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羽化仙境
十方结界之外,蚀雾海浓雾涌动。
初始蚀雾较淡,四周只是灰蒙蒙一片,尚能视物;深入之后,蚀雾浓度增加,几乎到了伸手不到五指的地步。
四周是全然的黑暗,但却并不安静,四面八方充斥着哀嚎嘶吼之声。
蚀雾海的前身是被吞没的东境,当年无数修者凡人甚至灵物来不及撤离便被蚀雾吞没。有些是当场便死了,有些则是失了神智,成了迷失在蚀雾海中的怪物。
这些怪物经年累月受污秽之力侵蚀,在这看不见光亮的蚀雾海中苟延残喘,早已变成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丑陋怪物。
沈弃行走其中,看见了枝桠扭曲错节、末端缀满哀嚎人头的怪树;长有无数手臂如同蜘蛛一般在崎岖地面爬行的怪人……
被蚀雾吞没的怪物丑陋畸形,只是随意扫过,沈弃便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加快了前行的迅速。
有怪物察觉了他的不同,被陌生的气息吸引围拢过来。
但还未来得及靠近,就都被沈弃手中的龙骨斩杀。
这些怪物没有神智,不知畏惧,又嗜杀暴戾。沈弃一路前行,脚边怪物尸体也沿途堆积,竟以血肉尸骨铺出一条路来。
龙骨吸饱了鲜血,雪白剑身转为凶戾的暗红色泽,剑脊上倒弯的骨刺愈显狰狞。
甩了甩剑上血渍,沈弃嫌弃看了一眼,最终也没有将龙骨收回体内,随手将龙骨插入地面,无形结界随之张开。沈弃身形凌空,五指张开掌心朝下,指尖无数污秽之线激射而出,又在结界之中交织出天罗地网。
唯一的空门处,便是沈弃自身所在。
他信手拨弄污秽之线,丝线共振发出低而沉的嗡声。这种声音以常人的耳力并无法捕捉,但对于火精这类有灵之物而言,却是最难以忍受的魔音。
——火精一直在地脉之中游走,难觅踪迹。但上一世沈弃追寻了它数年,发现它实则生了灵,所停留之地,都是于它有益之处。要么是灵气充裕之地,要么是地火旺盛之地。
好巧不巧,这蚀雾海深处,正有一座地火旺盛的火山。
而眼下,整座山都结界笼罩,结界之内,则是沈弃布下的猎网。
沈弃耐心等了片刻,藏身在地脉之中的火精果然忍受不了周围环境的巨变,地面开始产生极细微的震动,连空气也开始变得炙热起来。
沈弃目光逡巡,指尖拨弄污秽之线的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污秽之线的共振声越来越大,地表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一刻钟之后,一条尺长的火龙自山体裂缝钻出来,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炽烈火焰冲向沈弃——
它显然是被沈弃的激怒了,打算在换地方之前先解决了打扰它清净的入侵者。
沈弃瞳孔之中倒映出火龙的影子,黑色瞳孔紧缩成一道竖线,灿金色由瞳线像四周蔓延,最终充斥整个眼眸。
——威严的龙吟声响彻蚀雾海。
红鳞巨龙舒展身体,毫不退缩地迎向火精,龙吻大张,直接将火精吞了下去。
世人听闻“火精”之名,只以为它是一团火焰。实则它遗失太久,四处游荡时生了灵,出于本能模仿先前主人的形态,化为了一条一尺来长的火龙。
生了灵的火精,自然不会轻易认主。
它虽被沈弃一口吞下肚,但仍然在他的腹腔之中横冲直撞,因为愤怒燃烧得更为猛烈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
上一世沈弃驯服它时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受伤不轻,直到回到天外天时都没有完全恢复。
但这一世他掌握先机,有备而来,自然不会惧怕这点皮肉之苦。
仰首发出一声低吟,沈弃俯首衔起插在地面的龙骨,巨大的身躯落于火山顶部,龙爪牢牢嵌入山体之中,粗壮有力的龙尾顺着山势起伏垂落,呈环绕状盘在火山顶端。
因为躯体疼痛,尾巴时不时便烦躁地拍打山体,激起一阵碎石如雨。
和火精的拉锯就这么持续了数个时辰。
蚀雾海不见日月,无法判断时间,沈弃只能凭借火精反抗的程度判断时间已经应该已经过去了许久——体内火精从一开始的激烈对抗,逐渐变得力有不殆。
沈弃舒展筋骨,抖落满身金红色鲜血,变回了人身。
无人之地,不必再伪装。他一身刺目红衣在灰雾震荡,衬着眼底未褪的杀意和面上血痕,如同修罗恶煞降世。
便是蚀雾海的失去神智的怪物见着他,也要退避三舍。
察觉他状态的改变,体内还未完全驯服的火精又蠢蠢欲动起来。
沈弃嗤笑一声,指尖燃起一缕赤红火焰:“我劝你少费功夫。”
指尖火苗不甘跳动,逐渐拉长形成隐约龙形,但形状模糊,明显不如先前的明晰。
沈弃并指捻灭火焰,身形变幻,眨眼间便已出现在数里之外。
——融合了火精之后,他的修为大涨,已跨过了无上天境,直入羽化仙境。
上一世,他强行融合火精受伤太重,不过堪堪迈入半步羽化而已。
羽化仙境于整个西境修士而言,早已成为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当今公认修为最高的“星河万抟”谢辞风,也不过是跨过了无上天境,触摸到了羽化仙境,只能称之为“半步羽化”。
从前沈弃并不觉得羽化仙境有何不同,但如今真正步入这个境界,他才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修者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晋入羽化仙境的机缘。
——传言蚀雾大灾之前,这方世界其实是有仙人的。
正是“羽化仙”。
他抬首看向穹顶,那里被浓黑蚀雾所遮蔽,一无所见。但他眼底却映出玄妙星象。
一入羽化仙境,便真正意义上与天地法则有了联系。
才能称得上一个“仙”字。
仙者,可堪过去,可窥将来。可知因果,可破轮回。
沈弃看见灰雾蔓延,星象混沌。遥远天际巍峨山门倾倒,石阶断裂……一派混沌乱象。
他游历西境,曾听说过不少传说奇闻。
其中有一个传言说:迈入羽化仙境只是地仙。在地仙之上,更有天仙。
要做天仙,需得登天梯,过九重天门。
而如今他所见遥远之景,却分明是天梯断、天门倾。
他试着沟通天地法则,却发现似有阻隔,得到的回应极其微弱。
如此观来,升仙之路早已经断绝,任是蝼蚁如何挣扎,这片大地早已经生机断绝。
最终的结果,恐怕与上一世无异。
倒是省了他动手。
沈弃收回目光,心中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振袖而起,身形消散在蚀雾海,须臾之后,便已悄无声息回到了养伤之处。
原处留守的赤隼兄弟被他吓了一跳,本能退后数步,连浑身羽毛都炸开来。
“恭……恭贺、尊上修为大进。”兄弟二人只隐约觉得他周身气息比从前更为浑厚圆融,还多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叫人发自本能地畏惧。
“距我离开,过去了几日?”
红风道:“一日一.夜。”
“一日一.夜了师兄还未回来?”沈弃蹙眉自言自语:“我去看看。”
话罢,身随心动,人已出现在了铸剑村中。
但怪的是,村子里并不见人迹。
不说慕从云三人,就连那些被控制的村民也不见踪迹,安静的出了奇。
沈弃凌空扫视四周,晋入羽化仙境后,目力更胜从前,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慕从云三人。
——他们竟然在万剑冢。
万剑冢早不复之前的清灵,四周被蚀雾笼罩。其中灵剑都散发着不祥之气。
慕从云、金猊还有江棂三人各据一方,手执阵旗,正在快速布置阵法,而那些失去神智的村民被困在万剑冢中,正鬼打墙一样四处游荡,明明与三人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碰到。
“大师兄的办法果然有用。”金猊惊喜道。
“一时取巧而已,只能困住他们一时,要想救人,还得尽快毁掉魔剑才行。”
之前慕从云就很疑惑,魔剑虽然生了灵智,但它毕竟不是人,且被困在地火洞中无法离开,那它是如何操控这些村民的?
后来他们连探铸剑村和地火洞,终于在地火洞其中一个穴室被找到了有关这柄魔剑的手札。
手札是铸剑大师所留,便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魔剑再度出世害人所留。
手札中提到,魔剑是千百难得一现的神兵,生而有灵,甫一出世便引发了天雷。铸剑大师隐居苦修多年,终于锻造出绝世神兵,自然要请众多修者一同见证,就专程办了一场盛大的鉴兵宴。
但没想到神兵性邪,众修者毫无防备之下,死伤人数过半。
所有死者皆是喉骨碎裂,下巴脱臼,被吸尽血肉精元,死状十分诡异可怖。
后来经过多方调查,参宴的修者们才发现凶手竟是一柄刚出世的剑。
这柄剑能惑人神智,让修者主动吞下它的化身,变成它的剑鞘,或者说剑奴。
初时化身蛰伏,以修士血肉精元反哺自身,待吸收了足够的养分之后,被他操控的躯壳就会如同废渣一般被抛弃。
其性之阴邪可怖,叫人悚然。
众人原本想将这等魔剑毁了,但魔剑受过天雷淬炼,坚不可摧,当时竟无人能毁。甚至与之接触久了,还会受其迷惑。众人束手无策,最后是铸剑大师耗尽毕生修为,又借众修士之力暂时将魔剑封印。
待鉴兵宴的风波平息后,铸剑大师便带着被封印的剑四处游历,寻找损毁之法。
只是他终其一生,也没能寻到摧毁魔剑之法。反而是随着时间流逝,封印越发薄弱,连它的铸造者都险些被迷惑操控。
最后铸剑大师大限将至,别无他法之下选用了下下策——选了一处灵气充裕、地火旺盛之地,将魔剑置于地脉炎火之上,以地火炙烤镇压。又费心教导当地人独门修炼之法,定下了开炉第一柄剑必须祭山的祖训,用一代代人累积的灵剑的清正之气抵消魔剑的邪气,这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太平。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魔剑冲破封印,邪性不减反增,竟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铸剑村的村民都变成了剑奴。
第72章 桃花簪
通过手札弄清了魔剑诞生,以及操控人心的原委,慕从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小灵山的万剑冢。
同行的张文、孔余和沉海钧都是去了万剑冢,拔出了灵剑后才开始变得异常,而张文第一次被蛊惑时,还是因为金猊及时发现才避过一劫。
所以万剑冢中的灵剑多半也出了问题。
手札中说铸剑大师苦心孤诣造出万剑冢就是为了用灵剑清正之气抵消邪气,但却没有说,若是有一日灵剑无法再抵御魔剑的邪气会如何,又或者其实铸剑大师本人也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
但慕从云由果推因,猜测万剑冢的灵剑可能都已经被魔剑邪气侵蚀,成为了魔剑的化身。而铸剑村村民常年往来小灵山,或是修炼、或是祭剑,可能不知不觉间就中了招,成为了魔剑的剑奴。
所以慕从云才提议将村民引到万剑冢,再以阵法将村民困在其中。一是借万剑冢中的剑林布迷阵效果更甚,可以轻易将村民困在其中又不伤他们。二则是想试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验证一些猜测。
先前在万剑冢之外,不论他们设下什么阵法,总会有村民来破坏。他们不能硬碰硬,只能暂且退避,导致迟迟未有进展。而如今将村民引入万剑冢,以剑林借势布阵困住村民,却迟迟不见村民破坏阵法,显然是破坏阵法的同时也会破坏剑林,等同于毁去魔剑化身,所以魔剑才迟迟没有动静。
最后一道阵法完成,慕从云将所有阵法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疏漏后才道:“阵法至少可以困住他们两三日,但凭我们三人之力恐怕无法短时间内摧毁魔剑,最稳妥的办法是出去寻求外援。”他转头看向江棂:“我们先尝试合力送你出去,若能成,你便回问剑宗报讯求援。我和金猊则分别守在万剑冢和地火洞,以防事情有变。”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不成,那便只能设法拖延时间,再寻解决之法。我们出来已有数日,再迟迟不回返,问剑宗那边也该察觉异样,派人前来打探了。”
金猊与江棂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三人当即离开万剑冢,御剑前往铸剑村的入口。
沈弃见状,心念一动,也跟了上去。
他就走在慕从云右后方,如今他已入羽化仙境,以慕从云的修为完全无法察觉他的存在,他便也不遮掩地肆意打量对方。这一日一.夜师兄应当都未休息过,面上笼着一层疲惫之色,修长的眉微微拧起,双唇也因缺水显得苍白干燥……眼下模样自然不若平时俊美,但却莫名多了些活泛气,像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了。
沈弃情不自禁伸手去抚他皱起的眉心,却又在快要触碰到时顿住,改为轻攥他被风扬起的发丝。
黑发自掌心掠过,心脏因手掌传来的酥痒而微微悸动。
沈弃想起那个匆忙结束的亲吻,有些不快地抿起唇。在这里耽误了太久,他和师兄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及做,是该快些结束了。
——慕从云陡然在半空中顿住,蹙眉逡巡四周。
金猊和江棂也随之停下来:“大师兄,怎么了?”
