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去了那团扇,就可以瞧见一颗殷红鼓胀的唇珠,连下唇都比平日里饱满许多,仿佛再抿一抿,就要溢出汁水来。
水鹊一紧张,他的眼睛就条件反射地多眨了几下。
花鸟扇面抵在鼻尖,他紧张得恍惚间感觉自己呼吸的气体,都热得使扇面凝结水雾了,“……你闭眼。”
齐朝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嗯?”
水鹊遮掩着半张脸,睫毛如同扇面上的蝴蝶折叠起羽翼一般,齐整纤长,还在不住地闪动,看上去含羞带怯似的。
齐朝槿有些神迷目眩的了。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傍晚的烟霞格外烂漫,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快点呀。”水鹊抬眼瞥他,佯装不满地催促,“我叫你闭眼了……你要完全闭上,一点也不许睁开。”
他的呼吸一滞,听话地依言覆下眼皮,“好。”
水鹊凑近了,两人几乎呼吸交缠的距离,确认齐朝槿眼睛闭得严丝合缝。
才小心翼翼地移开团扇,遮在两个人的脸侧,抬头将唇覆上去。
他由于心虚紧张,亲得急,脚上不小心踩到了齐朝槿的鞋面。
担心对方会给踩痛了下意识睁开眼,水鹊急急地捂住他的眼睛。
故意捏着恶狠狠的语气,小嘴叭叭地催眠暗示齐朝槿:“我又不重,踩着你脚不会痛的,倒是我的脚底板会硌疼了,不许睁眼去看,知道吗?”
那唇只贴了一会儿,就因为水鹊要说话而分开了,齐朝槿没觉得踩痛,他全身上下的感知好似都集中在唇瓣了。
给温热柔软的手心捂着眼睛,他还在怔怔地问:“你脚底板疼吗?”
好像只要水鹊一说疼,就要屈膝蹲下来,给他揉捏揉捏足底一般。
水鹊闷声道:“没有,不疼。”
他再迎着齐朝槿的方向,唇贴唇,他不会伸舌头,就故意挤着对方的唇碾磨。
翘翘的唇珠微烫,麻麻痒痒的。
齐朝槿的手指蜷缩,压抑地攥成拳状。
这样生涩的唇瓣挨挤、摩擦过于折磨人了。
他忍不住抬手扣上了水鹊的后脑勺,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
方一开始轻轻地吮吻,也没多大的力道,水鹊就按捺不下,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嘶声道:“疼……”
齐朝槿神色一紧,松开手,也不亲了。
水鹊感觉效果差不多了,改成双手环住齐朝槿的腰背,脸紧紧贴着人胸廓,故意低垂着脑袋,不让对方看清晰。
他闭着眼睛就开始胡诌。
“都说了我、我刚刚喝茶烫到嘴巴,你还要亲,吮那么大力气,我嘴唇肿了,全赖你。”
其实他一开始没说,没说喝茶烫了嘴巴,也是他答应了贴上去的。
水鹊就是强词夺理了。
因为他估计在短时间门内都消不下肿,灵机一动,不如赖到男主身上去好了。
齐朝槿见他这样,肯定会内疚得不敢多问多看。
唉,他真是个坏蛋。
水鹊的额头抵着齐朝槿锁骨,觉察到对方要低下头来关心他嘴唇的情况如何了,就摇摇头躲避着不让他看。
还有理有据道:“不行,我嘴巴肿了不好看,你不许看。”
齐朝槿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向来有礼从容的青年此刻手足无措的,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如何哄自己娇贵的小情郎。
他温声询问:“很严重吗?要不要我去街上买些冰敷一敷?”
不过七月半这个时候转凉,城南的冰窖基本也没什么藏冰了。
糖水铺里冷饮都少了许多。
水鹊掩着半张脸,闷声闷气:“不用,你转过去,背我回去……不然别人看到我嘴巴要笑话我。”
主要还是不想让齐朝槿看见了。
怕人反应过来了,仔细一看,心生怀疑。
齐朝槿只好不闹他,把人背起来,慢悠悠地走回去。
但这也不是个好办法,梨园的戏还没有完全散场,俊拔书生背上一个小郎君,这样的组合走到哪里都吸睛,水鹊给四面八方的好奇视线一扫,趴伏在齐朝槿肩胛处,埋着脸不愿意抬起来。
戏园子门口人挤人,或隐晦或鲜明的眼神掠过来,齐朝槿细心道:“不好意思,我家表弟崴了脚,可否借过让我们出去?”
