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玄年微微撑起身子,与蒋生对视。

    “……男朋友?”他像是没听过这个词语一样,怔怔重复了一遍。

    “恩,”蒋生眯起眼笑着,一字一顿道,“男、朋、友。”

    像是在重复他的话,又像是……在唤他。

    谭玄年抬手,指尖从上到下,触碰着蒋生的额发、眉骨、睫毛、鼻尖……还有嘴唇。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抚摸蒋生、之前在梦里,他曾经无数次这样触碰过对方。

    是什么时候开始梦到蒋生的呢……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被人从电梯里救出来之后的几年中,他每晚都会躲在被窝里,瑟缩地听着隔音不大好的老公寓楼中,楼道中电梯开合的声音无法入眠。

    就在那几年里,他开始梦到蒋生。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蒋生,是在那场车祸的大抢救中。然而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梦到对方了,而时至今日,他都没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两个人曾经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之下让他下意识记住了对方,又可能是他曾经在网上刷到过蒋生的照片,不经意间将对方的容貌记在了心里。

    总之,在他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阴暗的电梯夹层的那段日子里,是梦境中蒋生那一抹算不上清晰的身影,陪着他度过的。

    “好的,”谭玄年的指腹轻轻触碰着蒋生的嘴唇,随后他抬眸,意有所指地与对方对视,“男朋友。”

    蒋生一只手攥住他不老实的手指,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一点点把他拽到跟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偏了下头……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谭玄年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在缺氧的眩晕下,他只感觉……

    蒋生的嘴唇软软的,比他梦中的、还要再软一点。

    谭玄年也曾经在梦中亲吻过对方无数次。

    毕竟……青春期的男生,即便在被心理阴影折磨,也依旧会想着那种事。

    一开始还是羞耻的,抱着即便是梦境中的人也不能太过冒犯的心思,让对方帮自己摸一摸。

    后来……

    后来也不知怎的,羞耻感逐渐消失,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梦、终究只是梦,虚幻、缥缈,空灵。

    梦中的蒋生是朦胧的,不像现在这样,触手可及,有体温,有心跳。

    谭玄年将手按在对方心口的位置上,感受对方胸腔中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你似乎,”蒋生偏过头微微喘着气,抓住谭玄年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上,笑道,“很喜欢摸我这里。”

    “我没有……”谭玄年噎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好吧,确实有一点。”

    蒋生揉搓了一下谭玄年的手,随后将对方的手放在了更露骨的位置上。

    “蒋生。”

    “恩。”

    谭玄年垂眸:“身上现在、应该很疼吧。”

    蒋生也不反驳,“怎么看出来的?”

    “就像你发现我不对劲的方法一样,你这里的肌肉,之前是软软的,”谭玄年的手捏了捏,“现在硬了好多。”

    蒋生轻笑出声,“我怀疑你在调戏我。”

    谭玄年微怔,随后手又不安分地捏了几下,“明明是你一直蛊惑我调戏你。”

    他感受得到蒋生的不适,也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倦。

    没有再放任一人之间的温度持续升高,谭玄年躺倒在蒋生身旁。

    两个人手足相抵,蜷缩在狭窄的病床上。

    蒋生渐渐合上了眼,手掌按在谭玄年的后颈上,大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对方的皮肤。

    夕阳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的意识一点点昏沉。

    他感受到谭玄年不动声色搭在他腰侧的手臂,对方轻轻搂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谭玄年声音很轻地说了什么。

    “蒋生,对不起……都怪我连累你。”

    然而不等他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他只觉得一阵困意上涌,意识被拉入梦境。

    ……

    米国。

    “白痴、蠢货、废物!”

    一位黑衣人的人一脚踹在米卡的肚子上,直接将人踹翻坐到地上,倒着滑出好几米。

    “我给你稳定剂,是让你赚华国那点小钱的吗。”

    黑衣人几步走到米卡跟前,抬起又是一脚,“你倒好,药剂非但没给出去,连那点小钱都没赚到!”

    “主教,我错了、主教!”米卡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黑衣人的裤腿,“咱们跟华国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

    “我是觉得这么重要的药剂,咱们要是卖的太便宜太轻易会让对方起疑,反倒不敢给53号用了。”

    黑衣人轻笑一声,“所以、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米卡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一定想办法,让华国买下药剂的。”

    “不必了,”黑衣人甩了一下裤腿,将米卡踢开,“只用药剂的话,的确不够保险。就算华国买了送到53号跟前,西方研制出来的药剂,53号也未必敢用。”

    黑衣人沉吟几秒,“华国推出来的那个‘破晓’,好像之前就跟53号有过接触。”

    米卡点头,“53号似乎挺重视这个人的,两个人交手过几次,但53号都没下重手。”

    “甚至之前破晓被他的堕落能量污染,53号还专门去救过一次。”

