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华清棠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他。

    只是静静的站在他身前, 攥着烛封剑,眼睫微颤。

    他会入魔吗?

    如果他想入魔,又怎会叫旁人发觉?

    两人对峙良久, 后来他又买了串糖葫芦, 递到华清棠跟前:“不甜,酸的。”

    华清棠看着那串糖葫芦, 没接,他倒也没生气,只是自顾自将手收了回来,又吃了一串糖葫芦。

    “我不曾教过你什么。”他忽然开口。

    但华清棠没等他说出下话, 便立刻打断了他的下话:“师尊。”

    乌黑的瞳仁中映出这街上的许多人, 这其中,也包括了站在他对面的朝凌仙尊。

    “拜过师,便不能反悔。”

    “那便随你罢。”

    话音刚落, 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出霜寒,抵在华清棠的脖颈上。

    他手上的动作利落, 华清棠的脖颈上瞬间落下了一道血痕:“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华清棠却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霜寒剑刃, 指腹在伤口处停留片刻, 沾了些血渍:“师尊若想以此与弟子撇清关系,恐怕是行不通了。”

    “……”

    霜寒剑没动,他依旧死死攥着剑, 但却被华清棠以两指挡开。

    “先回去罢, 师尊。”华清棠看着他,他也没说话, 半晌,放下了霜寒。

    只听他嗤笑一声, 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华清棠:“旁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上赶子凑上来惹得一身腥。”

    华清棠反问他:“旁人也不曾为我爹娘喊冤叫屈,更不曾替他们报仇,师尊又为何要做此等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之事。”

    他没说出个所以然,竟鬼使神差的跟华清棠又回到了邵阳。

    他们回去时,邵阳一片死寂,徐佞他们还没回来,估摸着还在山下寻他。

    他见到那些惶恐的弟子也没为难他们,只是旁若无人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再后来,便是徐佞他们回来了,在得知朝凌仙尊竟然堂而皇之的回了邵阳时当即与他产生了争执。

    “他们何错须得你去屠人满门?!”徐佞这会儿梗着脖子、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怒气腾腾的指着他大吼,就连指着他的手都被他气的颤抖。

    朝凌仙尊淡淡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打算喝一口茶,但这口茶没喝上便被程慊给掀了。

    瓷片碎裂的声音清脆,茶水也连带着撒了他一身。

    “你有病么?”某个脾气古怪的朝凌仙尊终于纡尊降贵的开口跟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程慊冷笑一声,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是啊,只有你朝凌仙尊没病,将人满门尽数屠戮,还要我们替你去善后。”

    “你且说,我们要如何同百姓交代?你杀人时可曾想过我们一丝一毫?!”

    “你若今天说不出个名堂!便滚出邵阳!师父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定也不想见你这么个祸害辱没他的名声——”

    “好。”他不等程慊把话说完,便淡淡的应了他的话,“从今日起,本尊便与邵阳一刀两断。”

    “你什么意思?!你还——”程慊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怒气上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像是下一刻便要与他拔剑相向。

    韩昭袁扯住了程慊的胳膊,将程慊带到自己身后,语气还算是平和,但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他淡淡的看向韩昭袁,目光又落到与韩邵袁一同来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同韩昭袁道,“你们不必为本尊善后。”

    “本尊杀他们便是想叫他们暴尸荒野,你们去了,才是坏了本尊的好事。”

    程慊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笑了:“你若早想如此,便趁早与我们割席别祸害邵阳的名声!”

    钱凛珩微微蹙眉:“你当真要与我们恩断义绝?”

    “是。”

    话音刚落,程慊便毫不犹豫的对他动起了手——!

    “程慊!”韩昭袁知他一人不敌朝凌仙尊,不得已也跟着他,确保他不会被朝凌仙尊打伤。

    与此同时,他还要兼顾着跟朝凌仙尊喊话:“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你同我们说,我们——”

    朝凌仙尊周身骤然萦绕着黑雾,将韩昭袁的话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弥漫的黑雾中,只听见他一句。

    “无话可说。”

    “他入魔了!”程慊扯着嗓子,朝还未被黑雾包围的钱凛珩喊道。

    一片混乱。

    最后只听见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句。

    “朝凌仙尊叛变了!!!”

    雷鸣接连不断。

    温玉沉松开了原本环抱着他的手。

    他知道华清棠的性子。

    所以他打算让华清棠亲眼看着自己为了“朝凌仙尊”而死。

    如此一来,他再醒来便不会想着如何去救“朝凌仙尊”了,他该是对自己这个狐狸精念念不忘。

    “走罢,再不去,兴许就帮不上他了。”温玉沉牵住了他的手,与他一同踏出门外。

    华清棠回握住他的手,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同他说:“对不住,本不该将你卷进来的。”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温玉沉从善如流的接住了他的话,回头时朝他轻笑了一声,他逆着光,从华清棠的视角来看,倒像是他本人在发亮。

    “…你想要什么补偿?”华清棠问他。

    温玉沉仔细思量了一下,如实回他:“尚未想到,郎君先欠着,等这次回来,再补给我。”

    “好。”

    不远处朝凌仙尊竟凭借一己之力将徐佞他们四人接连击退——

    徐佞见华清棠出来,当即就要将他护在身后,只可惜晚了一步,华清棠被那黑雾先一步吞噬。

    “华清棠!”

    薛齐刚赶过来,扶住了徐佞:“师尊,他、他们…是一伙的。”

    “有下山维护秩序的同门告诉弟子,他们看见了华清棠与朝凌仙尊厮混…”薛齐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是在弟子同他说了朝凌仙尊可能入魔后,他依旧与朝凌仙尊厮混不清。”

    “后来姜陶他们又在半路上打听到朝凌仙尊灭人满门便是为了给华清棠报仇。”

    “华清棠父母的死便是因为那户人家买凶杀人。”

    “沐师兄那边也传来了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早在数月前便已有了入魔的迹象。”

    这边薛齐正说着,那头沐少卿便风尘仆仆的同姜陶带了不少人手回来——

    沐少卿身子一倾,便跃下了马,还不忘回头给姜陶扶了一把。

    “多谢师兄。”

    沐少卿“嗯”了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将那人证物证递到徐佞眼前:“这是在朝凌仙尊灭门前夕去过的最后一处地界。”

    “此处鬼魅横行,妖魔同归,而朝凌仙尊去过后那地方便不曾有过这群东西存在过得痕迹。”

    一般来说怨气或多或少都会残留些许,但如果一丝一毫都没有残留,那便说明那除掉妖魔鬼怪的人用的法子有些“独特”。

    换而言之,便是除掉它们的压根就不是人,而是它们的同类。

    只有同类相食才不会留下“残渣”。

    这还不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是入了魔的,于是,沐少卿接连把见过朝凌仙尊的人都叫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他的画像。

    “我、我看见这位…这位红衣仙人,当时他还问了我何处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我看他不像是坏人,便同他说了,说了之后他便朝那地方去了,再后来,那地方便没再发生曾经的怪异之事…”

    “我也是…”

    “还有我!”

    ……

    其余人是沐少卿同姜陶叫来的“救兵”,都是从各大宗门里挑选出来的愿意增援邵阳的弟子或是掌门。

    没增援的倒也不少,因为他们知道这入魔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修为已经达到半仙且脾气极差的朝凌仙尊。

    他们不曾与他交过手,故而保险起见,他们只加固了自家的护山结界,并未派出增援。

    但沐少卿他们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也只是为保住自家宗门的弟子,选择了独善其身。

    诸多线索全然指向了温玉沉早已入魔。

    轰隆——

    雷声将徐佞彻底惊醒,他闭上眼,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决绝道:“将物证收好。”

    薛齐有些犹豫的看向沐少卿他们带回来的人证,问他:“那人呢?”

    程慊刚踏出来一步,便骤然失力,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支撑着膝盖,一手抹去唇角的血渍,他冷声道:“送他们下山,邵阳不安全了。”

    “师尊!”沐少卿当即跑到他跟前,扶起程慊。

    程慊起身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漆黑,片刻,他才缓缓睁眼,朝沐少卿摇了摇头,慢慢抽回了手:“为师无事。”

    “你记得再多带几个人,护着他们。”

    “是。”

    钱凛珩鬓发凌乱,单手搀扶着韩邵袁,韩昭袁受的伤仅次于程慊,故而此刻面色惨白。

    钱凛珩正要为他输送灵力,便被他拒绝。

    “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

    钱凛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随后,钱凛珩将那物证尽数招来:“他还去过何处,一并同我说了。”

    这会儿沐少卿已经去安排弟子护送那几个百姓下山,故而只剩下姜陶一人。

    他一挥袖,将一个画满了红点的地图递到钱凛珩跟前:“这几处地点我们已经设下法阵,朝凌仙尊若是去了,我们便会第一时间知晓。”

    第 162 章

    温玉沉倒也没被落下, 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华清棠,只不过没叫朝凌仙尊发觉。

    此处离邵阳不近,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到, 但他们抄了条近道, 缩短了一半的距离,故而只花了五六日。

    这山林中十分僻静, 没什么人在。

    只是,华清棠被带去的地方…像是一间密室。

    他瞬间意识到,这地方兴许就是他先前惨死的地方。

    心脏忽然狂跳不止。

    脑内再度闪过华清棠曾说过的“青玉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地方便是那青玉山。

    他探进了密室中, 只见华清棠双手死死攥着, 昏暗的室内将少年脸上的情绪尽数遮掩。

    华清棠站在朝凌仙尊身前,垂着头,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 但始终没问出口。

    问过了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改不了,甚至于他同徐佞他们一样, 无法接受师尊入了魔。

    他不想信,也不肯信。

    于是, 他就这么僵持着, 还是朝凌仙尊先开了口,问他还有什么事想做。

    他喉结滚动,半晌别开脸, 轻声回道:“没有。”

    “什么都没有?”