慕从云碰了碰眉心,总觉得刚才眉心处有一点凉意。但四周并无异常,他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三人很快就到了村子入口。
自村中生变之后,蚀雾笼罩整个村落以及小灵山,他们就被困在了此处。
如今也没有更好办法将消息送出去,慕从云只能试试以力破力。他和金猊拔剑蓄力,用十成十的力道斩向面前笼罩的灰雾——
然而灰雾看似薄弱,双剑斩下,却连一道缝隙都未曾破开。
“再来。”慕从云声音微沉,金猊与他再度合力,剑刃沿着之前的轨迹一毫不差斩下。
沈弃在旁看着,在他们第十次尝试时,并指凌空轻轻一划,原本纹丝不动的灰雾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成了!”一直在旁等待的江棂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对两人说了一句“我去报信”便匆忙离开。他刚出去,灰雾上的缝隙便已经自行合拢,如有生命一般地流动。
慕从云没有再浪费力气,按照先前的计划,和金猊分头赶往万剑冢和地火洞。
魔剑尚在地火洞中,慕从云没有孤身涉险,稳妥起见只守在洞口打坐调息,通过传讯玉符和守在万剑冢的金猊保持联系。
沈弃虚虚挨着他坐下,将人看够了,才起身进了洞中。
地火洞中的气息比先前更加驳杂狂乱,还多了许多不易察觉的陷阱,显然是魔剑几番受挫后加强了防范。
只可惜这些小伎俩对沈弃已没有丝毫影响。
他信步踏入最后一间石室。
被镇压在此的魔剑似乎察觉了威胁,剑身震动发出震慑的金戈之声。
沈弃轻蔑扫过,手掌隔空抓向它——
魔剑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握在手中,似是察觉到实力差距悬殊,竟然安分异常地躺在他手中,甚至有认主之势。
然而沈弃已有龙骨,并瞧不上这么一把魔剑。
炽烈的火焰从掌心盘绕至剑身,魔剑震颤着发出剧烈的嗡鸣声,似濒死之人发出哀嚎。然而沈弃五指牢牢钳制着它,魔剑逃无可逃,最后只能不甘地被至阳之火化作了一块闪着微芒的乌铁。
——这柄剑原就是以乌铁铸造。
乌铁是锻造兵器的上好材料,虽不常见,但也绝不至于这般坚不可摧。沈弃仔细打量一个拳头大的乌铁,终于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乌铁之中,似乎还融合了部分星尘。
诸天星宿与天地法则相连通,蕴含混沌之力,这乌铁融合了星尘,难怪锻造出来的剑会有迷惑人心之能。
倒是块罕见的好材料。
沈弃心念一动,掌中火焰再起,不断淬炼着乌铁中的杂质。
片刻之后,乌铁中的杂质被完全烧尽,只余下最为精纯的部分以及不惧火焰的星尘。原本的色泽也由乌黑转为一种更为莹润内敛的乌金之色。
沈弃端详片刻,自言自语道:“正好可以给师兄做支簪子。”
慕从云在地火洞外打坐调息,却忽觉地面一阵颤动,洞中亦隐隐传来金戈之声,但须臾之后,所有动静顿歇。就连洞中一直充斥着的不详之气似乎也跟着消散了。
是魔剑起了变化?
慕从云稍加思索后,给金猊传讯之后,便谨慎地入洞探查情况。
他径自走到了最后镇压魔剑的石室,却发现石室空空如也——被镇压在此的魔剑已不见了踪迹。
魔剑已经破开了镇压?
慕从云心中惊疑不定,当即给金猊传讯让他留意村民情况,同时飞身撤出地火洞,去寻沈弃。
从他入洞后沈弃就一直跟在他身侧,没想到他发现魔剑失踪后第一反应竟是先去寻自己,表情顿了一下,之后嘴角便高高扬起来,再没有落下去过。
他看着掌心的流金乌铁,低声喃喃道:“就做一支桃花簪吧,和师兄很配。”
*
魔剑若真是自行破开了镇压,那定然会四处作乱。
沈弃独自留在小灵山中,受伤未愈,修为又不高,处境并不乐观。在意识到事情不妙之后,慕从云的心便提了起来,匆匆回返去确认沈弃的安危。
好在行到半途,沈弃就及时给他回讯报了平安。
慕从云吊起的心才晃晃悠悠落到了底,他匆匆赶回去,就见沈弃刚从栖身的洞穴里钻出来,惊喜地看向他:“不是说一切安好,师兄不必回来么?”
“魔剑已经不在地火洞,我守在那里也无济于事。”慕从云目光落在他的伤处:“伤可好了?”
“已经好了。”沈弃打量他的神色,眨了眨眼睛,直白问道:“师兄是放心不下我么?”
慕从云别开眼,耳尖有点红,他避而不答道:“魔剑不知所踪,接下来你跟着我,以免被魔剑趁虚而入钻了空子。”
“嗯。”沈弃欢喜地应了一声,又靠近了一些,追问道:“师兄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慕从云抿唇与他对视,这回整个耳廓都红了。
沈弃笑起来,将脸埋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知道答案了。”
慕从云垂眸攥住他的手腕:“我们先去万剑冢和金猊汇合。”
沈弃乖巧地任由他拉着,站在他身后。
为了照顾他,慕从云御剑的速度并不快,鬓边碎发被风吹得扬起来,略有些凌乱。沈弃目光落在他束发的玉冠上,伸手替他抿了抿发丝,道:“师兄发冠松了,我替你整理一下。”
没等慕从云出声拒绝,他便已经灵活地取了发冠。
慕从云见状只能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由着他折腾。
沈弃的手指在他发间轻柔穿梭,片刻之后,慕从云只觉得发髻间似被插入了一物,他抬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支有些陌生的簪子。
“你给我簪的什么?”慕从云疑惑侧过脸。
“我在洞穴里闲来无事雕的桃花簪。”沈弃满意地打量着他,将原本的玉冠收入袖中,一副不打算还了的样子:“师兄簪着真好看。”
慕从云还没适应这样直白的赞美,抿了下唇,转过脸直视前方。
只是却也没有再出声让他换回来。
第73章 援兵
两人御剑赶到万剑冢,就见万剑冢一片嘈杂混乱。
先前失去神智被困迷阵中的村民们大多数都昏倒在地,生死不知。余下清醒的村民都负了伤,忽然自浑噩中醒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徒劳地试图唤醒周围昏迷的村民。
金猊一个健全人身处其中,独木难支孤掌难鸣。正着急头大的时候,看到及时赶到的慕从云和沈弃,简直如同见到了救星。
“大师兄!”
“发生什么事了?”慕从云收起剑,一边就近查看昏迷村民的情形,一遍询问金猊。
“我也不知道。”金猊道:“我本来在万剑冢的阵眼处守着,村民们被困在迷阵里走不出来。双方也算相安无事。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忽然就全部晕倒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醒来,竟然恢复了神智,只是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和失踪的魔剑有关。”慕从云露出思索之色:“此前我在地火洞外守着,但洞中忽现异常,我进去查看时,魔剑已经不见踪影。”
他原本担心魔剑冲破镇压,这些村民也会跟着暴动,但看眼下的情况,却和他的猜测相反……
慕从云心中隐有猜测,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道:“你与沈弃在此先救助伤者,我先回村查探情况,若是魔剑不在村中,我们便组织清醒的村民将尚在昏迷的人送回村中治疗休养。”
将身上的法器和伤药留下,慕从云便匆匆下了山。
沈弃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收回目光,不情不愿地撇了下唇,帮着金猊一起救助伤者。
——魔剑已毁,这些村民无人操控,自然就清醒过来了。只是先前魔剑化身寄宿在村民体内,以其血肉精元为养分。就算他们现在摆脱了魔剑,也是元气大伤,需要不少时日休养。
更别提还有像金衡那样的倒霉蛋,因为资质尚可被魔剑选中成为魔剑化身之一,如今魔剑被毁,傀儡化身自然也跟着一同消亡。
……
慕从云去山下村子探了一番,确认村子里也不见魔剑踪迹。
不仅魔剑不在,地表那些诡异的图案也一并散去了。只有村落四周结界一样的灰雾还缓慢涌动着。但他看了片刻,总觉得那灰雾不如先前的凝实。
他就近寻了一处结界,挥剑劈下,涌动的灰雾霎时便四散开去,露出了结界之外的景象。
结界散了?
慕从云立即试着给江棂传讯。
彼时回宗求援的江棂已经带着问剑宗的援兵赶往铸剑村,收到他的传讯时惊讶不已:“慕师兄?你怎么传出讯息的?”
慕从云长话短说将铸剑村的变故解释了一番,知道江棂已到半路,便收起了传讯玉符,御剑前往万剑冢。
金猊和沈弃已经为伤势较轻的村民疗过伤,这些村民略微恢复之后就帮着一起救治其他人,如今除却还有小部分人昏迷不醒,大部分都已经清醒过来。
只是他们从金猊口中得知了村子的变故,情绪都十分低落。
尤其是得知金衡身亡的老村长,虽然强撑着没有掉下一滴泪,但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全靠一口气吊着才没有倒下。
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金猊再机灵,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坐在沈弃旁边,跟着一起唉声叹气。
沈弃懒得理会他,拧着眉坐远了些。
直到远远看见慕从云的身影,他才起身迎上去:“师兄!”