人群闻言,大多也都收回了暧昧的视线,往外涌动时让出一条小径来让他背着人的能够穿过去。
没有人盯着如芒在背的感觉,水鹊才抬起一点脸来,双手攀住齐朝槿的脖颈,夸赞道:“齐郎,你真聪明。”
齐朝槿的手托在他大腿底下,闻言脊背紧绷绷的,不言不语地将人往上托了托。
好像什么都值得小郎君夸他一般,做菜切肉的时候夸他厉害,写字就夸他字好看,做个篱笆围起鸡窝,也要挪步子蹲过来夸着齐郎怎么什么都懂……
齐朝槿耳畔往往都是敦促,似乎这几月以来,从水鹊口中听到的溢美之词、甜言蜜语比之前好多年的要多得多了。
眉眼一反从前的冷清,对着水鹊时总是煦煦疏朗。
监察者忍了许久,实在看不下他们情意绵绵的气氛。
冷言冷语地刺道:【你再说一说疼,这穷书生指不定就要帮你用口水消肿了,到时候和狗一样舔你嘴唇,你还要同他道谢。】
【要不怎么说你这齐郎聪明呢?】
他说的话无凭无据,妄加揣测,尤其的过分。
水鹊有些生气了,他语气带着点恼火,反驳道:【你不要这么说,齐郎才不会这样,我、我也不会给他舔了嘴巴还说谢谢。】
【嗯嗯。】
监察者阴阳怪气地学他平日里应答敷衍人的口头禅。
转而还是受不了他口中对齐朝槿的回护之意,蘸酸拈醋道:【唉,真是一对有情人,怎么办啊宝宝,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
有毛病啊?
怎么又开始和以前一样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水鹊觉得他莫名其妙的,生起闷气,于是翻了小小的白眼给他。
……
六日过去,再到了书院休息日。
酒楼底下的街巷日市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楼上垂下来的三尺旗幡随秋风翻动,扎绸挂彩,让游人一进城就能见到上面书写的鼓腹楼的招幌广告。
雕花木窗没合上,秋风偷香。
满桌的佳肴,小郎君却不怎么动筷,吃了几口就恹恹地放下了。
乌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上的筷子停顿,“你不吃吗?”
本来就没多少肉,细伶伶的,一顿不吃饱,不就要饿瘦了?
他明明是像从前那个崔三公子一样,就连二楼雅间门也是订的同样的位子。
菜同样是点的那日小二报的那一顺溜儿的菜名,他当时全背下来了,一份不差。
八宝肉圆、笋煨火肉、黄芽菜炒鸡、酱炒三果……
一大桌子。
就连茶水也是洞庭君山。
乌淳不明白,他哪一步做错了吗?
水鹊看着一大桌子菜,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点吃腻了。鼓腹楼也没什么新菜色,有的新菜式还没齐郎做的好吃……”
“你吃吧,不要浪费钱点了这么多菜。”他劝乌淳。
他们就两个人,往日都是他和崔三那边四五个人一起吃,才是刚刚合适,水鹊本来就吃得有些腻了,最近换季不是特别有胃口,现在看到一大桌子菜更是压力山大。
没吃一会儿就撂筷子了。
小郎君看上去兴致不高的样子。
乌淳茫无头绪,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不能让人高兴。
他和败犬一般垂头丧气地扒着饭菜。
整个桌子的菜,他一个人都能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怕水鹊嫌弃他浪费,让小二拿食盒来打包带走。
……
再待到七月末,天气彻底没了暑热,全然称得上一句天凉好个秋。
水鹊将鼓腹楼和书院食斋的饭菜都吃得腻了。
齐朝槿照常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出来下馆子,其实街巷上还有许多面馆食铺,水鹊没有去探过,他刚刚出了书院门,就又见到了眼熟的身影。
水鹊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没有相识的人经过,才招招手让乌淳跟着他走,得走得离书院远一些,以免被人发现了传到齐朝槿耳朵里。
毕竟这个阶段,他还没暴露勾三搭四的黑月光形象。
胡人眼巴巴地跟上来。
一直走到河畔的亭子里,这个时点各家各户都在晌午饭,因此也没什么人来。
水鹊凭栏坐在亭子的飞来椅上,脊背靠着红漆木栏杆,因为秋乏而撑着脑袋,眉眼懒洋洋和猫似的,看对方:“怎么了?今日又要送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做什么去了,最近频频给他送礼物。
前头一支青玉簪,后头一块白玉佩,看他好似对玉器没什么太大兴致,就改送象牙骨扇……
哪有人秋天送扇子的?