    华清棠的声音淡漠, 不自觉带上了一层疏离,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嗯。”

    朝凌仙尊也不生气, 自顾自的吃起了绿豆糕,甚至还慢慢悠悠的坐到了离他极近的床榻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起了话。

    “后悔了么?”

    华清棠没吭声,他也没执着于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不与本尊割袍断义,如今亲眼见到本尊入魔,你是不是恨本尊没有同你说过此事。”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徐佞为人公正,若查到你不曾于本尊勾结,定然不会冤枉好人。”

    “这几日你便先…”

    华清棠忽然抬眼,有些泛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他乌黑的瞳仁。

    看得出来,华清棠想问他些什么,但估摸着是碍于师徒情面,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双眸里藏匿的全是不解。

    他想不通温玉沉为何会入魔。

    他也根本不信温玉沉会入魔。

    可温玉沉如今亲口同他说,自己就是入魔了,就是个恶人。

    他便彻底无话可说了。

    但…恶人又如何,他总不能跟徐佞他们一样对着温玉沉拔剑相向,温玉沉即便对旁人不好,可也于他有恩。

    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原本紧攥着的双手骤然失了力道,华清棠缓缓走到茶壶旁,倒了杯茶,递给正吃着绿豆糕的朝凌仙尊。

    朝凌仙尊挑了挑眉,随后轻嗤一声:“这么怕本尊伤了你啊?”

    “本尊对你没什么兴趣,你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守着自个儿那条小命,带你回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无聊时你还能替本尊解解闷。”

    朝凌仙尊接过他递来的茶,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看见他腰间并没有挂着之前随身携带的钥匙便开口道:“藏书楼的钥匙徐佞那还有一份,日后回去了你可以找徐佞要。”

    “但不可拜旁人为师。”朝凌仙尊难得叮嘱了一句,“特别是程慊。”

    片刻,他又思量了一下,改了口:“罢了,你想拜谁为师就拜谁为师罢,左右本尊也看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随你便。”

    华清棠淡声回他:“还请师尊放心,弟子不拜旁人为师。”

    这话说完后,密室内再无声响,摆在桌上的香也刚好燃尽,华清棠只觉得眼皮忽然沉重了不少,最终抵挡不住困意,彻底昏睡了过去。

    他微微侧眸,看向睡熟着的华清棠,脑内有些混乱。

    不该带他来的。

    但若不带他来,又如何为他洗清嫌疑?

    先是为华清棠报仇雪恨,屠人满门,后是在街上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跟他光明正大的回了邵阳。

    这些都能轻而易举的被徐佞他们查到。

    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干脆当着徐佞的面将华清棠掳走,按照徐佞的性子不可能不对此事起上疑心。

    一旦徐佞起了疑心,便会着人下手去查,查清楚后华清棠的嫌疑便会彻底消失,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华清棠与自己不曾有过什么瓜葛。

    更不可能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了下去,他转头踏出了这密室——

    而温玉沉在这时探出了脑袋,他是用狐狸形态潜进来的,他仔细检查了华清棠一遍,见他浑身上下安然无恙才算松了口气。

    看来上一世的自己对华清棠也并非是全然不顾。

    随后他在这密室里逛了一圈,发现这密室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说得上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但他隐约觉得华清棠记忆中的自己还会回来一次,只是他也不大确定了,因为上回从系统给的记忆出来后他便只记得五生阵以及这间密室。

    至于其他的,他也无法确认太多。

    故而他只能先走一步,但提前在华清棠这儿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自己去找了朝凌仙尊,若他醒后没寻到自己便在此处等等,自己只要还活着,便会回来寻他。

    只是温玉沉自己清楚,他绝不可能回来了。

    这信不过是让他知晓与他心意相通的“小狐狸”是为了救朝凌仙尊而死的。

    “快看!那是…那是朝凌仙尊!”巡逻的弟子发现了朝凌仙尊的踪迹,几乎是一瞬间,他们迅速报团,生怕这位朝凌仙尊不道德的专挑落单的打。

    领头的人是沐少卿,沐少卿收紧手中缰绳,迫使马儿停下步子,一人一马挡在了诸多弟子之前,他当即唤出玉观风月剑,毫不犹豫的拔剑出鞘——

    银光一闪,他冷冷的朝在半空中的朝凌仙尊喊话:“若你今日束手就擒,或可免受皮肉之苦!”

    朝凌仙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目光淡淡的扫过他们一行人,虽未冷嘲热讽,但却足以叫人震怒。

    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师尊都被我打得伤的不能出门迎战,你怎么好意思还觉着我打不过你们几个毛头小子?

    沐少卿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鄙夷和轻视,他也毫不犹豫,朝着后头的弟子冷冷道:“列阵!”

    后头的弟子多少有些心慌,一边列阵,一边磕磕绊绊的问他:“我们、我们打得过朝凌仙尊吗?”

    “是啊…他可是半仙…我们这…甭说是半仙,就连师尊都打不过——”

    沐少卿利落下马,回首时将那两名弟子打出了阵外,在他们踏出阵外时,结界便罩在了他们的身上,沐少卿又将自己的灵器压在结界上,淡声道:“闭嘴。”

    “还有怕死的,尽管在结界之中躲着。”

    虽然他这话引起了弟子们的动摇,但总归是少数,且看见大家都没走,他们便也不再多言,留在了阵中。

    沐少卿又问了他们一遍:“一会儿起阵便不能退了,你们可想好了要迎战?”

    “想好了!我愿与沐师兄共进退!”

    “对!”

    “我也是!!!”

    沐少卿这回不再多言,只顶在最前头,将玉观风月剑向上一抛——

    只见那玉观风月剑霎时间带动一股巨大的气流,形成了一股风墙!

    “起阵——!”

    随着沐少卿一声令下,那原本成群的弟子当即整齐划一了起来。

    他们脚下逐渐显露出阵阵银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沐少卿蓄力成型,一瞬间握住剑柄,直直朝朝凌仙尊刺去!

    “当啷”一声。

    霜寒剑竖起,一阵寒流与之相撞,急速之下,竟擦出了乍眼火花,转瞬即逝。

    沐少卿当机立断,向后倾身,躲过了险些划过他脖颈的剑刃——

    只差一寸。

    沐少卿正思量如何将他引到阵内时便看见他忽然捂住了心口处,面色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变的惨白。

    霜寒剑骤然坠落在地,他像是忽然瞧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似的,有一瞬慌乱。

    沐少卿也顾不得这是不是他的诡计,只当即改变了策略,拾起玉观风月剑,再一次刺向了他——

    这次他明显迟钝了不少,在那剑刃逼近自己时才堪堪避开,却依旧被那剑刃划伤了脸。

    沐少卿这下足以确定——这人眼盲了。

    沐少卿没有丝毫犹豫,接连不断的朝他出招,眼看着他开始落入下风,逐渐疲惫时,他的周身忽然窜出许多黑雾,将他团团包围。

    先前这群弟子里有没见过他入魔的,倒是在如今见到了。

    但遗憾的是即便这人眼盲了,沐少卿也没能将他制服,只是让他脸上挂了彩,反观自己倒是被他溜得累了个半死。

    “噗——!”喉间一股腥甜不受控制的反噬而上。

    朝凌仙尊凭借自个儿的记忆摸索回了那山林里,但如今的力气不足以他回密室中修养。

    故而他只能狼狈的倚在树边,剧痛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过这也是他算好了的。

    毕竟若按照徐佞他们的性子,冷不丁看见自己真被他们如此轻易的斩杀,定然是会叫他们起疑的,保不齐还会让他们以为自己在准备“假死”迷惑他们。

    而他又不擅长装废物,便只好挑怨气作祟的时候送上门去。

    好在他们没有废物到连即将丧失五感的自个儿都打不过。

    他靠在干涩的树干旁,冷风灌入,一阵血腥气随之充斥在他的鼻腔中。

    很呛。

    第 163 章

    “我总觉得我们落下些什么…”韩昭袁攥着那张地图, 眉心紧蹙,“他…”

    程慊捂着心口,又猛的咳了几声:“还有什么不对?是他亲口与我们说的他没有任何苦衷的。”

    “他就是个白眼狼!!!”

