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个新年刚开始,九皇子府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叶菁菁随时关注着紫禁城里那位的反应,一直到腊月三十早晨进宫磕头,康熙对此毫无反应,好似并不在乎皇子和汉臣关系亲近。
奇怪,难道我反应过度了?
叶菁菁觉得应该不是,或许等年后再发作?
胤禟叫她别多想:“咱们家是收礼了,往年大哥没少收武官的礼吧,二哥没少收朝廷大臣的礼吧,还有三哥,也没少收那些读书人的礼吧,八哥更是,哪次他家里出点事下面的人不送礼?”
“这么一说,咱们家好像也不算特别出挑。”
“如果四大商行没有如此大张旗鼓的话,他们家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想他们给我送礼来着?”
其他三家不懂,江升也不懂?这种时候送礼,不是给她找事儿么。
“九弟,你们夫妻说什么呢?”
皇子们一块儿出宫回府,三阿哥胤祉在宫门口叫住胤禟,他走过去笑着道:“听说九弟府上近日宾客盈门,甚是热闹,不知正月里摆不摆酒宴?”
“摆酒宴?我府里又不办喜事,摆酒宴做什么?”
“过年嘛,摆酒宴招待亲朋好友,不是应尽之礼?九弟,你府上若是摆宴早点下帖子,三哥我,带几个青年才俊给你瞧瞧。”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难道你不乐意?”
胤禟明白三哥想的什么,冷声:“三哥不会以为,那些给我府上送礼的人都是为了求官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可别瞎说。”胤祉指着老八:“八弟府上每年正月里都开宴,也没人说他卖官鬻爵不是。”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八阿哥胤禩面上带笑:“三哥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难道谁家请客谁家就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了?三哥每月都要跟那些读书人开几场文会吧,要说最有嫌疑的人,难道不是三哥吗?”
胤禟老神在在,就这么看着,嘴角勾出讥讽的笑。
胤祉怒极而笑:“好呀,你们两个如今一个是户部主理,一个是吏部主理,一个个都看不上我这个三哥了是吧。”
“三哥,人须自重而后为他人所重。”
“胤禟,你读了几本书?轮得到你教训爷?”
胤禛过来劝架,斥道:“今天是除夕,你们在宫门口就吵上了,非要皇阿玛把你们叫进宫,挨顿骂才安生是吧。”
“老四,爷轮不到你来教训。”
“三哥你自诩自己是读书人,说话还讲不讲理?”
五福晋担心,推了胤祺一下,一旁看热闹的胤祺才过去:“三哥,咱们大清买官那是明码标价的,你认识的那些读书人朋友,考不上,想当官花银子买就是了,你跟九弟纠缠什么。”
纠缠什么?嫉妒!不甘!只有他自己知道。
胤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旁边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三福晋都没理三阿哥,自己个儿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车走。
“福晋,主子爷还没上来,这……”
“他还有要事要办,不用等他。”
听到这话,胤祉的情绪好似突然找到爆发口了,他急步冲过去,一脚把车夫从车辕上踹下去。
“狗奴才,谁让你说话了。”
“主子恕罪,奴才不该多嘴,主子恕罪。”
胤祉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坐进去,隔着车帘吼道:“狗奴才,还不快赶车回府。”
三贝勒府的车夫赶忙爬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去。
胤禟嫌弃地撇嘴,三哥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用那些酸秀才的话说,简直是斯文扫地。
“九弟。”
“八哥也有话对我说?”
胤禩笑道:“九弟对我不用对我高声,我对九弟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提醒九弟,众口铄金,小心总没有大错。”
“也对,咱们兄弟间,就属八哥您的名声最好,兄弟们都该跟你学学。”
胤禩脸黑:“呵,不识好人心。”
胤禛也是无奈,刚才老八老九一起对三哥,分明配合得很不错,怎么一扭头就撕扯起来了。
兄弟们大了,心思也多了,真是越来越难处了。
大过年的,皇子们在宫门口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康熙问梁九功:“老三的师傅是谁,怎么教的,这两年心越来越窄了,兄弟们但凡有点比他好,他就嫉妒上了。”
“奴才记的是翰林院的孙大人。康熙三十三年,孙大人考中二榜第八名,您夸他文采飞扬,用典极好,叫孙大人给三贝勒当老师。”
“他呀,朕记得,有一回朕召见他,人没来当值,说是昨日新娶了房小妾,做新郎做得都不当差了。”
梁九功低下了头,他也记得有这回事。当时皇上就厌了他,再没有召见过孙大人。孙大人同年的进士们,做官顺利的,好些都做到四品官了,他还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修撰。
“这个孙维不行,待过完年,你去给翰林院掌院传话,给三阿哥选个持重本分的老翰林教教他。”
“奴才记下了。”
康熙盘着手里的珠子,脑子里想着卖官鬻爵四个字。
卖官鬻爵啊卖官鬻爵,可做不可说,老三、老八、老九几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
“这几日,给老九府上送礼的满朝文武都有谁?”
梁九功忙把册子递过去,康熙翻开一瞧,送礼的官员官职都不高,但是牵扯极广,还都是汉臣。
老九夫妻不得了,朝野内外的汉臣和巨贾,都被他们串起来。
他对老九还算放心,只是那些汉臣,只怕居心不良。
九皇子府。
胤禟夫妻回府,胤禛夫妻俩也跟着下马车。
“四哥可有事?”
胤禛道:“接弘晖。”
哦,胤禟都给忘了,弘晖还在他府上。弘晖这小子,来他府上就不走了。晚上睡前院,白日里一直在后院待着,永乐睡觉时候他看书,永乐醒了他就陪着玩儿,永乐偏偏还认他,被他抱着也不闹腾。
“弘晖,你阿玛额娘接你回府过年了。”胤禟还没进后院就喊上了。
弘晖正和妹妹玩儿呢,他捏着妹妹小手头也不回道:“九叔,我不回去,我在您府上过年。”
“你不回去,你阿玛额娘想你了怎么办。”
“这么近,他们过来看我就行了。”弘晖念叨:“昨儿才见过,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站在门卫的胤禛黑脸:“这么喜欢住你九叔府上,不如你搬过来长住好了。”
“好呀好呀。”
弘晖连忙答应,一回头看到他阿玛黑脸,才小心翼翼地笑了下:“阿玛,我说着玩儿的,我想回府看您和额娘。”
“既然想回去,现在就回吧。”
弘晖看着妹妹依依不舍:“要不等会儿吧,等妹妹睡着了我再回去。再过一会儿就快到妹妹睡觉的时辰了。”
四福晋好笑道:“你乖,先跟额娘回去,等过完年再叫你来你九叔府上住。”
“额娘,等一会儿嘛,今日大厨房做了萝丝酥盒,我想吃了再走。”
“你这孩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嘴。”
叶菁菁顺势留四哥四嫂:“这会儿都快午时了,四哥四嫂留下用了午饭再回吧,就算府上有事,还有一下午的空闲可以慢慢忙。”
胤禟也劝了句:“四哥,留下吧。”
“那好吧,今日打扰九弟九弟妹了。”
午膳还有一会儿,叶菁菁叫人送果子茶水到暖阁来,两妯娌坐下闲聊几句,用些果品也不错。
永乐哼哼唧唧,挥着小手,弘晖抱着她到窗边去:“你瞅瞅,昨儿晚上下雪还没化,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去玩雪。”
四福晋生怕弘晖摔着永乐,赶紧跟过去:“把永乐给额娘抱。”
弘晖不给:“我抱得住。”
叶菁菁倒是不怕弘晖摔着永乐:“四嫂,他愿意抱就让他抱,弘晖力气大,抱一会儿永乐没事儿。”
弘晖扭头冲她笑:“九婶,我今儿早晨起来,跟着阿秀姑姑练了一遍八段锦,又练了一遍五禽戏。”
“哟,不错嘛,怪不得身子骨越来越好,以后要继续努力呀。”
“嗯,明儿我还练。”
四福晋看着平日少言寡语的儿子,这会儿跟个小话痨一般,叽叽喳喳跟还不会说话的永乐讲外头的雪,还会背几首和冬日、雪景有关的诗句。
四福晋回头对叶菁菁感激道:“还是九弟妹会养孩子,我一两日就过来看弘晖,次次他都有变化。”
“四嫂严重了,我也没怎么养,只是管吃管住罢了,主要是弘晖自己是个好孩子。”
胤禛细心,他看得出来九弟妹对弘晖的态度不是大人对对小孩,更像是大人对
大人平等的态度。
再有,他和福晋对弘晖的功课看得紧,十分严厉。九弟妹对弘晖主要以夸奖为主,只要做得好的,她都夸,夸得有理有据,不止孩子听了欢喜,就算是大人听了也高兴。
胤禛反思,自己以前对弘晖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弘晖,把永乐给阿玛抱抱。”
弘晖毕竟年纪小,有些抱不动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永乐放到阿玛怀里。
“阿玛你搂着妹妹的腰,还要护着她的脖子和头哦。”
胤禛按照儿子教导抱住小侄女,永乐冲他笑。
弘晖也笑,他学着九婶夸奖阿玛:“阿玛抱得真好,永乐都笑了。”
胤禛轻笑,被儿子夸奖,人生中头一遭。
“弘晖,不可如此对你阿玛说话。”四福晋训道。
弘晖啊了声,有些疑惑,不能说吗?
胤禛把永乐放腿上,一手扶着,空出一只手摸摸儿子的头:“能说,你说得很好,你夸奖阿玛,阿玛很高兴。”
弘晖愉悦地笑了,顺势小声跟阿玛抱怨:“给我上课的老师好凶的,我背书背对了老师从来不夸我,我背错了他要打我。”
“读书是十分严肃的事,老师对你严厉是你为好,但是做得对,当夸就夸,回头阿玛跟你老师说。”
弘晖欢喜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四福晋有些恍惚,难道,她真的不会教儿子?自从儿子开蒙后,她多久没见到儿子这样笑了。
叶菁菁多聪明的人,见四哥夫妻俩这模样,就知道他们俩肯定在想孩子教育的事。
她听胤禟说过,皇家从小就是打压式教育,等他们长大了,当阿玛了,教自己孩子的时候也延续了这一套。
她不同,她从小就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人,只要老师鼓励她,原本只能做到九十分的事,努努力也要往一百分冲。
弘晖这个可怜孩子,有四哥四嫂这样严肃的父母,他又是长子,从小被压着学者学那,一个学不好还要挨骂,来九皇子府后,有她这个夸夸机,还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那真是从身到心的愉悦。
叶菁菁不好说,胤禟这个亲弟弟开口了:“四哥,弘晖今年才多大点的孩子,一日有大半天都被拘在屋里读书,小孩子不活动,那就没胃口吃饭,不吃饭,怎么会身体好长得高?”
“第一回当阿玛,是我没考虑好,让弘晖受罪了。”胤禛反省。
弘晖小脸蛋绯红,慌忙摇头:“阿玛,弘晖不委屈。”
胤禛笑道:“阿玛和你额娘事情忙,有时候顾不上,你有什么事记得跟我们说,别藏在心里,知道吗。”
“阿玛我记住了。”
四福晋笑了起来,前些日子来九弟府上看儿子,只看一眼就走了,今日有空多坐一坐,倒是让她看到了儿子和四爷不同的一面。
用了午膳后,永乐也睡了,弘晖跟九叔九婶告别,说明儿还来。
“明儿大年初一,咱们都要进宫,你也要去,后日再来吧。”
“九叔,明儿下午出宫我就来。”
胤禟眼睛一瞪,这孩子,他好不容易有假,想好好陪陪福晋和女儿,你一天到晚占着永乐算怎么回事?
弘晖也不怕,嘿嘿一笑跑了。
九皇子府到四贝勒府不远,也没坐马车,胤禛和福晋牵着儿子的手慢慢走回家。
“阿玛,额娘,你们这样牵我,还是头一回呢。”
胤禛笑容温和:“喜欢吗?”
“好喜欢,以后还这样好不好?”
“好,等阿玛和你额娘有空了,牵着你去城外玩儿。”
“我要带上永乐妹妹。”
“好,带上永乐,再叫上你九叔九婶。”
“只叫九婶,不叫九叔,九叔小气,会和我抢永乐。”
四福晋笑着感叹:“爷,还是你有看得长远,叫弘晖磕头认九弟妹当义母算是认对了。”
胤禛嗯了一声:“咱们自己知道就是了,别对外说。”
“我知道。”
那日听萨满法师说,九弟妹身上好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胤禛怕传出去皇阿玛会多想,为了护着九弟妹,他下了禁口令,萨满法师做法事叫九弟妹拉弘晖手的事,谁都不许说。
弘晖磕头认九弟妹为义母,明面上,弘晖叫九弟妹还是叫婶婶。
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回府后,一个是主子爷,一个是当家主母,过年事情又多,好些事要他们过问处理。
九皇子府跟四贝勒府不一样,家里下人能干,用了午膳后一家三口去卧房小睡片刻,午睡醒后,夫妻俩一边陪着永乐玩儿,一边说起三哥。
“三哥仗着他年纪大,早早就跟大哥、四哥、五哥他们入朝办差,他喜欢舞文弄墨,皇阿玛叫他编书,天天跟文人混一起,名声也好听,大哥和二哥斗起来时,他独善其身,皇室宗亲和朝臣对他态度都很好,皇阿玛也常夸奖他,还去他府上用过饭。”
“去年我们这些小的都分府出宫办差了,山东赈灾粮、浙江贪污、安南国港口、福建海军,做出了好些大事,这些他都没能参与,成了边缘人物,这下急了,才会说出这种没脑子的话来。”
呵呵,挤兑他几句,对三哥有什么好处?