“情况如何?”慕从云收剑问道。
“大部分人都已经清醒过来了。”沈弃道。
注意到遍地情绪低落的村民,慕从云皱了下眉,因为看见沈弃泛起的一点笑意彻底收敛,染上了沉重。
他走到满面颓色的老村长身前,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金衡之事……还请节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村子经此大难……还需要您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老村长抹了下通红的眼睛,颤声道:“老朽明白,阿衡他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才……我怎么也不能让他白白死了。”说到此处,他已哽咽不成声。
慕从云听他断断续续的讲述,才知道原来村子的异变并不是悄无声息发生的,老村长其实是最先察觉之人。只是他还没来及向问剑宗求援,便被魔剑察觉控制。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总有点保命的手段。
——他在完全失去神智被控制之前,留下了线索提醒其他人。
后来这线索被金衡发现,他顺着追查也发觉了村子里的异样。只是没想到魔剑狡诈阴邪,竟然拿老村长做诱饵。金衡与老村长感情深厚,救人心切下中了圈套,才也被魔剑控制。
“此番多亏了几位的搭救,才不至于遭灭村之祸,大恩不言谢,老朽都记在心里,日后当牛做马都任凭驱使。”老村长擦干眼泪,颤巍巍站起来,就要向慕从云一揖。
慕从云急忙将人扶住,没让他拜下去。看着老村长花白的头发,他心口也跟着一阵阵发堵。只是他本就寡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良久只能涩声道:“这都是我们应做之事,您不必言谢。”
见他态度坚决不肯受这一拜,老村长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又坐了回去。
没等多久,江棂便带着问剑宗的弟子赶到,随同前来的还有江棂的父亲桐叶长老江叔桐。
江叔桐到底年长,这些年来镇守生死门见多了妖魔肆虐的惨状,叹了口气后,便开始指挥问剑宗弟子清点人数,救助伤者,收拾残局。
当日村民们便都被转移到了山下的村子里集中安置。
随行的医修负责救治伤者;修为低的弟子负责给医修打下手照顾伤者;修为高的弟子则组成小队,带着法器以村子为中心开始向四周巡查布防……一切很快便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
慕从云三人在村子里帮不上忙,索性便也加入巡查的队伍四处巡查。江棂见状仗着自己问剑宗少主的身份,也硬是挤进了他们的队伍里。
一行人在铸剑村留了五日,将小灵山和地火洞都翻了个底朝天,又救回来十多名失散的村民,包括之前在地火洞被斩断一臂的金七叔。
只是始终不见魔剑踪影。
如今铸剑村已逐渐恢复平静,部分村民伤势恢复之后,在问剑宗弟子的帮助下开始着手修复被毁坏的房屋,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
但魔剑始终不知踪影,总归是个隐患。
慕从云心中担忧,却没有表现出来,怕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村民们又蒙在魔剑阴影之下。
倒是沈弃看出来了,手指绕弄着他的发丝道:“化身都消失了,蚀雾结界也散了,说不定那魔剑是终于撑不住地火炙烤,被烤化了才不见了。师兄何必再徒增烦忧?而且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什么事,那也是问剑宗该担心的,我们都要回学宫去了。”
——昨日他们忽然收到学宫传讯,召所有在外历练的学子回去。
他们最迟明日便该启程了。
沈弃说得不无道理,慕从云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去探他的脉象:“你的伤都好全了?这几日怎么看着有点没精神?”
沈弃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神色怏怏道:“外伤是好了,但可能有些伤了根本,精力总是不济。”边说,边去抓慕从云的手。
慕从云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躲开,便也就随他紧紧握着,只是眉头有些担忧地蹙起:“要不然让问剑宗的医修给你看看?”
沈弃自然摇头,那点小伤早就好了。他最近精力不济格外嗜睡,大约是融合火精的后遗症。
但这自然不能让师兄知晓,于是他只是侧着脸凑近一些,小声道:“师兄待我好一些,我的伤就好了。”
慕从云疑惑地侧脸看他,正要问“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后颈却忽然被按住往下压,接着唇上便一凉——
沈弃含.住了他的唇。
他的动作很轻柔,只是含.住他的唇.瓣轻轻吮吸,像吃糖一般细细品咂着,辗转温柔。
慕从云按住了他的肩,想推拒手上却又使不上力气,只能战栗着、轻喘着沉.沦在这奇妙的旋涡里。
良久,沈弃才放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黑黝黝的,盈满了慕从云不敢多看的炙热情愫。
慕从云不敢和他对视,别开了眼。
沈弃低低哑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师兄多亲亲我,我的伤便都好了。”
“……”
慕从云可没有他这样的厚脸皮,脸腾得就红了,手忙脚乱地将他推开站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我再去地火洞看看,便落荒而逃。
沈弃坐在原地,回味着方才的美味,又忍不住怏怏打了个哈欠。
他有些烦躁地捻了下手指,指尖一缕精纯的火苗安静跃动着,已呈驯服之意。
上一世融合火精时也未有这般情境。
沈弃琢磨得心烦,只觉得越发困倦,连思绪也跟着迟滞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只能怏怏回房养精蓄锐了。
第74章 虫鸣
次日一早,慕从云一行向问剑宗宗主拜别之后,便启程返回学宫。
因为铸剑村的变故,同行的沉海钧等人都或轻或重受了伤,尚未痊愈。再加上沈弃不知是不是被魔剑伤到了根基,精神一直不太好,总是嗜睡,所以回程的路上走走停停,十分缓慢。
在进入云中州地界之后,眼看着天色将黑,一行人便寻了个村镇暂且休整。
金猊半路上就嚷嚷着辟谷丹吃腻了,一进了镇子就迫不及待跳下马车直奔对面的酒楼。其他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动作都十分诚实地跟在他后面进了酒楼。
慕从云与沈弃落在了最后,他看向边上神色怏怏的人,又探了探他的脉象,依旧瞧不出什么不妥来,眉头蹙起又无奈舒展,他温声道:“下去吧,吃点热饭热菜兴许精神能好一些。”
“不想动。”沈弃从鼻间轻哼一声,顺势倒向慕从云那边,将头搁在他颈窝蹭了蹭,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来:“他们好烦,想单独和师兄在一起。”
因为精神不好,他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些鼻音,听在慕从云耳中,莫名多了几分撒娇意味。
他探手摸了摸沈弃的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弃摇头,双臂展开搂住他的腰,调整成能正好将人抱在怀里的姿势才不动了:“师兄陪陪我么?”
他的个头要比慕从云高,将头搁在慕从云颈间时,清瘦的脊背只能委屈地弓起,衬着他没什么气色的面孔,格外叫人心软。
慕从云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头软成了一片棉花,自然不忍拒绝,无奈叹气说:“好,我们先去客栈?马车里也休息不好。”
沈弃正想应下,但想起一路上吵吵闹闹的金猊等人,心里便涌起一股不快来。他抬起脸,唇若有似无地蹭了下慕从云的耳垂,刻意压低了嗓音央求道:“刚才路过了一片湖泊,景色不错,师兄带我去看看好不好?”似是怕慕从云拒绝,他又神色委屈地补充道:“一路上师兄只顾着其他人,和我拢共就说了三句话。”
那明明是你犯困嗜睡……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慕从云抿了下唇,最后只说“好”。
他给金猊传了讯,便御剑带着沈弃去先前经过的那片湖泊。
湖泊不大,但三面环山,兼之水清见底,风景也算是秀美。此时天色渐暗,一弯明月倒映在水面,周边四五星子闪烁,倒也适宜赏景。
“就在这里?”慕从云询问。
沈弃挑剔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不算满意,但想到不用和金猊那群人呆在一起,又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块皮毛垫子在草地上铺好,又摆上小几和酒壶酒盅,才请慕从云坐下。
等慕从云坐定,他便挨着对方坐下,又黏黏糊糊地蹭上去。
——先是将头靠过去,然后身体也跟着贴近,直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后,才满足地吁出一口气,安静地不动弹了。
慕从云被他紧紧圈着,只觉得身上仿佛缠了个大型动物,沉甸甸动弹不得。他艰难地侧脸去看沈弃,就见对方半垂着眼眸,神色安逸满足,原本想让他松开一些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只能默默按下了羞赧,红着耳朵扭头去看平静的湖面。
偏偏耳边却传来湿热的呼吸,是沈弃低声唤他:“师兄……”
“嗯?”慕从云耳朵发痒,心跳也跟着快起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沈弃便倾身靠过来,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但并不粗鲁,像是渴水之人遇见甘露,先是大口豪饮,解渴之后,便转为浅浅地啜饮。
那是另一种缠绵缱绻。
慕从云难以抵挡这样的温情,他微微仰起脸,睫羽颤抖着,像风中簌簌的秋叶,轻而又轻地回应他。
胸腔里却活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刻也不安分。动静大得他耳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见心脏剧烈的搏动声,震得他头晕目眩。
沈弃叫了他的两声,见他恍恍惚惚没应,嘴角便勾了下,故意往后退了些。
尚且沉浸的人果然追了过来。
沈弃轻笑一声,在他红润的唇上啄了下,哑声道:“师兄还要么?”
慕从云没明白,睁开眼茫然看他:“什么?”