    “华清棠与他兴许不是一伙的。”徐佞忽然开口, “他若同华清棠是共犯, 便不会如此突然的将华清棠掳走。”

    “华清棠留下与他而言才是有利的。”

    华清棠完全可以留下当他的眼线,他若同华清棠是一伙的, 何必直接将华清棠暴露出来?

    即便他们可能怀疑到华清棠身上,他们也不能表露的过于明显,顶多是背着华清棠商量事宜,华清棠多多少少也能给他传递些有用的情报。

    像如今这般光明正大的将华清棠掳走…难不成是他故意而为, 想叫他们以为华清棠也叛变了, 故而将华清棠当做敌人,不再派人去寻华清棠,到时候华清棠是死是活都由他一人掌控…

    徐佞猛的起身, 当即叫姜陶带着几个弟子去调查华清棠自入门以来的一举一动。

    “师尊!”沐少卿快步赶了进来,“温玉沉十日前出没在常云街附近。”

    徐佞一听他这话, 立刻就要出门逮人。

    沐少卿在他出门前扯住了他:“徐掌门,他已被弟子打退, 只是…他似乎有了眼疾。”

    “眼疾?”

    沐少卿点头, 立刻开口复述道:“他在与弟子出手时忽然一动不动,像是丧失了五感…”

    话音一顿,沐少卿补充了一句:“也不一定是丧失五感, 但眼盲是真的。”

    钱凛珩目光一顿, 又上下打量了沐少卿一眼:“你可有受伤?”

    沐少卿摇了摇头,朝钱凛珩道:“多谢钱掌门挂怀, 弟子不曾受伤。”

    “那看来他同我们打这一架伤的也不轻。”程慊冷笑一声,下一秒, 便又咳出了鲜血。

    沐少卿连忙递上帕子,程慊顺势接过,擦干了血迹:“造了孽了…”

    程慊眼下一片乌青,他有些疲惫的揉着额角:“如今他受伤了,按理说我们本应立刻顺藤摸瓜将他逮回来。”

    “只是…我们几人伤的也不轻,若真跟他硬拼,他说不准要弄个鱼死网破…”

    钱凛珩将韩昭袁手中的地图拿了过来,仔细的打量着每一处。

    “我不曾受伤,但我一人也敌不过他,华清棠也在他手里…”钱凛珩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徐佞,“若是华清棠被他当成挡箭牌,恐怕我们又会受制于他。”

    沐少卿一头雾水:“钱掌门,华清棠跟温玉沉是一伙的…”

    徐佞摇了摇头:“你不知此中缘由,不过也并非是什么大事,你只需记着,若抓到了华清棠,不必为难他,先将他带回来。”

    沐少卿想争辩些什么,但见他们如此笃定便没再细问,只点头应下:“弟子领命。”

    “常云街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怨气横行?”钱凛珩撂下地图,看向沐少卿,等待着他的回答。

    沐少卿仔细思量了片刻——

    “青玉山!”

    青玉山内,大片黑雾聚集在林中——

    原本叽叽喳喳的幼鸟似乎也察觉到了此处的异常,成群结队的逃离了此处,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叫声难听的乌鸦盘旋在上空。

    它们似乎是在等待着食物的降临,不停的叫唤着,像是在催促,又像是笃定了这林间之人熬不过明天。

    朝凌仙尊骤然睁开双眼,他单手撑起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依靠着树干起身。

    他抬眼,便瞧见了那群乌鸦在自己头顶上转圈。

    “…等着罢。”他轻声说了一句,大概是跟乌鸦说的,叫它们再等等,毕竟自个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踩在枯叶断枝上,引得他走一步,便响一声。

    咯吱、咯吱。

    那群乌鸦也跟着他嚎叫着,他有些疲倦,一挥袖,那群乌鸦便忽然没了声响,只安安静静的跟着他的步子往前飞。

    他又回了那间密室,待了没一会儿,便察觉到有人找来了。

    他将唇角挂着的酒水用衣袖擦了个干净,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脚便踏出了密室——

    结界也在他踏出密室的一瞬间加固。

    温玉沉并没有立刻跟出去,反而在密室中待了片刻。

    指腹的余温残留在华清棠的脸颊上。

    灵力随之灌入他的体内,将那迷药的药效逼出大半。

    他算好了时间,华清棠醒过来时,刚好可以看见自己的死。

    “华清棠。”温玉沉轻声唤了他一句,那人微微偏头,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想要给予回应。

    只是他的回应温玉沉没瞧见——

    “嘭——”

    青玉山的结界被炸的一声巨响。

    温玉沉紧跟在这位朝凌仙尊的身后——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如今依旧没有成神…

    温玉沉隐约有个猜测。

    他猜上一世的自己是在被沐少卿他们围剿时成神的。

    而此举,也估摸着也只是为了能叫自己有个不大突兀的死因。

    因为有伤在身,故而不敌他们人多势众,被打败了也是合情合理,不至于输得太古怪。

    只是温玉沉依旧没在记忆中寻到自己上一世是从何时被牵扯进这“怨气”之事的,也没想到自己上一世为何也会管此等闲事。

    这辈子是因为华清棠,可上辈子自己同华清棠并没有这般亲近,不至于为了他而送命。

    至于自己上辈子为华清棠报仇他可以理解,毕竟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小人,故而在自己即将身死前去灭了他们满门也算是情理之中。

    但若光说他上一世会为了个形同陌路的弟子甘愿送命他是不信的。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可惜,他大概是查不到了。

    “不要!!!”

    撕心裂肺的声音几乎穿透整个山林。

    随之而来的是温玉沉以身抵挡的致命一击——

    玉观风月剑直直刺穿他的心脏。

    他听见华清棠的声音了。

    沐少卿错愕一瞬,玉观风月剑也在此时脱手。

    温玉沉从高处坠落——

    好在,华清棠接住了他,不至于叫他那么狼狈的摔下来。

    他靠在华清棠怀中,微弱的呼吸着,连带着听见了华清棠的心跳。

    “你、你还不曾告诉我你的名讳,你不能死,不能死…”华清棠的声音颤抖着,一手捂住了他的伤口,血液顺着他指尖的缝隙流淌而出。

    “不能死,我们、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便该白首不离…”

    温玉沉张了张唇,但还没开口说出什么,便疼的直皱眉,华清棠手足无措的捂着他的伤口,不断为他输送灵力。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不能死。

    温玉沉缓慢的将他捂在自己伤口上的手挪开,费力的抬起手,在他的手心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个笑眯眯的狐狸。

    后又在他满是鲜血的手上写着。

    “救下人了。”

    滚烫的泪水砸在了温玉沉的衣襟上。

    难得见到华清棠在哭。

    “不要哭。”他又在华清棠手心上费力的写着,手心上的血早就被他抹的凌乱,只是他写完这话后,华清棠好像哭的更厉害了。

    温玉沉不得不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的晃动着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不要死…”

    华清棠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死。”

    灵力依旧不断的送入温玉沉的体内,只是温玉沉再没给他丝毫回应。

    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讳。

    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就连他的尸体在他的气息消散时也一并灰飞烟灭。

    华清棠却依旧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跪坐在林间。

    怎么寻他。

    要怎么寻到他。

    “列阵!”沐少卿重新提起剑,直指与他对立的师徒二人。

    结果自然是同上一世一样,只是这回华清棠并非是在昏迷时被他们带走的,而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与沐少卿等人鱼死网破,最后受了重伤后被带回邵阳的。

    疼痛逐渐消散,温玉沉紧接着便踏入了华清棠这辈子的回忆中——

    这辈子的回忆倒是好更改了不少,因为有上一世改过的基础,华清棠对于“步程”的反应格外与众不同。

    几乎不需要他再多做些什么,便完全的将这辈子他同华清棠做过的事情覆盖。

    “是对亲人的喜欢…”

    “跟对你的喜欢不一样。”

    “做了个噩梦,梦见师尊变成妖了。”

    “我没抱过师尊,生辰刚好试一试。”

    “想见师尊,便来寻了。”

    “师尊的合卺酒还没喝。”

    “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

    “若我死了,兴许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师尊,我成仙了。”

    “不会拖你后腿。”

    ……

    诸多记忆,被他一并更改。

    如今剩下的,便只是那只狐狸步程。

    华清棠也只会记得自己曾与这只狐狸拜过堂,成过亲,至于他的师尊温玉沉——

    在他的记忆里所剩无几。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记住了那只“狐狸”的名字,他记得狐狸叫步程,也记得步程曾救过自己——

    温玉沉缓缓睁眼,又将华清棠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他垂着眼,看着华清棠微微蹙眉,像是做了噩梦。

    他动作极轻的在华清棠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第 164 章

    华清棠清醒时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所遗忘。

    只是他记不清了。

    华清棠不适的揉了揉额角, 打算即刻启程去寻“步程”。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步程提前去了青玉山,他则是因为温玉沉受伤不得不留下来照看温玉沉。

    但前一日, 温玉沉已经有明显好转, 他便不需要继续留下来守着温玉沉了。

    故而此刻,他没有过多留恋, 收拾好行囊便打算跟盛阳宗以及温玉沉辞行。

    只不过他没想到出门时跟温玉沉撞了个正着。

    “弟子见过师尊。”他恭恭敬敬的给温玉沉行了个礼,后又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温玉沉扶他的手落了个空,只得讪讪收回:“要走了么?”