永乐洗三的时候八哥挤兑他,好歹是为了给皇阿玛卖个好,虽然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跟三哥比起来,八哥有成算多了。
叶菁菁笑道:“你怎么还夸起你八哥来了。”
“咱们就事论事,三哥犯蠢犯得这么明显,皇阿玛知道了只怕都要嫌弃他。”
叶菁菁道:“咱们府上今年确实有些招人眼,明年尽量别出头,吏部若是查出什么,你叫李德明去做,反正他现在已经入阁,行事也方便。”
胤禟也是这般想,他估摸着,以皇阿玛的脾气,他若再搞出什么大事来,皇阿玛只怕忍不了他了。
慧心敲门进来:“主子,账房已经把年终赏银算好了。”
“册子拿过来我瞧瞧。”
胤禟也凑过去瞧,第一页最上面是孙全的名字,胤禟一看就惊了:“好家伙,孙全年终赏钱比朝廷一品官儿全年俸银还多。”
叶菁菁不为所动:“孙全可比朝中好些尸位素餐,坐着领俸银的大官儿强多了。”
想想孙全不仅要管府上的差事,还时常被派到外地去,从年头辛苦到年尾,拿这些赏银也说得过去。
孙全拿得多,却不是最多的,叶淮、叶舟这些侍卫拿的银子是孙全的两倍,慧心、晴云等大丫头也没少拿。
盘算盘算自己一年的俸禄,别说养家了,年底发一次赏银都发不起哦。
胤禟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有多穷。
叶菁菁翻到大厨房名单,她道:“今年我怀孕,加上办宴等,厨房那边也辛苦,管事各加二十两银子,下面的人各加五两银子。”
“是。”
其他没有更改,慧心拿着册子去账房,对大伙儿说:“主子给厨房那边加了赏银,重新再算一遍。”
重新算完账后,管事张耳目露羡慕,杨贵那个老小子,今年得了八十两赏银,主子另给他加了二十两,足足一百两。满京城的王府、皇子府,自己若是不贪,哪家主子年底能给这许多赏银?
杨贵得了厚赏,杨贵的小徒弟小邓子,得了十二两赏银,隔日大年初一一早,领到赏银时,小邓子高兴傻了。
“师父,好多银子,好多银子啊!赏银跟我一年的月钱一样多啊。”
一年的月钱,加上逢年过节主子给的赏,还有今日的年终大赏,一年所得加一块儿,得有三十两银子呢。
杨贵像以往一样,把赏银往怀里一揣,笑着对徒弟道:“皇城里整日遛鸟喝茶没有差事的宗室老爷们,一月也才三两银子,你小子一个厨房切菜的,一年到手的银子竟然快比得上那些老爷了。”
小邓子傻笑:“可不是嘛,我几岁就进宫,在宫里干了许多年也没存下十两银子,今年统共存了二十五两银子呢。”
“哟,你小子挺能存的。”张耳从门外进来,笑着道:“你个傻小子,等你师父死了,他存下的房子、银子都是你的。所以呀,别省着用,用完了伸手跟你师父要。”
小邓子不听,银子哪有够用的时候,他得多存些,以后给师父养老。
杨贵瞪张耳:“别教坏我徒弟。”
张耳大笑一声:“我说的是实话,你存下的东西不给小邓子,你还能给谁?”
杨贵得意地摇头晃脑:“我自己吃了用了还不够,哪有多的留给他。”
“师父,我有存银子,您不够花了我给您。”
张耳笑不出声了,他拍拍小邓子肩膀:“小子,以后你给我养老,以后我存的东西都给你。”
小邓子不干:“我已经有师父了,师父就是我爹,不能认其他人做爹。”
张耳看杨贵一眼,果然,杨贵这老小子没忍住,眼眶都红了。
唉,人一辈子真是说不清,没想到,杨贵还能捡到这样实诚一小子。
杨贵背着人擦眼睛,扭头看了张耳一眼:“一大早的,你过来做什么。”
“没事儿,闲逛逛不行?”
“不行,我这儿忙着呢。按规矩主子们一会儿要进宫,我们厨房要准备吃食,你别来扰着我们。”
“行行行,你们忙,我先去逛逛。”
张耳这个账房管事今日真悠闲,从后院逛到前院,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最后溜达到回事处,四五个门房在那儿烤火,火炉子里还烤着板栗、红薯,待他进门口闻着一股浓香。
“你们在弄什么好吃的?”
回事处的管事见是他,笑着叫他进去:“张管事新年好,你真是来着了,咱们兄弟昨晚上守夜没事儿干,去厨房花银子买了只鸡,用荷叶、湿泥裹着,放火盆里烤了一夜,正准备吃呢。”
“哟,伙食不错。”
“哈哈哈,大过年的,吃点好的嘛。”
门房随时可能有外客来,不能有味儿,鸡烤好了拿去旁边休息的屋里分着吃了,洗手漱口后才回去当差。
张耳跟着蹭了个鸡翅膀,抹嘴出来,来回事处换班的人来了。
互相道了句新年好,张耳跟他们说了两句闲话,哼着小曲儿回后院。
主院里,胤禟夫妻俩简单用了早膳就各自去收拾了。
叶菁菁穿了皇子福晋的全套吉服,永乐这个小娃娃没有吉服穿,今日给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新棉衣,又拿红色绣福禄纹的小被子裹着,真是活脱脱一个大红包。
“额娘的小乖乖,今儿你可别闹哦。”
永乐刚醒才一会儿,精神得很,就算包着小被子,也跟只被捆住的虾米一般翘来翘去。
胤禟抱起闺女:“咱们走吧。”
正月初一头一日开正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许久,九皇子府的马车出门了。
隔壁八贝勒府,四贝勒府的正门也开了,三家的马车排成一列往宫里去。
马车停到宫门口,早就按捺不住的弘晖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往叶菁菁跟前跑:“婶婶,妹妹醒了吗?”
“醒了。”
“我想抱抱。”
“现在别抱,等进宫了你再抱行不行?”
“嗯。”弘晖忙点头。
五福晋凑过来瞧,笑道:“永乐都能带出门了,可真好。不像我家弘宇不好带,今儿把他留家里,叫奶嬷嬷守着。”
四福晋笑道:“幸好九弟妹把永乐带过来了,要是没来,我家弘晖只怕要半路跑回九皇子府陪他永乐妹妹。”
弘晖趴在竹篮边捏捏妹妹的小手,仰头笑:“九婶婶,妹妹的手好暖的呀。”
“给她穿得厚,当然暖和。”
“大家别在宫门口站着,咱们快进去吧。”
进宫后,男女各走各的,叶菁菁他们去皇太后的慈宁宫,胤禟他们去乾清宫。
永乐自然跟着叶菁菁一块儿,弘晖也跟着走,被他阿玛叫住:“弘晖,跟阿玛来。”
弘晖瞧瞧九婶婶和永乐妹妹,又看了眼他阿玛,脚步悄悄往九婶婶那边挪。
胤禛微微皱眉:“跟阿玛来,你上回病了后,你皇玛法问过你好几回,你该去跟你皇玛法磕头请安。”
弘晖低着头走到阿玛身边。
胤禛无奈,从南三所过来等哥哥们的胤俄笑道:“弘晖这么喜欢你九婶啊。”
弘晖默默点头。
胤禟过去抱起永乐,对弘晖道:“走吧,一会儿你可要帮九叔带妹妹。”
弘晖忙点头,咧嘴笑。
“胤禟。”叶菁菁不赞同。
“没事儿,叫王嬷嬷跟爷去,永乐我能带好。刚好,也叫皇阿玛见见永乐。”
永乐听不明白,但是跟前这个眼熟的人对他笑,她也眯眼笑,可爱极了。
胤禟把永乐抱走,一路上也不哭,胤俄、胤祥、胤祯都挤过去瞧新奇。
哟,这个小侄女白白嫩嫩长得真可爱,特别是眼睛,水汪汪的,特别亮。
三兄弟挤来挤去,弘晖个子矮,挤不过去,他撇嘴,生气。
胤禛笑着道:“以后多吃多动,等长高了就好了。”
“阿玛,弘晖记下了。”
胤祉轻哼,一个女儿罢了,又不是嫡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兄弟一行人进了乾清宫,皇室宗亲们已经到了许多人,见面后一番见礼问好少不了。
“弘晖来了,病可全好了?”
弘晖乖乖跪下磕头:“回皇玛法,都好了。”
康熙见他脸上有肉,说话中气也足,定是真好了,他笑着道:“新的一年,望你以后都健康。”
“谢皇玛法。”
除了弘晖外,直郡王家的弘昱,太子家的弘晳都叫过去问了话。紧跟着,康熙看了眼沉迷逗闺女的老九。
看了一眼,没反应,看第二眼,还是没反应。
康熙轻咳一声,梁九功忙过去,笑着道:“九阿哥,这是永乐格格吧,哟,长得真乖巧。”
胤禟嘴角微翘,没说话,但那意思是:眼神不错嘛。
见九阿哥不接话,梁九功又笑着说:“皇上昨儿晚上吩咐奴才给永乐格格准备了压岁钱,要不让永乐公主给皇上请个安?”
“永乐这么小,又不会说话,请什么安?”
嘴上虽这样说,胤禟还是抱着永安过去,让皇阿玛瞧瞧永安。
胤禟抱得紧,康熙瞧不着:“孩子给朕。”
“还是别叫皇阿玛受累了,我抱着,您看一眼就行了。”
康熙瞪眼,胤禟没法子,只好小心地把孩子放皇阿玛手上:“您搂着些,别摔了。”
“你二哥从小是朕一手带大的,朕难道还不会抱孩子?”
坐在下首的胤礽愣了下,随后又笑起来:“儿子幼时,让皇阿玛费心了。”
“确实费心,好在安安稳稳长大了,没让朕的苦心白费。”
胤礽感动,眼里泛起了泪光。
其他几位皇子各自转开了头,他们并不想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好吗。
大过年的,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胤禟冷眼看着,父慈子孝么,这场戏挺好看。
“皇阿玛看完了,把永安给儿臣抱吧。”
康熙夸了句永乐乖巧,叫梁九功过来,给了个大红包。
胤禟捏捏里面的厚度,应该是银票。算了,虽然被老头子恶心了一下,看在红包的面子上,这回他不记仇。
胤禟抱着永安回去坐,弘晖赶紧小跑到九叔身边,他冲九叔笑:“我可以抱抱妹妹吗?”
“抱吧。”
弘晖想抱久一点,赶忙爬上椅子坐好,叫九叔把妹妹放在他怀里。
开心。
弘晖开心了,康熙顿时就不高兴了。
朕刚才要抱,你还不想给,怎么弘晖说抱就抱了?
胤禟都没看康熙一眼,这一场无声的较劲,胤禟胜!
胤禟不想跟皇室宗亲们扯闲篇,一直逗着女儿玩儿,等到女儿睡了,他叫王嬷嬷把竹篮拿过来,把孩子放竹篮里,去太和殿的时候他提着就去了。
康熙轻哼,皇家子嗣,如何能用简陋的竹篮,和身份太不般配了。
叶菁菁他们比胤禟早一会儿到太和殿,胤禟进门就说:“尿了一回,刚睡了。等宴会结束咱们就回去,永乐醒来肯定要饿了。”
叶菁菁嗯了一声。
宴会开始了,又是敬酒又是赐菜,去年九皇子府越过几个兄弟得了一道菜,今年,太子、四贝勒、五贝勒、八贝勒得了一道菜,其他皇子都没有。
老三本来看老九笑话来着,自己也没有,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胤禟和叶菁菁夫妻倒是不在乎一道菜,旁人就不这样看。
九皇子去年主理吏部,办了许多大事,今日这样的场合,竟然连一道菜都没得。
有些不满九阿哥跟汉臣牵扯太深的宗亲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来皇上还是偏着他们满人。
“这道蒸牛乳给宜妃。”
梁九功忙把菜送到宜妃娘娘桌上,宜妃起身行礼:“谢皇上。”
刚才看笑话的宗亲们表情收敛了少许,九阿哥行事虽不得皇上的心,宜妃娘娘,依然十年如一日地得宠。
叶菁菁眼睛扫过对面的宗亲们,她笑了笑,正好,从这个时候起,咱们九皇子府开始低调做人吧。
大年初一后,宫里的宴会完了,宫外各家的宴饮又多起来了,和老八夫妻场场不缺席相比,胤禟夫妻只去了两三家必须去的,其他时候都在家带娃。
正月初六,皇上召文臣进宫参加雅集,姚元景、张廷玉师兄弟今年都去了,汉臣占大多数,好似跟去年没什么区别。
今日太阳好,宫里搞雅集,叶菁菁吩咐厨房准备肉串儿和各色蔬菜,今儿他们家中午在后花园烤烧烤吃。
弘晖开心问道:“九婶婶,弘晖可以自己烤肉吗?”
“可以,不过你得听厨子的话,别伤到手了。”
“好。”
叶菁菁是个只会吃的,胤禟带着弘晖在厨房穿肉串儿,她就在一旁瞧热闹。
弘晖以前哪里干过这些,正玩得高兴,门房处来人了。
“主子,原内阁首辅陈廷敬陈大人来咱们府上了。”
“陈廷敬?递帖子没有?”
“回主子的话,没有递过帖子。陈大人好似今日要归乡,陈大人家好几辆马车停在咱们家大门外。”
胤禟一边洗手一边道:“爷去瞧瞧。”
“你把人请到前院西厅去。”
前院的西厅前后打通,前头接待客人,叶菁菁可以从抄手游廊处绕到西厅后房。
胤禟明白她的意思:“你带着暖手炉,穿厚些,西厅前后通风,你坐在后房肯定很冷。”
“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们夫妻俩有意疏远朝臣,陈廷敬这个前内阁首辅亲自上门,还是在要走的当天,叶菁菁觉得陈廷敬肯定有话要说。
胤禟请陈廷敬进门,西厅前面已经摆好了火炉子和热茶。
请陈廷敬坐下,胤禟单刀直入:“陈大人此时上门,可有要事?”
陈廷敬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才笑着道:“九阿哥果然快人快语,既然九阿哥如此问了,我也就直说了,今日前来,老夫是想给九阿哥送份谢礼,谢谢九阿哥去年的帮扶。”
“你说你侄子的事儿?小事罢了,陈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对九阿哥来说是小事,对我这个在乎身后名的老头子来说,却是件大事,必须要谢。”
“陈大人想如何谢?”
陈廷敬家里不富贵,刚才进府后也没见他身边的老仆带着礼物,胤禟有些好奇了。
陈廷敬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老夫从别处知道九福晋十分喜欢有术数之才的能人,老夫恰巧认识这么一位,给九福晋牵条线吧。”
胤禟拆开信,念道:“衢州府孔思?是爷想的那个孔吗?”
