
他看到谢蘅向谢澹行礼了。
扶光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还有很多折子没有批阅。”
快到年底了,太子的及冠礼就要到了,届时便要掌太子印正式处理朝务了,陛下便接着这次的机会让他先适应。
谢邵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行出一段距离,他道:“乌焰呢,让他来见我。”
很快,乌焰就出现在了马车上。
“殿下。”
“你跟在阿蘅身边时,他可曾说起过我?”
乌焰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谢邵皱眉,良久后道:“那为何他愿意认二弟却不认我,他是不是更喜欢长庚?”
乌焰:“……”
这分明是殿下和瑞王之争,怎么变成了他和长庚之争。
“说话。”
“属下见世子的次数要多些,世子喜欢属下泡的茶。”乌焰道。
就算是他和长庚之争,那也应该是他赢。
谢邵便不说话了。
快要进宫时,他才道:“既然阿蘅喜欢你泡的茶,那你就去他身边呆着吧。”
乌焰:“是。”
乌焰立在太阳下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要让他去给世子泡茶,为何刚刚在明亲王府外头时不让他去呢?
他哪里得罪殿下了?
哦,他明白了,他说错话了。
他说世子喜欢他泡的茶,而这些年,世子连殿下的茶都不大愿意喝-
谢蘅进了府,重云也问出了同样的疑惑:“世子为何不愿意和太子和好?”
谢蘅:“我不是收下他的礼了么,怎么不算和好。”
重云:“……”
“太子应该看见世子向二……瑞王行礼了。”
“那又如何?”
谢蘅淡淡道:“他想要我给他行礼吗?”
重云:“……”
“属下听见殿下的人说东宫事物繁忙,但殿下方才一直陪着世子,在马车里等了一个时辰。”
谢蘅放慢脚步:“我刚才睡了一个时辰?”
重云点头:“嗯。”
谢蘅哦了声,良久后轻嗤了声:“做哥哥的等等弟弟怎么了?”
重云闻言微微挑眉。
他好像大约明白了,世子其实这一路上都知道殿下的心思,方才刻意疏远是故意的。
世子果真与以前不一样了,如今都能有心情玩笑了。
半个时辰后,重云神色郁郁的向谢蘅禀报:“乌焰来了。”
谢蘅一愣:“他来作甚。”
“乌焰说,殿下不要他了。”
重云一本正经的胡扯:“将他赶来给世子泡茶。”
他感觉他要失宠了。
果然,谢蘅眼睛一亮:“那你给他准备一个好点的房间,将他收买过来,以后天天给我泡茶。”
重云:“……”
半晌后,他哀怨的看了眼屏风后他的榻:“属下要给他让位置了吗?”
谢蘅:“……”
他没好气的拿起手边的小枕扔过去:“滚。”
重云接住小枕,麻溜的滚了-
时间眨眼即逝。
很快就已是年底,到了太子的及冠礼。
入了冬后,谢蘅便不怎么出门了,他的身子受不住寒。
但太子及冠礼这天他去了。
玄烛将他裹的里一层外一层,跟个蚕宝宝似的。
玄烛重伤不能动武后,就常常陪在谢蘅身边,没了内力夜里冷,他就干脆和重云挤在一个榻上。
一个乌焰,一个玄烛,重云的哀怨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重。
只有每次收到边关来信时,他才觉得自己又重获‘恩宠’。
半年内,北廑边境和璃越边境先后爆发战事,所幸东邺早早收到暗探用命换回来的消息,再加上烧了粮仓为他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半年已经经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输赢参半。
而战事一起后,乔家经乔祐年几次三番的软磨硬泡后,允他出了城,陛下给了一支禁军打着支援前线的名头,让他名正言顺的去了北廑边关。
阮青姝的确接受了宁远微的安排到了北廑,但彼时阮家已经出事,北廑的计谋便破灭了,阮青姝的遭遇自然就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选择了自尽。
谢蘅坐在早已给他备好的位置上,远远看着圣上为太子加冠,授太子印。
看着所有人跪下拜见储君时,他不由想到了少时诸多情境。
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只要在圣上看不见的地方,就跟个野猴子似的。
而那时候的他们也一定不会想到,多年后会物是人非。
谢澹前段时间也来了信,信中诉说着所到之处的山川美景,但他已经知道了,谢澹不是出去游历,他是去替他找神医了。
他并不知道他剩下不到五年,找神医不过是想让他的身体更好些。
不过他也不担心,神医居无定所,哪有那么轻易找到。
太子抬首朝他望来,他收回思绪轻轻笑了笑。
宫宴散去,谢邵送谢蘅回府。
他将手炉塞到谢蘅怀里:“近日雪大,别出门了。”
谢蘅嗯了声,道:“储妃要定了吧?”