    华清棠出于礼貌,点了点头:“嗯。”

    温玉沉静默了片刻, 把原本趴在荷包里的华星辰递到了他跟前:“下次的生辰礼物。”

    华清棠微微抬眼, 知道温玉沉是在同自己说下一次生辰他不一定会陪自己过,便顺势接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大清楚,为何温玉沉会忽然提起自己的生辰, 分明自个儿的上个生辰他都不曾陪自己度过,还是步程陪着他的。

    但他却鬼使神差的想接下这个所谓的“生辰礼物”。

    华星辰还在荷包里睡觉, 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送了人。

    温玉沉语气平淡的同他嘱咐了一句:“多保重。”

    华清棠动作一顿,有些意外他会同自己说这等无用的话, 但也顺着他的话回道:“谨遵师尊教诲。”

    华清棠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步子,回首时却没瞧见温玉沉的身影,原本想说的话又就此搁置。

    直到华清棠的背影逐渐消散, 温玉沉才慢慢悠悠的从一侧探出身子, 望着那道早就消失的背影一阵失神。

    眼睫颤动。

    “朝凌,你徒弟怎么这么早便辞行了?他不是前几日还自告奋勇要一直照看着你吗?”褚行止刚得知此事, 本来还在震惊,便想着来温玉沉这问上一问。

    温玉沉面无表情的看了褚行止一眼, 道:“你无事可做了么?”

    褚行止双手抱臂,点了点头:“这几日的确没什么事可做,那凶煞怨气被你给吞了个干净,探夜也开始恢复…”

    话音一转,褚行止忽然凑到他身边,低声问他:“你真没入魔吗?”

    “朝凌,你若入魔了能不能同我讲讲入魔是什么感受,我还从未听说过入魔是什么感觉…”

    “其实我也没见过入魔之后还能保持理智的,如果你入魔了的话,你大概是第一个…”

    温玉沉嗤笑一声,转过身,在关门前夕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

    “本尊若是入了魔,你便是本尊的第一个剑下亡魂。”

    哐当——

    门被关了个彻底。

    褚行止“哎”了一声后摇了摇头:“不说就不说,还吓唬人。”

    按照褚行止所言,探夜开始恢复灵力,便说怨气清散后灵力便会自动弥补上来。

    如此一来,倒是同他猜想过得“新水替旧水”相差不大。

    不过这么一看,探夜倒像是一个计时器,每过一日便会增加些怨气,将灵力逐渐替换,直到怨气将所有灵力都挤出体外后便需要人间出现一个能够操控怨气的“神”。

    温玉沉又在盛阳宗待了五日,在系统翻出的剧情加持下,他成功拼凑出上一世的所有记忆,当然,这其中也有部分是他猜测出来的。

    连带着徐佞他们的死因,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估摸着是上一世的自己在与他们决裂时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将他们伤的太重,加之他们先前去处理灭门一事时定然要耗费不少灵力将那群死状凄惨的魂魄投入轮回,故而没能抵挡住他的攻击。

    全部身殒。

    说到底,也只能算是阴差阳错,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因为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难承受他的进攻,即便是伤了,也只需要修养几日,完全不会伤筋动骨,大多都是皮外伤。

    但灵力不足的情况下,怨气便极易趁虚而入,他们死的倒还挺冤。

    轰隆——

    温玉沉赶到青玉山时瞧见的景象便是漫天黑云,林间的枝头上偶尔有几只不大好看的乌鸦停留,时而扯着嗓子叫唤两声,时而振翅穿梭在那云雾之中。

    他的精神下意识紧绷起来。

    他前脚刚踏进林中,天上便电闪雷鸣,毫无征兆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温玉沉反应的快,当即便施法隔断了雨水与自个儿的接触,只是下一秒,头顶上多了一把伞。

    他回头一看,来人是个比华清棠小一点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少年身上穿的不多,只有一件缝补多次的破布衣裳勉强蔽体。

    “山里有妖怪的,别去了。”少年说着,但没有伸手扯他,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温玉沉没有回他的话,将伞推回了他的头上,雨水依旧没有砸到他的身上。

    “你是仙人吗?”见状,少年眼睛亮了亮,“那你是不是可以除掉那群害人的妖怪?”

    温玉沉看着那少年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那少年又不吭声了,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要找出他同自己有什么不同一般,直到他打算上山时,少年又叫住了他。

    “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吧。”

    温玉沉步子一顿,只听那少年又道:“仙人也会死的吧。”

    “万一你打不过他们,死了怎么办?”

    “你怎知我打不过他们?”温玉沉忽然开口反倒把少年吓了一跳。

    但只是一瞬,少年便恢复如初,他一咧嘴,笑嘻嘻的说:“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嘛,而且这天儿也不大好,你要不等晴天的时候再来?”

    “我平日便是尽量挑晴天上山捡柴的,晚上我都不太敢出来呢。”

    温玉沉抬眼看了看着漆黑一片的天。

    那少年立刻开口解释道:“尽量嘛,凡事总有个例外,我今日便不得不出来捡点柴寻点吃食。”

    “不说啦,我爹还在家里等着呢,再找不到吃的他就熬不过今晚了。”那少年往前走着,也不忘了提醒他一句,“你若真要上山,记得挑些空旷的地方走,那种地方妖怪不容易藏身,你跑也能跑的快些。”

    “不过,我希望仙人你能把那群妖怪通通打跑!这样我就不用挑时候上山躲着那些吃人的妖怪了。”

    “仙人!我看好你啊!”

    少年说完这句话便埋头朝着山林深处走,不再看温玉沉到底有没有同他一样踏进这林子里,只是一直朝前走,朝着林子的最深处走。

    温玉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逐渐腾升出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他似乎知道为何上一世自己会心甘情愿的选择赴死了。

    大概是路上遇到过太多像他这样的人,恰好他们都同少年一样,替他撑过一把伞,又恰好,他们像少年似的,与他说过几句话。

    他向着记忆中的密室走去。

    上一世他是在将青玉山的怨气吞噬后才刚好飞升成神的,而这一世他却提前在盛阳宗飞升,如此一来,便说明他这辈子还多清理了一处地界的怨气。

    那处地界有很大概率是盛阳宗——因为上一世并没有小凌这个人留存于世,所以她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被自己吞噬。

    故而他上一世才会在将青玉山的怨气清理好后才飞升为神。

    轰隆——

    巨响接连不断,他在密室中逐渐吞噬着青玉山中的怨气。

    这次他倒没那么难挨,兴许是因为他飞升成神时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心魔,故而不会轻易被邪念所侵蚀,便显得怨气好控制了不少。

    “怨气都朝着青玉山聚集了!”沐少卿这会儿与薛齐碰了面。

    再次见到此情此景依旧是后背一凉。

    薛齐紧攥着手,手心不由自主的渗出汗液。

    “他还是…”

    入魔了。

    沐少卿知道他那后半句话是什么,只抿着唇,默不作声的看向那电闪雷鸣青玉山。

    华清棠也在他们之后赶来了青玉山,在偶遇他们时只是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但他们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

    姜陶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随后轻声细语的问道:“华师兄是成仙了吗?”

    此言一出,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华清棠的身上,就连徐佞也不由屏气凝神。

    华清棠微微蹙眉,有些不想回答他的话,但按照现在的情况,他若不答估摸着就要跟这些人耗上一耗。

    故而他言简意赅道:“嗯。”

    邵余瞪大双眼,转头拽着沈傅嘟囔:“那咱们上回看见的那道雷劫便是华师兄的飞升天雷?”

    没等沈傅答话,他又继续嘟囔:“可上辈子他也没飞升啊。”

    对于华清棠飞升反应最大的便是程慊。

    在他的印象中,华清棠顶多是于沐少卿不相上下,但如今他却飞升为仙…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华清棠的飞升跟温玉沉是否有所关联,若是有关联,他便得提前同徐佞他们商量一下,如何防着华清棠跟他们反目。

    第 165 章

    轰隆——

    电闪雷鸣, 山中的活物尽数向下跑去,甚至有不少活物冲撞到了上山的沐少卿等人。

    “你小心些!”沐少卿伸手扶住了险些被横冲直撞的动物绊倒的姜陶。

    姜陶眉眼一弯,柔声道:“多谢师兄。”

    沐少卿“嗯”了一声, 收回了手, 随后沉着脸,将目光投降如今被黑雾包围着、悬停在半空中的温玉沉。

    其实从外头看是瞧不见温玉沉的, 但沐少卿连同着重生过得的人都清楚温玉沉就在那团黑雾之中吸收吞噬着怨气。

    沐少卿深吸了一口气,回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程慊以及上一世被温玉沉害死的诸位掌门。

    他想。

    …也该同他们和盘托出了。

    面对温玉沉,他从来没有什么十足的底气,上一世温玉沉的死都是他们几人走运勉强成功, 他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复刻五生阵是否还能凑巧将温玉沉击杀。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上一世温玉沉惨死是因为温玉沉重伤,但这一世温玉沉却是毫发无伤而来的。

    甚至于华清棠都在赶来青玉山的路上飞升为仙。

    一个半仙入魔, 一个刚刚飞升成仙。

    他们的胜算少之又少。

    “嘭——”空中落下的银光随着一阵雷鸣声在他们身侧骤然显现。

    “这雷怎么劈我们啊?!”邵余被那雷吓得跳了起来,半挂在沈傅身上, 见那雷没有继续劈下来的意思才缓缓落地——

    “嘭——”沉闷的雷鸣再次炸响在他的耳旁,邵余又被吓得一跳, 这回他学聪明了, 干脆一直挂在沈傅身上,颤颤巍巍的问道,“难道、难道他已经进化到了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了?”