“没错,孔思出身孔家南宗,是这一代孔家家主的小儿子,他不喜经书,极爱《九章》《墨经》这一类书籍,他十一二岁时跟木匠学过,痴迷亲手打造各种奇怪的物件。”
陈廷敬笑道:“孔思在家无人交流,九福晋身边有许多这样的偏才,孔思和他们在一块儿,想必也会高兴的。老夫举荐他,算是一举两得。”
“你送礼就送这个?”
“还有个礼要送给九阿哥和九福晋。”
“什么礼?”
“一句话。”
“什么话?”
“老夫用自己做例子,提醒你们一句:不思进,就该思退。”
胤禟明白过来陈廷敬的意思,他放下茶杯:“陈大人,我和福晋正在退,您上门来,又把我们往前推了一把。”
陈廷敬哈哈大笑,笑完才道:“是老夫的不是,不过该说还是要说,这时候也不差老夫这一个汉臣。九皇子大可谋定而后退。”
胤禟轻哼,话说得容易,哪里是那么容易能退的?
再说,皇阿玛忌惮的是汉臣,对他这个没多少争夺大位可能的儿子,还算信任,他认为还没到退的时候。
“等你觉得到时候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作为汉臣我并不想说这句话,但为了天下百姓我不得不说,你退一步,叫皇上对汉臣放心,朝堂稳定少起争端,这对谁都好。”
陈廷敬要走了,他起身:“若你信老夫的话,开年后可等一等,若是有机会,离开京城吧。若是走的时机恰当,退也是进。”
陈廷敬离开后,胤禟绕过屏风去后屋,叶菁菁正在发呆。
“福晋,想什么呢?”
“想陈廷敬的话。”
“你别想那么多,初一那日皇阿玛对咱们的态度还算可以,我看陈廷敬说得太严重了。”
叶菁菁觉得,陈廷敬的提醒得十分是时候。
满臣撑不起大清的天下,陈廷敬、熊赐履等老臣致仕后,他再不喜,也提拔了姚元景、李德明、张廷玉等人。
能干的汉臣留在中央办差,年羹尧那样深得康熙信任的满人青年才俊,领兵去边疆。
一内一外,安排得十分妥当。
若要维持住这种平衡,让汉臣老老实实办差,不生出异心,那就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尤其不能聚在某一个皇子身边。
胤禟,因为海军之事,得了民心,也得到沿海州府出身汉臣们的好感。加之,她又收拢了四大商行,互相紧密合作。
这时候,若是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算康熙相信胤禟无心大位,出于管控风险的目的,肯定会想办法把胤禟和汉臣切开。
生在皇家,胤禟警惕心还是有的,就算知道皇阿玛忌惮他:“我想出京,没有皇阿玛的允许也走不了。”
“陈廷敬的意思是,若是有机会,咱们再跑。”
他们主动退一步,在康熙心里,自然就进了一步。
胳膊拧不过大腿,该退还是得退,这叫识时务。
而且,叶菁菁觉得陈廷敬说的对,康熙的神经太敏感,与其等着他动手,他们不如识趣一些,对朝堂和百姓都好。
对他们夫妻自己嘛,能过几年安稳日子也很好。
过完年,还未出正月,年羹尧领兵去云南。
二月,康熙南巡,点了胤禛、胤祉、胤祺、胤祥、胤祯几位伴驾。留下太子、胤祐、胤禩、胤禟四人在京处理政事。
二月中旬,御驾还在途中,云南巡抚张霖和当地土司联手对抗年羹尧,两方打了起来,康熙震怒,发御旨至云南,命年羹尧定要活捉张家父子,送回京城论罪。
没过几日,倭寇犯边,这回他们去的不是江浙沿海,他们去的是离他们本土最近的吉林一带,从海参崴登陆,沿途劫掠。
倭寇再南下就直插盛京了,这还得了?
必须打倭寇,但海参崴沿海只有不到一千驻军,此时必然要从其他地方调兵。
京畿八旗不能动,只能从靠近海参崴的东三省调兵过去,东三省的兵多是蒙八旗,要叫他们去打倭寇,必须去个有分量的人压阵。
海参崴?这不是福晋提了好几次的地方吗?胤禟脑子里灵光一闪:“太子爷,不如我去?”
“不着急,等皇阿玛示下。”
胤禟着急:“等不了了,调兵需要时日,如是再等,倭寇直接打进盛京了。”
“九弟,你不擅长兵马,去也无用。”
胤禟好险没被这句话噎死,他努力给自己找补:“我只是去压阵,又不是亲自上阵打,我武艺稀松也不影响。”
胤礽还是不同意:“八百里加急,今晚上皇阿玛的手谕就会送回来。”
“九弟放心,倭寇一贯喜欢小股兵力袭扰,沿途官兵定能阻拦住他们。”
胤祐、胤禩两人也觉得该等皇阿玛手谕,毕竟,用兵是大事。
胤禟失望,看来轮不上他了。
胤礽嘴上说不是大事,心里却慌,若是因为他等皇阿玛手谕延误了战机,最后这个责任必须要他担。
可若是他下令,蒙古八旗听不听他的命令是一回事,皇阿玛若是知道,对他这个太子心生忌惮,他就完了。
胤礽左右为难间,八百里加急军令送回京中。
康熙命九阿哥胤禟督阵,正红旗都统齐世领兵,协同科尔沁左翼后旗、科尔沁左翼前旗去海参崴肃清倭寇。
胤礽、胤祐、胤禩三人听到军令后,都认为皇阿玛既然叫齐世去海参崴,那么老九作为皇子和齐世的女婿,他去督阵也十分合理。
胤禟和叶菁菁不这样看,夫妻俩都有一种感觉,一种即将要被发配宁古塔的感觉。
一进不如一退,打退倭寇后,若朝廷需要身份上镇得住满蒙八旗的人去驻守海参崴,他们夫妻,也不是不能去。
康熙此举,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第52章
“四哥,你知道皇阿玛下的旨意了吗?”
胤俄着急:“九哥的骑射功夫咱们兄弟都是知道的,皇阿玛叫九哥去督阵,怎么想的?”
胤祯也觉得皇阿玛这道旨意没过脑子:“就算叫皇子督阵,大哥不在,怎么着也该叫我去,实在不行,叫三哥去也行。”
胤祉不满:“什么叫我去也行,我能文能武,怎么还不如你了。”
“那三哥去跟皇阿玛说,你替九哥去。”
胤祉往回缩了:“要打仗,蒙古八旗会打,叫我看,不必叫皇子去督阵。”
胤祯顿时看不起三哥了,轻哼一声:“四哥,你去帮我给皇阿玛说,我愿意替九哥去海参崴。”
胤禛摇头:“皇阿玛已经下旨了,恐怕改不了。”
九弟有何本事他们兄弟都知道,皇阿玛肯定也知道,这么多皇子都在,皇阿玛一定要叫九弟去,怕是有什么其他安排。
胤祺提出一个法子:“九弟和齐世大人走陆路,可以求皇阿玛调海军从海路北上,通过朝鲜海峡到海参崴,和九弟陆海夹击?”
“这是个法子!”
胤祥忙道:“咱们去禀报皇阿玛。”
法子确实是个好法子,但是海军是不是在岸上休整就不知道了。如果海军出海,要么开船去找,要么就只能等他们从海上回来。
等海军回来,消息传递过去,海参崴那边说不定都打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儿子们都这般说,康熙也不能否了他们的提议:“给海军下旨,令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去海参崴,协助胤禟、齐世歼灭倭寇。”
“皇阿玛,儿子想跟着海军去。”
康熙看胤祯一眼:“你也会打海战?”
胤祯忙点头:“儿子在红河港时上过船,还跟海盗打过,儿子去了定能帮得上忙。”
“你想去,那就去吧。”
“儿臣遵旨。”
胤祯欣喜,赶忙快步出门,追上送信的差驿,他要一起去福建。
一封信急信送回京城,进跟又有一封送去福建。
御驾距福建更近,走水路顺流而下更快,胤祯运气也好,他到福建时,海军刚从新忌利坡回来,听到军令后,胤褆立即整军上船,沿海北上去海参崴。
海军出发时,信送达京城,胤禟、齐世领兵出京,经由锦州府奔去盛京,在盛京整合科尔沁左翼后旗和科尔沁左翼前旗。
科尔沁左翼后旗领兵的是扎萨克多罗郡王岱布,科尔沁左翼前旗领兵前来的是扎萨克塔达布郡王的儿子伊西班迪。
齐世跟岱布郡王认识,见面后两人拥抱,很快放开。
“这是你儿子?”岱布郡王指着他身后全副武装的胤禟。
“不是,长吉在海军,嘉年在南方读书,这是九阿哥,胤禟,我的女婿。”
胤禟表情严肃地冲岱布郡王和伊西班迪点点头:“皇阿玛派我来督军,这次要麻烦两位了。”
“好说,杀几个倭寇不在话下。”
齐世道:“岱布,这次咱们要并肩作战了。”
岱布大笑:“倭寇罢了,对咱们蒙古勇士来说都是小矮子,咱们骑马杀过去,比杀头羊还容易。”
伊西班迪轻蔑道:“倭寇掠杀南方沿海百姓就算了,他们还敢从海参崴登陆直插咱们满蒙后方,这不是找死么。”
都统齐世翻身上马:“不管如何,沿途倭寇只要发现,杀无赦。”
“出发!”
胤禟骑马跟在岳父身后,身穿一身软甲,被侍卫护着往海参崴奔去,第二日在延吉冈处遭遇几百倭寇,齐世头一个领兵冲杀过去。
胤禟手握大刀,也骑马猛冲过去,一刀撂倒了一个倭寇。侧后方突有两个倭寇砍马腿,被后面跟着的叶淮砍了。
“主子爷,别冲太前。”
“爷有数,出不了事。”
冷风从头盔里灌进来,一说话冷风冲得嗓子疼。他抬眼望去,几百个倭寇被岱布郡王杀得丢盔弃甲。
“留两根舌头!”
叶淮飞身下马,瞧准两个穿着较好的倭寇,一脚踹翻,脚下再一猛蹬,倭寇双腿齐断。
“啊!”
倭寇痛到浑身发抖,叶淮都不曾多看一眼:“来个人,看住了!”
“是!”
战场很快打扫完,齐世提着刀过来,先囫囵个地上下看了胤禟一遍,才问:“留的舌头呢?”
“在那边审讯。”
叶淮手下的人都是从长福庄里挑出来的,个个都有自己的专长,有几个还会说些洋人的话,其中就有个会说倭寇的话。
“审问出什么了?”
那侍卫快步跑过来:“禀大人,据那两个倭寇说,他们登陆海参崴的倭寇分三路,一路去了二道沟苏城方向,两路走晖春方向。”
“进晖春了?”
“他们来人少,没敢攻城,都围着晖春外面的小地方劫掠,那两个倭寇说,明日他们就要撤退。”
岱布郡王骂道:“这倭寇还挺有心眼儿,但凡咱们路上耽搁一下,等咱们赶到时,他们就出海跑了。”
胤禟指着地上的尸体:“穿的衣裳都不一样,他们不是正规军队吧。”
“不是,这次是岛上的三个海盗家族一起行动,但是各打各的。他们原来每年去江浙沿海劫掠,自从咱们去年建了海军后他们不敢去,所以才选海参崴这边。”
岱布郡王对齐世说:“建海军的事情我们旗去年也听说了,本来咱们对此没有意见,今年把倭寇逼到咱们这儿来就不行。”
“岱布你别生气,倭寇来了,咱们打就是了。海军能巡防江浙沿海,自然也能巡防海参崴这边。”
“叫海军把船开过来?咱们这边还没有大船来过。”
齐世也不懂海军,他给胤禟使眼色,胤禟道:“我看过海图,海船沿着朝鲜和倭国中间的海峡穿进来,没有问题。”
“只是巡防可不行,咱们这里离倭国近,要想以后不发生这样的事,海军必须在海参崴驻防才行。”
“岱布,你们若想海军驻防海参崴必须跟皇上上折子,我们也管不了。先不说这个,咱们必须赶着倭寇逃跑前把他们都宰了。”
“听你的!”
都不须留下人打扫战场,大部队从延吉冈、百草沟、穆克德和一路冲杀过去,路上碰到的倭寇尽数被屠。
第二日一早赶到珲春,解了珲春之围,后又追杀逃窜的倭寇。
追到海参崴已经是傍晚,这边的倭寇和二道沟苏城的倭寇合流,齐世等人没料到,劫掠二道沟回来的倭寇手里竟然有火炮。
“砰砰砰!”
接连三发火炮打散了大清的骑兵,等齐世组织兵马反扑时,倭寇大半上了船,已经开到海上了。
“咱们的船呢?”
“咱们这边只有小渔船,都被倭寇凿沉了。”
“他娘的,咱们怎么就没带火炮过来。”岱布郡王气得原地转圈。
火炮太重,加上雪没化,他们骑马急行军带不了。
“那就看着他们跑了不成?”
一马当先骑马跑过去,胤禟翻身爬上最高的礁石:“他们跑不了,要他们命的人来了。”
挂着大清旗帜的海船从远处驶来,排成两行的海船很快变换队形,最前方的两艘海船的船头相碰拦住去路,他们身后的其他船顺势摆好,形成一个口袋阵,把倭寇都拦截在其中。
“开炮!”
海船上装配的是最小型号的子母炮,这种炮射程不远,正适合打击包抄中的敌舰。
倭寇的船碰上大清海军,那简直不堪一击,摧枯拉朽般就炸毁了大半的船。
倭寇也有两门从二道沟城防处抢来的大炮,妄图回击,可他们差了点运气,子母炮一发炮弹正巧命中这条船,船上炸了个大洞,沉重的炮筒沉入海中。
“好!”
“打得好!”
岸上的八旗兵连声叫好,岱布郡王和伊西班迪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对火炮都十分恐惧。
他们蒙古臣服满人,从草原上手握兵权占据大片草场的大汗,变成今日这般受大清钳制,对满人皇帝跪下俯首称臣的模样,就是因为他们威武的蒙古骑兵,打不过满人的火枪火炮。
海军也配备火炮,以后在海上碰到倭人这样的强盗,自然轻易就能横扫,实力强横啊。
“岱布,你觉得海军如何?”