偏冷的声线因沾染了世俗的欲望,变得低哑撩人。
沈弃笑了下,没有回答,随手端起边上的酒杯饮尽,又凑过去亲他。
慕从云下意识启唇,便尝到了满口辛辣的滋味。
他咳了声,想躲开,却被沈弃按住了后脑,迫着他将酒液咽了下去。
辛辣酒液刺激得慕从云眼角发红,连眼睫都被沁出的泪水沾湿。等沈弃终于松开他时,连眉目间都染了湿漉漉的水意。
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原来师兄也会动情。
原来师兄动情是这样的。
沈弃着迷地看着他,一直压抑着的难言躁动又沸腾起来,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化出龙身,将人密不透风地缠起来。
手背上泛起一片红鳞,沈弃赶在慕从云发觉之前又靠过去,将人抱在怀里轻蹭,一声声的“师兄”从唇齿间溢出,裹着叫人脸红心跳的意味。
慕从云轻吸一口气,推了下他:“够了。”
沈弃不动,反而更贴近他,手指顺着纠缠的衣袍探入,轻碰了下:“师兄明明没够……”
慕从云身体一颤,脸瞬间就红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推沈弃,想要逃跑。但沈弃早有所料,手臂困住他,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唇轻触他的耳朵,笑得兴味盎然:“……我也没够。”
慕从云面红耳热,大约是方才压下去的酒意翻涌上来,连嗓子也变得干涩火.辣。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只能满目无措地看着沈弃。
沈弃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他的鼻尖,最后才落在唇上,带着浓烈的安抚和讨好意味:“师兄若是不知该怎么做,就闭上眼睛……”他的嗓音低沉和缓,带着蛊惑意味响在慕从云耳边:“我来就好。”
慕从云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便是他从未尝试的颠倒幻境。
……
等他再睁开眼时,沈弃已经整理好了两人的衣着。
慕从云抬眸看他,目光不经意与他的眼神对上,霎时便如同烫着一样挪开眼睛,再不敢多看。
他用力抿唇,极力维持大师兄的冷静,但烧红的耳朵还是泄露了他不轻易示人的内心。
沈弃喜爱地摸摸他的耳朵,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今晚的月亮真圆。”
“……”
慕从云没有回答他,只有满山虫鸣。
*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后半夜。
其他人早已休息,金猊还特意给慕从云传讯,说让掌柜给他和沈弃留了饭菜。只是那时慕从云根本没有心神去留意传讯玉符。
慕从云捏了下腰间的传讯玉符,又烫着一样松开了手。
即使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但回客房时,目光却不敢在其他人的房间多做停留。
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庆幸这会儿其他人都已经休息了,不然若是金猊来问他们去做什么了,他怕是难以应对。
沈弃将床铺好,又去叫小二送了沐浴热水,回来见他还在出神,便叫了他一声。
慕从云回过神来,见他衣袍整齐,没有露宿的意思,反而有些疑惑:“你……”
不等他说完,沈弃便明白了。他眨了下眼睛,无辜道:“今夜再和师兄共眠,我怕师兄休息不好。”
“……”
慕从云这回立刻就听明白了,他抿唇看了沈弃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沉默绕到屏风后去更衣,准备沐浴。
一副你自请便的模样。
沈弃从慕从云的房间里出来,唇边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回房之后,他掀起衣袖看了眼手臂上不受控制冒出的小片红鳞,眉头不快蹙起。
今晚他其实有些失控了。
好在他还未彻底丧失理智,死死压制住了化为龙身的本能冲动。
其实这些日子已有苗头,除了疲倦嗜睡之外,他变得格外渴求师兄。时时刻刻都想亲他,想抱他,想和他肌肤相贴……
那种冲动如同潮水一样不断冲击他的理智,在无法得到满足后便化为一种难以忍受的疲倦,如此循环往复。
他只能强迫自己陷入昏睡来压制这种本能。
将慕从云骗去湖边,本来只是想浅尝辄止,却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更没想到的是……师兄竟然没有拒绝。
只是稍微回忆起先前的缠绵,沈弃的瞳孔便控制不住地竖起,手臂上的红鳞也蔓延开来。他垂眸神色难辨地看着臂上鳞片,良久,右手拢起一团蚀雾在鳞片上抹过,强行压制了身体的变化。
只是当红鳞褪.去后,那种十分熟悉的疲倦感又涌了上来。
沈弃有些烦躁地拂袖,将火精取出来,压着怒火道:“你就是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待我将你彻底融合,你连一点灵识都不会留下!”
已经看不出龙形的火焰猛然在他掌心闪烁了一下,只是苦于无法说话,闪烁几次后又无趣地团起来不动弹了。
沈弃见它安分下来,以为威胁起了作用,蹙起的眉头略微舒展,又将之收回了体内。
第75章 波澜生
一行人在镇上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补给过后,又重新上路。
五日之后,马车进了重阆城。
金猊掀开帘子朝外张望,奇怪道:“怎么看起来冷清了不少?”
按理说年关将近,重阆城中应该会十分热闹才对。
慕从云闻言也往外看了眼,大街小巷确实比他们离开之前冷清不少。街道上倒是还能看见叫卖吆喝的小商小贩以及行人,只是神色多少有些瑟缩不安,像是在害怕什么。
“聆月和观音应该先到了,等会问问她们就知道了。”慕从云皱了皱眉道。
“她们昨夜应该就到了,一大早我就给她们传讯了,但都没有回讯。”提起这个,金猊更加奇怪,不由犯嘀咕道:“不会是学宫又出什么事情了吧?”
他倒是不担心两人的安危,二师姐和小观音的修为不低,背后又有玄陵和师尊两座大靠山撑腰,谁要想在重阆想动她们,多少得掂量掂量。
慕从云思索片刻,看了看依旧在昏睡中的沈弃,道:“回学宫看看就知道了。”
这段时日沈弃一直嗜睡,刚开始两日还有清醒的时候,但到了后面这几日,几乎是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与昏迷无异。慕从云也算懂医术,但几次探他脉象却都看不出所以然,一行人只能加快速度赶回重阆,想着请学宫的医修给他看看。
马车驶向学宫,远远就看见两队披坚执锐的人马守在门前。看穿着打扮,像是钟山龙族的人。
“怎么又是钟山龙族的人?真是阴魂不散。”金猊小声嘀咕了一句,放下了帘子,准备直接驾着马车通行。
但车到了近前,却被拦了下来。领头之人硬声道:“下车,一个一个过。”
“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对方来者不善,金猊自然也不会客气,瞪了对方一眼,扭头看慕从云。
慕从云向他摇了摇头。
眼下学宫情形不明,还是避免多生事端。他打起车帘,看向隐在一旁未曾出面的学宫管事道:“我师弟昏迷不醒,可否由我带他一道?”
那管事没想到他竟发现了自己,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
一行人下了马车,排成一条长列步行进入学宫。
慕从云背着沈弃走在最前,其他人紧随其后。
金猊东张西望,也没有看出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学宫大门前两头石雕异兽面孔狰狞,一如从前威武。他快走两步到了慕从云身后,小声道:“没发现问题,这钟山龙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慕从云抬眸扫了右上方一眼,眉头紧蹙,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从踏进学宫大门之后,他就感觉有一股令人不适的视线投了过来,但却寻不到根源,只能凭感觉猜测应该是在右上方的位置。
背上沈弃还在昏睡着,学宫情况又诡异难言,他心里蓦然生出些许不安。
从外门到内门,不过短短二三十步的距离,却仿佛格外漫长。
慕从云背着沈弃从内门走出来,看清前方等候的人后,陡然顿住了脚步。随后的金猊等人陆续出来,看见前方的阵仗也纷纷停下,神色疑惑。
目光扫过殷秉衡等人,最终落在掌宫姬炀身上,慕从云不动声色按住悲天的剑柄:“姬掌宫,这是……?”
姬炀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慕小友将沈弃留下,便可以离开。”
隐隐约约的不安应验,慕从云绷紧神色:“沈弃是我师弟,又因处理蚀雾异变受伤昏迷不醒,掌宫若不说清楚所为何事,我决不可能将他单独留下。”
慕从云说得还算客气,但金猊向来混不吝,他上前和慕从云站到一处,双手抱胸语气嘲讽:“钟山龙族、妙法门,大觉寺,偃都……人到的这么齐,诸位这是想趁着我们师尊不在以大欺小么?但我们玄陵弟子也不是任人鱼肉之辈!”
他这话说得太过不客气,几个大宗门的长老脸色微变,只是似乎顾忌着最终没有说什么,都看向殷秉衡。
“我钟山龙族的家务事,恐怕还轮不到玄陵来置喙。”
殷秉衡嗤笑一声,掌心向上祭出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声音压抑着怒意:“尘缘镜可堪过去,照破一切迷障。孽子,你还要装到何时?”
这话分明是冲着沈弃而来。
慕从云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趴在他肩头的沈弃。
沈弃依旧昏睡不醒,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外界的纷争,眉头皱了起来,眼睫也颤动得厉害。
慕从云强迫自己定心,看向殷秉衡:“阴族长恐怕认错人了,沈弃是我从南槐镇救回的孤儿,无父无母,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因无家可归,才拜入玄陵门下。”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阴长命惯会伪装自己玩弄人心,你们不过是被他的假面骗了。”
一直跟在殷秉衡身侧的黑衣人忽然出声,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他。就见对方将兜帽摘下,露出了真容。
——竟然是从水牢逃脱的阴识。
“阴识?”慕从云惊讶出声。
阴识朝他阴冷笑了下,看向殷秉衡,恭敬道:“父亲,还是由我来说吧?”
殷秉衡颔首,将尘缘镜交给了他。
阴识一手托镜,一手结印在尘缘镜上轻抹,随后将尘缘镜转向沈弃:“大家看看,这不过是一个穿着人皮的妖魔罢了。”
尘缘镜镜面上,映照出一个容貌不同于沈弃的青年。
面部轮廓深刻,五官秾丽,但并不显女气,即使闭着眼神色虚弱,眉间那股不好惹的煞气依旧遮掩不住。
一眼看去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与沈弃的温和无害截然相反。
阴识扫过在场众人的神色,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他重新看向慕从云,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有一个小弟名唤阴长命,他天生残缺,孱弱短寿,无法修行。族中虽对他多有爱护,但他却始终不甘认命,想要寻到逆天改命之法。他在翻遍族中禁书后,悄悄离开了天外天来了西境。父亲派了不少人手找寻,但始终遍寻不得。直到前些日子,我们收到传讯,说有人在南槐镇见到了一条入魔的龙。”
他注视着慕从云的表情,缓声道:“我们便猜,这入了妖魔道的龙,恐怕就是小弟了。这就是我与大哥二哥前往学宫的缘由。”说到此处,阴识的神色倏尔转为悲痛:“只是没想到小弟竟对我们几个兄弟嫉恨入骨,才一照面,便忍不住暗中对我们出手。后来、后来更是……”他表情痛苦,几乎快要说不下去:“更是残忍杀害了二哥,嫁祸给我!若不是我撑着一口气从水牢逃出去,回天外天取了尘缘镜,恐怕永远都无法为自己洗刷冤屈!”
众人听着,不论信或不信,皆是神色唏嘘。就连殷秉衡亦抬手按了按他的肩。
慕从云冷眼看他演戏。
除了最开始时看见尘缘镜里那张陌生的脸时有些惊诧,之后他便越来越平静。
平静到阴识自导自演的戏都快要唱不下去。
他只能问慕从云:“慕师兄去南槐镇处理异变,那么巧见到了沈弃。又那么巧我那入了妖魔道的小弟也在南槐镇出现,你不觉得……这巧合太多了吗?”
“说不定是他早有预谋,刻意在那等着你。”
慕从云神色无波:“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尘缘镜最多能证明沈弃身份有异,却不能证明其他。眼下沈弃昏迷不醒,要断是非曲折,也该等他伤好清醒之后。且不论他从前是何身份,眼下他是切切实实敬了茶拜入玄陵门下,那便是玄陵弟子。玄陵弟子,万没有交给外人处置的道理。”他看向掌宫姬炀:“姬掌宫,您说是不是?”