    “我听说、听说入魔之人也可以操纵天雷…啊——!别劈我、别劈我, 我错了我不多嘴了!”

    邵余接连不断的求饶声依旧没有让那道天雷停止进攻, 沈傅不得已,只能带着他一起跑。

    “先上山!”薛齐手中提着剑, 那是他同徐佞在路上斩妖后遇到重灵,他送薛齐的剑。

    那剑他极少用, 大多都是用自个儿的执匀弓来斩妖打怪,倒不是他用着不顺手,而是他用着太顺手了。

    顺手到他一出手就能将对面牵制住,更像该放在最后当绝招时用的,故而他这剑用的便比执匀弓少。

    只不过也因为他极少用这剑,这剑便一直没有取名字。

    华清棠并没有随着他们的步伐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微微蹙眉看向那团黑雾。

    印象里,“步程”就是因为温玉沉入了魔才为温玉沉挡了一剑导致了他惨死,而如今又是温玉沉入魔。

    加之“步程”提早一步抵达青玉山…

    他隐约觉着“步程”也是重生来的,所以才会同他提出提早一步到青玉山。

    不等他再深想,一阵强风便呼啸而来,刺的华清棠一时间没有睁开眼,只能用衣袖当着,系在头上的红色发带也被吹的翻飞。

    只听到沐少卿的声音在前头传来。

    他隐约听到了“重生”二字,他下意识收紧攥着剑鞘的那只手。

    沐少卿重生他其实也不算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沐少卿会说出来。

    还是同徐佞他们这群不大相信过于邪门的长辈们说的。

    徐佞一般只信自己从古籍上看到的或者亲眼所见的,像沐少卿这种完全没有实证的“重生”他是不会信的。

    他说“重生”邪门倒也不是因为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只是那些法子都是要人自甘堕落修炼邪术才能做得到的,而且那邪术还得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成功,但看沐少卿的状态没有丝毫修炼邪术的痕迹——

    “无稽之谈。”徐佞皱着眉,“这世间怎会有毫无反噬的重生之法?”

    沐少卿有口难言,他倒吸了一口气,一边小心着山里突然钻出来的活物,一边跟徐佞解释:“并非是弟子刻意而为…”

    邵余难得帮腔道:“沐师兄说的对,我们都是被动的…我还觉得华师兄同朝凌仙尊也一样重生了…”

    要不然他俩怎么可能都比上一世厉害了?且不说温玉沉,光说华清棠飞仙就够他们震撼一阵儿的了。

    要知道他们上一世都没能飞升成仙,华清棠却在这一世如此之快的赶在了温玉沉被围剿前飞升了,这很难让人觉得华清棠不是为了协助温玉沉而飞升成仙的。

    再说温玉沉,他上一世分明那般坦率的承认了自己入魔,那般的嚣张跋扈,肯定是因为觉得他们必输无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才敢那般堂而皇之的承认了自己入魔。

    这一世徐佞问了他后他却拒不承认,很可能是知道了自己上一世掉以轻心,所以打算这辈子蒙骗过关…

    邵余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故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沈傅正打算把自己的披肩系到邵余身上,就听邵余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是,你不感觉我们死定了吗?”邵余悲观的想着自己死后会不会被温玉沉锁着灵魂操控身体给温玉沉当牛做马…

    沈傅忽然郑重其事了起来,他十分隆重的跟邵余说:“你放心,我——”

    邵余悲痛的伸出食指,抵在了沈傅唇间:“我放不了心,师兄,你别说了,我想静静…”

    沈傅的眼里充斥着不解,仿佛是在问他“静静是谁?”

    当然,邵余并没有什么心情回答他“静静是谁”的话题。

    见沈傅没继续往下说,他才抽回了手,愁眉苦脸的在自己的百宝囊里翻来翻去。

    “邵余。”

    专心致志翻东西的邵余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在看清楚那声音源头的主人时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我现在就要死了…”

    “干嘛?”邵余回过神后看向凑过来的薛齐,手上的百宝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薛齐目不转睛的盯着邵余的百宝囊,半晌,才有些茫然的问他:“你这里面都是什么啊?”

    邵余也一脸无辜的回他:“当然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省吃俭用都是为了存钱。”

    薛齐一阵无语:“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宝贝呢。”

    邵余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过?”

    他的确没有过,他同姜陶的身份相差不大,虽不是家仆,但也并非大富大贵,父母也早早去世,带着他长大的还是一个村里的大姑大姨。

    所以邵余打小就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不怎么要那群大姑大姨给他送的东西,只收些吃食,衣裳还是破的不成样子被那群大姑大姨强硬的塞了新的他推拒不了才不得已换上的。

    这也就导致了他后来拿到月例时花不了多少,同时他也总想着攒下些钱托人送回村里给那些大姑大姨分一分。

    这个月的月例他还没托人送回去,就跟着沐少卿他们来了青玉山。

    他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他本来是想着提前托人送回去的,但奈何他记性不好,一心慌就忘了此事。

    薛齐拍了拍他的肩,又将他吓了一个激灵,连带着薛齐也跟着晃了下身子。

    “你干什么?!”邵余有些生气的看向他,但声音起伏并不大,甚至于只有他身侧的沈傅听出了他的恼怒。

    沈傅不动声色的将他拽了过来,与薛齐保持了些距离,薛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把腰间挂着的紫青石塞到了邵余的手里。

    “哝,它可保你不受心魔所控。”

    邵余一愣,试探性问:“给我啊?”

    薛齐又送了他一个白眼,嗤笑一声,反问道:“上一世只有你伤得最重,不是给你还要给谁去?”

    闻言,邵余面红耳赤的想解释一句,但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他的确是他们其中最弱的一个,于是乎他只能嗫嚅的“哦”了一声。

    随后跟薛齐道:“多谢,但我没钱了。”

    薛齐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身侧的沈傅:“叫他给我也成。”

    沈傅闻言当即掏出几两碎银,正要交给薛齐时被邵余当了回去。

    邵余惶恐的将紫青石推回薛齐手里:“我其实也没有很弱…”

    沈傅不解道:“你收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邵余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不了不了…”

    沈傅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又不是没钱。”

    邵余欲哭无泪,在心底嘀咕了不止一遍。

    我没钱还你啊!!!

    “我真的不用…”

    薛齐拍了拍他的脑袋:“收起你的百宝囊和沈傅的碎银。”

    “啊?”

    薛齐拔剑,来不及回头,直直冲向黑雾之中,只留下一句:“啊什么啊!我骗你的,不收你钱!”

    话语间,沈傅也扯上了他的手,腕骨处的温度逐渐上升,几人一道朝着那源源不断的黑雾里闯——

    而华清棠也只能暂且随着他们走,毕竟一个人形单影只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外,他只能等到他们同他一道把这黑雾驱除后再去寻“步程”了。

    第 166 章

    华清棠隐约在这黑雾之中察觉到了专属于“步程”的气息, 他逐渐慢下脚步,四处搜寻着“步程”的足迹。

    只是这黑雾覆盖着,看不清什么, 他只能跟上沐少卿他们的步子, 至少不让自己与他们走散。

    越往中心走,气流越是强盛, 逼得所有人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掩面。

    “列阵!”沐少卿将玉观风月剑直直插入地里,只见那剑身隐约泄出一丝灵力,散着银白的光,将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地界清扫的一片清明。

    沐少卿来时便已同徐佞他们说好, 按照上一世的五生阵来与温玉沉拼个鱼死网破。

    原本邵余觉得此法太过冒险, 且不说他们这一世不曾叫来太多帮手,就算有帮手来助他们,以温玉沉未受伤的实力来看, 他们也几乎没有胜算。

    但姜陶难得出面,同他们理了理如今的局势, 虽然温玉沉没有受伤,但他如今被那黑雾包围着, 兴许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故而他们施展五生阵也并非是落了下风。

    加之这回徐佞程慊等人都不曾受伤,有他们助力的结局未必不抵上一世那群闻名而来只想争个名号但不想丧命的无能之辈。

    沈傅倒是什么都没说,选择了听从程慊的吩咐——他本来是打算听韩邵袁的, 但韩邵袁没吭声, 于是他便干脆跟他师尊一样,当个随叫随到的板砖。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华清棠则被徐佞安排到了法阵的最前头。