“甚好,有了海军巡防,咱们再不用担心倭寇上岸了。”大清是自己人,那感觉又不一样。
岱布郡王对胤禟说:“九阿哥,皇上不能只管东南沿海,咱们这儿也要驻军,回头我给皇上上折子,你帮着说和说和。”
“岱布郡王放心,皇阿玛若命人来海参崴驻军,我头一个来。”
“你是皇子,自然要住在京城里,海参崴后头就是宁古塔,这种偏远苦寒的地界,不适合你这样的贵人。”
“怎么能说偏远呢,珲春下面就是长白山,那可是咱们满人的龙兴之地。”
仗打完了,齐世有心思想其他事情了,他看胤禟的眼神十分复杂,就因为这小子,害得他女儿以后说不定要来这苦寒之地常住,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皇上那儿,有些话不用说透,只看皇上安排,当臣子的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胤禟,你真想留在这里?”
“岳父,岱布郡王说得对,倭国离这里确实太近了,这里海面风浪还小,倭人开着小船都能来咱们这儿劫掠,海参崴必须驻军。”
“皇家所有的兄弟中,我算是对海军比较熟悉的人,我来这里守着,是最好的选择。”
出来前,胤禟已经和福晋商量好了,若皇阿玛不反对,以后,他们全家都要来这儿了。
大哥是镇海大将军,不知道皇阿玛会给他封什么将军。
岱布郡王诧异,难不成这九阿哥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要来海参崴长住?
天色渐暗,海船慢慢靠拢海参崴码头。
身穿戎装的胤褆从船上下来:“九弟。”
“大哥。”
胤禟迎上去:“这次多亏了大哥了,要不是大哥带着海军前来,就让倭寇跑回老窝了。”
胤祯大笑着下船:“那九哥得好好谢谢我和四哥他们。是我们兄弟去皇阿玛跟前说,让大哥带海军前来的。”
“十四弟,你怎么也来了。”
“我去大哥送信,送完信后就上船一起过来了。”
胤祯张开手,两兄弟抱了一个,胤禟笑道:“你们来得及时,这次大获全胜。”
“倭寇在海参崴沿海一带劫掠,当地百姓伤亡大不大?”
胤祯问起这话,胤禟叹了口气,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倭寇有多恶毒,抢了粮食钱财不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这事儿先不提,胤禟拍拍胤祯肩膀,对大哥说:“去跟岱布郡王和伊西班迪打声招呼吧。”
“也好。”
胤褆、胤祯不认识人,胤禟局中介绍。
伊西班迪跟胤褆年纪相仿,又都是爱舞刀弄剑的人,伊西班迪跟胤褆还没交流几句,两人就说到一块儿去了,伊西班迪提出想上船瞧瞧,胤褆点头答应。
“今儿太晚了,等明日天亮再上船看吧。”
“那就明儿早上再来。”
晚上在海参崴扎营,岱布郡王请齐世喝酒,没事儿的伊西班迪也去凑热闹。三位皇子没去,他们兄弟有话要说。
胤禟的帐篷外,九皇子府的侍卫各处巡逻,保准一里内无人能听到帐篷内的谈话。
胤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其实也没什么机密,我想九哥肯定已经猜到皇阿玛的意思了吧。”
胤禟沉默不语。
胤褆问:“皇阿玛又怎么了?难道还因为汉臣之事忌惮九弟?陈廷敬、熊赐履致仕后他又点了两名汉臣入阁,汉臣的事应该过了吧。”
胤祯摇头:“大哥,咱们皇阿玛可不是那么容易猜的人。他提拔年轻汉臣,不代表着他不打压汉臣,不防备九哥。”
“九哥,你如何想的?”
胤禟突然笑起来:“我么,我觉得海参崴这个地方不错,靠海,有空还能带福晋出海溜达溜达,钓个鱼什么的。”
“你是吏部主理,来这里不是……”被贬了么。
胤禟:“大哥,去岁我们兄弟拼死好不容易把浙江官场清了一遍,难道只有浙江官场黑暗贪污吗?不,咱们去岁做的只是杀鸡儆猴,只能暂时吓退暗中躲着的那些蛀虫罢了。”
“还有海军,里头有咱们兄弟的努力,还有汉臣们拼着被皇阿玛忌惮的风险才建立起来,脆弱得很,万一朝中有什么变数,海军就散了,沿海百姓定要遭殃。”
“大清如今什么情况,咱们都清楚。朝廷内外好不容易能平衡住,定不能因为皇阿玛担心皇子和汉臣结党就被打破。”
胤禟苦笑:“我一个人的荣辱得失都是小事,我退一步能让皇阿玛放心,那我就退一步吧。正好,我从未在京城以外的地方长待过,也试试海边的日子有没有意思。”
胤祯:“九哥,你跟九嫂商量过了吗?”
“你九嫂已经答应了。”
胤祯替九哥不甘心,又替九哥高兴:“九哥跟九嫂的感情真好。”
“哈哈哈,你九嫂真真喜欢你九哥我,我说往东她绝不往西。”
胤褆、胤祯默默移开眼睛,老九/九哥你在家里什么地位,当我们兄弟不知道吗?
“九哥,倭寇已经被灭了,咱们后头该如何办?”
“我嘛,明日给皇阿玛写折子,陈清要害,求皇阿玛让我驻守海参崴,为大清守住这道门。”
“至于你和大哥嘛,你们船上的弹药若是充足,你们开着船去倭国转悠一圈吧,朝那三个家族的老巢开几炮,还要喊话叫倭国沿海的人都知道,咱们大清打他们,是因为他们的人先入侵咱们大清的领土,杀咱们大清的百姓在先。”
胤祯不屑:“倭国罢了,爷打了就打了,还要说为什么打他们吗?他们也配?”
“咱们占理,自然得叫人知道,咱们可不背黑锅。”
胤褆道:“白天只动了子母炮,大炮还未用,明日我带人去倭国把炮都打干净。”
胤禟点点头:“大哥你们回去时帮我把折子递给皇阿玛。”
胤祯往椅子上一靠:“大哥回去,我可不回去。”
“你不回?”
“皇阿玛这几日都曹寅府上,整日不是见这个就是见那个,没意思,还不如留在海参崴。”
胤祯对大哥说:“为了防止倭国再来挑事儿,大哥给我留两支小队。”
按照海军编制,一支小队五条船,两支小队就是十条船,够应付倭国了。
“我先给你留下两支小队,待我回了皇阿玛,若皇阿玛没给否了,以后海参崴就常驻两支小队吧,一个月和福建那边换一次防。”
“先这样安排吧。”
兄弟三人商量好后就各自去自己帐篷休息了,胤禟刚准备睡,一身酒气的齐世过来了。
“岳父,我给您倒杯茶。”
“不用了。”齐世酒量深,把岱布郡王和伊西班迪喝倒他也没醉。
齐世拉了张椅子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我问你,你把菁菁带到这地方来,什么时候能回去?”
什么时候回去?胤禟还未想过。
齐世继续问:“等五年?等十年?等皇上对你没有戒心的时候?”
胤禟有些烦躁,他挠挠头:“或许不用等那么久。”
“皇上提拔姚元景进内阁,姚元景才多大年纪?他若在内阁干到陈廷敬那个年纪,难道你和菁菁要在此地住半辈子?等永乐长大了,在这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岳父,您忘了?我皇阿玛今年五十了。”
齐世瞪眼。
胤禟双手一摊,他说得有什么不对?人嘛,都是要死的。
“岳父,您这是关心则乱。您放心,我和菁菁就算在这里也会把日子过好,不会委屈了菁菁和永乐。”
“也罢,你们夫妻既然决定好了,我也就不提了。你们以后远离京城,京城里的事也要时时关心着,知道吗。”齐世语重心长,实在是担心女儿在外头,自己照顾不到。
“嗯嗯,我都记下了。”
齐世叹了声,这才回自己帐篷休息。贴身伺候的老伙计安慰道:“都统您别担心,就跟九阿哥说的那般,等也等不了多少年,等新……上位,九阿哥没参与其中,无论哪位上位,都得对九阿哥好。”
道理齐世都知道,但是,老父亲的心啊,还是放不下。
隔日,胤禟把写好的折子交给大哥。还有多罗郡王岱布,也写了折子提海军驻防海参崴的事,托直郡王送去。
胤褆揣好折子,当面跟齐世、岱布郡王告了别,开船出发去倭国。
从海参崴去倭国也不远,很快就到了,十分好奇海军怎么打仗的伊西班迪在船上亲眼看到大船的炮口推出去,士兵在船舱里填充火药,大炮砰砰砰地射出去,击中了对面的草屋,立时燃起了大火。
“打得真准!”伊西班迪道。
放炮的士兵笑道:“咱们今日随便乱打,没有准头可言。要是打海上的船,咱们船上最厉害的火炮兵,可以做到误差不超过三十米。”
伊西班迪心想,三十米的误差挺大了。
“您听我说可能会觉得这个误差大,但是您想想,海上打仗的时候咱们的船在跑,敌人的船也在跑,火炮兵凭肉眼把火炮打过去,不打歪都已经很难了,误差三十米不算大。”
伊西班迪恍然大悟,这不就跟他们骑马打仗射箭一般嘛,他们骑马在追,敌人也骑马在跑。
“不一样咧,大海多宽阔,要是距离远了,对面的船就跟蚂蚁一样。咱们今日这个距离算近的呢。”
伊西班迪凑过去瞧,这个距离可不近。
“咱们的船和火炮不太配,火药局今年会给咱们海军专门做打得远又轻的火炮,船厂也会专门给咱们海军打造新的海船,到时候咱们海军定会比现在更厉害。”
“你们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伊西班迪发自内心这样觉得。
幸好,他们满蒙已经是一家,大清海军越强,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打完倭国后,胤褆带领海军回福建,从朝鲜海鲜路过时候,胤褆觉得,边上这个小岛不错,以后海军的船进出海参崴,还能在这个小岛上补给。
打开唐子归画的海图,这个小岛,叫济州岛。
海船在浙江停了下,胤褆带着九弟的折子去面见皇阿玛。
梁九功瞧见胤褆顿时大喜:“直郡王回来了,看来海参崴的战事已经了了。”
胤褆点头:“幸好未叫皇阿玛失望,我军大胜。”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梁九功赶紧进门禀报,胤褆在门口略站了会儿,出来一个小太监宣他进去。
“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起吧。朕听梁九功说,海参崴大胜?”
“正是,这是九弟和多罗郡王岱布的折子,请皇阿玛御览。”
梁九功忙把折子呈上去。
康熙看折子,胤褆低头看地下,慢慢地等着。一阵风吹来,鼻尖飘来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不知道曹寅又给皇阿玛敬献了什么好东西。
康熙看完折子后,半晌,他叹息一声。
“胤褆。”
“儿臣在。”
“你觉得,海参崴那个地方,需要驻军?”
“儿臣认为很有必要,而且不能只有八旗驻军,海军也该去,毕竟,敌人是从海上来。”
“胤禟说他想领了这个差事,你和胤祯……胤祯人呢?”
“十四弟暂时留在海参崴,等皇阿玛命令。”
康熙冷哼:“说什么等朕命令,朕看他就是不耐烦跟着朕。”
胤褆闭嘴,实话伤人,他还是不说了。
被胤祯这事打岔,康熙表情好看了些:“也罢,胤禟既然想去海参崴,就叫他去吧。梁九功。”
“奴才在。”
“写道圣旨,九阿哥胤禟提为贝勒,特命其为海参崴驻防将军,当地军政事务等,皆交由他管理。”
康熙对胤褆说:“你留了多少海军在海参崴?”
“两支小队,共十条船。”
“再给两支小队,再叫宁古塔副都统分五千兵马给海参崴,都交由胤禟统管。梁九功。”
梁九功忙道:“奴才都记下了。”
康熙点点头:“圣旨写好了就叫人传回京城,让老九福晋尽快去海参崴。”
胤褆垂着眼,听到九弟妹这一瞬,他微微抬头,果真,九弟和汉臣,九弟妹跟四大商行,皇阿玛都容不得他们有来往。
“胤褆,你以后定然也是常驻福建,你和你福晋长期分离也不好,回头叫她去福建,你们夫妻团聚。”
“你把弘昱留在京城读书吧,还有朕的孙女们,她们年纪不小了,留在京城,过两年朕给她们找个好去处。”
胤褆跪下:“谢皇阿玛。”
他的女儿能有什么好去处,不过是嫁去蒙古罢了。胤褆回去的路上想到伊尔根觉罗氏,不禁有些心酸。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他由不得自己,他的女儿们也由不得自己。
胤褆出发回福建,他还没进海军衙门就听到衙门里吵吵嚷嚷,闹腾不已。
“唐子归,你们在干什么?”
唐子归抱着他的图册箱子,扭头看到直郡王,他笑道:“您回来了,刚好,我走前也能给您道个别。”
“你是海军衙门的人,这是要去哪儿?”
唐子归脑袋摇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可不是海军衙门的人,我来你们衙门是给你帮忙来了,我可没拿过你们海军衙门一文钱。”
胤褆不敢置信:“你在海军衙门没有俸禄?”
“您竟然不知道?”唐子归震惊,这感觉就好像自己默默奉献干了好些大事,领导竟然不知道一样。
胤褆现在知道了:“你是因为没有俸禄才走?”
“不是不是,我是因为其他事要走,跟俸禄没关系。”
“你去哪儿。”
唐子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还在收拾行李的人:“我们都是叶家商行的员工,掌柜的叫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胤褆想到九弟妹:“你们去海参崴?”
“嘿嘿,猜对了。”
如果是去海参崴,胤褆也就不留他们了:“海参崴也有咱们海军的人,你们想去就去吧,要是缺什么东西,每月换防的时候叫士兵带话,下月给你们送去。”
“多谢直郡王。”
虽然唐子归觉得,有富婆姐姐在,他们不可能缺什么东西,但是直郡王的好意他还是感受到了。
叶菁菁早有预判,虽然还没定下来,胤禟出发去海参崴的时候,她手下的人已经动起来了。
在外面的人,如唐子归、墨家大公子墨家二公子等人,都已经叫他们收拾行李去海参崴。
对了,孔家南宗的那位叫孔思的,给他去了信,他若有意就自己去海参崴。
府上的人,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管事、侍卫等,肯定全部要带走。至于内务府分配过来的,看他们自己的意愿,想留下就在京城守宅子,想走就一起带走。
圣旨没到之前,一些不知内情的见福晋的陪嫁奴才在主院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以为是福晋要收拾库房,都没放在心上。
圣旨到了之后,主院传来消息,叫他们自己选,要留下还是去海参崴。
海参崴?那是什么地方?归宁古塔管?宁古塔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吗?