谢邵点头:“已经有了人选,只待最后定夺。”
“我听说,有云国公府的姑娘?”
谢邵顿了顿,点头:“嗯。”
谢蘅便没再问了。
云六姑娘在最后的选拔中,是唯一一个谢邵亲自留下的。
储妃的人选,已经定了。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云国公府那件事会促成这段良缘。
说起来,也不知道谢澹对乔月姝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家最近有动静吗?”
回到王府后,谢蘅问重云。
重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道:“乔家三姑娘在议亲,乔四姑娘还没有动静。”
谢蘅哦了声,没再吭声。
片刻后才又道:“乔月华和谁在议亲?”
重云道:“有好几家,但都没有下文,对了,其中还有褚大人。”
谢蘅又哦了声。
“襄襄来信了吗?”
重云:“……三天前才来过。”
谢蘅皱眉:“才过去三天啊。”
重云不说话了。
这个冬天漫长又短暂。
到第二年秋日时,战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
边关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谢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捏着那枚玉佩,坐在窗边看向远方,似成了一块望妻石。
每回听到柳襄的消息时,谢蘅的精神气便会好上许多,重云只恨不得柳襄每日都有好消息送来。
但送来京中的自然不可能全是好消息。
只是每次柳襄受伤的消息都只是送到了御前,从没有到过明王府。
谢蘅愈发不愿意出门,加上有重云运作,外头的消息便一直没有传到过他的耳中。
第四年,谢蘅几乎快要下不了床了。
也是这时玄烛等人也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明亲王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东宫也不断派出暗卫寻找神医,可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王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这年刚入冬北廑边关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柳襄宋长策配合默契,协助柳清阳宋槐江斩杀了北廑最厉害的几位将军,最终取得了大战的胜利,当然过程自是十分艰险,胜的很惨烈。
眼下,北廑已派出使臣,愿意议和。
接下来,便是两边使臣的唇枪舌战。
这也就意味着,柳襄要回来了。
重云看着谢蘅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整日心惊胆颤,生怕谢蘅等不到柳襄回来的那一天。
腊月十三,谢蘅的精气神突然就好了些。
这日一早他便让重云替他沐浴更衣,还说要去院外走走。
重云玄烛当即就别过身子抹泪。
据闻回光返照,便是这般。
重云替他更衣时,玄烛便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明亲王,也给宫中送了信,同时派人去城外沿路接应,看柳襄到底有没有回来。
大战结束已经近三月了,柳襄却不知为何再没有半点音讯传来。
小院里栽了常青树,上头挂满了积雪,谢蘅裹着厚重的大氅在重云的搀扶下缓步走着。
时间过的可真是快啊,转眼就已是四年了,她也快回来了,比他想象中早了一年。
但他感觉,他好像等不到了。
“世子,外头冷,走走便回去吧,等天暖和些了再出来。”重云压着哽咽道。
谢蘅便驻足看向他,又看了眼跟过来的玄烛,轻轻一笑,道:“我这些日子交代你们的可都记好了?”
重云再也忍不住,垂首落下一行泪:“都记好了。”
“我们会定时去看高夫人母子,会看顾玉公子不让他受人欺负,会时常去陪王爷说话,给太子瑞王的信也会送去,会告诉云麾将军,您……”
重云再也说不下去,扶着谢蘅的胳膊泣不成声。
玄烛亦是无声的落着泪。
四周暗卫侍卫的气息也都逐渐加重。
谢蘅看了眼二人,轻轻一叹:“不是说好了不哭么?”
“都多大的人了。”
“玄烛,你这个媒人做的还不够出色,至今也没给重云说成媒,还有你自己,如今你的功夫虽然还没能恢复,但也与常人无异了,我走后,你们都要尽快成家,即便不愿意成家,也要好好活着,若不愿意留在王府,或去东宫,或许谢澹那里都可。”
“世子,您别说了。”
重云实在听不下去了,哽咽道。
谢蘅便道:“好,我不说了。”
“我们再走走吧,我想再多看看。”
“好。”
重云不再阻拦,与玄烛一左一右陪着他继续走着。
渐渐的,谢蘅的脚步慢了下来。
重云感知到什么,便用自己的力量拖着谢蘅。
没过多久,谢蘅便不动了。
他道:“我好像走不动了。”
重云尽量放稳声音:“那属下抱世子回去休息。”
谢蘅嗯了声。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蘅儿!”