    因为沐少卿怕他在他们背后偷袭——虽然他清楚, 按照华清棠的性子大概率不会暗算他们,但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是跟徐佞提议,让华清棠走在最前头,防止他忽然叛变。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华清棠就地解决,一来是他们人手不足,若是想除掉华清棠势必要伤亡些人手,到时候再对上温玉沉便是毫无胜算了。

    二来是因为华清棠直到现在也没有对他们出手,足以说明他没有要跟他们动手的心思,又或者,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但这两个选项都不足以叫他们同华清棠动手,至少徐佞不允许他们这么草率的跟同门打起来。

    按照钱凛珩的话来说,便是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若是翻脸了华清棠就一定是他们的威胁,但如果不翻脸,尚且有转圜的余地。

    烛封悬停在阵中央,林间狂风呼啸,原本翠绿的树叶被卷入阵中,与那黑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华清棠原本不想听他们的,打算单独行动,但这黑雾笼罩的地界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清除干净,他恐怕翻遍整座山也寻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故而便听了徐佞的话,先助他们清扫山间的怨气,清扫干净后他再去寻步程也不迟。

    被灵力清扫出的地界忽然映照出阵阵红光——

    怨气以极快的速度卷入了那园本被黑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身上。

    黑雾逐渐消散,先是露出了一抹艳红的一角,随后逐渐将那人全然暴露出来。

    红光漫天。

    “他快醒了!快列五生阵!”薛齐心脏狂跳,手忙脚乱的按照上一世的站位将众人安排了个妥当。

    只是到沐少卿时他有些犹豫,他一手扯着华清棠,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沐少卿:“他是天系…”

    “你…”

    华清棠不等他们煽情,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随后后撤了一步,淡淡道:“我不去。”

    “他是地系,以地补天不一定有你…”

    “他不是补过一次了么?这次缺了我也无妨。”华清棠也不再隐瞒,毕竟他此刻还急着找步程,来不及寻什么借口,与其被他们这般防着,倒不如他自己摊牌,左右摊牌后他们不会再想着纠缠自己了。

    薛齐心头一颤:“…你。”

    “我要去寻人,你们不必…”

    轰隆——

    红光骤然闪烁,原本阖着双眼的人在这红光的映衬之下掀起了眼皮。

    “都来了啊?”

    温玉沉眉梢微挑,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徐佞。

    “温玉沉!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什么!!!”徐佞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的瞪着他,指向他的剑刃轻微的颤抖着,也不知是他没拿稳,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的颤动。

    系统倒是安静了不少,没再像他刚踏入青玉山时那样,在他脑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温玉沉难得落了个清净,他的目光直直落到与他相隔不远的华清棠身上。

    半晌,他收回视线,手中把玩着一缕红绸,一阵风刮过,那红绸被吹落,他嗤笑一声:“你瞧,你说你信本尊,如今不也拿剑指着本尊么。”

    “徐佞,你就是这般信人的?”

    “那也比你狼心狗肺蒙骗别人强上百倍!!”程慊不甘示弱,妄图以此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个儿身上。

    温玉沉自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是想为沐少卿他们争取时间,想借此让阵结成。

    不过他倒没揭穿程慊,因为他本来也是打算借此机会弃了自个儿的身体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终于进行到了系统心心念念的围剿剧情。

    华清棠神情淡漠,只是微微蹙起眉,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疏离,但他似乎是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同他这个师尊决裂。

    嘭——

    巨大的气流与华清棠擦肩而过,若是换了旁人大概就要被打的飞出几十米了。

    “他跟温玉沉难道不是一伙的?”薛齐被他这一击弄得满头雾水,“他居然会打华清棠?”

    沐少卿抿唇,冷声道:“华清棠上一世也没少被他罚,这次打他也保不齐是在做戏…”

    华清棠眉心一跳,他瞥了沐少卿一眼,没做解释,但却忽而朝着温玉沉的方向踏去——

    “他入魔了。”离他最近的韩昭袁沙哑着嗓子,略显疲惫的扯住了他的手腕。

    只是华清棠依旧不大领情,淡淡的抽回了手,只留下一句。

    “我知。”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接连躲避了温玉沉的数次攻击,不曾还手——

    其余人见此情形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想快些将阵结成,好彻底把温玉沉封印在其中。

    “上来做什么?”温玉沉状似不经意的掀起眼皮,看向如今素衣俊俏的少年郎。

    他先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朝温玉沉道:“弟子愿追随师尊,同他们一战。”

    温玉沉眸光一顿,黑雾瞬间将华清棠与他一同包围。

    “只是,弟子想求一人的下落,若此战能赢,师尊能否告诉我,他人在何处。”

    他语气笃定,像是亲眼所见温玉沉将他要寻的人拐了去了。

    温玉沉没回他,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在心中思量着时辰差不多了,不等华清棠再说些什么便以霜寒将他逼退——

    此刻霜寒浑身散着灵力,在那灵力接触到他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那就是步程的气息!

    所以…

    瞳孔倒映出温玉沉的眉眼,与记忆中某个狐狸的眉眼重合——

    “不对——!”徐佞忽然嘶吼出声,“他没有入魔!也不曾害过我们!”

    程慊被他这话气的翻了个白眼,一边儿盯着被霜寒困住的华清棠,一边冷声冷气的回道:“不对什么!上一世我们都是被他害死的!我亲眼——”

    徐佞额角青筋暴起,他呼吸骤然急促,灵力被五生阵抽离,他只能微微弯下腰,有些痛苦的合上双眼。

    “那是他故意的。”韩昭袁忽然出声,引得众人将视线落到他身上,直接他脸色煞白,同徐佞的反应大差不差,“他故意支开我们。”

    徐佞唇瓣发颤,半晌,他才回神,哑着嗓子吼道:“快终止法阵!!!”

    五生阵才刚蓄力,终止倒是不难,只是一旦终止,彼时,他们不但会受伤,还再没有重启法阵的可能。

    “绝对不能终止法阵!!!”程慊此刻也不好受,五生阵需要的灵力太多,而他们带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故而他不会让徐佞这般轻易的就把能与温玉沉抗衡的法阵摒弃。

    只是原本保持中立态度的钱凛珩此刻竟也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灵力收回——

    “你疯了?!”程慊只能瞪大双眼,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弥补进五生阵中,“他上辈子害得你们还不够惨吗!?”

    话语间,五生阵彻底形成。

    温玉沉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反之,他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五生阵中,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血液滚烫,红光依旧照映在他们的面颊之上——

    “师尊!!!”

    华清棠在唤他。

    “嗯。”温玉沉在一片混乱中轻声应了一句,只是似乎没人听到——

    “温玉沉!!!你先出来!!!”徐佞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以灵力延长着五生阵的生效时间,当然,着对于五生阵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喉间的血腥气源源不断的充斥在口腔之中,徐佞唇角溢出一丝血,双目通红,脖颈爆起一片青筋。

    “你出来啊!!!”徐佞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毫无逻辑的说着,也不顾身侧之人怔愣的反应,“怨气一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知你没有入魔,也知你上一世不曾想过要害我们,我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但如今…你先出来…”

    “先出来!!!”

    “什么没有入魔?”程慊脑内一片混乱,他看着失态的徐佞,意识到徐佞居然在此刻重生了,只是他如今竟也有一丝心慌。

    温玉沉若是没入魔,那他们便是杀错了人…

    只是五生阵依旧照常。

    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原本萦绕着的黑雾骤然消散。

    同上一世一样,温玉沉死了。

    天上骤然下起了大雪,与这时翠绿的树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佞忽然失力的跌坐在地。

    “错了…”

    全都错了。

    第 167 章

    失去意识前, 他看着徐佞忽然性情大变倒有些意外。

    毕竟从上一世的记忆来看,他同徐佞他们的关系也不大好,故而即便徐佞重生后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也不大可能如此失态。

    他眼前一片模糊, 双眸逐渐失焦,他瞧见了徐佞在冲他吼着什么, 只是他听不清了,意识逐渐抽离,他昏昏沉沉的想着,若是自己真成了神, 那自己大概是最籍籍无名的那个神了。

    因为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入魔而死, 故而不会有人为他正名,与寻常神不同的是——

    他没有神像。

    不受香火,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自己是神非魔。

    他也不会像人说的那样,祸害遗千年, 因为徐佞他们大概会把他所有存在过的证明都抹去,毕竟邵阳仙山出了他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 实在过于丢人现眼, 他们绝对不会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到时候他便什么都不算了。

    神不是神,魔不是魔,不会名垂青史, 亦不会遗臭万年。

    温玉沉似乎什么都留不下。

    不过这会儿他又想到了上个“守护神”说过的话, 他想,好像前几个成神之人也同他差不多, 有神像的神都只是人为捏造的一个念想,如此算来, 他也不是最倒霉的。

    思及此,他又觉得平衡了许多。

    只是…不知他能否回来了。

    指尖最后的灵力归于虚无,霜寒在此刻矗立在半空之中——

    “你说他没入魔…”程慊十指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是什么意思?”