内务府分来的奴才议论纷纷,是不是九皇子被皇上恶了,这才发配宁古塔?
张耳气道:“这些没长脑子的,主子爷真被皇上恶了,还会提咱们主子爷当贝勒?还给了个将军衔?”
“杨贵,你怎么想的,你去还是不去?”
杨贵嫌张耳碍手碍脚:“你门外去,别挡着我收拾箱子。”
张耳笑道:“你决定要去了?”
“去,怎么不去。咱们当奴才的,难得碰到福晋这样的体恤下人的主子,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咱自然要跟着去。”
“你老小子,说你聪明吧你又糊涂了。”
“哪里糊涂了?”
“咱们来九皇子府不到两年,中间出了多少事,你看哪次是因为主子爷坏事引起的?”
叫张耳说,主子爷这种办事能力强,又没犯大错,名声好,又有那么多汉臣支持,等过些时候,自然还会再回来。
“就你老小子聪明,你是去,还是不去?”
“我当然要去,活一辈子,还没见过海呢。”
杨贵笑道:“我和你差不离,在厨房蹲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海鲜多了去了,我也想去看看那些海鲜怎么捞起来的。”
“去去去,咱们坐船出海。”
张耳、杨贵两个见多识广的人精都要跟着主子去,其他年轻的奴才更要跟着去。
他们既然来了九皇子府,就不会去别的府上,不跟着主子,哪里有出头的机会。
慧心把名单报上来,叶菁菁看了一眼道:“都要去?”“只有几个上年纪,负责洒扫的老嬷嬷不去,剩下的人都在名单上了。”
叶菁菁顿时笑了:“看来我这个主子当得不错,就算都知道去海参崴过苦日子也都愿意跟着。”
“主子可别说什么苦日子,自打奴才被您救下跟在您身边,天天都是顶好的日子,可从没过过什么苦日子。”
叶菁菁笑着把名单递给慧心:“行吧,想去的都带去。你跟孙全说一声,交代他安排几个年轻点的照看好府里。”
“奴婢记下了。”
九皇子府从上到下都动起来,同样要跟着福晋去海参崴的完颜氏和刘氏也在收拾东西。
刘氏劝她:“你带上你的私房和衣裳、被盖就行了,别带梳妆桌。”
完颜氏不肯:“去了海参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最喜欢这套梳妆桌,必须带上。”
“咱们搬家不方便,你带这些,许嬷嬷肯定不许。”
“我不信,等我问问。”
许嬷嬷是后院管事,除了管着两完颜氏和刘氏住的迎喜院外,还有其他差事,完颜氏因为梳妆桌找她,她立刻道:“你自己包好,否则搬运的时候边边角角磕碰了,送行礼的伙计可管不着。”
完颜氏大喜,刘氏忙问:“桌子这样的大件也能带?还是海参崴那边没有桌子用?”
“福晋主院子里的家具好些都要搬去海参崴,你们带几张桌子不算什么。不过还是劝你们一句,若不是特别离不了的物件,还是别带了,我听孙管家说,那边屋里都准备全套家具,什么都不缺。”
完颜氏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还是带着吧。新家具再好,也不如她用惯了的梳妆桌。
“刘姐姐,你带不带桌子?”
刘氏摇头,她对桌椅板凳没什么念想,就不给主子们添乱了。
叶菁菁要走的头两天,妯娌们都来送别,三福晋特别舍不得她:“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你可怎么办。”
“堂姐若是想我了,就去看我嘛,就当散散心。”这时候叶菁菁也不管旁人,开开口就叫了堂姐。
五福晋笑道:“若是能出门,我去海参崴好啊你去,那个地方呀,冬日挺难熬的,但是夏天却是好地方。”
“还是五嫂明白我,我长这么大都未曾出过京城,能去海边瞧瞧,我心里愿意着呢。”
听到堂妹睁眼说瞎话,三福晋本来还忧愁着,这下好险没笑出来。
八福晋似笑非笑:“九弟妹恭喜呀,皇阿玛提了九弟为贝勒,以后,你们夫妻就是有爵位的人了。”
“比不上八嫂你,八哥早早就是贝勒,八嫂真有福气呀。”
八福晋轻哼一声,还未说话就被四福晋打断:“知道你要走,前两天你把弘晖送家去,这两日他在家一直闷闷不乐,四爷答应他了,他要是读书读得好,等到六月,叫人送他去海参崴找你们去。”
“那感情好呀,四嫂你跟弘晖说,叫他好好读书,我给他备好屋子,等他去海参崴找我们。”
家里到处在收拾,叶菁菁也没留妯娌们吃饭,只略坐了坐,喝了两盏茶就散了。
要走的头一天,叶菁菁带着永乐进宫,先去慈宁宫跟皇祖母告别,最后去翊坤宫见宜妃娘娘。
“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明白,皇上既然叫你们夫妻去海参崴,那你们就去。不用念着我,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宜妃抱着永乐,脸上却没个笑脸。
宜妃说话言不由衷,叶菁菁看了心疼,她凑过去给永乐理了理衣袖,跟宜妃小声嘀咕了几句,宜妃沉默地听着,最后脸上的愁绪总算少了几许。
“你是聪明孩子,知进退,额娘信你。”
叶菁菁在翊坤宫留了半日,下午出宫回娘家,他额娘、伯娘、堂嫂都在。
对着额娘和伯娘,叶菁菁只能劝她们说海参崴并不远,额娘、伯娘若是不忙,夏天可去海参崴见她。
觉罗氏摸着女儿的头发,微笑道:“额娘记得了,等额娘想你就去看你去。”
叶菁菁伸手抱住额娘,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叶菁菁其实还想去见怀玉姐姐,可这个关口,就算康熙不在京城,她也不能去,她去了,只能给她和张廷玉他们添麻烦。
隔日,九皇子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出城,亲朋好友们都去城门口送别。
如今还是三月初,北方的路上还有积雪,他们这么多行李不好走。九皇子府的车队出城后直奔天津府,从天津坐船绕过朝鲜去海参崴。
忙忙碌碌把马车赶上船,安顿好后船动起来,好些没见过大海的人都跑去甲板上看海。
小邓子翻出早就准备好钓鱼竿,想甩竿钓鱼,被船老大阻止了,这么短的竿可钓不着海鱼呢。
小邓子嘿嘿一笑:“没事儿,等我们去海参崴了,再弄长竿钓海鱼。”
叶菁菁他们出发晚,他们的船刚出天津府,唐子归、墨家大公子等人都已经到海参崴了。
同时,刚从外地回到苏城的农门弟子许耕耘,头一件事就是去他的实验地,看到他精心呵护的盐碱地里那几根苗奄奄一息,他顿时大怒:“哪个龟孙子踩了我的苗,知道为了养活这几根苗,这个冬天老子花了多少银子吗?”
“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许耕耘的弟子忙劝道:“您老别生气,不是咱们踩了您老的苗,是该死的倭寇。”
“咱们这里哪来的倭寇。”
“老师,真的是倭寇,从海参崴上岸,一路劫掠到咱们苏城,好在守城的将士厉害,把倭寇赶走了,咱们苏城才没死多少人。珲春、二道沟那边好几个城镇才叫损失惨重。”
许耕耘更气了:“我要去京城找主子给我做主,弄个炸弹炸死天杀的倭寇。”
“主子已经在来海参崴的路上了,还有几日就到了。”
“什么,主子怎么来这地儿?”
“不仅主子来了,墨家大公子他们都来了,还有他们弄出来的那个冒烟的开水锅。”
许耕耘一刻也等不了:“赶紧收拾行李,咱们去海参崴等着主子。”
“老师,主子还没到。”
“还没到咱们也要赶紧去,墨家那几个心眼多,他们要是赶在前头见了主子,我怕主子分给咱们的研究经费被墨家那两个小子占了。”
想到墨家那两小子搞的开水锅比他的盐碱地还费银子,许耕耘就更着急了。
“赶紧,现在就出发!”
第53章
“主子爷,齐世大人,福晋的船到了。”
大船入港,叶菁菁站在船头四周瞧着,海参崴这个港口位置确实不错,但是还需要修一修才好停泊更多的船。
“福晋!”
胤禟站在码头最高处大喊,跟个小孩儿一样,没有一点皇子贝勒的气势,叶菁菁却很喜欢这样生动的胤禟。
叶菁菁不顾体面,也笑着挥手。
船靠近码头,胤禟拉着福晋的手,见福晋都好:“永乐好不好?”
叶菁菁指着船舱里:“刚睡着一会儿,你别吵她。”
“行,一会儿等永乐睡醒了再叫爷。”
抱着孩子的王嬷嬷微微俯身,点头称是。
由着胤禟扶她下船,叶菁菁看到一身戎装的阿玛,她笑着快走几步:“叫阿玛等久了,阿玛冷不冷。”
“阿玛刚来一会儿,不冷。”看到女儿脸蛋红润,齐世笑道:“海参崴苦寒,以后可别挑食,能吃就多吃一点,把身子骨养好。”
“哎呀,您就放心吧,你闺女我在哪儿都能过得好。”叶菁菁甩开胤禟,亲昵地靠着阿玛。
齐世抚了抚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你呀,从小比你两个兄弟还叫我操心,我怎么放心得下。”
齐世意有所指,叶菁菁无奈:“阿玛,这也不能怪我吧。”
最开始,她只是不想自己变成被关在内宅哪里都去不了的女人,想为自己多攒些资本而已,谁知道就到如今了。
在其位,谋其事嘛。
“跟阿玛过去,阿玛给你介绍两个人。”
“嗯嗯。”
齐世亲自把女儿带到多罗郡王岱布和伊西班迪面前:“这位是岱布叔叔,阿玛年轻时曾跟他并肩作战,他是位非常厉害的勇士。”
岱布大笑:“齐世,没想到我在心里竟然如此厉害。”
齐世默认了岱布的话:“这是我的女儿,以后她将在海参崴住一段时日,请你和你的族人多照顾我女儿一些。”
叶菁菁乖巧地喊了声岱布叔叔:“科尔沁左翼后旗距离海参崴不远,以后若用得上侄女的地方,叔叔尽管说。”
岱布笑道:“好好好,你这个侄女我认下了,过些日子等路上雪化了好走些,我叫人给你送一百头羊来,算我这个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多谢岱布叔叔。”
伊西班迪和叶菁菁算是同辈,喊哥哥似乎不太好,又有胤禟虎视眈眈地盯着,叶菁菁只对伊西班迪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初来海参崴,不如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吧。”
“吃烤肉?”
叶菁菁笑道:“岱布叔叔回草原上随时都能吃烤肉,咱们今天吃点不一样的。”
“那行,都交给侄女安排吧。”
海参崴这里就是个小渔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子,叶菁菁他们以后住的地方在离码头不远的晖春。
叶菁菁带着孩子先去晖春落脚,后面的大部队慢慢赶着马车下船,拖着各种行李往晖春去。
“九哥,不得了呀,你出宫建府才一年多,搬个家,居然有这么大的阵仗。”胤祯挤眉弄眼,看破了九哥吃软饭,哎,他就是不说。
胤禟上去一巴掌:“少废话,我先去晖春,你帮我盯着这儿,等东西卸完你再回去。”
“等着我用午膳啊,自从来了海参崴,咱都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菜。”
“放心,饿不着你。”
珲春这个边境小城跟京城肯定比不了,城里修的房子也十分朴实,叶菁菁也不挑,只要暖和就行了。毕竟,就这条件,有什么好挑的。
晖春东城有三套三进院子组成的大片地方,这里以前是一个大家族的房子,后头家里出了个能打仗的进了上三旗,平定准噶尔之后封了副将,家里人陆续搬去京城,族人也搬去离京城更近的保定府,晖春的老宅只留了十几个人照看。
胤禟把这三套宅子买下来,他们一家人暂时住在这儿,等天气暖和了,再重新找地方修院子。
三套院子呈一个品字形,他们夫妻带着孩子和亲近的仆从住中间那一套,侍卫、厨房、管事等分别住在后面两套院子里。
叶菁菁一脚跨进大门,她居住的主院已经布置出来了,桌椅床榻等都是她用惯了的。
“这院子除了比咱们九皇子府的院子小一些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主子说得是。奴婢听她们说这里靠海,冬日里海风冷,房子建小一些更保暖。”
王嬷嬷抱着孩子进来:“主子,永乐格格醒了。”
“呜呜~”
小丫头已经半岁了,长大了一些,精神头也越来越好了,叶菁菁抱着她亲亲:“可别乱动了,额娘今儿累,抱不住你。”
“嗷嗷。”
叶菁菁忍不住笑:“你这是同意了?”
“啊!”
“小不点,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孙全进来禀报:“主子,厨房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咱们从京城带来的食材还有一些,刚才去海军那边要了几条海鱼,杨管事今儿准备做这几道菜宴请贵客,菜单请您过目。”
叶菁菁抱着孩子没空,慧心把菜单送到叶菁菁面前,叶菁菁看了眼,红烧鱼、清蒸鱼、酸辣鱼,蒙古那边吃惯了牛羊肉,另还有冬笋、火腿等南方菜,用来待客够了。
“叫杨贵去做吧。”
孙全收好菜单,又道:“刚才张春秋张大夫在路上碰到岱布郡王,张大夫说岱布郡王好像得了虫病。”
“这能看出来?”
“张大夫说多罗郡王岱布脸色不对,若要确诊,需得把问诊才知。”
叶菁菁犹豫了一下:“先不管,岱布郡王身份尊贵,他自己若是没有开口,咱们不必提。”
“是。”孙全行礼退下。
晴云提着一壶开水过来,洗茶杯、冲茶,一会儿后,茶香袅袅升腾。
“主子,也就是咱们府上管得严,不许喝生水,还要经常洗手啥的,别家的下人哪有咱们家这般讲究,他们肚子里长虫的多的是,草原上用水用柴不方便,就更是如此。”
叶菁菁也明白,但是人家多罗郡王,贸然上去说你有病,我给你瞧瞧,那也太不尊重了。
“这事儿过些时候再说吧。”
“主子,床铺好了,您要不要歇一歇?”
