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
一个寸头男孩和一个飞机头男孩,缩在桌子前说悄悄话。
“哎,你知道吗?我路过办公室时,看到李老师和一个男生说话……”
“谁?挨老班批了?”
“不认识啊,但我偷偷听到,好像是其他学校的,要转学到我们班。”
“现在???”
“对啊,好奇怪,都六年级了,哪里跟得上。”
……
咚咚——玻璃窗响了几l声。
下一秒,出现严肃的女声。
“你们两个不早读,说什么悄悄话!”
两人瞬间抖了抖,做鹌鹑状,各自伏在桌面,大声跟读。
两个破锣嗓子争相比谁响亮,混在洪亮的读书声里,格外突兀,甚至刺耳。
坐在后排的柏念也。
窗外的李老师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高跟鞋“哒哒”离去。
“吓死我了……”寸头男孩拍胸口。
飞机头男孩甩开他手,“别和我说话,等下又被抓。”
两人打闹了一下,寸头的胳膊肘不小心往后一扫,几l支排列好的电容笔掉地上。
柏念也捏了捏手指,没吭声,只默默弯腰捡起来。
寸头和飞机头各自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奇怪。
“铃铃铃”,早读结束了,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柏念也把几l支笔放好,拿保温杯出去装水。
“嘁,我还以为他要干嘛……”寸头松口气。
飞机头漫不经心,“他都不说话,你怕什么,看着就弱里弱气,跟女的一样。”
寸头撇嘴,“那倒是,嗓子细,白得可怕,一点男子气概也没!”
飞机头说:“像白头鼠!”
寸头说:“没错!”
飞机头说:“我怀疑他的拟态就是,胆子小,胳膊、腿都瘦成竹杆,只会低头读书,在角落待着,阴阴湿湿的。”
寸头煞有介事,点头说:“难怪霸哥不喜欢他,也不带他玩,我们不理他是对的!”
飞机头摇头晃脑,“走,我们和霸哥说这件事,等下放学——”
他后面的话卡住了。
柏念也拿着黑色的保温杯,灰蓝色的瞳孔没有波动。
他站了几l秒,垂眸,语调没起伏地说:“让开,我要进去。”
飞机头让了过道。
柏念也坐下后,除了那句话,再也没说什么。
飞机头和寸头又对视了一眼,
-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李老师和以往一样,抱着教案,微微昂头地走进教室。
不过,这次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我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你们在嚷嚷,整层楼就你们这么吵。”李老师沉着脸,“我说多少次了,入室即坐
,入坐即静,入静即学,怎么没一个人听进去!”
所有学生都低下头,教室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也能听见。
李老师照例教育了几l句,回归正题。
“……好了,再有下次就加作业。今天,我们有一位新同学将加入三班的大集体——”她微笑看向一直沉默的男生,“来,徐牧,和大家自我介绍。”
不乏好奇的目光落在男生身上。
没有穿深蓝色的校服,也没有戴红领巾,而是自己的私服。
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简单的碎盖发,三白眼,眼型狭长,看人冷冷淡淡的。
“我是徐牧。”
说完,徐牧嘴巴紧闭。
李老师愣神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好的,同学们,大家掌声欢迎徐同学。”
教室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徐牧同学,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到板子上,让同学们看一看啊?”李老师柔声问。
徐牧思考几l秒,接过笔,一板一眼地在板子上写自己的名字。
李老师当即夸赞,“哇,徐牧同学的字真好看。”
徐牧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酷得不行。
李老师笑了笑,拍拍徐牧肩膀,“……我看看,最后一排有个空位,你先去坐,等过段时间老师重新换座位。”
原本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低头的柏念也,慢慢抬头,恰好和老师对上视线。
李老师笑容加深,“念也,你要好好照顾新同学哦。”
柏念也垂下眼睑,应声:“好的,李老师。”
李老师又问徐牧:“可以先坐最后一排吗?以后会换的。”
徐牧点头,率先走过去,柏念也见他过来,将自己的一大袋的笔往回放了点。
徐牧全程不拖泥带水,李老师满意地颔首,开始讲课。
……
徐牧有六年级的课本,他之前读的小学,语文课用的也是联邦版。
但他忘记带笔了。
李老师用教尺敲板子,抬高音量,强调这是重点,要求学生做好标识,记下来。
徐牧嘴唇绷紧,打算先凭自己的记忆,将重点标识。
忽然,书页的左上角出现一支笔。
徐牧怔了怔,转过头,递笔过来的同桌目不斜视,白皙的侧脸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微微移动。
“……谢谢。”徐牧低声说。
柏念也笔尖一顿,“嗯。”
有点冷漠的回答,但徐牧不在意,认真地开始记笔记。
他们再也没说过话。
时间过得很快,从早上到下午,眨眼就没了。
徐牧第一天,慢慢适应新学校上课的节奏,感觉还可以。
最后一堂是数学课,地中海老头准时挥手,放他们离开。
教室瞬间吵闹起来,大家窸窸窣窣收拾东西,迫不及待地回家。
寸头男孩叫杨鑫
飞,兴奋地哼动画片主题曲,急冲冲地收拾东西。
他催促同桌飞机头——邹琛,让对方快点,自己猛地蹿起来,动作太急,胳膊往后一扫,直接把柏念也的装笔的盒子扫落。
十几l支笔掉在地上。
杨鑫飞僵了下,没理会,抬脚准备走。
柏念也没说什么,自己蹲下来捡。
徐牧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
他的腿跨出椅子,拦住杨鑫飞。
“你撞倒他的笔了。”
杨鑫飞先是一愣,随后梗脖子说:“关你什么事!走开点。”
徐牧一动不动,“捡起来,道歉。”
杨鑫飞气笑了,“关!你!屁!事!”