    徐佞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目光直直落到停留着温玉沉尸首的地方,这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将他的尸首紧紧包裹在里头。

    苍白的脸上不带有丝毫情绪,他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在雪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一直沉默着的钱凛珩忽而开口:“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承载怨气。”

    “他又怕自己会走火入魔,便干脆设计与我们决裂,上一世我们也并非是被他所伤致死。”

    “可上一世你们分明是被怨气侵蚀后爆体而亡…”程慊立刻辩驳道,“除了他,还有谁能控制怨气?”

    沐少卿也附和道:“上一世我们回去查过诸位掌门的死因,的确是那怨气所致。”

    韩昭袁抿唇,哑声开口:“那是我们自愿的。”

    话音一顿,他看向程慊:“那时你伤势最重,陷入了昏迷所以不知此事。”

    “我们当初不信他会入魔,况且我们也实在寻不出他入魔的理由,唯一可能的便是他在以他的法子把怨气清理干净。”

    “我们在此期间翻阅了不少古籍后发现有一个法子便是专门清理怨气的,只是那法子十分凶险,要人以身为器,承载怨气,直到体内无法安置怨气后便会爆体而亡。”

    是夜。

    韩邵袁捧着那本古籍回到了议事堂。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封锁怨气,并非入魔。”韩邵袁眼下一片乌青,看着倒像是几夜未眠,“他若入了魔我们不可能只受这等皮外伤。”

    “入魔之人向来六亲不认,即便是吞噬了极少数的怨气,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理智,而按照百姓所言,他一年前便已开始以身为器承载怨气了,甚至更早,故而他绝不可能在入魔后仍能在我们身边潜伏如此之久。”

    “所以…他早就算好了这么一遭,他是故意要同我们划清界限的…”徐佞也同他们一样,几夜未眠,不光是担心沐少卿他们这些小辈,更多的是不大相信温玉沉会良心冷血到这等地步。

    而如今,的确叫他们找到了温玉沉并非冷血无情之辈的证据,可他们寻不到如何将怨气从人的体内引出来的法子。

    也就是说,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沉去死。

    “找不出引出怨气的法子,那我们便替他分担些。”徐佞合上双眼,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只要不叫怨气将他体内占满,留有一丝余地给灵力他便不会死。”

    不能把怨气从温玉沉的体内引出来,但把怨气引到邵阳的法子倒是不少。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去青玉山寻温玉沉,只是若去了,等他们到了,温玉沉大概也快死了,但把怨气引到邵阳的法子倒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故而他们便决定试上一试。

    “此事凶险,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徐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重的看向他们,“日后即便不死,我们的灵力也会被怨气侵蚀,兴许再往后…”

    “那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扛。”钱凛珩轻声说,“他没有别的亲人了,若是连我们也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

    “他是我们的师弟。”

    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师弟。

    无论他做了什么,也都还是他们的师弟。

    总不能真叫他一个最小的冲在最前头替他们挡灾吧。

    “我们本想留着些书信,但又怕你找不到,便只留了传音符,在传音符里同你说过此事,如今想来,那传音符兴许是随着我们身死后也消散了,没能撑到你来。”韩昭袁唇间吐出几口白气儿,风雪落到他的眉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一动便直直坠落,砸出了个雪坑。

    华清棠被冻的鼻尖泛红,他颤抖着手将附着在温玉沉身上的雪拍落。

    只是下一刻,温玉沉的身体忽然消散了个彻底。

    五生阵将人杀死后便不会让人留有尸首,它会叫人灰飞烟灭。

    华清棠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他倒是不觉得难过,他只觉得脑袋很乱,胸口发闷,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四肢百骸,他的手在雪里不停翻找着,原本白皙的指尖此刻红的发肿,疼痛钻入骨髓。

    但他似乎毫无知觉般,依旧我行我素的用两只手在雪里头翻动。

    “…那师尊为何会死?”沐少卿艰难的从唇间吐出一句话来。

    他如今被徐佞的话冲击的缓不过神。

    恨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是挡在他们身前护着他们的人呢?

    玉观风月剑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他分明记得明明白白,上一世温玉沉离经叛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了他的师尊。

    后来他从别处搬了救兵后回到邵阳便瞧见满山怨气以及惨死的师尊。

    现在告诉他,其实这些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根本不需要他替他们报仇。

    程慊有些失神的回了一句:“气急攻心而亡。”

    程慊当时本身就受了重伤,加上他气急攻心,才会陷入昏迷,而昏迷期间他的体质变的更为脆弱,再一醒来,看着自个儿的同门全被曾经的师弟所杀,他自然无法接受,气急攻心,也跟着死了。

    “他、他上一世杀了人满门。”沐少卿磕磕绊绊,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想承认,他们恨错了人,“他杀了人满门。”

    “他怎会救我们。”

    “你们不是查过了么,师尊是为我报仇。”华清棠清冽的嗓音随着风雪吹入每个人的耳畔中,“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何错之有?”

    “他…”沐少卿下意识想说他定然居心不良,可不知为何,话卡在嘴边儿,他说不出口。

    “这一世我父母并未被人算计,师尊也不曾杀人满门,你们还想怨他什么?”

    沐少卿的气势难得弱了下来,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的确如华清棠所言,他怨不了温玉沉什么。

    姜陶默不作声的将沐少卿护在身后,他轻声道:“朝凌仙尊的死并非我们所愿,华师兄何必如此…”

    “可他死了。”华清棠不等姜陶再说些什么,只淡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将烛封握在手中。

    薛齐立刻戒备的看向他:“他瞒的那么深…我们以为他另有所图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万一真有所图也未可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有所图谋时几乎是微不可查,明显是底气不足。

    “君子论迹不论心。”程慊的话倒是把他们的借口都堵了回去,转而看向一侧的华清棠,“你若还愿跟我们回去…”

    华清棠没吭声,只是将程慊准备拿霜寒的手挡了回去。

    程慊的手落了个空,有些尴尬的蜷缩在半空中,又停顿了一会,才堪堪收回。

    雪下了整整一月未停。

    温玉沉再次清醒时瞧见的竟是他的师父——尘意知。

    而最为诡异的是,他能完完全全的听到尘意知同另一个不存在我物件对话。

    他猜,那兴许是跟“系统”一样的东西。

    “这本书里没有反派,所以需要你来选择一个反派。”

    尘意知微微抬眼,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斗笠下的一层面纱,回道:“选谁都行?”

    “要跟主角势均力敌,当然,最好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反派,这样你才能足够了解他,也能及时察觉他是否够格与主角平起平坐。”

    “如果他不敌主角,你还可以少浪费些时间,重新培养反派。”

    尘意知“嗯”了一声,又跟系统确认了一遍:“定好了反派,我就能回去,他也能恢复正常是么?”

    “他”指的是尘意知的弟弟,也是尘意知唯一的亲人,尘意知绑定系统便是因为弟弟住院,他付不起高额的手术费,而在此时,一个邀请函落到他眼前。

    上面标了许多陌生的词汇,而他能看到的便只有最下方写着的赴约可得的一笔巨款。

    但启用它的风险就是极有可能迷失在虚拟的世界中,再也无法醒来——

    第 168 章

    这笔买卖对尘意知来说不算亏, 即便是自己真的无法回归,他也不必再为自个儿唯一的亲眷担心,毕竟在他去时, 就亲眼看着负责人将钱打给了自己,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于是,尘意知便这么成为了邵阳仙山的一员。

    而最开始尘意知选的人不是温玉沉, 他原本打算去青玉山寻几个妖魔养着,但在他踏入青玉山时才发觉这些妖物几乎都没有意识,见人便会攀咬发疯,偏偏他与这群妖物纠缠不休, 若想踏出青玉山便只能将他们全部斩杀。

    故而, 尘意知只能在青玉山浪费了些时间,将那群妖物全部斩杀,才得以出来。

    “能让我洗个澡么?”尘意知的手上占满了血渍, 指尖哒哒的向下滴血,他呼吸轻颤, 双手似乎是有些发抖,他看着满地血污缓缓合上双眼。

    第一次杀人。

    虽然那些东西算不上是人, 但它们之中有不少是以“人形”跟尘意知缠斗的, 故而对于尘意知来说,这同杀人没什么区别。

    “你如今会法术,可以掐诀, 将衣裳换好。”系统贴心的提醒着他, 他却半天没有回话。

    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一地血泊,血泊倒映出他的脸——

    斑驳的血点附着在他发白的脸颊上, 指骨微微蜷缩,血水又顺着蜷缩起的骨节累积变大, 最终成为一个水球,哒一声,同那血泊融为一体。

    “我知道了。”尘意知依旧难以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他总归是掐了个诀,把自个儿浑身上下都弄了个干净。

    只是他这回没在路上寻什么反派,而是当即回到了邵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断用水冲洗着自个儿的双手,直到发红,发肿,他依旧不断的冲洗着。

    他杀了人啊。

    他怎么能杀人。

    尘意知就这样失眠了一天一夜,后来他不断的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假的,他这也不算是杀人。