“不歇了,我陪永乐玩一会儿,一会儿用了饭再午睡。”胤禟在,他阿玛在,陪客用不着她去。
“师父,菜备好了,可以动手了。”
所有鱼虾蟹都被处理好了,各色菜蔬也切好,锅烧热,就等着大厨了。
杨贵挽起袖子:“小邓子,这儿不用你,你去盯着汤,瞧着差不多就下竹笋吧,这一锅腌笃鲜可不能出问题。”
“我这就去。”
杨贵掌勺,他要亲自做两道大菜,其他菜交给别的大厨做。
不过半刻钟,厨房里飘出阵阵浓香,外头搬行李的下人都感觉胳膊腿比刚才更有劲儿了。
完颜氏和刘氏两人不住前头院子,他们跟管事们住一个院子,分别不过是他们住这套院子的主院,管事们住前院,厨房等人住后院。
“主子爷和福晋住前头那套院子,咱们右边那个大院子谁住?”
“那边呢,咱们府里的侍卫住,另外都统大人和两位蒙古贵客,以及十四阿哥都暂时住那儿。”
完颜氏有点遗憾:“那边院子都是男客,咱们不好出门了。”
刘氏道:“大冷天的出什么门,一出去海风把你的脸都吹裂了。”
提到完颜氏心有余悸,在船上时待在船舱还不觉得,下船后这一路上,海风吹的脸都糙了。
“刘姐姐说得对,咱们就在屋里住着吧,做做针线活也挺好。”
伺候的奴才笑道:“大厨房就在咱们这座院子里,两位格格若是想吃什么点心,以后可方便了。”
闻言。完颜氏和刘氏都笑了起来。
进宫前的日子不消提,进宫后,她们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吃到什么好饭菜,只这一两年里,她们跟着主子爷和福晋到九皇子府,可吃了不少好东西呢。
“今儿中午要待客,咱们恐怕吃不着什么好东西了,过几日等厨房闲了,咱们花银子点几条海鱼吃吃。”
“对,吃新鲜的。”
午时了,前院开宴,多罗郡王岱布和伊西班迪是主客,齐世和胤禟坐在他们两边,胤祯坐在他们对面。
齐世率先举杯:“这次打倭寇能这么顺利,首先要多谢您二位帮忙,敬你们一杯。”
岱布举起酒杯跟齐世碰一下:“你看你,入关后也学会汉人的客套了,喝酒用小酒杯,哪能喝得尽兴。”
齐世大笑,吩咐伺候的奴才:“拿酒碗来!”
烈酒倒满碗,齐世举起酒碗,豪迈道:“干!”
齐世仰头,一碗酒见底,袋布大声叫好,一口气也干了一碗,他大赞:“这个酒好,香、纯,跟咱们草原上的马奶酒不一样。”
胤禟特别上道:“这酒是我福晋铺子里自己酿的酒,您若喜欢,送您两坛。”
“哈哈哈,那我就收下了。”
伊西班迪从胤禟挑眉,胤禟笑道:“你也有。”
伊西班迪举起酒碗,跟胤禟碰一个,吨吨吨就喝光了。
胤禟简直脚底发软,这酒别看喝着绵柔好入口,但是真的容易醉啊。胤禟知道自己的酒量,喝了一口就放下,不敢学伊西班迪一口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岱布有了三分醉意,饱经风霜的脸上散发着红晕,他一掌拍在齐世肩膀上:“齐世兄弟,你和你的族人都入关了,就住在京城,满八旗的日子比咱们好过多啦。”
“你也不差,如今是多罗郡王,一应用度都有朝廷供奉,闲暇时还能去草原上跑马,多潇洒自在的日子。”
岱布苦笑着摇摇头:“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只是过得去吧。”
伊西班迪喝了口闷酒,他道:“咱们科尔沁靠近盛京,日子还过得去,漠北蒙古和靠西边的漠南蒙古过得差多了。去岁草原上闹旱灾,朝廷赈灾去得迟了些,饿死了好些牛羊牲畜,这都是咱们牧民最宝贵的财产。”
齐世听了不好说话,只解释道:“去岁开春山东也闹旱灾,卖儿鬻女的不在少数,都过得难。”
伊西班迪冷声道:“皇上给咱们划了领地,草原上也不能随意乱跑,草原上的兄弟们只能等着朝廷救济,我们也难。”
齐世叹气,胤禟、胤祯这两个皇子更不好开口,他们一开口,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岱布举起酒碗:“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举杯,干了这一碗。”
胤禟举起酒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只喝了一口。
胤禟捧着酒坛站起来:“我给两位贵客倒酒!”
岱布安然受了,伊西班迪没让他倒,只说:“我的酒量比不上岱布叔叔,我已喝够了。”
“喝酒喝够了,那就来一碗汤吧,这道腌笃鲜可是南方的名菜。”
伊西班迪接受了胤禟的好意,他笑道:“好几年前我进京朝拜皇上,在京城吃过一次腌笃鲜,极其美味。”
齐世道:“各有各的好吧。南方气候好,各种菜蔬不缺,草原上水草丰茂,养出的牛羊比南方美味百倍。”
“咱们草原上的牛羊是最好的!”伊西班迪露出自豪的笑脸。
这酒醉人,没过一会儿,岱布和伊西班迪都醉晕了,齐世毫不意外地叫人来扶他们去歇着。
齐世走后,胤祯问九哥:“岱布和伊西班迪的话,专门对我们说的吧。”
胤禟也这样觉得。
胤祯回忆了会儿才道:“每回山东、山西、浙江这些地方闹灾,全朝廷都知道,京城百姓都会有所耳闻,怎么草原上闹灾都没怎么听说。”
因为蒙古是理藩院在管,蒙古都在关外,若无召令,他们也不会来京城,所以就算闹灾了,理藩院没有当朝禀报,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胤祯、胤禟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好似明白了什么。
让皇阿玛忌惮的何止汉人,蒙古也是一样。
给蒙古各旗分封,宗室女不断嫁去蒙古,蒙古八旗要为大清打仗,可该拿捏的时候,皇阿玛一次也不会心软。
“九哥,我……”胤祯犹豫了一下:“我……”
胤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若是叶菁菁这会儿在,肯定能准确地说出他内心所想。
政治,可真肮脏!
胤禟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你还想当大将军吗?”
“九哥,以前大哥领兵出征的时候我可羡慕了,我也想长大后像大哥一样,骑马纵横草原,为大清平天下。”
可等他现在也渐渐领差事了,他去年见证了大哥、四哥、九哥、汉臣,所有人围绕着海军和皇阿玛的博弈拉扯,他突然觉得,比起这些,带兵打仗可能是最容易的事。
胤禟重复:“所以,你还想当大将军吗?”
“我想!”胤祯的语气斩钉截铁。
“但是我不想去草原上打仗,我想带着海军去跟那些洋人打,他们能占那么多地方,咱们也能占。”
“放心吧,以后有你打的时候。”
放下酒碗,胤禟站起身要走,胤祯忙拉住:“九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没听到什么消息,用脑子想的。”
“我不信,九哥你什么时候还会想这些。”
胤禟嗤笑,一屁股坐下:“看不起我是吧,好,爷今儿就跟你聊聊。”
胤祯抬起下巴,轻哼一声,他倒要瞧瞧九哥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
胤禟问他:“知道咱们跟那些洋人做什么贸易?”
“他们买咱们的丝绸、茶叶。”
“这是大宗生意,除了丝绸和茶叶,他们还会买瓷器、书画、漆器、粮食等等。咱们卖这么多东西去海外,换回来什么?”
“银子、宝石、香料。”
“宝石和香料先不提,银子能吃还是能喝?”
胤祯无语:“九哥,想要什么不能用银子买?”
“粮食不缺的时候自然能用银子买,缺粮的时候怎么办?如今丝绸价格贵,南方的土地都拿去种桑田养蚕吐丝,没法种粮食,桑农要吃粮只能买外地运去的粮食。”
“江浙养蚕织布的人手里有银子,买粮食的价格比其他地方给得高,自然会有其他地方去卖。”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丝绸贸易的价格越高,养蚕织布的人越来越多,种粮食的地就会越来越少,终有一天,粮食会供应不上,给再多银子也供应不上,你猜会如何?”
胤祯顺着九哥的话往下说:“或许会暴乱,打仗,之后桑农或许会砍掉桑树改种粮,或许就没那么多丝绸往外卖了。”
“丝绸减少,价格就会更贵,洋人就要花更多的银子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不卖,人家就会上门抢。我看都不用等到那时候,只要咱们大清一乱,那些举国上下皆强盗的洋人,就会杀上门来。”
胤祯:“所以大哥、四哥他们出过海,见识过洋人的本性后,才一定要发展海军。大哥他们把洋人从咱们东南沿海赶去叶家坡做生意,就是为了把他们拦在外头?”
“什么叶家坡,别乱说。”
胤祯无语:“那些商人,还有海军,都把新忌利坡叫叶家坡,你以为皇阿玛不知道?掩耳盗铃有什么劲儿。”
“好吧,你说叶家坡就叶家坡,咱们海军能把洋人拦着不让过叶家坡,等咱们大清国力衰退,拦不住了,那些洋人肯定会开着船架着大炮来打咱们。”
“这几年应该不会吧。汉臣,你和九嫂都退了一步,只要朝堂稳定,大清不乱,洋人就不敢。”
稳定?面上看着稳定罢了。
胤祯叹气:“虽然我想当大将军,但是能不打仗还是不打吧。”
“哟,小子,有脑子了嘛。”
胤祯冷笑:“在弟弟面前你就别装了吧,你实话说,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九嫂告诉你的?”
胤禟轻咳一声,也不能说全部都是福晋告诉他的,他自己还是动脑子想过的。
兄弟俩在这儿说话,岱布那边,他躺下刚睡一会儿,突然大叫起来,在床上打滚,头冒冷汗,大喊着肚子疼,把隔壁醉酒的伊西班迪都惊醒了。
齐世忙跑过去:“怎么回事?”
伺候的人也不知道,岱布郡王突然大叫起来,他们也慌了手脚。
“去请大夫来。”
“奴才这就去。”
张春秋提着药箱急忙赶来,前院的胤禟、胤祯两兄弟也前后脚赶到。
“张大夫,快给岱布看看。”
张春秋一摸上岱布的脉搏,他顿时道:“不算什么大事,岱布郡王肚子里长了长虫,打掉就好了。”
这时候的人吃得不干净,肚子里长虫很常见,张春秋从药箱里的药瓶里倒出三粒丸药给岱布吃了,又掀开他肚子上的衣裳,用银针扎了几个穴位,等张春秋取下银针,岱布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起来。
岱布忍不住了,一下从床榻上跳下来,鞋子都顾不上穿,跑到后头净房就排泄起来,臭气熏天,屋里的人忙不迭地退出院子。
过了好一会儿,岱布软手软脚地出来,他扶着门不好意思笑:“这位大夫医术高明,长虫都拉出来了。”
张春秋把刚才准备的药都给他:“一次吃两粒,你再吃两三天,把肚子里的虫卵都排出来,以后你只要注意些,别吃不干净的东西,就不会再长长虫。”
“多谢张大夫。”
岱布没事了,胤禟也放心了:“岱布郡王先歇一歇,我们就不打扰了。”
“九贝勒慢走。”
胤禟走后,张春秋背着药箱也要走,突然被岱布和伊西班迪拉住。
“你们还有什么事?”
岱布笑道:“这位大夫,我家里不少人都长长虫,这个药能不能多给我一些。”
伊西班迪点头,他也想要药。
“多给你没问题,这个打虫药大人都可以吃,但是身子弱的妇人和孩子,不能随便乱吃,必须要大夫看过后才行。”
“肚子疼的应该都是长了长虫吧。”
“那可不一定。”
打虫药张春的存货不多,都分给他们俩,这才背着箱子走了。
齐世要走,岱布把他往屋里拉,齐世不肯进去:“你屋里多臭你没数?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伊西班迪一下笑了,岱布瞪他一眼,扭头才问齐世:“九贝勒身边有没有女大夫,我想请个女大夫给我额吉瞧瞧病。”
“你额吉年纪不小了吧。”
“牙齿都掉了一半了,你说呢?我额吉去年突然重病,请巫医治了几次都没治好。”
“女大夫倒是有,医术也很可以,我大哥彭春叫那女大夫调理身体,多活了四五年。”
岱布眼睛一下亮了:“这么厉害的女大夫,一定能治好我额吉。”
岱布等不了,等下午他不拉肚子了,立刻就去正院找胤禟,提出要借女大夫。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那个女大夫是我福晋的人,得问我福晋。”
岱布嫌他没个男人样:“你不答应,我自己找侄女说去。”
岱布亲自找叶菁菁开口,叶菁菁问清楚原因,自然会答应,但是说好:“阿秀过去科尔沁可以,但是你们必须保证阿秀的安全,必须一根毫毛不少地把她送回来。”
“侄女你放心,你的大夫去了科尔沁就是咱们的贵客。”
岱布担心家里的老母亲,也不想待了,第二日就提出要回去。岱布要走,伊西班迪自然不多留,又从张春秋那儿要了许多打虫药带走。
岱布和伊西班迪走的当天,宁古塔副都统派了五千士兵到海参崴,胤禟丢下一句今儿不回来的话后就走了。
胤禟忙,叶菁菁也忙,蒸汽机研发团队的领头人墨家大公子来了;专门管育种改良土地的农门领头人许耕耘也来了;造船厂的新任厂长唐子归也来了。
对了,同来的还有今日刚赶到海参崴的孔家南宗小少爷孔思。
一摞图纸拍桌上,唐子归捧着笑脸:“主子,这几张图纸结合了大明宝船,葡萄牙造船技术和我的亿点点个人想法设计而成的,就差银子办事儿了。”
唐子归说到亿点点个人想法这几个字时特意加重语气,疯狂暗示叶菁菁。
叶菁菁刚想拿起图纸瞧瞧,墨家大公子的图纸已经递到她手上了:“咱们面临的问题是蒸汽利用率不高,动力不足的问题,我们已经设想了好几个改进方案了。”
叶菁菁看向这位长相妖孽的墨家大公子:“我记得,今年拨给你们的研发银子比去年多出三成,这就用完了?”
