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罗非白轻轻一句:“最重要的是,此人此时此刻必不在这里。”

    “而在过桥了之后的那边。”

    她抬手一指后院方向,而后院窗户敞开,对着的.....月色幽幽,白泛着光,溪流潺潺,水面如鱼鳞照月,如此清远幽静。

    但随着众人懵懵懂懂或者清醒而望,骤听到那边的僻静如裂帛一般,老妇人尖叫。

    “苍天呐,有鬼啊!”

    老太太可总算是把那夜忍住的惶恐惊惧叫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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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厅内,村里老少豁然站起,江河本被案情分析而牵动心神,且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生父并非杀母真凶,恍恍惚惚中,就被舅母按着手臂的紧张给惊醒了,倏然看向那窗户。

    他年少,耳力极好,怕是最为清晰听到那边有青年的怒喝。

    似乎是在说:还不束手就擒!

    也对,那老太太他自然熟悉,虽身体不错,还算刁健,但决不可能面对真凶趁夜袭击时还有余力如此高声叫喊,凶手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自然是有人成功拦截且斗住了凶手,老太太才能喊出来。

    且听这声音....多了,有一个差役不在。

    江河思维练达,跟着就看向了罗非白跟张叔。

    从后者脸上他看到了其摸着胡须如释重负的笑意,但前者....他看不出分毫情绪,显得稀松平常。

    他忽想起了县里私塾中老先生提及的《庞公传》,里面既有城府之说。

    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

    前者说计谋深远,后者说待人处事。

    那么,凶手是谁?

    江河查看周遭,心里隐隐有所顿悟。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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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这边木屋建起已有数十年,朽木几次倒也翻新过,随着儿子儿女入了县城,成家立业,能帮忙修缮的日子也少了,刮风下雨常有漏之,是以,她在见到蒙面男子潜入欲杀且被官差拦住激斗的时候,惶恐尖叫,但顷刻间为自家门柱桌椅而揪心,若非怕引那引那凶手注意,龟缩在角落的她可想提醒这俩人可千万不要砸自己的桌椅。

    也好在....那白日跟小白脸来问话的青年官差身手了得,一声怒喝让凶手束手就擒后,凶手狠辣,未想就范,但见杀不到老太太这边,虚晃一招就想逃走。

    足下一跳,踩着椅子上了窗下矮柜,这就要飞扑出窗。

    结果那江沉白一脚踹在矮柜上,矮柜被踢滑出,那矮健凶手身体趴倒而下,被江沉白再一弹腿飞踢中腹部。

    踹地后再一折手,噶擦,手臂脱臼,惨叫中,手中匕首落地,那蒙面男子既被扣地捆了起来。

    “老太太,随我去一趟江家,今夜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我,我不行,我这身子禁不起吓,现在实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老太太白着脸,扶着墙就要瘫软在地。

    江沉白跟着张叔多年,既有把脉观病的一点皮毛本事,自然也看得出这老太太身体板健,且饭量不错,不然也不会在那夜窥见“鬼祟”后,第二天还能去江家门口观望虚实。

    怕是怕的,身板跟脑子也是真灵活。

    是以,素来寡言冷语的年轻官差笑了,眉飞色舞,“您放心,允诺的奖励不可少,您家这屋子若有修缮,我等包了。”

    老太太眼睛发亮,扶着墙站直了,枯槁脚丫子耷拉套上此前吓得掉落的一只老旧棉鞋,拉开门。

    “再不行,又如何?就说我这身子差成这样,我这老婆子都想着为官家之事搭把手呢,岂能懈怠。”

    “快走快走,你这后生可不得耽误官家之事,怎还多嘴问我,往前走就是了,我还能不去?”

    江沉白按着凶手,闻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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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很快到了院子里,正厅敞开,村长已经站在门槛上看着被扣来的蒙面人。

    他眨眨眼,在烛光月色交融下看清了跪在院子空地上的男子,喘了好几口气,后摁住心口,重重一叹。

    “你这蒙面何用,林婶子年岁大,可见我之年少,遑论你,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还以为能瞒过她?”

    村长铁口铿锵,失望不已,却见老太太一愣,“二流子,这混账东西是谁?我还认得?”

    村长:“......”

    老太太见村长表情,不满了:“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老眼昏花,还能认得几个人,再说了,这混账东西若真是咱村里的,还如此狠毒,我宁可不认得,左右我来这就是做个见证。”

    此前罗非白见过这老太太,与之攀谈的时候就晓得其是个老而弥辣的,禁得起事儿,眼下见她话里话外清楚非常,就知道其比自己判断的还要精明干练。

    也挺好。

    此时村中一人,也就是姜婆的儿子人高马大,因自家老娘跟江茶交好,他与媳妇与之也甚为相熟,还曾想过将来若是有谱,将自家女儿嫁给那江河也甚好。

    谁知人生际遇如斯,俩夫妻这两天其实十分难受,连着一家几口都算是真心为江茶身后事忙碌的,眼见陈生这王八羔子非真凶,还另有人谋划,心中愤怒。

    他便大步上前,“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谋害人命,猪狗不如!”