    又过了一天一夜,他才彻底调理好自个儿的情绪,但在此之后,他便十分抵触与人接触,也不习惯身上有任何一处脏污。

    因为这样,他就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只有不接触这里的人或物,他才能清楚的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

    而后他接连收了几个弟子,那几个弟子的天资都很不错,他觉着养一养,总会有一个会成为足以跟那尚未出现的主角所抗衡的反派。

    不过收了弟子以后他也没闲着,时不时听说有妖邪出事他也会去查上一查,譬如捡到温玉沉也是因为他听系统说碧落城有一人屠了满城后飞升成仙,他原本是打算将那人带回来,培养成反派的。

    只是没承想他去时只剩下空城一座,路边上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小乞丐。

    他看着那小乞丐,缓缓蹲下身,不等他说些什么,那小乞丐就十分戒备的看着他,分明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了,却还是故作凶狠的朝他露出自个儿的“獠牙”。

    尘意知觉得虽然没有在城中找到那个“屠城飞升”的仙君,但在寻到温玉沉时忽然觉得他似乎更适合作为被培养的“反派”。

    没有双亲,身上还少了魂魄,又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祸苟延残喘的存活着——兴许他还是亲眼看着那“飞升”的仙君屠城的,诸多事件叠加起来,便越发衬得他同反派这个词完美贴合。

    于是,他朝温玉沉伸出了手,笑眯眯的将温玉沉诓骗回了邵阳。

    起初系统并不理解他为何要养着温玉沉,毕竟温玉沉实在很像是那种容易夭折的幼童,而尘意知对此都回答是——

    “他若能大难不死便说明他是最适合成为反派的人选,一来他少了魂魄,更容易被邪祟所扰,长大以后一旦产生心结必定会走入邪门歪道,二来是他少时父母双亡,家仇在前,若他记性好,说不准不用我们引导,他自个儿便会产生心结。”

    “然后入魔。”

    系统有些疑惑的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引导他入魔?”

    尘意知眉眼一弯,手中还拿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后有些嫌弃的把它撂在了一边,不悦的评价道:“他怎么会喜欢吃这些。”

    “他”便是自从被接回来就时常粘着自己的温玉沉。

    尘意知又抿了一口茶,才算把那糕点的味道压了下去:“因为我想让他众叛亲离,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刚说完这话,门口的温玉沉便开始唤他:“师父,你睡醒了吗?”

    尘意知起身,顺手将那盘糕点端了过去,在开门被萝卜头大点的温玉沉抱住大腿的时候将糕点塞到了他手里。

    “饿了吗?”

    温玉沉“嗯”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埋头吃起了糕点。

    只是后来他经常被温玉沉粘着,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分不清,自个儿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对温玉沉产生了多余的情感。

    故而,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算好了温玉沉过来的时间后,“不经意”叫温玉沉听到了自己同系统的对话,他看着温玉沉的身影逐渐远去,鼻腔隐约察觉到有一丝酸胀。

    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盯着那道背影看了许久,最后才揉了揉眼睛,挪开了视线。

    他假死后,看着温玉沉手足无措的面对程慊的质问,那会儿他在想温玉沉会不会当场入魔,但令他意外的是温玉沉只是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的承受着程慊的怒火。

    不过此事过后,他的确达成了自个儿的目的,成功让温玉沉众叛亲离,一夜间从最受宠的小师弟变成了他们口中的白眼狼。

    温玉沉把自个儿锁起来时,他也在温玉沉的身旁,静静的看着温玉沉。

    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死耿耿于怀。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在了他透明的手上,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温玉沉的脸颊。

    指骨微微蜷缩着,片刻,他又收回了手。

    他摸不到温玉沉才是正常的,因为虚拟世界内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温玉沉。

    他又一次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假的,自己所经之事也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不用对虚拟世界的人或物产生不必要的情感,这其中也包括他对于温玉沉的愧疚。

    于是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后来,他没再回邵阳去,而是寻了一处地界开宗立派,他让系统给他取了个名儿,系统则是十分随意的摇出来个盛阳宗。

    尘意知也欣然接受。

    自从,世间便又多了一处修习之所,名为盛阳宗。

    但这回尘意知没再收过徒弟,他只让那些被他捡回来的孩子叫他小师叔。

    因为他觉着师父二字有些太重了,倒显得他同这世界的羁绊有些深。

    他到底是不愿与这里的人产生过多的情愫。

    只是不等他培养出来反派,他便听闻温玉沉入魔了。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一阵心慌。

    而系统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在一侧恭喜着他。

    他本人则是心烦意乱,甚至下意识的想寻个人替温玉沉入魔。

    无论是谁都行,他就是不想让温玉沉入魔。

    思及此,他忽然长舒一口气来。

    数年日积月累,虚情假意连带着真心,他早就分不清了,而此刻他忽然觉着,这世界之内的东西也不全然是假的。

    至少他此刻,是迫切的想要同温玉沉解释清楚。

    告诉温玉沉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也不需要因为错过了自己的最后一面而愧疚。

    因为这些都是骗他的,他不该为自己而死。

    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他也会疼,会伤心,会难过,也会因为看见自己不高兴而绞尽脑汁的赖逗自己开心。

    他不该成为自己谋利的工具。

    只是等他到时,留下的就只有温玉沉的死讯以及他在死前将他的同门师兄全部诛杀。

    但出乎意料的是,系统说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也就是说温玉沉入魔后,书中依旧没有检测到反派的诞生。

    换而言之,就是温玉沉即便入魔也不曾做过足以被系统认定为十恶不赦之事。

    “…有什么办法,能重来一回?”尘意知沙哑着嗓子,脑内昏昏沉沉,如同大梦一场。

    “有是有,只是若是从头再来,所有人都会重生,且带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也无法保证,他们何时会忽然恢复这一世的记忆。”

    “另外,被你所取代的“尘意知”也会同样重生,且会在他这一世死后的节点重生,你会有暴露的风险。”

    “一旦你在此世界死亡,你将无法回归现实世界,意识也会归为系统所有,但你死后可以选择将此段记忆储存在数据库中。”系统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给他解释数据库的意思,“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已经所有物,都算作数据,只要你想,它们都可以承载你的记忆。”

    “当然,选择储存记忆后,你的意识里只会剩下“培养反派”的任务。”

    “你可以选择像我一样在现实世界中挑选宿主,也可以直接绑定世界内的人物助他成为反派。”

    “且在世界内助人物成为反派后反派还可以获得奖励,免死一次。”

    “我绑定的人选,能提前选择么?”尘意知轻声问道。

    系统一顿,但依旧如实回道:“可以,但重生后你死了才会化为系统数据的一部分,你不必提早这么久物色人选。”

    尘意知并未答话,只是在确定无误后,选择重生。

    他又一次,捡到了温玉沉。

    但这一次,他算计的不是如何逼温玉沉成为反派,而是想替他成为反派。

    上一世他作恶设计温玉沉并未被判定为反派是因为他是外来人员,但如果他成了这世界中的一部分,便会被系统发觉。

    以至于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前选好了要绑定的对象以及把自己的记忆储存在温玉沉身上。

    直到他成为系统后的每一次任务都是将自己推向反派,直到系统检测他足以成为反派时,他能获得系统的奖励,脱离世界,同时温玉沉将会获得他所有的记忆。

    当然,他没算到温玉沉这一世会被卷进那么多的幻境,如果没有幻境,那么温玉沉可能会随着他所想的安安稳稳的脱离死亡的风险。

    同时也会知道上一世的真相。

    温玉沉看着这些记忆,一时间竟嗤笑出声。

    只是笑着笑着,他便疲倦的合上了双眼。

    曾真心相待的人从一开始就机关算尽的想推他去死。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恨他吗。

    他恨不起来,因为若是没有尘意知,他大概活不到现在。

    可他又没法这么接受尘意知拿他当做一个工具。

    他两辈子都是是尘意知捡回去养大的。

    尘意知却两辈子都把他算计其中。

    最后又给他留了个知道真相的机会,又像是在对他说抱歉。

    温玉沉忽然不想再念着他了。

    他如今做不到跟尘意知两不相欠,但他也不能去自戕,把命还给尘意知。

    因为还有人在等他。

    他要回去,见华清棠。

    他从一早就想过灵力与怨气既然相差不大,那么怨气能做的,灵气也一样可以。

    譬如,承载人的意识。

    他在死前把灵力全部灌入霜寒便是想博取一线生机。

    而如今,他的意识的确有少部分附着在了霜寒内部,还有些散落的灵力被华星辰吸收,加上华清棠体内也有一些自个儿的灵力,他只需要慢慢控制自己附着在怨气上的意识转移到灵力上。

    不过他也不确定要转移多久,但按照如今的速度,他兴许要转移个几百年。

    但他也不会太难挨,因为他的意识附着在霜寒上,偶尔可以看一看华清棠在干什么。

    但每次见华清棠,华清棠都是一个人抱着烛封和华星辰在青玉山上散步。

    看着倒是冷酷无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