“还未,但是研发银子么,不嫌多。您之前提出这个蒸汽机可以装在船上,装在马车上,新船还没造好可以先放放,我们想打几个铁车试试能不能用蒸汽机带动跑起来。”
墨家大公子微微一笑,叶菁菁忍了又忍,才没流口水。
唐子归不满,他推开叶家大公子,把自己一张糙脸怼富婆姐姐面前:“您可不能被他的美色迷惑,他们搞那个机器不如我的船用处大。您该知道,造结实能打仗的大船才是当前紧急,他那个开水锅可以慢慢来嘛。”
叶菁菁轻咳一声,给慧心使眼色,慧心不容拒绝地推开唐子归:“离主子远一点。”
唐子归刚被推开,许耕耘哭丧着脸道:“主子呀,我好不容易在盐碱地里弄出几根苗,叫天杀的倭寇给踩死了,咱们花了好多银子改进种子改善土壤现在都没了。”
叶菁菁头疼:“许大师,这边的土若是暂时种不了地,您去能种地的地方看看嘛,何必死磕盐碱地。”
“主子,东北这么大的地儿,只有盛京和草原边上一点地能种粮食,其他的地都空着,太浪费了。这些空地若是改良好能种地了,咱们大清得增加多少耕地啊。何况这些地都是您买的,老夫不能看着您白花了银子买了地,却种不出来粮食啊!”
许耕耘要银子主打就是一个唠叨,叶菁菁没法子了,只说:“我又不是财神爷,说有银子就有银子,你们也给我节省些。”
唐子归表示:“我的船厂连片瓦片都没有,怎么能说我花银子多。”
墨家大公子、许耕耘表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肯给他们砸银子搞实验的主子,那必然节省不了,该花的都得花。
叶菁菁能怎么办,拨的经费人家没贪污没胡来,一心搞研发,她能做的只能砸银子了。
“慧心,账本拿出来给我瞧瞧。”
今天刚到的孔思站在一边看热闹,羡慕呀,眼睛里闪着光,墨家大公子真是厉害,这才费了多少口舌,九福晋就拨了三万两银子。
想想他在家的时候,想买几根好木头做机器,阿爹阿娘都嫌他浪费钱,还说被他搞得家里都吃不上肉了。
谢谢陈廷敬陈大人,给他介绍了这么一个好去处。
叶菁菁瞥了眼孔思,一看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他把孔思介绍给墨家大公子:“给你找的帮手,据说动手能力极强。”
“行吧,主子先把银子拨了,一会儿我领他回去。”
叶菁菁冷笑,我不给银子你就不走了是吧。
“慧心,叫账房给银子!”
张春秋从角落里凑过来:“主子,我的银子呢?”
“你的什么银子?”
张春秋气鼓鼓:“我研究石头的银子,还有研究新药的银子啊。主子,这都二月底了,您今年给我们道观的银子还没到账。”
“没给?”叶菁菁扭头问慧心。
慧心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给。”
张春秋怒道:“墨上这个小子,还有许耕耘这个老小子都领到银子了,凭什么我们道观的银子还不给?”
孔思震惊,要银子还能这般理直气壮?
墨家大公子凤眼一横:“张大夫,您叫我什么?”
张春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笑着道:“墨家大公子。”
墨玄三个儿子,取名也很有特色,分别叫墨上,墨中,墨下。墨家三位公子极其讨厌别人叫他们名字,所以熟悉他们的人都尽量避免称呼他们的名字,连他们的爹墨玄,自知理亏,也只叫他们老大、老二、老三。
叶菁菁忍住笑:“都别吵了,该给你们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但是丑话说到前头,要是叫我查账查出什么不妥来,别怪我不客气。”
墨家大公子表示:“随便查。”
许耕耘轻哼:“真以为老夫看得上你那几个臭钱?”
张春秋内心疯狂点头,他看得上,毕竟每次拨经费他们道观都是最少的。
唐子归怨念:“你倒是先把银子给我再说啊。”
永乐醒了,叶菁菁也不跟他们胡扯,叫他们都去干自己的事,回头孙全回去找他们说银子的事。
唐子归追问:“回头是什么时候,现在?”
“明日!听清楚了吗?”
唐子归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肯走。明日就要有银子了,今天赶紧抓紧时间去海边瞧瞧,看看哪个位置适合修建船坞。
处理完要钱这一拨人,叶菁菁感觉自己瞬间成了个穷鬼,该上哪儿搞钱去?
现如今,她手里最赚钱的产业就是海外贸易,在叶家坡搞贸易,握住买家和卖家,两边赚银子。
叶菁菁在考虑叶家坡的贸易产业要做哪些小调整时,康熙正在浙江浙商之首周齐寿家里,见徽商江家、晋商王家、粤商林家的人。
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说听说四大商行海外生意做的大,他想亲眼见见四大商行的当家人,看看代表大清商贾脸面的人,是何等人才。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是皇上的语气,叫四大商行的当家人吓出一身冷汗。
从进门到出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江升等人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次。
这里是周家的地盘,周齐寿想走都走不了,必须在里头伺候着,等皇上喝完茶,自己想走了,他再亲自送皇上出门。
待宫里人都走后,周齐寿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少爷!”
贴身小厮赶忙扶起周齐寿,本来已经出门的内务府皇商们,扭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讥笑,好似说,就这点胆子,竟然敢跟内务府抢银子。
周齐寿感觉屈辱,江升、王伦、林敬等人何尝不是如此。
皇商想刮了他们的皮,原来不仅一分钱不想让他们赚,还想他们贴着银子给他们供货,他们不愿意,这才通过江升搭上了叶氏商行。
叶氏商行从主子到下头的管事都是讲规矩的人,他们没选错人,所有的投入都看到了回报。
安稳银子还没赚多久,内务府的皇商不高兴了,从他们这儿拿不到低价货,就想砸他们碗,怂恿其他商行用更低的价格给叶氏商行供货,叶氏商行拒了,依然和他们四家合作。
都是做生意的,有更便宜的货源,却依然选择他们四家,这是人家叶氏商行仁义,所以他们才会在过年时给九福晋送上厚礼。忙中出错,只考虑到买卖没顾及朝廷,反倒是中了他们的计。
周齐寿等人忐忑了许久,他们见朝廷没反应,九福晋也没说,过完年他们和叶氏商行的生意还是照做,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事情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周齐寿最着急,今儿他却不是最先开口的,林敬最先忍不住:“怎么办,咱们真要亏本给内务府供货?若是如此,这个买卖咱们不做也罢。”
江升道:“我看皇上虽然敲打咱们,也没说不让咱们继续做买卖。”
“对,咱们是供货的,给海军供货,海军居中赚的银子是给海军衙门花。给叶氏商行供货,叶氏商行赚的银子大半是咱们的,一部分是叶氏商行和海军的。”
“论迹不论心,咱们四家最开始答应做这个买卖,赚银子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给海军攒银子,谁也说不出个错来。”
“那内务府那几个饿鬼怎么办?”
“不管,他们要对咱们下手,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咱们好歹对大清有贡献,他们赚的银子都揣自己兜里,要不就是贿赂大臣,对大清有什么贡献?”
“那今日,皇上的意思是……”
什么意思?海军那里想用他们四家,又怕他们手伸的太长。
周齐寿叹气:“有个法子,咱们几家把份额分一些给其他家,不管分多少,尽量多带上些同行。”
“对,这时候吃独食是不行的。”
每次商议事情都不怎么说话的王伦,笑里藏刀:“八旗再强也只能打一打北方那些穷地方,海军若强起来,海外那么多好地方不是任由咱们去?咱们这位当今,不知道怎么想的。”
先是大明,后是大清,晋商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换主子的意识。
王伦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没反对。
周齐寿忙把贴身小厮叫进来:“外头都有谁。”
“少爷您放心,外头都是咱们自己人。”
周齐寿点点头,叫小厮出去。
人狠话不多的王伦看向另外三人:“你们如何说?”
“咱们说了不算,咱们能做的,只是顺势而为。”
“能选谁?”
江升不紧不慢道:“九福晋选谁,咱们就选谁。”
四人目光相接,同意!
九福晋虽是妇人,她的地位,她掌握的信息和人脉,还有她和他们所有人一致的眼光,让江升等人相信,九福晋做出的选择,对他们四大商行来说定然是最好的选择。
王伦笑道:“看好就下注,赌一把!”
再不下注,本钱都要被内务府那些老爷掏空了。
“不着急,先准备着吧,九福晋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还得慢慢试探着来。”
他们商人天生具有冒险精神,坐在朝堂上的那些老爷,却不一定有他们果决。他们只能等,等时机。
康熙并不知道那群商人竟然胆大包天敢起异心,就像叶菁菁不知道,阿秀只是简单地去科尔沁给岱布郡王的老娘看病,却让她意外得知一个大消息。
岱布郡王的额吉得的是花柳病,不只是岱布的额吉得病,科尔沁好些女人不同程度都得了病,阿秀甚至猜测,这种病在草原上传播得极广。
得了性病的人得不到有效治疗,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早产,还会有先天畸形、智力低下这些毛病。
这个时候连青霉素都没有,这种病怎么可能得到有效治疗,长此以往,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人口素质降低,人口缓慢减少?
叶菁菁心头发麻。
若上面的人知道,那不断嫁去草原,大部分都英年早逝的宗室贵女该是如何的凄惨。
岱布通过阿秀带回来一封信,他承诺,若是能治好他额吉,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叶菁菁道:“我让张春秋他们弄的青霉素如何了?”
“主子说把绿霉制作成药吗?上次张大夫弄出来一回,药水打到发高热的羊身上,那羊当天就死了,张大夫觉得不成,就没弄了。”
“你去跟张春秋说,其他事情叫他放一放,先叫他把这个药弄出来。”
叶菁菁想到了唐子归:“你去找唐子归,问他知不知道青霉素,若是知道,把他送去张春秋那儿帮忙。告诉他,青霉素弄出来,我给他多拨五万两银子造船。”
“是,奴婢这就去。”
叶菁菁心烦,青霉素没弄出来就算了,若是弄出来,该如何处置。
这个选择权若是给雍正,他会如何选?
这个事情太大了,若她猜测的没错,一个弄不好……
真是心脏啊!
第54章
四月底,康熙南巡回京,宫里添了三位青春貌美的答应,宫里从贵妃到下面四妃,却无一人拈酸吃醋。
三位小答应进宫头一日,贵妃带头给了赏赐,宜妃也叫贴身伺候的宫女捡了三支钗镮送去。
皇上回宫,各宫都热闹起来,新打的首饰都戴起来,前几日做春装的都上了身。御花园角落里还有白雪未曾化尽,宫里被这些笑语嫣然的美人们装点得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宜妃无心欣赏,应付了一上午回宫,懒散地靠着软枕,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串珠,她轻轻叹息:“这都快五月了,海参崴那边,应该也入春了吧。”
“回禀主子,应是入春了。”
昨儿齐世回京,胤禟夫妻俩托齐世带回来许多晒干的海货,给各宫主子都送了些,宜妃也收到了,昨儿晚上吃着清蒸海鱼,咸得她落泪。
她好好的儿子儿媳,怎么就去海参崴了?他们夫妻对大清做的,不比毓庆宫里那位多吗?凭什么……
“主子不必挂怀,咱们九贝勒和九福晋就算在海参崴,也能把日子过好了。”
宜妃摇摇头,不过是话说得好听罢了,若那里真是好地方,怎么不见其他人去海参崴?
“娘娘您忘了,十四阿哥可是求着皇上去的海参崴,齐世大人回来他还不肯回来呢。”
“就是,主子,海参崴不是什么好地方,肯定也没咱们想象中那么差。”
贴身宫女嬷嬷们劝她,宜妃心里依然觉得憋闷。
“主子,您想想万岁爷,没几日就是万寿节了,您给万岁爷准备的贺礼还没做好呢。”
宜妃很少动针线,但是今年是万岁爷的大寿,她难得拿起针线想给万岁爷绣个游鱼戏莲的屏风,从年前就开始准备,如今还剩下一朵荷花没绣完。
宜妃摆摆手:“放着吧,过两日再忙。”
见主子真惫懒不想动,伺候的人也都不劝了。
马上就是万寿节了,宫里热闹,朝堂上也热闹,万寿节前一日年羹尧从云南发来加急折子。
云南布政使张霖父子逃窜到缅甸,已经抓捕归案。另,跟张霖父子沆瀣一气走私鸦片、贩卖私盐的土司驻扎的山寨也被八旗军打下来,叛乱者全歼。
收到折子后,康熙连喊三声好:“这是朕今年收到最好的万寿节贺礼,年羹尧有功当赏。”
李光地闻言道:“云南形势复杂,从外地调一巡抚过去恐难稳住局面,皇上既然要赏年羹尧,不如让他上任云南巡抚,也能镇压当地叛军,加上朝廷对云南的掌控。”
康熙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说得没错,年羹尧能文能武,就让他在云南待着吧,望他早日把云南整肃好。”
姚元景上言:“皇上,只靠八旗军队镇压是不够的,臣提议,在云南的光南和丽江二府设置学官,鼓励当地土司子弟中有才能者入民籍,参加科举做官,为朝廷所用。”
云南虽名义上是大清的疆土,但既未丈量土地,也未把当地少数民族纳入大清户籍管理。大清若想加强对云南的控制,先从民籍入手是个法子。
先安民,至于核实人口、丈量土地、征收赋税,可以待时机成熟后,徐徐图之。
康熙赞赏:“姚元景提得不错,下旨,命年羹尧出任云南巡抚,定要鼓励土司子弟入民籍考科举。朕希望几年后能在京城见到从云南而来士子。”
“臣等,必将全力促成此事。”
康熙看马齐一眼,马齐低下了头。
康熙微微叹气,汉臣,就是有本事叫朕不得不用他们。
五月,京城里热闹起来,各路进京给皇上送贺礼的车队络绎不绝,京城百姓都看不过来。
宫里更是热闹,紫禁城里东北角的戏台前几日就开唱了,咿咿呀呀地唱着,欢声笑语听得人心情欢畅。
梁九功唱着各地敬献的贺礼,念到海参崴时,九贝勒敬献百年人参两株,十四阿哥敬献百年人参两株,康熙顿时黑脸。
“老九在海参崴有正经差事儿,老十四留在那儿做什么?”