姬炀颔首:“慕小友所说不无道理。但若今日只是玄陵与天外天的家务事,学宫还有其他宗门的长老们绝不会齐聚于此。”
他叹息一声,将一份卷宗拿出来。
“传闻酆都有四鬼王,其中最为神秘的便是去岁取代了上任鬼王占据了天子殿的新任鬼王‘诡天子’。诡天子横空出世身份不明,又修得一身霸道诡异的功法,至今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说着话锋一转:“但就在月前,学宫安插在酆都的探子传讯回来,说探到了‘诡天子’的消息。”
姬炀抬手画了一面水镜,水镜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张扬的红色身影,那身影侧身站着,手中执着森冷的龙骨凶兵,正是‘诡天子’一战成名的武器。虽只能看清小半张脸,但依然能辨认出那眉眼神态,与尘缘镜中的人一般无二。
“诡天子行踪飘忽,但一直未威胁到西境。我收到传讯后,并未张扬。直到前些日子阴族长前来寻我,同我说起幼子之事,我看到了对方少年的时的画像……”
画像上的少年虽然年幼,但眉眼已有后来的模样。
姬炀收起水镜,再次叹息:“酆都妖魔潜入,事关西境安危。慕小友,将人交给我们吧。”
第76章 谁要杀他
酆都,诡天子。
慕从云想起了在南槐镇见过的那个人。
——黄金面具遮面,锦绣红袍张扬,举手投足之间煞气翻涌,与他所认识的沈弃判若两人。
但是姬炀说得也有道理,学宫还有其他大宗门没有理由联合起来迫害一个普通弟子。
他下颌绷紧,沉默不语。
姬炀试探上前一步:“将人交给我吧,待一切是非曲直辨明,我们会给玄陵一个说法。”
慕从云牙根紧咬,沉寂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
先前站在他身后的学子已经迟疑着散开,无声划清了界限;殷秉衡父子神色阴郁虎视眈眈;各大宗门的长老们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时刻在防范他逃走……
只有金猊始终站在他身边。
将昏睡的人往背上托了托,慕从云撕碎衣袖用布条将人固定住:“掌宫,恕我不能从命。”
悲天剑出鞘,悬浮在他身侧。慕从云沉声道:“我师弟处理蚀雾异变受伤未醒,无法为自己辩驳。不论诸位有什么指控,还请等他伤愈清醒之后再来当堂对质,如此才能叫玄陵上下心服口服。”
几大宗门的长老没想到他竟如此强硬,一时陷入两难。
沈弃很可能就是酆都鬼王,如今又正逢受伤虚弱,他们是万不能将人放走的。但若慕从云执意要护,他们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伤了沈弃还好说,若不小心伤了这位首席大弟子,恐怕谢辞风不会善罢甘休。
没人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就在两方人僵持之际,慕从云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唤。
“师兄……”
慕从云眼睫一颤,将他放下来扶住:“醒了?”
沈弃有些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朝他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我都听见了。”
慕从云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良久才问:“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沈弃反问:“如果是真的,师兄会杀了我吗?”
慕从云思索片刻摇头,说不知道。
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这一切总要有个结果。
初时沈弃只想,若是师兄不要他了,那便将人杀了就是。可事到临头,却又生出千万般不舍和不甘。
真是不甘心啊。
沈弃勉强笑了下,眼角不知为何有些红。他轻轻攥住慕从云的衣袖,低声哀求:“师兄,你信我,别不要我。”
慕从云沉默许久,说:“好,我信你。”
阴识闻言冷笑:“玄陵这是要公然包庇,与酆都妖魔为伍了?”
他深知这些正道之人的顾虑,煽风点火道:“酆都妖魔扰乱西境,包庇之人当视作同党,这可都有先例可循。诸位顾忌玄陵的面子不敢轻举妄动,可玄陵说不定早就同酆都勾结,狼狈为奸了!”
这话说得可谓诛心,不仅要置沈弃于死地,连玄陵亦要拉进浑水。
“诸位煞费苦心设局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沈弃吧?既要私下处置我玄陵弟子,又不愿知会玄陵,与私设公堂又有何异?”
慕从云冷冷看了阴识一眼,沉声道:“沈弃是我从南槐镇救回,不论他是何身份,做了何事,我皆可一力承担后果。但此事与玄陵上下无关,在一切真相查明之前,我也绝不会允许你们将人带走处置。”
并指在腰间的玉牌挂绳上一划,始终不离身的玄陵弟子令牌便落入掌心。慕从云凝视一瞬,将之递给了金猊:“你带着我的令牌回玄陵向师尊请罪,就说是我一意孤行要保沈弃,不愿牵扯师尊令玄陵蒙羞,因此自逐出门,此后所为及生死皆不与玄陵相干。”
“大师兄!”金猊不肯接令牌:“你不必如——”
“金猊!”慕从云冷声打断了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肃杀之色:“不必再说,若你还当我是师兄,便按我说的做。”
金猊与他对视瞬息,败下阵来,只能咬牙接过了令牌。
慕从云运动将他推了出去,悲天剑横于身前,将沈弃密不透风护在身后:“如今我已非玄陵弟子,谁要杀他,便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沈弃半靠在他身上,侧脸望着他。因为诧异,神色有些怔怔:“师兄……”
慕从云低低应了一声,悲天剑剑意凛冽,无一丝惧意。
倒是阴识见他如此,眼角抽动,低声对殷秉衡道:“父亲,传言酆都鬼王修为莫测手段毒辣,若这次让他逃了,日后恐怕……”
“为父明白。”殷秉衡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投向沈弃:“那日晚上出现在九星楼的人是你。”
他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疑问。
沈弃掀眸看他一眼,又恹恹收回目光,并不作答。
殷秉衡脸上闪过怒意,却还是压着脾气道:“若你现在认错,我尚能念着父子之情留你一命。”
虚情假意的话听得沈弃心烦。
他压下了体内躁动的气血,冷笑道:“师兄方才不是说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无父无母。阴族长这么爱给别人当爹?”
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孽子!”
殷秉衡脸色一沉,单手化爪朝他抓来——
慕从云执剑挡下,与他对峙,寸步不让。
殷秉衡收回手,一拂袖,看向踌躇的姬炀等人:“诸位还不动手,是准备放这妖魔逃了?”
被他一喝,几个大宗门长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呈合围之势将慕从云沈弃二人围在中间。
数位无上天境和忘尘缘大圆满境的大能联手围攻,就是神仙也难逃。
金猊在外着急上火,但学宫显然提前阻断了传讯之法,他不仅没办法联系上二师姐和小观音,更无法向师尊报信。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护着沈弃,以一敌众。
好几次他想要动手,都被大师兄用眼神喝退了。
他只能紧紧攥着玉牌,险些连牙都咬碎,却没有丝毫办法。
慕从云抵挡得有些艰难。
再是天资出众,他也还是个刚过及冠的少年人,就算前后两世的岁数加起来,也还没有在场中人的一半大。
悲天剑染了血,殷红的液体顺着手腕倒流,染红了白袍。
明知是死局,他却没有半分退却。
沈弃被他护在身后,看他神色无波,一柄悲天剑战至漫天雪色。
他已经撑了那么久,再撑不了许久了。
白色的雪落在沈弃掌心,很快便化做水色,留下一点沁凉。
沈弃虚握掌心,眼中犹豫沉淀下去,化作一片冷沉。指间锁红楼闪过流光,他十指微曲,强行催动体内秽元,无数污秽之线霎时激射而出,铺天盖日交织成网,牵制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是蚀雾!”
“他竟能操纵蚀雾!”
“果真是酆都的妖魔……”
无数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弃没有去看慕从云的表情,只是飞身上前强行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起,踏着纵横交错的污秽之线飞身离开。
径直出了城,确定那些人无法追上来后,他才将人放下,冷冷看向身后:“滚出来。”
跟了一路的赵槐序悻悻现身:“我还以为你当真受伤要死了,看来不用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弃蓦地吐出一口血,倒向了慕从云。
慕从云下意识接住他,看向那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嘴唇蠕动,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从沈弃带他离开开始,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像某种生了锈的老旧零件,难以转动。
沈弃不在意地擦了下唇边血渍,追着他的眼睛问道:“师兄后悔护我吗?”
慕从云喉结滚动,良久才说:“你让我信你,你骗我。”
沈弃笑了下,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又收了回来。他恹恹地闭上眼,低声说:“师兄若是生气,可以杀了我,我宁愿死在师兄手里。”
说完,他便不再出声。
他躺在慕从云怀中,呼吸又变得很淡。
慕从云呆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不是不说话,是又昏迷了过去。
他下意识去探他的脉象,却发现他灵脉混乱,手背甚至不收控制地浮起一片片红鳞。
赵槐序在旁看着,问他:“他这是怎么了?”
慕从云垂眸摇头:“不知道。”
赵槐序又问:“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慕从云将人背起来,没有回答,只说:“先寻个地方暂避风头吧。”
赵槐序闻言又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你不准备杀他?”见慕从云不语,他又叹气道:“算了,你跟我来吧。这阆州可没你想的安全,追兵很快会来。”
说完见慕从云不动,他只得无奈解释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见慕从云动了,他才转身在前带路,满脸愁苦唉声叹气:“你是聆月的大师兄,若你出了事,我怕是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
果然如赵槐序所说,十方学宫、黎阳王朝以及各大宗门的缉捕文书很快就张贴在各地,追兵也接憧而至。
赵槐序带着慕从云东躲西藏数日后,两人到了东州地界。赵槐序十分熟练地在十方结界的边界村落里寻到了一口平平无奇的枯井,带着他钻了进去。
慕从云跟着他从井口出来,看见身后缓慢流动的无形屏障时,神色才变了变:“难怪酆都妖魔在西境如入无人之境。”
这口井竟连通十方结界内外。
赵槐序啧啧摇头:“你们被那帮子老顽固养的太迂腐,西境不全是正道好人,酆都也并不都是妖魔。”
他御剑行在前面:“前面是五鬼道,过了五鬼道就是我的无归亭,先去我那儿避避吧。”
第77章 酆都
酆都与西境之间,隔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蚀雾海。
深灰色的蚀雾翻涌之间,偶尔能看见雾中游荡的怪物,那都是从前死在蚀雾之中的人。他们被蚀雾侵蚀,失去神智,经年累月地游荡在这片无人之地。
“怎么穿过蚀雾?”慕从云好奇。
赵槐序倒是不藏私,自袖中储物袋里拿出一盏大红灯笼点亮,当先在前带路:“跟着我走。”又叮嘱道:“蚀雾侵蚀神智,蚀雾中的怪物也有些能惑人神智,等会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管,绝对不能离开灯笼光笼罩的范围。”
慕从云颔首,背着沈弃紧跟在他身后。
红灯笼微微摇晃着,在灰色雾气中散发出暖色的光。慕从云跟在赵槐序身后,发现以他手中的红灯笼为起点,竟有两排红灯笼隐隐绰绰地向前延伸,如同一条小路般,蜿蜒深入蚀雾深处。
他猜测这个红灯笼大约是路标一类的法器,就不由多看了几眼。
赵槐序留意到,略有些得色地解释道:“这是酆都制造的引路法器,只要提着灯笼,不管深入蚀雾多远,都能找到回酆都的路。西境这么多年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恐怕还没见过蚀雾深处的厉害。”似想到什么,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
“蚀雾深处有什么?”慕从云顺势问道。
赵槐序偏头看他一眼,用一种十分奇异语气道:“等会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跟着灯笼的指引,两人深入蚀雾之中。暖黄的光与灰色蚀雾分明,如同结界一般将蚀雾排斥在外。慕从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除了浓郁到变成深黑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十方结界,甚至于西境,在这无边无际的蚀雾海之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慕从云暗暗心悸,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在某一处定住。眼眸缓缓眯起,在看清蚀雾中隐藏的东西后,曈孔一瞬放大——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般收回目光,低声提醒赵槐序:“后面有……”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方才看见的东西,只能含糊略过:“……有东西跟着我们。”
赵槐序笑了下,往右边侧了下脸示意:“你再看看那边。”
慕从云看去,顿时沉默下来。
赵槐序示意的方向,有一片细碎的红光缓慢闪烁着,若不留意去看,只会以为是什么发光的虫子一类。但若是定睛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虫子,而是眼睛。
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危险红光的眼睛。就好像有什么生物,一个叠着一个聚集在一起,朝他们看来。
慕从云头皮发麻:“那是什么东西?”