    黑衣人嗤笑一声,“绝望路径走到九级,即便是他、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也要扛不住了吧。”

    “现在好容易冒出来一个破晓能让他喘上一口气,他自然要宝贝着点。”

    米卡:“所以主教、您的意思是……”

    黑衣人一挥手,“派人

    去接触破晓。”

    “如果他是那种喜欢秉承正义的人,就给他编故事,讲一讲永恒纯白里的事,让他痛恨53号。”

    “如果他是利欲熏心的那种人,就用钱砸。”

    “不管用什么办法,”黑衣人翘起一郎腿,指尖摩挲着下巴,“破晓必须和咱们在同一个阵营。”

    米卡:“好好好,那咱们的成瘾性药剂——”

    黑衣人:“让破晓混入到他的能量里,再找机会喂给53号。”

    说着黑衣人笑了起来,“53号肯定想象不到,能让他喘上一口气的那最后一点‘希望’,到头来……只会让他更加绝望。”

    有关永恒纯白的梦虽迟但到。

    不过令蒋生有点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梦到和净化有关的内容,只是梦到了不痛不痒的人体实验。

    他被束缚带捆在手术床上,穿着一身白,头发眉毛眼睫毛也都是白色的“白毛”,弹了弹手中的注射器看向他,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蒋生默默与对方对视着,忽然道:

    “我交到男朋友了。”

    白毛:“……哈?”

    “你困在永恒纯白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对象吧,”蒋生看向白毛的眼神中充满惋惜与怜悯,“你好可怜呐。”

    白毛:……

    蒋生:“你们之前都说绝望路径是条绝路,说我早晚会因为绝望情绪的影响下自杀。”

    白毛一脸死鱼眼地将注射器靠近手术床上一直在逼逼叨叨的蒋生。

    “但你们都错了,因为你们谁都没有搞过对象,这就是认知的局限性。”蒋生的语气中难以抑制地带上笑意。

    “我现在只要看到他,就会觉得很高兴。”蒋生主动侧过脖子,将注射的位置展露给白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受不到绝望。”

    蒋生轻笑着垂眸,“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能像破晓一样压制我的绝望——”

    话没说完,蒋生怔住了。

    等等……

    像破晓一样?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药液注射进入血管,蒋生感到侧颈一阵冰凉,随即无数光影如梦似幻地在眼前呈现。

    幻觉中,他正处于上帝视角,俯瞰着整个世界。

    他看到了一辆在空旷道路上,高速行驶的车辆,以及车里的“蒋生”。

    “蒋生”这会儿正护着一个小女孩,两个人一起经受堕落者的暴打。

    眨眼间,车内场景变幻,小女孩在车内沉沉睡去,而一旁车尾的位置,“蒋生”正在被堕落者羞辱。

    该说不说,以上帝视角看过去,他在车上的那会儿的演技有点做作、又有点浮夸。

    不过反正也是让官方的人愧疚,矫揉造作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正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偏转,向旁边看去。他好像看到了官方的人,那些人正围坐在电脑跟前,看着监控摄像中他装腔作势的表演。

    官方的

    人中,自然有破晓。

    破晓这会儿正低着头,导致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从破晓紧握着抓在胸口处双拳不难猜到,对方心中的不忍。

    蒋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没一会儿、破晓抬起了头。

    监控画面中,他一如既往的,浮夸,做作,矫揉造作,只不过满脸纠结看着这一切的破晓……

    长着谭玄年的脸。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顺着脊背一路爬上后脑,蒋生感觉脑瓜子嗡的一声……

    他和举着空注射器的白毛对上了视线。

    “梦到了什么?”白毛笑着将注射器丢到一边,“不管你梦到了什么,你现在依旧被困在永恒纯白,无论梦里有多美好,那都是——”

    蒋生:“假的,都是假的。”

    白毛:……

    “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走出过永恒纯白,也从来没有过什么男朋友,我在车上的那些扭捏作态更是从来没有被他看到。”

    蒋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半抓住了白毛的胳膊,力气之大甚至冲破了束缚带的禁锢,“就是这样,对不对?”

    ……

    清早。

    段连溪溜进病房。

    一进门,他就发觉到蒋生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说之前,蒋生总是一副“没那么想活,只是不想死,所以在耗着”的话;那么现在的蒋生就是“没那么想死,只是不想活了,所以不活了”。

    “……你啥情况,你才跟谭玄年分开了不到十分钟,不至于这么生无可恋吧。”段连溪坐到病床边上,顺手拆开吸管包装,给自己捅开一盒果汁。

    “段连溪。”

    段连溪嘬了一口果汁,“恩。”

    “你说……”蒋生抹了一把脸,“谭玄年有没有可能就是破晓。”

    “噗——”

    段连溪一口果汁,全都喷在了裤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