是明亲王过来了。
谢蘅在重云玄烛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只见廊下有人影快步向他走来:“父王。”
他有些看不清是谁,但他隐约觉得父王身边那一身粗布衣衫的人影好像很熟悉。
在一片惊呼声中,谢蘅缓缓的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前,他感觉到有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间,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去-
谢蘅再次睁眼,已是五日后。
他怔愣的看着熟悉的账顶,熟悉的摆设,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身上好像轻散了许多。
他这是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世子醒了?”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谢蘅缓缓转头望去,便看见了重云的脸,他还来不及思忖,便听重云欢欣的朝外头喊道:“快去请神医,世子醒了,来人,快去禀报王爷,乌焰,赶紧回宫里传消息,世子醒了!”
一连串的吩咐砸的谢蘅晕头转向。
显然,他好像没死。
可他明明感觉他已经撑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医?
难道是神医救了他?
是了,他意识消失前,确实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原来是神医来了,怪不得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落下,神医便出现在了谢蘅跟前。
他在谢蘅疑惑迷茫的视线中,淡然的搭上他的脉,良久后,才收回手,笑着抚了抚凌乱且长的胡须:“世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谢蘅没太理解他的话。
就算他救得了他一时,也不过是多延续些时日,哪里来的后福。
“世子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世子这病天底下只有一味药材能治。”神医见他如此反应,便神神秘秘道:“世子的身体是受了大寒太过虚弱,才无力支撑,这味药虽不能如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但却对世子这类型的病症有着奇效,只不过此药极其难寻,百年难遇,且只长在悬崖峭壁。”
但架不住有人为了他翻山越岭几个月,不顾自身性命寻来了这药。
谢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着神医。
难道……
“对,就是世子猜测的那样,世子运气好,就在一月前,我找到了那味药材。”
神医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眯眯道:“我这一路半点不敢停歇的跑过来,就怕慢了一步,好在来的还算及时,到时世子还有气。”
“恭喜世子啊。”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运气啊,不过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也非他贪功,只是那痴情人在昏迷前嘱咐过沐笙,若她有意外,便不能同谢蘅说实话。
谢蘅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直到外头接二连三的闯进了许多人。
玄烛,明亲王,谢邵,乌焰,乔相年乔祐年,乔月华乔月姝等等,所有的声音接二连三的砸过来,也将他从迷雾中渐渐的拉了出来。
这是……真的?
乔祐年皱眉看了半晌,朝神医道:“神医,这怎么不会说话呢,该不会傻了吧。”
他话刚落就被乔相年斥了声,他看了眼一旁的明亲王后默默闭上了嘴。
明亲王坐在床沿边,试探的伸手在谢蘅眼前挥了挥:“蘅儿,蘅儿?”
谢蘅慢慢抬手,握住他的手:“父王,我没傻。”
他只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得救了。
他怕这是一场梦。
见他开了口,所有人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神医这时却道:“不过虽然人救回来了,但这味药实在到的太晚了,便也没了之前的功效。”
谢蘅记得神医曾经说过,服了药后大半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神医看着谢蘅悠悠道:“这回,我能保你再咳个大几十年,直至寿终正寝。”
谢蘅轻轻闭上眼,眼中有泪花闪过。
明亲王倾身拥住谢蘅,激动的语不成调。
“太好了,蘅儿,太好了,我的蘅儿活着就好。”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红了眼眶,谢邵忍不住落下一行泪,就连一直喜欢跟谢蘅呛声的乔祐年都别过头,抹了抹眼角。
一个时辰后,一切重归于静。
谢邵回宫,乔家兄妹离开,谢蘅便问起了柳襄,眉眼间全是欢欣和期盼:“襄襄回来了吗?”
重云飞快瞥了谢蘅,而后神色淡然道:“云麾将军还有几日就到,算日子,应该刚好能赶上庆功宴。”
“那有她的信吗?”谢蘅隐有几分激动道。
他活下来了,她也要回来了,他终于不用再每日担心着生离死别了,太好了。
重云抿了抿唇:“暂且没有。”
他说罢,求救般的看了眼神医。
神医便皱眉道:“人都要回来了还写什么信啊,世子就放心吧,小将军啊现在活蹦乱跳的,倒是你现在刚醒,须得安心修养,否则到时候去不了庆功宴见不到人可就怨不着旁人了。”
谢蘅心中虽隐隐有些不安:“当真?”