赵槐序摇头.答得干脆利落:“不知道。”
大约是慕从云脸上的疑惑之色太过明显,他耸耸肩,解释道:“蚀雾深处全是这些东西,没见过光,长得千奇百怪,和养蛊一样你吃我我吃你,谁知道最后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遇见了一般能不招惹就别招惹,实在避不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没人会探究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慕从云沉默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他在西境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物。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也就是十方结界动荡时蚀雾侵入,有人或者物遭受蚀雾侵蚀产生异变。
但那些异变对比蚀雾深处的这些怪物,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他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来,如果有一天十方结界撑不住了,西境众人被迫面对蚀雾深处的怪物时,能有胜算吗?
答案显而易见。
慕从云拧着眉,心想等安顿好沈弃之后,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回玄陵,让玄陵提早防范。
小心地绕开浓雾里虎视眈眈的怪物,两人又在浓雾里穿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看见了红色灯笼的尽头——
一座造型别致精巧的八角楼矗立在浓雾边缘,飞起的檐角下一盏盏红灯笼轻轻晃动。灰雾缭绕间,如同阴曹地府的鬼楼矗立,阴森诡谲。
而在八角楼更远处,被灰雾笼罩的地方,依稀可见连成片的灯火在雾中明灭闪烁,竟似是有人居住。
“到了。”
赵槐序神色明显放松下来,他打了个呼哨,就见八角楼紧闭的大门洞开,两队着浅紫衣裳的侍女迎出来,个个花容月貌,嗓音动人:“仆恭迎主人。”
许久未曾归家,赵槐序都差点忘了家里还养着一群探子。他后知后觉想起身后之人的身份,以拳抵唇轻咳了声,板着脸解释道:“这些是我养的探子,个个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在我心上人面前瞎说。
慕从云不知道他心理活动,微微颔首就跟着他入内:“你这里有医修吗?”
离开学宫之后沈弃就陷入了昏迷,这么些天里他一次都没有醒过,浮现的红鳞也从手背向上蔓延至胸口。慕从云每每看着这张即使昏睡着也充满攻击性的陌生面容,心底就会涌上无数的问题和疑惑。
然而他有再多的问题,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也注定寻不到答案。
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慕从云把昏迷的人小心放在罗汉榻上,他不太想看着那张陌生至极的脸,只将目光定在他的胸口,道:“他体内的灵脉越来越混乱,得找到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医修倒是有,不过酆都城的医修轻易不要找为好。”
赵槐序将两指搭在沈弃腕间,探入一缕灵力查探。只是灵力刚刚探入,就被一股凶狠蛮横的力量绞杀。赵槐序猛地收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弃,半晌才磨着牙道:“真是个疯子,他竟然将蚀雾之力强行纳入灵脉之中。”他疑惑看向慕从云:“这些时日.你天天探查他的情况,竟没发现?”
“蚀雾之力?”慕从云一愣,按住沈弃手腕将灵力探入,然而他的灵力运行一周,却并未如同赵槐序那样遭受蚀雾之力的绞杀。
赵槐序见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忿忿嘀咕道:“竟然还会区别对待。”
“你等着,我这就去让人找个医修来,还治不了他了。”跟慕从云交代了一句,赵槐序便气哼哼地出门去了。
慕从云独自留在厅中,他细细打量着沈弃的面孔,却想起了当初在南槐镇遇见的那头龙。
黄金瞳,红玉鳞。
粗壮的身躯盘绕在巨树之上,龙爪深深嵌入树干,仰首吸纳蚀雾。纵使被污秽之力反噬,鳞片皲裂,血落如雨,仍然不肯停下。
阴识说:沈弃天生残缺,命短不寿,无法修行。他为了逆天改命,偷入西境修习禁术,才入了妖魔道。
慕从云伸手摸了摸沈弃额头右侧,那处光滑平整——但他分明记得,当初南槐镇的那头巨龙,右边龙角齐根而断,只剩下一个鼓包样的凸起。
“是你吗?”
轻飘飘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却无人应答。
*
赵槐序很快绑了一个医修回来。
对方看着也就二十余岁,一身天青色长袍文质彬彬,脸上仿佛还擦了粉,虽然俊俏,但也添了几分脂粉气。打眼看去是个弱质文人,怎么看也不像医修。
慕从云投以疑惑的目光。
赵槐序将对方的手松了绑,呵呵冷笑道:“正经医修在酆都可活不长,最多的就是他这种医毒不分家的老毒物。”见对方还在磨磨蹭蹭,他拔出剑来弹了下剑身。阴沉道:“劝你老实点别耍花招,进了无归亭的人,没我同意可出不去。”
对方闻言顿时直起了腰杆,脸上文弱一扫而空,多了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气质。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是鬼王,也得守规矩吧?”
“进了无归亭,我就是规矩。”赵槐序不耐烦,催促:“快点。”
医修被逼无奈,不情不愿斜眼去看昏迷的沈弃,等看清楚之后他“咦”了一声,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兴味盎然起来。
他围着罗汉榻走了一圈,问:“龙族?”
赵槐序挑眉:“还有点见识,能治吗?”
“我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医修双眼放光,啧啧两声,俯身去看沈弃手背上的红鳞。他盯着看了片刻,忽然出其不意拔了一枚鳞片下来。
只是他刚握住鳞片,就疼得“嘶”了一声。摊开手掌,就见掌心被割开了几道口子,伤口中有浅淡的蚀雾往里钻。
“还挺凶。”医修抽了口冷气,迅速拿出个铜铃样的法器将蚀雾驱散。
包裹在鳞片上的蚀雾之力被驱散后,鳞片才安静地躺在他掌心。比指甲盖略大一些,质地如玉,中间厚,边缘锋利,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
若是能多拔几片……
医修心思正转动着,就对上一双沉静的眼,以及一把散发着凛冽剑意的剑。
“治好他,鳞片给你当报酬。治不好……”
余下的话他没说完,但那柄剑已经替他说了。
屋里的三个人都不是善茬,医修悻悻收起龙鳞,老实了许多:“他昏迷多久了?除了昏迷还有其他症状吗?”
“半个多月了,一开始是只是精力不济嗜睡,后来就是昏睡不醒。至于其他症状……”慕从云细细回忆:“比平时更缠人算不算?”
“还没完全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变得很粘人,如果有人陪着,精神就会好些。”他回忆着沈弃那段时间的言行,语气依旧不冷静,只是被长发遮住的耳尖有些发热。
“若我猜得不错……”医修拉长了调子,俯身去摸沈弃的骨头:“这是条还未长成的龙。”
第78章 幼龙
此言一出,满室愕然。
“没长成的龙?”
屋里要数赵槐序的反应最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还是条幼龙。没蜕皮,也没发.情。”医修双手一摊,朝他翻了个白眼:“龙没见过,蛇总该见过了吧?这俩虽然不是同族,但也习性相近,早年还常有蛇妖修炼有成飞升成龙的传说。蛇要蜕皮,到了发.情期需要交.配,龙族的习性也差不多,只是因为寿命更长,他们蜕皮期和发.情期也更长。要是古籍记载得没错,幼龙成年时的这一次蜕皮期最为关键,这决定着这条龙成年后的实力。”
他说着又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有几分疑惑:“不过按理说幼龙蜕皮并不算什么凶险之事,就算同时撞上发.情期,也最多是让他们变得更加残暴一些,不该这么陷入昏迷……”
想了很多缘由也解释不通,医院干脆撂了挑子:“我也想不出为什么、”
赵槐序吸了口气:“那你还知道什么?我们要怎么把人弄醒?”
医修警惕地退后了一步,因为打不过只能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首先我不是正经医修,其次我也也是一次见到龙族,我不知道岂不是合情合理?”眼看着赵槐序脸色越来越黑,他话锋忽然一转道:“要说把人弄醒吧,我倒是有个剑走偏锋的法子,看你们愿不愿意一试了。”
“有办法就快说,别装腔作势。”
“龙性本淫,这条幼龙又在发.情期,你们若能寻一条同样在发.情期的雌龙来,或许能刺激他清醒过来。”医修语速飞快说完。
“我去哪儿弄一条发.情的雌龙给他?”赵槐序压着怒气。
“那雌蛇也可以一试嘛。”医修搓了搓手笑了下:“治病救人还需不拘小节一些。”
赵槐序陷入沉思,有点心动,又担心沈弃真的醒了会杀人……
正犹豫时,却听一直沉默的慕从云开口道:“不必了。”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太多情绪,那双带着凉意的眼睛落在医修身上,定了片刻。直将人看得浑身发毛之后,才问:“关于龙族的蜕皮期,你可还知道什么?”
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医修不敢再胡说八道,搜肠刮肚想了片刻,道:“据我所知龙族多是火属,灵力暴烈,蜕皮期更甚。你若想帮他,可用灵力替他梳理暴烈灵力,或许有些许助益。”
慕从云朝他颔首:“慢走,不送。”
医修眼睛滑向赵槐序,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飞快往紧闭的大门走去。行到门前,他摩挲着袖中的龙鳞,良心发现的提醒道:“龙族蜕皮时会化作原形,你们最好寻个更宽敞开阔的地界。”
慕从云应下,等人走后将沈弃抱起来,对赵槐序道:“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场地?要是没有,我带他出去寻。”
送佛送到西,赵槐序自然不能让他自己在酆都找,道:“跟我来。”
无归亭在酆都边缘,再往前十数里地,就是酆都地界。而在无归亭和酆都中间的这段路,则属于三不管的危险地带。
地形崎岖,怪石耸立。终日蚀雾缭绕,但也比不了五鬼道上遮天蔽日的蚀雾。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圣地。自然也足够藏一条龙。
“这里距离无归亭不远,进了山洞往里走,最深处有一间十分宽敞的石室,里面一应用具俱全,只要不把山折腾塌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这里原本是赵槐序躲清闲的隐秘之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现在只能忍痛割爱让给沈弃。
慕从云道过谢后,便带着沈弃入内。
山洞通道狭窄,初始黑不见五指,但往里走了一阵后,便能看到柔和的光晕。慕从云定睛看去,发现两侧还有头顶的石壁上竟零星嵌颗颗拳头那么大的明珠,痕迹粗矿,不像是人为,反而像是自然形成。
顺着明珠铺就的石壁走到底,便看到了赵槐序所说的石室。
石室布置简单,除了明显是后来添置的桌椅屏风等物,最显眼的就是中央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也散发着淡淡光晕,看质地和外面石壁上嵌着的明珠材质一样。只是体积更大。边角似乎被刀剑打磨过,被人为地雕琢成了椭圆形,正适宜打坐休憩。
慕从云将昏迷的人放上去,将他摆弄成盘膝而坐姿势。
之后自己检查了石室,又在入口设下几重禁制,才同样坐上巨石,盘膝在沈弃对面坐下。
两人面对面,即便慕从云不想多看这张面孔,这会儿也不得不看了。
石床散发的浅淡微光映照着这张脸,似乎又添了几分妖异。慕从云的目光顺着精致五官往下,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在看见熟悉的纹饰时微微定住。
——这些日子沈弃昏迷不醒,身上依旧穿着玄陵弟子的法袍。
法袍原本是适合沈弃伪装的身形,与他真实的身形并不相衬,各处都短了一截,先前没注意,现在看,却多少有几分滑稽。
就像他们之前的相识相知一般。
慕从云垂眸,眼底多了几分未曾示人黯然。
“你也骗我。”
他抬起眼,定定看着沈弃,压低的声音里藏着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恼意。
昏迷的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
慕从云默然片刻,收拾了情绪,将掌心与沈弃掌心相对,按照那个医修所说,将灵力渡过去,为沈弃梳理体内混乱的灵力。
沈弃的身体就像一口不知底的深潭,无论慕从云送了多少灵力进去,都仿佛激不起半点水花。
唯一的变化是,沈弃身上的红鳞似乎更多了。
慕从云解开他的衣袍检查,发现玉质红鳞从腰间开始往上,已经爬满了整片胸膛,和苍白的肤色对比,越发妖异诡谲。
而且随着鳞片的增多,沈弃的体温似乎也升高了些许。
慕从云犹豫着去触摸他胸口的鳞片确认温度,入手却不是光滑的玉石质感,反而有些粗粝磨人。他凑近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十分漂亮的鳞片上,隐隐约约似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这应该是那个医修说的蜕皮了。
看来对方也并不全然是瞎说。慕从云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撤身离开,却感觉腰身一沉,像是被什么圈住了。紧接着头顶传来沙哑的唤声:“师兄……”
他蓦然抬首,就对上了一双半眯起的竖瞳。
大约是还没完全清醒,沈弃的眼神还有些涣散,暗金色从眼瞳边缘晕染,到了中间,就融进了黑色里,变成了深潭般的暗金色。
慕从云和他对视数息,移开了目光:“你醒了?”