    蒙面人躲闪不及,一把被拽下蒙面黑布。

    全场顿时哗然,后陷入可怖的死寂。

    便是张叔也长长一叹,“真的是你啊,赵乡役。”

    小书吏面露呆滞。

    是他?竟是他!

    想到这一路一直陪伴查案,一天走访下来,爬山下山,任劳任怨,呵斥陈生时的义勇正直,谁能想到这个结果呢?

    可若非是乡役之身,又哪来去药房购置风茄呢?

    无非是占着这等身份提黎村许多门户购置,再从中克扣些许,积少成多。

    又有何人会疑心他?

    在场村民无不震惊,又迷茫?

    图什么?

    图奸污江茶吗?既为此,也要杀人灭口?

    不对,听这罗公子跟老仵作的意思,对方显然是长久密谋布局,有让陈生杀人的意思,只是没料到陈生不顶事,这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赵乡役被抓后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但一路安静走来也在思索脱身之法,此时眼见村人鄙夷震怒的目光,如白日待陈生,他本有些绝望的心顿生挣扎之意。

    他不情愿落入那样的下场。

    “诸位差大人,其实今晚我也就是欲找林婶婆问下案子的事,殊不知一入屋就见屋内有一男子,屋内昏暗,我没认出这人是江差役,情急之下拿了平时防身的匕首厮斗,可绝无杀人之意。”

    又一个陈生啊?

    罗非白倒了一杯清水,闻言扫了此人一眼。

    果然,事关自己,人啊,那是脸也不要了,皮也不要了。

    江沉白跟老太太可没想到这人如此厚颜无耻,皆是愤怒质问。

    张叔冷笑:“赵乡役,你既知道贴加官这种刑罚,也算南来北往有些阅历,就该知道案堂之上主张抓贼拿脏,你既被抓了现场,料想县里药房之中也有你购买药物的记事,你还能脱罪?”

    李二插一嘴:“就是,你以为你是罗公子啊,还有自证的能耐?”

    自古自证就是最难的,看之前那罗非白差点被村人入罪打死就知凶险,人家还是昏迷躺了一夜都如此

    这赵乡役都拿刀了,且有受害者林老太跟江沉白见证,他都还想诡辩。

    张叔所言也算利刃抵喉,但赵乡役既能奸杀妇人,内心自是残忍歹毒,还欲挣扎辩驳:“所有村的乡役都担此事,可有人能实证我克扣?可有铁证足证我奸杀江茶?那陈生有没有趁着江茶昏迷趁怒行房且掐死她还俩说,反正我绝不认这等罪证。”

    张叔皱眉了,而罗非白很清楚这人因有乡役之身,其实比陈生更懂刑法且有一定官府人脉。

    便是以他杀人未遂而定,入了案堂定审,也分谋杀跟故杀,因未死人甚至伤人,未必有死罪,若是收买得当,掌事人将之定为故杀,故意伤人且受害者无事的,可降至故意伤人罪论处,以牢狱关押量刑,从数月到数年都凭掌事者心意。

    以县衙如今这局面,怕是....极有可能脱罪。

    江沉白几人在县衙自是有人对付的,否则不会如此小心翼翼——赵乡役今日陪同查案,自然也瞧得出这等猫腻。

    是以他还敢狡辩。

    且,若他抵死不认杀江茶之事,回头也可单独论他袭击林老太.....其实若无实际的证物,又的确有县衙里的人脉,的确比陈生更难缠。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利用县里时局。

    张叔再次头疼衙里的局面,暗叹若是县老爷再不到,这先老县太爷兢兢业业打理的富庶安定之县怕是不过几年就会无公理无人伦了。

    乱迹已现。

    “你在江家躲了两次吧。”

    “一次在衣柜,一次在.....床底下。”

    张叔跟江沉白一愣,后者把赵乡役交给李二,快步进屋,用烛火查看,果然在陈尸的榻下瞧见了里面藏人出入后剐蹭掉的大片痕迹。

    可远比柜子清楚得多。

    赵乡役脸色大变,眼珠子瞠大,死死盯着单手端着一杯水要喝不喝的罗非白。

    后者闲散,喝了一口。

    “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其实不是躲在柜子里,而是在床底下,第二次才是在柜子里等着陈生归来,第一次是等着江茶喝酒昏迷,你再爬出奸污,第二次是等陈生走后,你发现江茶没死,不得不杀亲自江茶。”

    “在床底下的时候,下面剐蹭掉了不少粉尘,你那衣服怕是脏得很,总得处理,又不能随便丢弃,是放在家里吗?不擅叠衣,想来也不会自己洗衣,扔给你家妻子洗了吧?她也不知此事,差人去问问,估计会直接坦然告知。”

    赵乡役喘气中了,下意识往关押陈生那边的柴房看去,心中恍然体验到了后者今日被这姓罗的小子拿捏的恐惧。

    难道他要就此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