他好像只是见了什么东西值钱的,贵重的,就堆到水鹊面前来。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和现在这样。
乌淳揭开方才一直提在手上的食盒,他似乎真的换头换面有了钱,衣衫虽然还是那几件粗布衣,但是给水鹊装食物的食盒,都不像村野里竹篾编织的,成了三层黑漆嵌兽骨的。
揭开来,里头却不是酒楼中常见的佳肴。
水鹊眨了眨眼,身子往前倾斜,鼻尖动动。
“这是什么……?”他去看食盒里的食物,大大的饼子,“还挺香的。”
乌淳讷讷解释道:“是胡饼。”
他听之前水鹊念叨了一嘴,鼓腹楼有的新菜式还没齐二做的好吃。
族人和他说,要抓住小郎君的心,应当要先抓住人的胃。
那齐二的厨艺应当极好罢。
乌淳不常捣鼓灶房,没什么拿手的饭菜,他的水平仅仅限于将肉和菜煮熟。
唯一擅长的是胡饼,但那只是在面饼上撒了芝麻烤熟罢了。
中原人大多不太吃得惯。
他到曹婆婆饼行去,学了几日的胡饼,是中原人改良过的配方。
将芝麻、鸡蛋、酥油、牛骨髓油还有牛奶当作原料,发酵的面要细细揉成中间门薄、四周厚的大饼状,小郎君太瘦了,面饼里头一定要裹上肉,戳戳花纹再放到炉子里去烤。
胡饼用手拿就沾油了,乌淳闷声不吭地抽出食盒底下的油纸,裹住胡饼,递给水鹊,喉咙发紧,不乏忐忑地道:“……尝一尝。”
胡饼隔着油纸也烫手,可见那食盒的保温效果十分好。
水鹊干脆就着乌淳的手,低头去咬胡饼。
周围厚的一圈入口绵软,香味四溢,他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乌淳,“好吃!”
他没吃过这个,觉得口感味道很新奇,咬到中间门薄的地方还是薄脆薄脆的。
食盒第二层还有阿婆茶,也是乌淳向曹婆婆学的。
说是茶,其实应当和汤差不多,汤盏里是烤黄的板栗,他仔细剥去壳的胡桃,和半握白芝麻撒下去,乌淳得用炭火烧得茶水滚沸,覆冷水,再滚沸,就又覆冷水,循环往复三次。
水鹊喝完一整盏茶,唇角弯弯地夸,“这个好喝。”
乌淳怔愣地去瞧他,因为温热的茶水盈得脸颊粉粉白白的,荡着个小窝。
他只见小郎君对齐二这么笑过。
一时间门热流涌上心头,欣喜得要痴了。
乌淳喉头一滚,郑重而诚笃地道:“你喜欢,我往后都做给你吃。”
但一提到往后这个词。
他的神色再灰暗下来。
从粗布衣的怀兜里取出一个平安扣。
那应该有好些年头了,用的玉也没有之前送的簪子名贵,吊坠着平安扣的绳结暗红,粗糙起毛,仿佛多用一些力气就要断了。
他放到水鹊手心里,声音粗哑,“送给你,你若是不喜欢,就扔了。我过些时日要离开长州县,但定然还会回来寻你的……”
水鹊联想到这段时间门的反常,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严肃地问他:“乌淳。你要上哪去?”
乌淳摇摇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那只兔子,我养着很好,你还要它吗?”
路途漫漫颠簸,他断然是不能带上兔子的。
“你不要,我就回去放了,”乌淳说,“你还要,我就明早送到齐家门口去。”
水鹊看他不愿意透露去向的样子,就道:“好吧……那你送到门口来。”
乌淳点头,定定盯了他许久,开口问:“还能再亲一次吗?”
水鹊赶紧捂住嘴巴,猛地摇摇头,“不好不好。你那是咬人,我嘴巴疼。”
乌淳神色黯然,“那齐二呢?他怎么亲你的?”
“他亲的比我要舒服吗?”
他问得很认真,好像不是在青天白日里说这些桃色话题,而是真的在请教一般。
鹰目一秉虔诚地盯着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要怎么样才能叫你欢喜?”
有人策马而过,年轻气锐,一身窄袖玄色蟒袍,马蹄下的路面扬起烟尘。
闻言侧目。
水鹊急急忙忙地捂住乌淳的嘴,好让他别再突然直白地问出这种暧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