沈弃定定看他,追过来用手臂抱住他,低低喃喃道:“师兄……在生气……”
慕从云眼睫一颤,想要反驳,没来及开口,就被贴过来的人抵住了额头,又讨好地蹭了蹭:“师兄别气……”
他的声音有点含混的嘶哑,听起来仿佛从前同慕从云撒娇的模样。
慕从云听得心软,但眼神却十分清醒,他抵住沈弃的肩膀,坚定地将人推开,却发现掌下的触感陡然变得绵软充满吸力——
他霎时一惊,定睛去看,却发现四周的景致变得陌生起来,而沈弃也不在他身边。
慕从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什么东西里,不能动,只能看。用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大约陷进了沈弃的记忆里。
而此时的沈弃,大约还是一颗未曾孵化、备受瞩目的蛋。
腴晰
所有来看望这颗蛋的人都会期待无比地恭维:“小公子定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骄,定会带领我钟山一族离开天外天,重回昔日荣光!”
说的人多了,连这颗蛋好像都信了。慕从云感到到这颗蛋有些急切又欣喜的破壳欲.望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万众期待之中,这颗蛋终于迎来了破壳的时机。
红色的小龙艰难万分地用孱弱的爪子破开坚硬的蛋壳,朝捧着他的人发出第一声微弱龙吟。
那声音微弱又渺小,却满是欢喜。
是在叫父亲。
慕从云看向脸色骤变的殷秉衡,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半点欣喜之意。
他敛眸,果然……
殷秉衡冷冷看着孱弱无比的幼子,即便收敛了怒意,眉眼间的失望却难以掩饰,他甚至忘了给幼子取个名字,便随手将孱弱的幼龙扔给了一旁的管家:“划个院子出来,找个人照顾他。”
管家迟疑追了两步:“族长,您还没给小公子赐名。”
“如此孱弱,能活下来便不错了,日后就叫长命吧。”
阴长命,一个并不被赋予任何期望的名字。
幼龙似乎听懂了,它安静望着转身离开的人,细细的尾巴尖卷起来,不再发出微弱的叫声。
慕从云耳边却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爹有很多孩子,嫌弃我没用,也不喜欢我。”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记得。”
“所有人都讨厌我,只有师兄不一样。”
慕从云垂眸看着安静又孱弱的幼龙,一瞬了然。
原来是这样。
他生而孱弱,却极其早慧,他说记得就是真的记得,记得分毫不差。
第79章 命运之线
幼龙在冷眼中逐渐长大,除了破壳那日,殷秉衡再没有在这方小小的偏僻院落中出现过。
他的兄弟们在满月之后便能完全化为人形,而他却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修炼出了人形。形态并不完美,连额头上天生残缺的小小龙角都无法隐藏。但有了人形,他就有资格和兄弟们一起听课、修炼。
他比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努力地修炼,但天生的残缺让他事倍功半,无论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其他人的一星半点。
殷秉衡偶尔也会检查几个孩子的修炼进度,但从未有一次询问过沈弃,他总是被摒除在外的那一个。
这个时候,他既不哭闹也不难过,只是会远远站着看上很久,很久。
那双清澈的金色瞳孔从期待到逐渐暗淡,幼龙也从膝盖高不断抽条拔高,长成了修长的少年,有了慕从云熟悉的影子。
沈弃十二岁这年,他阅遍天外天藏书,发现了“天缺之龙”的传说,决心离开天外天去寻找火精补全护心麟。
少年踌躇满志,野心勃勃,那双黯淡的金色龙瞳久违地燃烧起来,灼得慕从云心头发紧。
——就是从下界开始,沈弃才入了妖魔道。
但无论他如何担忧,都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沈弃遵循既定的轨迹离开天外天,偷偷到了西境。他和所有初入俗世的宗门弟子一样,历经磨难艰辛,在三千红尘里摸爬滚打,学会了辨别人心善恶。
他修为不高,但胆大心细,又有一张俊俏无害的脸,很快混得如鱼得水。
如此在西境待了三年,始终没有火精的消息,沈弃转而将目光放到了西境之外的酆都。他一向是个胆大又有执行力的人,很快便通过三教九流的关系网,找到了酆都的人。又花费了一些时间,他成功去了酆都。
酆都比西境更为险恶,但他凭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过得竟然还算不错。
这一年,他十五岁,修为只有脱凡壳大成境。
沈弃在酆都待了两年,两年间他无数次深入蚀雾海寻找传说中的火精踪迹。大约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次死里逃生后,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
只是火精生了灵,并不肯轻易屈服于人,他搭进去半条命,才终于将之收服。
古籍记载的传说竟然是真的,上古烛龙留下的火精,当真可以修补缺少的护心麟。
幼龙身上鳞片崩裂,鲜血淋漓,却第一次笑得那样畅快。
慕从云被这种情绪感染,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许多。但还没高兴多久,在发现沈弃准备回天外天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事态发展的轨迹和他所知开始对不上。
沈弃没有出现在南槐镇和他相遇,而是回了天外天。
他罕见地露出几分童稚,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不再孱弱。
得知消息的殷秉衡如他料想中一样惊讶、惊喜,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不再孱弱的幼子。
慕从云感受到沈弃心中源源不断生出的欢喜,心中忽生重重忧虑。
而这忧虑很快应验。
猝不及防的囚禁,早就布下的阴谋诡计终于揭开了假面。
前一日还笑着说“我儿极好”的殷秉衡,亲手剜下了幼子新生的护心麟。
沈弃毫无反抗之力,他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只能虚弱又不甘地问一句“父亲,为什么”。
殷秉衡的答案是:“十方结界将破,唯有火精能修补。这是你的宿命。既然天生孱弱无法带领我族重回荣光,那做这荣光的基石,也不枉你来世上走一遭。”
沈弃麻木地看着他,金色瞳孔渐渐熄灭。
钟山龙族用火精换了多少资源和话语权,他不再知晓。他的归宿,在寒风凛冽的无回崖底。
剥鳞断角,抽筋剔髓,死无葬身之地。
*
痛苦、绝望、憎恨……无数负面情绪如汹涌湍急的河水,压得慕从云喘不过气来。
这都是沈弃的情绪,从久远记忆袭来,依旧鲜明如昨。
慕从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晦暗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意识到沈弃还没死。
修为尽失,身体支离破碎,却偏还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慕从云闭上眼,通过沈弃的身躯和眼睛去感受四周。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四面八方都是浓郁的蚀雾,随着微弱的呼吸不断侵入四肢百骸。身体的温度随着蚀雾的侵入不断流失,慕从云尝试支配身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背后触感阴湿软烂,像是腐烂发臭的泥潭。
过分沉重的龙躯无力陷在烂泥里,正在一分一分下沉。
那种感觉很糟糕,明明还活着,却被迫感受身体一寸寸腐烂。直到整具身体沉到底,彻底被烂泥覆盖、掩埋,这个漫长的过程才宣告结束。
最后,只剩下一个龙首半露在泥潭之上。
慕从云将自己的感觉抽离出来,从旁观的视角去看沈弃。
那双金色的龙瞳只剩下一片幽暗。
初始汹涌如河的负面情绪也归于沉寂,若不是眼睛深处最后的一缕光,他看起来就几乎是一具腐败的尸体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无回崖底没有日月,也没有生命。所有误入其中的鸟兽虫蚁都被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蚀雾吞噬。
没人知道在深处的淤泥里,还有一条濒死的龙。
他在烂泥里埋了很多很多年,鳞片落尽,骨肉皆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全侵入体内的蚀雾消磨了仅剩的神智,让他逐渐变得疯癫。
少数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幻想有人来救他:“要是有人救我出去,我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不救我,杀了我也行。”
但更多时候,他会反复用唇齿咀嚼一个个仇人的名字,乐此不疲的为他们设计死法。
“我若爬出去,必定杀尽世人。”
*
从无回崖底爬上来那一日,慕从云看见了一个完整的、恶意毫无遮掩的酆都鬼王。
嶙峋的骨披上灼眼红袍,手指舒张之间无数浓黑的蚀雾倾泻而出。比南槐镇初遇那次更加邪异、张狂。
他践行了在崖底的诺言,殷秉衡,阴骄,阴雪,阴识……以及无数同族,按照他设计的死法,尽数惨死在他手中。
天外天尸骨堆积,血流成河。
而沈弃穿着金红龙血染透的红袍,前往西境。
当年的护心麟被融入了十方大阵,如今,他则亲手将之取了回来。
失去火精的十方结界如预料一般崩毁。
西境宗门前赴后继地设法补阵,沈弃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从云看着他如同一缕游魂一样飘荡在世间,没有落处。
他有通天的能力,却从不向任何一个求救的人伸出援手,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在绝境之中痛哭哀嚎,乐此不疲。
短短时间内,西境生灵涂炭,而沈弃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慕从云没用太久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了。
——他在找一个女人。
对方护着两个孩子在异变怪物的包围下仓皇逃命,在他们身后,中年修士千疮百孔的身体转瞬被怪物们撕碎。
沈弃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女人修为不高,在怪物的围追堵截下很快便难以支撑,寻到了破绽的怪物们顿时如蝗虫涌上来,女人只能绝望地将两个年幼的孩子护在怀中——
沈弃适时出了手。
他将怪物挡在结界之外,在女人劫后余生的道谢中问:“你不认识我?”
“你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吗?”