徐牧冷冷地盯着他。
杨鑫飞莫名怂下去,邹琛赶紧给朋友撑腰,“我劝你少管柏念也的事,他——”
杨鑫飞接话,“他是个有毛病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邹琛点头如捣蒜,“不爱说话,白得和鬼一样,嗓子尖,娘得不行,一点雄性的样子都没!弱死了!”
他每说一句,柏念也捡笔的速度就快一点。
十几l支笔重归原位。
柏念也一直低头,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徐牧唇边的肌肉颤动了下,他攥住杨鑫飞的手臂,面色沉沉。
“你也病得不轻。”他冷笑,“做错事就该道歉,赶紧的。”
徐牧使了狠劲儿。
杨鑫飞嗷嗷叫,瞬间痛得不行,他龇牙咧嘴地道歉,“对、对不起。”
徐牧将人转过来,对准柏念也,“看着人的眼睛道歉。”
邹琛被吓到了,旁边的人也探头探脑,杨鑫飞欺软怕硬,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原谅他吗?”徐牧问柏念也。
柏念也默然不语。
徐牧便转过头,冷声:“好了,他不想原谅你,你确实过分。做错事要道歉,下次小心点。”
“还有,不要乱说别人的坏话。”
杨鑫飞瞠目结舌,一口气堵在胸口。
徐牧放开他的手臂,要走了。
他还有事,不想在学校逗留太久,出了教室步伐加快,几l乎是小跑了。
周围的人也散开了。
柏念也捏笔的手收紧,指骨凸起一小块。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等教室的同学走完,还是没有离开。
玻璃窗的帘子飘动,桌面铺上一层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的。
柏念也冷不丁地看向后门,略微失神。
良久,他握住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慢慢写下两个字——
徐、牧。
-
保育院
破破烂烂的铁皮墙,四处有凹陷,悬浮灯一晃一晃的,不太明亮,尤其是太阳落山后,月辉洒满一地时,院内反而显得黯淡。
“阿牧,这几l天在新学校还习惯吗?”
喜阿姨在补漏风的毯子,手法娴熟,速度极快。
“习惯。”徐牧顺手接过还没包装好的手工娃娃,一个个放进袋子里。
“课程跟得上吗?”
“跟得上。”
“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没。”
“真的?”喜阿姨又问,“什么困难都没?”
“真的,没有困难。”
喜阿姨轻叹,“好吧,希望如此,毕竟是公立小学,这家学校师资不错,我怕你听不懂。”
徐牧之前读的小学,是保育院旁边的私人启蒙小学。
学费不贵,甚至很便宜,奈何老板做的其他生意破产,连带着这间慈善性质的小学也开不下去了。
保育院只能和联邦申请,帮徐牧重新找小学读——
哪家的师资如何,暂且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落个学籍,准备小升初考试。
“喜姨,后面的水龙头坏了。”小桃走过来说。
“又坏了?”喜阿姨头疼,“这可没钱修。”
小桃说:“那只能应付一下,起码堵住漏水的口,我刚才弄了。”
喜阿姨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小桃坐下来,贴住喜阿姨依偎,两人窃窃私语。
徐牧坐在小板凳,一丝不苟地装手工袋子。
“牧……哥哥……”四岁的田田跌撞着跑过来。
徐牧垂下眼皮,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给田田。
田田咧嘴笑,他想去亲徐牧,被对方躲开了。
后面的嫣玉大两岁,清澈的大眼睛,脸颊红扑扑的,乖乖站在一旁。
“吃小面包吗?”徐牧问。
嫣玉摸摸肚子,小声说:“哥哥,你今天还有小面包啊?”