他倒是不觉得他们会在这事上骗他,只是乔祐年都回来了,她怎么还在路上。
神医闻言冷嗤了声:“我还能在这种事上骗你不成。”
他确实没有说谎,人确实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只是,把他忘了,而已。
仅此而已。
谢蘅听神医这么说,便果真不再疑心,安心的养病只待三日后的庆功宴。
三日眨眼即过。
这日,谢蘅挑了件红色锦袍,她向来喜欢艳丽些的颜色,待一切收拾妥当,谢蘅便忍不住问重云。
“她回来了吗?”
重云低头给他戴上那枚猫猫玉佩,道:“云麾将军回来了。”
谢蘅皱眉:“她回来了怎不来看我?”
重云沉默片刻后,道:“云麾将军刚回来,正好只能赶上宫宴。”
谢蘅不疑有他的喔了声。
因为他知道他们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
“世子,走吧。”
重云深吸一口气,抬头道。
这事瞒不过去,还不如早些应对。
谢蘅嗯了声,快步如风的出了门。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重云忙跟上去,在门口碰见了玄烛。
“怎么办?”
重云轻声道。
云麾将军为了替世子寻药掉落了山崖,人虽没事,醒来却把世子给忘了。
玄烛心态比他好很多:“云麾将军只是将世子忘了,又不是不喜欢世子了,我有预感,今日的宫宴,一定很热闹。”
重云:“……”
听玄烛这么一说,他的心情果然轻松了不少-
谢蘅早早便到了宫宴,坐下后就一直往门口张望,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他想等的人,他想出去找,又被谢邵拦下:“阿蘅别急,我已得到消息,云麾将军早就进宫了。”
谢邵知道真相,只是如今这情形,还是先等二人见上面,再看如何应对。
谢蘅勉强又坐下。
她早就进宫了,为何不来见他。
而直到宫宴开始,柳襄的座位仍旧空着。
谢蘅实在坐不住了。
而就在他准备起身时,门口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姑娘一身飒爽红装,亦如他记忆中那般明媚无双。
谢蘅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下。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可奇怪的是,她竟不曾看他一眼。
谢蘅紧紧皱起眉。
他看着她向圣上行礼,听着圣上的给她的赏赐,看着她回座位与人饮酒,从始至终,她未曾瞧他一眼。
谢蘅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邵和乔祐年一直注意着谢蘅的反应,看到这里二人都不免有些苦恼。
如今柳襄缺失了几年的记忆,根本不记得跟谢蘅之间发生了什么,且神医也说过柳襄现在不能受刺激,得让她自己慢慢的恢复,如此,他们也不敢冒然将她拉到谢蘅的面前,跟她说,这是你的心上人,是你拼死拼活爬了几座山差点丢了一条命救回来的人。
乔祐年重重叹了口气,正在心里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时,却见谢蘅已经忍不住了,他起身径直朝柳襄走去。
他心头一紧,赶紧起身唤道:“世子。”
昭昭表妹现在可不能受刺激!
谢蘅脚步略作停顿,不是因为乔祐年唤他,而是因为柳襄听到了乔祐年的声音抬头看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瞬,他清楚的看见姑娘眼里越来越亮的星光。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走到自己跟前,带着酒气仰起头笑容灿烂的问他:“你是哪家公子,可曾婚配啊?”
谢蘅呼吸一滞,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才终于确定她不是在与他玩笑。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陌生。
一如最初只有对他这幅皮囊的惊艳和欣赏,没有了后来的情意。
谢蘅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偏头瞥了眼乔祐年,乔祐年苦着脸轻轻点头,抬手指了指脑子。
这一刻,谢蘅终于明白这些日子重云几人时不时的反常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不来见他。
原来。
她失忆了,将他忘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蘅看着催促他的姑娘,轻轻勾起唇,道:“未曾婚配。”
失忆而已,只要人活着回来了,其他都不重要。
“真的吗?那太巧了,我也没有诶。”
“你愿意跟我走吗?”
宫宴上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姑娘久久等不到谢蘅的回答,被美色迷了眼,在酒劲下伸手拉住他,在殿内四处看了眼后,终于找到了柳清阳,她声音清脆道:“父亲,我给自己抢了个夫君,您瞧瞧,好看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