女人脸上的欢喜变得僵硬起来,眼神闪躲,表情支吾。
沈弃并不意外的样子:“你忘记了。”
女人嗫嚅着解释:“我记得,但是都这么多年了……看你现在这样,应该过得很好。”
沈弃点头赞同:“确实过得很好。”
他松开了扶着女人的手,结界也随之消弭。在女人惊恐的眼神里,他朝对方笑了下,轻声说:“你们看起来也过得也不错。”
失去结界阻挡的怪物们蜂拥而上,眨眼间将女人和两个孩子淹没。
沈弃神色恹恹从袖中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上沾染的血污后,将那条变脏的帕子扔进了怪物堆里。
*
从沈弃的记忆里,慕从云看到了西境的覆灭。
从未设想过的未来猝不及防在面前展开,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沈弃竟然和他一样,都是重活了一世。
所以在沈弃的记忆里,他们没有在南槐镇相遇。
因为在命运的岔路口,少年走上了另一条路。
等他们各自绕了一大圈再相遇时,一个是从无回崖底爬上来复仇的恶鬼;一个是修炼未成、初生灵智的桃树。
——在沈弃遇见那株桃树的瞬间,慕从云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了悟了所有因果。
命运之网在他面前徐徐铺开。
沈弃弯腰将被桃树苦苦护着的小蛇捏起来细细打量,语气听不出是欣喜还是不快:“这么个丑东西,竟然也有人愿意护着,你倒是好运气。”
桃树见状微微摇晃树枝,凋零的桃花飘落一地,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了沈弃手背上。
沈弃拈起那片花瓣,神色奇异:“所有人都忙着逃命,你为何费力护着他?”
桃树懵懂答:“它常常来看我,应当算是我的朋友。”
沈弃嗤笑一声。
他将挣扎的小蛇扔回去,随手折了一根桃枝,表情嫌弃:“碍眼。”
桃树和小蛇随着话落,一道消失在面前。
沈弃将桃枝置于鼻下嗅了嗅,随手将之插在发髻间,继续自己的旅途。
慕从云跟在他身侧,不由回头,却看到了那株桃树的终点——
它被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化身为人,跌跌撞撞地摸索长大。二十余年后,因果之线牵动,他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成了破庙里濒死的小乞儿。恰逢谢辞风游历经过,见之可怜,收其为徒,取名慕从云。
第80章 回应
至此,一切因果皆明。
四周场景如同褪色的画卷般淡去,一切归于虚无混沌。天空被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浓雾翻滚之间隐隐有紫黑雷电游走,脚下的地面皲裂,无数沟壑纵横交错,这荒芜苍凉之地,便是沈弃的识海。
带着熔岩味道的风从身后吹来,慕从云若有所感回首,便与静静望着他的沈弃对上了目光。
识海中的沈弃没有任何伪装,张扬红袍在风中飞舞,那张过于精雕细琢的脸在浓雾中显出几分鬼魅。他静静望着慕从云,漆黑眼底酝酿着无数情绪,但最终,他只是轻声说:“我都告诉师兄了。”
这次,我没有骗你。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嘴唇蠕动,最后还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慕从云长久凝视着他,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脚尖向前,走向了他。
沈弃眼底微亮,期待中又有些许惶然。
慕从云走到他面前,第一次没有任何逃避的、仔仔细细地将这张脸刻在眼底。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触他额角:“还疼么?”
沈弃垂眸看他,声音有些哑:“早就不疼了。”
“说谎。”
若是当真不疼了,怎么会两世都无法放下?
慕从云倾身靠过去,冰凉的唇印在沈弃额角——那里本该长着一只漂亮的龙角,却因为天生的残缺,只有小小一个凸起。年幼的沈弃以之为耻,从可以完全化作人形之后,便从不让龙角示人。
唯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偷偷对镜摸摸另一只完整的龙角,露出自卑又难过的神色。
然而这唯一一只完整的龙角,在被扔下无回崖时,也没能保住。
冰凉的唇从额头辗转到唇,带着浓浓的疼惜和安抚意味。沈弃启唇接纳他,瞳孔因为强烈的刺激不受控制地竖立,浓郁的金色晕染出一片欲.色。
他难耐地扣住师兄的腰,将人按进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慕从云没有抗拒,反而格外配合。他微微仰起头,十指插入沈弃发间轻轻摩挲着,似安抚又似鼓励。
这样纵容的态度彻底引燃了沈弃苦苦压制的渴求,他略有些急切地扣住怀中人的后脑,更深更急的掠夺,从柔软红润的唇流连至修长纤细的颈……终于咬住心上人脆弱的咽喉时,金色龙瞳已变成了窄窄一条细线。直到怀中人发出闷闷的哼声,他才卸了力道,改用舌轻轻地舔。
湿濡的触感一路蔓延,慕从云胸膛剧烈起伏,却只能难耐地用手遮住了眼。
“师兄……”沈弃抬起头来,略有些强硬地将他遮眼的手拉开,手指顺势插.入他指缝中,变成与他十指相扣的姿势。慕从云眼神飘忽不愿看他。沈弃却偏要紧盯着他恍惚迷蒙的双眼问:“……可以么?”
慕从云眼睫轻颤,喉骨上下滑动,一个低低的“嗯”字消散在纠缠的唇齿间。
……
识海之中没有日月,不知时日。
沈弃犹如一只不知餍足的兽,不断地索取掠夺。慕从云刚开始还能勉力招架,但当修长有力的龙尾缠上来时,他才知道先前医修提起“发.情期”时的脸上怪异的笑容是因何而来。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后悔,只是这后悔也没能持续多久,便被下一波浪潮席卷……
慕从云感觉自己像海上的一叶扁舟,时而被汹涌的海水卷入海底,时而又被温柔地推上海面,反复无常的浪涛拖拽着他不断沉溺,等他终于挣脱了眩晕,找回意识时,只觉得浑身发沉,连呼吸都变得逼窒。
慕从云本能挣动,欲撑着手臂起身,入手却是龙鳞光滑冰凉的触感。他顿时一惊,整个人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便对上了沈弃那双灿灿的金色竖瞳。
沈弃已经完全化作了龙形,意识到他醒了,龙首挪过来,用小小的龙角亲昵地蹭了蹭他,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师兄。”
微微沙哑的嗓音刮过慕从云耳膜时,莫名让他脸红心跳,又想起识海中的纠缠,连耳根都烧红了一片。
慕从云实在难以招架他灼热的目光,只能赧然挪开了眼,又去推他的尾巴:“你、松开,我要起身。”
修长的龙躯将他整个人缠住,末端的尾巴尖尖绕在他脚腕上,让他只能勉强半撑起身体。
沈弃动了动尾巴,尾巴尖顺着脚腕往上,贴住了慕从云的小腿,又蹭了蹭。
“师兄,我好欢喜。”他不仅没有将人放开,反而亲昵地将龙吻凑在他肩窝,缠得更紧了一些,还有些蠢蠢欲动。
神交固然美妙,但他更想将师兄整个人都染上他的气味,打上他的标记。
沈弃眯了眯眼,尾巴尖又悄悄往上攀了一些。
大约是有过了经验,慕从云这回竟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小心思,立即出手捉住了他的尾巴尖,忍着羞耻道:“你已经醒了。”
潜台词是:你的发.情期已经过了。
沈弃的尾巴尖顿时卸了力道,乖顺地躺在他掌中,似有些失落:“师兄只是为了助我度过发.情期么?”
他垂下眼睛,灿金的龙瞳都仿佛没了光。
明明知道他前科累累,但慕从云不知怎么总会想起那只失落地摸着龙角的幼龙,心也便跟着软下来。
而且,之前的一切的确是他随心而为。
“如果换成其他的龙族,我不会如此。”慕从云的声音很轻,没有看他。
他从来都是内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像一座静默的雪山,将所有炽热都深藏。
而现在,他却将柔软的内心敞开。
告诉沈弃,我只会为你如此。
读懂他的那一瞬间,沈弃便抑制不住地变回人形,如同珍宝般将他抱进怀里。他的力道很大,恨不得将人揉进胸口,和自己融为一体才好。
慕从云一开始有些僵硬,但很快放松了身体,将烫红的脸藏在他颈窝。
沈弃用力抱紧他,欢喜地不断啄吻他的脸颊、耳朵,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在慕从云耳边轻声说:“师兄,我从未这么欢喜过。”
他这一辈子从未拥有过什么,他只有师兄,也只要师兄。
他声音里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慕从云侧耳听他的心跳,“砰砰砰”,又重又急,每一下都仿佛在与他的心脏共振,将浓烈到满溢的欢喜直白又热烈地传递过来。
于是他垂下眼,低低地回:“我也很欢喜。”
*
沈弃虽然平安度过了发.情期,但却还未完成蜕皮。
龙族的蜕皮期是一个十分漫长且危险的过程,失去了坚硬的龙鳞,又被动陷入沉眠,这时候的龙族往往十分脆弱。所以幼龙在经历第一次蜕皮期时,都会由信任的长辈在一旁护法。
上一世沈弃死在了十七岁,并没有来得及经历这两个阶段。
但这一世却不同了,他有了师兄。
他化作龙形,尾巴却还恋恋不舍地绕在慕从云的手腕上:“等我醒来,第一眼便想看见师兄。”
金色竖瞳里藏着些许忐忑和不安,沈弃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撒娇一般地试图讨要一个承诺。
慕从云摸了摸他的尾巴,眼神很是温柔:“我在这里守着你,不会离开,你安心蜕皮。”
沈弃稍微放心了一些,龙瞳定定看了慕从云半晌,又凑过来蹭了蹭他,忽然提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师兄还记得那条被你护住的小蛇么?”
见慕从云点头,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才继续道:“那条小蛇修为太低,在你们前往另一个小世界时肉身损毁,但神魂却在你的庇佑下幸存了下来。”龙尾松开松开慕从云的手腕,绕至他身后,在他后腰的胎记处轻轻摩挲着:“它就在这里,山洞里无聊孤寂,我让它出来陪着师兄好不好?”
被摩挲的位置皮肤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
慕从云扭头摸了摸后腰发烫的部位,他知道自己后腰有个胎记,但从来没有细看过,更没想过,那条小蛇竟然一直跟着他。
对上沈弃期盼的目光,他没有犹豫太久,就点了下头。
小心思得逞的沈弃笑起来,他隔空抓出了一团黑雾,轻轻送到慕从云面前。
黑雾经过长时间的温养,已经依稀能看出蛇形。沈弃又喂了几缕秽元过去,本来有些虚幻的蛇身便逐渐凝实,化成了一条手指粗细、一尺来长的小黑蛇。
它曾吃沈弃的血肉而生,便也同沈弃一样生了一双金色竖瞳,额头的位置还有两个小小的凸起,是还未长出的龙角。和沈弃不同的是,它浑身的鳞片漆黑如墨,唯有额头正中有一点浅粉,若仔细去看,会发现那竟然是一片桃花瓣。
刚刚新生的小蛇还有些茫然,它笨拙地扭动身躯,却已经会凭着本能去靠近亲近的人。
眼看着它快要爬到慕从云手边,沈弃拎着它的尾巴倒提起来细细打量,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它好像没有那么丑了。”
看着它额间的桃花瓣,又看看它金色的瞳孔,沈弃忽而看向慕从云,神色莫名地问道:“师兄,它融合了你我的血脉,你说它算不算是我们共同孕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