“嗯,学校的吃不完。”徐牧塞给她。
——保育院申请的是助学名额,包早餐和中餐。
嫣玉咽咽口水,轻轻说:“谢谢哥哥。”
“……唉,后续看看联邦会不会拨款吧,或者合并给联邦保育中心。”喜阿姨说着说着,愈发惆怅、难过。
当初是因为发善心,所以开了这家私人保育院,给她捡到的、无父无母的孩子们提供一个家。
这么多年,几l乎花光她的积蓄,到如今快要维持不下来。
她说:“只要能让孩子们都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桃沉默,揩了把眼尾的泪,“嗯,无论怎么样,我还是想留下来。”
喜阿姨微笑。
她看到徐牧给田田和嫣玉牛奶,担心地问:“阿牧,你在学校吃的早餐够吗?”
徐牧手滞了下,随后自然地收回。
“够,有鸡蛋和粥,吃太饱了。”
喜阿姨说:“那你也喝牛奶。”
徐牧说:“牛奶不好喝。”
他确实嫌弃牛奶的味道,而且……
徐牧抿唇,他想到上星期自己无意
听见——
“花钱容易赚钱难,都不知道去哪找钱养活这么多张嘴……”喜阿姨忧愁至极。
小桃阿姨说:“一日三餐还是能维持,就是小孩的零嘴给不了了,前几l天田田还想喝牛奶,嫣玉想吃小面包,豆豆想吃草莓……”
喜阿姨说:“会有的,等情况好了,和以前一样,给小朋友吃点不同的,满足满足。”
“哥哥,吃。”嫣玉撕了一大半的面包,递到徐牧嘴旁,眼里全是期待,“我们一起。”
他迟疑瞬间,还是捏了一块吃。
田田也要喂他牛奶,徐牧嫌弃地别开他手。
田田扁嘴。
徐牧说:“我不爱喝牛奶。”
——这是真话。
-
教室
徐牧渐渐习惯新学校,来得早,回得也早。
他照例去食堂拿一份标准的早餐,回教室,快速解决完鸡蛋,灌了几l口温开水。
一般到了倒数第二节课,徐牧就开始有饿意。
他大部分时候都不理会,但偶尔,还是要灌一杯水抵抗那种胃空空的滋味。
“徐同学。”柏念也喊了声。
是平时基本不说话的同桌。
徐牧拧紧杯盖,冷淡地应声:“什么事?”
两人大概相处了半个月,不太熟悉,但胜在都不爱说话,所以气氛还算融洽。
偶尔还会一起解题,写作业,帮忙抄笔记。
“你不爱喝牛奶和吃肉松包吗?”柏念也轻声问。
徐牧拧眉,“什么?”
“我看你每次都只吃鸡蛋,不喝牛奶、不吃面包……”柏念也眼睫颤了颤,“然后第四节课就会饿,拼命喝水——”
徐牧打断,快速说:“没有,你看错了。”
他声音冷硬,语气不太好,但耳垂红得滴血,肩膀紧绷着,几l乎难以动弹。
柏念也被凶了下,指尖蜷在掌心。他下意识想回避,但忍住了。
他说:“你有。”
徐牧不承认,“我吃鸡蛋就够饱了,我胃口很小,完全不需要——”
“咕噜”
徐牧的肚子饿响了。
那一瞬间,他脸颊涌上红色,尴尬得手脚发麻。
柏念也嘴唇抿得更平,他往前凑过去一点,“你饿了,你刚才在骗人。”
徐牧:“……”
柏念也从书包拿出一个保温盒。
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三明治,切成一块块,整齐排列好。
“这是我妈妈做的。她经常做多,我吃不完,很需要一个人帮我分担,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吃?”
柏念也直勾勾地看着徐牧,无比诚恳。
徐牧:“……我不要,你自己吃。”
柏念也:“你担心不好吃吗?好吃的,你可以试试。”
徐牧:“……我不饿。”
柏念也不信。
徐牧深吸一口气,“刚才是意外,你别在意,我不爱喝牛奶,面包也不想吃,就想吃鸡蛋,仅此而已。”
“三明治也有鸡蛋。”柏念也轻声说。
徐牧撇开头:“我不吃。”
柏念也:“……”
两人僵持住了。
半晌,柏念也唤了声:“徐同学,你先转过头,我有话和你说。”
徐牧“哦”了声,“你要说什么——”
他懵住了。
柏念也曲起指尖,把塞到一半的三明治小块推到对方嘴里。
“你试试。”他说。
徐牧茫然地眨了眨眼,腮帮子下意识咀嚼起来。
甜甜的沙拉酱,面包片柔软,淋上满满的芝士酱,培根的熏肉味非常重,搭配脆脆的生菜和微酸的番茄。
很好吃。
徐牧不知不觉就咽下去了。
柏念也嘴角微扬,眼疾手快地又喂了一块。
理智在说不好,但饥饿的本能促使徐牧吃下去。
胃不再隐隐叫嚣难受。
柏念也歪头,嗓音很轻地说:
“喏,你喜欢吃我的三明治。”
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