四贝勒胤禛连忙道:“许是海参崴初建驻军,九弟忙活不过来,十四弟又没有差事在身上,所以才在海参崴多留了几日。”
“胡闹,这点事老九忙活不过来?我看是老十四乐不思蜀,不想回京给朕贺寿吧。”
“皇阿玛息怒。”
康熙冷哼:“老九去了海参崴,吏部主理的位置空出来,本来想叫老十四去管着,既然他不乐意回来,就在海参崴留着吧,吏部交给胤祥去管。”
胤祥正跪在殿内,本来他领了差事是好事一件,这会儿却不敢多说话。
康熙也乏了:“都退了吧。”
“儿臣等告退!”
退出乾清宫,老八胤禩拱手道:“恭贺十三弟领了差事!”
旁边其他兄弟也对他说恭喜,胤祥笑着谢过,说回头有空了摆一桌请兄弟们喝酒。
胤禩笑道:“三哥、四哥、五哥,如今十二、十三、十四他们大婚也有两年了,还都领了差事,三位哥哥不如跟皇阿玛说说,让三位弟弟早日出宫建府?”
“我觉得八哥说得对。”十二阿哥胤祹十分期待,他早就想出宫分府了。
胤祉讥笑道:“刚才在乾清宫的时候八弟怎么不跟皇阿玛说,偏要等到这会儿才说。”
“三哥,弟弟只是随口提议罢了,您若是不愿意张口,就算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胤祉今儿还真生气了,说话愈加直白:“八弟你也太精明了吧,弟弟们的人情你全收了,事情叫我们三个当哥哥的去办是吧?八弟,你既然还肯叫我一声三哥,三哥奉劝你一句,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把别人想得太蠢。”
胤祉黑脸,说完话扭头就走。
胤禩无奈摊手:“今儿三哥或许心情不好,说话才这么冲,我没放在心上,十二弟,十三弟也别放在心上,你们原谅三哥这回吧。”
胤祹和胤祥都没说话,也不知对三哥不满,还是对八哥挑拨的话没上心。
胤禛拍拍胤祥肩膀:“过些日子,等皇阿玛心情好些,我去跟皇阿玛说。”
胤祥犹豫:“四哥还是别去说了吧,该到我们出宫的时候,皇阿玛自然会说。”
胤禩好心提醒一句:“能早分府就早分府吧,这几年天灾不断,无论是户部还是内库的银子都着紧,不趁着这会出府,后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胤禛神经一下敏感起来:“户部没银子了?”
胤禩笑道:“这四哥就要问太子了,去岁年底户部的各项账册是太子爷看着审的。”
胤禛脸上表情不变,心里一沉,八弟若不是信口开河,去岁抄家查贪送进户部的银子,只怕没能填补上原来的窟窿。
“四哥你管刑部,户部的事情您就别打听了,户部不管如何,有太子爷在上头定着,皇阿玛自然会想办法补上户部的亏空,不会污了太子爷的名声。”
胤禩又是一笑:“就算补不上,还有我这个背锅的。”
户部事关大清根本,怎么能不打听?老八也说了,这几年天灾不断,还有边疆小冲突不断,这些都需要银子去填。
胤禛心里挂着事,回府后叫人请邬先生来。
邬思道听完主子的担忧,今天他一改往日说话留两分的习惯,他直言道:“朝廷积弊太深,若无大改,就算没有天灾,每年赋税连年增加,户部的银库里也存不下银子。”
胤禛正色:“邬先生觉得该如何改?”
“从上到下,从里及表,再从中央到地方,每一处都要改。吏部卖官鬻爵要改、户部容许官员借银不还要改、各地税关吃拿卡要都要改。”
邬思道的话振聋发聩,胤禛一下站起来。
邬思道又言道:“主子若只是个贝勒,这些您都管不了,也改不了,只能看着大清就这般腐朽下去。”
“邬思道!”
邬思道跪下:“主子息怒,奴才虽是汉人,奴才还是想说一句,为了大清,为了天下苍生,主子您,争一争吧。”
胤禛突然想起那日九弟问他是否登上大位,他说他想。如今,邬思道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他心里早已做好了决定。
“邬先生起来吧。”
“谢主子。”
胤禛沉默半晌才道:“如今太子爷依然是太子爷,时机还没到,咱们还需等上一等。”
邬思道大喜:“主子高见。”
以往说得不清不楚,这回挑明了说,知道主子爷的态度,邬思道觉得,有些他以前觉得不须考虑的事,现在要开始考虑了。
“朝中满臣以马齐为首,汉臣以李光地为首,但李光地到底年纪大了,奴才认为,接触李光地不如接触姚元景。主子您看,是不是该想想办法,私下找机会拉拢马齐和姚元景?”
“马齐是皇阿玛的心腹,不到那一天,谁也拉拢不了他。姚元景……”胤禛笑道:“他也不用拉拢。”
邬思道心里一动:“主子,难不成九贝勒他……”
胤禛微微颔首。
邬思道顿时大喜过望,好事,天大的好事啊,若是九贝勒那边帮着主子,汉臣这边就稳妥了。
“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少说,少问,且等着看吧。”
“主子说得是。”
万寿节后,胤祥去吏部当差,他上任第一日就遇到一件大事。
吏部郎中陈汝弼受贿三千两银子,被都察院弹劾他婪赃恣纵,陈汝弼不服,坚持上奏,康熙打回去重审。下九卿詹事科道复查重审后上奏赞同都察院审议,以行贿作弊之罪,判陈汝弼绞刑。陈汝弼喊冤,李光地、姚元景等汉臣纷纷上奏皇上,请皇上明察。
康熙下旨,案子转到刑部,陈汝弼还是那句话:“臣无辜抱屈,请皇上还臣清白。”
胤禛交代刑部尚书王掞严审。
审问陈汝弼那日,胤禛、胤祥都在隔壁房里听着,给陈汝弼定罪的三封书信陈汝弼一封都不认,说这不是他亲手所写。
“只有三封真假不知的书信,都察院那边就给人定罪了?还上奏要判陈汝弼绞刑?”胤祥气得不行:“他们这是诬告。”
胤禛叫他坐下:“十三弟别急,且听王掞慢慢审问。”
陈汝弼是何人?
陈汝弼是康熙十八年的三甲进士,任知县时,因他推行善政,在地方颇有官声,后擢升为刑部主事,后提拔为员外郎,几年后又转到吏部,在吏部文选司任郎中,专管地方官升迁、改调之事。
王掞审问软硬兼施,不放过一丝嫌疑,陈汝弼知便说知,不知便说不知,苦熬三个时辰后,对陈汝弼的审问进入尾声,墙那边的审问还在继续,墙这边的胤祥忍不住苦笑。
“这样一个刚直不屈的好官,竟然因为不愿和那些贪官合谋,就被栽赃贪污受贿,简直太可笑了,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不是觉得九哥走了,我这个十三阿哥是摆设,我刚上任他们就敢拿吏部的郎中出气?”
胤禛按住十三弟:“别生气,谁有罪谁无罪,总有查清楚的一天,只要你四哥我还是刑部主理,黑的就不会变成白的,白的也不会变成黑的。”
“四哥,你不明白!”
胤祥不只是生气那些人诬陷陈汝弼,他更气的是,为了吏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都察院、九卿詹事科道他们竟然敢联手几次三番地对陈汝弼下手。
“这可是京城啊,他们胆子这么大吗?不怕被查出来吗?不怕皇阿玛的怒火吗?”
“四哥,太荒谬了,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敢想象,若是叫他们得逞了,下回他们还敢蒙蔽皇阿玛,操纵朝廷,那以后大清各地的官员调任是不是得他们说了算?”
胤禛安抚地拍拍胤祥肩膀:“你说的我都知道,相信四哥,总有一日,朝堂会变。”
胤祥直直地看着四哥,半晌,他仰天长舒一口:“四哥,我只盼着这一日早些来。”
陈汝弼贪污之事查清,陈汝弼并未贪污渎职,他只犯有微小失察之过。他无罪,有罪的自然是给他定罪的那些人。
陈汝弼因个性耿介,不愿意跟收受贿赂得罪了给事中王原等人,才被王原等人结成团伙弹劾。
康熙知道审问结果后大怒,把牵扯此案的所有官员全部下狱,经刑部严审后,被罢官、免职、追责等多达四十多人。
康熙召见陈汝弼,对他道:“爱卿受苦了,你之品性如今满朝皆知,朝廷正需要你这样的能臣!”
陈汝弼苦笑,他磕头不起:“臣如今已年近六十,望皇上准老臣告老还乡。”
康熙再劝,陈汝弼跪地一言不发。
康熙劝不动,提笔写下一首诗:百草千花一时新,此君林下始知春。虽无令色如娇女,自有幽香似德人。
“陈卿,不必因小人作祟就退避三舍,你之德行,自有幽香传世人。留下吧,大清需要你。”
康熙亲自把这首诗送到陈汝弼手上,陈汝弼颤抖着声音道:“臣,谢皇上赏赐。”
康熙微微一笑:“胤祥年轻,你们这些老臣多教教他,李德明年近六十能入阁,朕瞧着陈卿也有阁老之姿嘛。”
李德明笑道:“皇上向来慧眼识人。”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陈卿近日辛苦,准许回去歇息三日再去衙门当差。”
“谢皇上!”
受冤者申冤,有罪者受罚,这是最好的解决,但胤禛、胤祥都知道,若是不割掉烂肉,这只是溃烂的开始。
陈汝弼之事来得快解决得也快,还未掀起多大的风浪就平息了,外官若不是消息灵通都不会知道。
年羹尧年纪轻轻就能得皇上看重担当大任,如今又在云南任巡抚,统管政事,他的消息自然十分灵通。
“看来本官出来得正是时候。”
年羹尧的贴身小厮笑道:“主子您可别自夸了,要说最有先见之明的,应该是主动求退的九贝勒吧。”
年羹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没说错,九阿哥是聪明人。”
太子爷位置还算稳固,就算太子爷位置不稳,九阿哥这样的性子服不了众,上位的希望渺茫,既然如此,还不如退得远远的,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回京,那才好呢。
年羹尧往椅子上一靠,懒洋洋地跷起二郎腿,端着春茶喝了口,微微闭着眼,哼起了青楼里最受花娘喜欢的小调。
突然,他停下,他眼睛睁开,如老虎张目。
若是太子爷不在了,皇上的这么多皇子,谁最有可能上位?
年羹尧在想的问题,毓庆宫的太子也在想。
如今他担着太子的名头,六部中除了户部他能插手,其他几部都在他的兄弟们手中,一个个都不差,就算是瞧着最好说话的胤俄,从他接手工部后,工部都未曾在他手里闹出过什么乱子。
皇阿玛嘴上说他是他最看重的儿子,皇阿玛对其他兄弟都不差,有这些兄弟盯着,他如何能坐稳太子之位?
胤礽烦躁,坐卧都不舒坦:“来人,叫小玉子进来伺候。”
“太子爷,奴才这就来了。”
胤礽哼笑:“这么快,在门外站很久了吧。”
小玉子撒娇似地埋怨:“奴才在外面脚都站疼了。”
胤礽一把把小玉子拉上床:“快叫孤瞧瞧,还有哪儿疼了。”
太子妃院子的大门紧闭,对外头的事情不闻不问,她跪在佛前虔诚地跪拜,求佛渡她出苦海。
朝堂之事让人心焦,五月的京郊景色甚美,修沐日时出城的马车堵得城门水泄不通,待到六月天气渐热时,出城游玩的人才渐渐少了。
六月初,四贝勒府的侍卫护送着弘晖阿哥从京城出发去海参崴,弘晖还是头一回出京,看不够一路的风景。
一路赶到海参崴,他却不着急去看大海,远远看到珲春的城门就坐不住了,叫车夫赶快一点。
“小主子您别急,城里人多,咱们慢着点,免得撞到人。”
弘晖只好坐回去,靠在车窗往外看,珲春的街道看着真窄,街上的人也穿得破破烂烂的,房子瞧着也不怎么好,城里居然还有茅草屋。
弘晖担心,九婶婶和永乐妹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小主子,咱们到了。”
弘晖不用人扶,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到大门就失望了:“九婶婶和永乐妹妹就住在这儿?”
叶菁菁带着丫鬟婆子从大门里出来,大笑道:“怎么了,咱们弘晖阿哥瞧不上这处院子?”
“九婶婶。”
弘晖眼睛一亮,小跑过去:“九婶婶,弘晖好想您。”
“只想我吗?”
“还想永乐妹妹。”
叶菁菁笑哼:“我就知道你是为着永乐来的。你额娘写信说,你为了早些来海参崴找我们,这几个月读书可用功了是不是?”
弘晖一本正经道:“弘晖以前读书也用功,但是为了来看九婶婶,感觉脑子都变好了,读书很快就能背下来了。”
“小滑头。”
弘晖咧嘴笑:“九婶婶,我想去看永乐妹妹。”
“进门吧,我带你去瞧瞧永乐。”
叶菁菁带着弘晖进门,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儿天气好,下午我们打算去海上钓鱼。”
“去海上钓鱼呀,是不是特别大的鱼?就跟九婶婶送去我们家的一样?”
上月齐世回去带了很多海货,给宫里的主子们送了些,各个皇子府当然也送了。
“九婶婶,那个鱼好咸呀,吃了一块鱼,弘晖喝了一大碗水。”
“咱们吃新鲜的海鱼,那个不咸。”
叶菁菁给弘晖安排的屋子就在主院西厢房,和永乐的房间是挨着的,弘晖一看到永乐也不嫌房子窄了,他伸手要抱抱妹妹。
叶菁菁还有事情要忙,交代道:“永乐这两月长大了好多,你抱一会会儿,抱不动了就给王嬷嬷知道吗?”
“嗯,我不会摔着妹妹的。”
“那你们慢慢玩儿,九婶婶先忙去了。”
“好。”
永乐巳时才醒,这会儿吃饱喝足,正是精神头好的时候,她才不愿意被抱着,她挣扎着往地下爬。
王嬷嬷忙道:“弘晖阿哥,这几日永乐格格喜欢扶着人蹦跶,您和永乐格格在炕上玩儿吧。”
蹦跶?永乐妹妹怎么蹦跶?
弘晖脱了靴子爬上炕,王嬷嬷把永乐妹妹放在他面前,然后,他看着永乐妹妹伸手扯着他的衣领,憋着一股劲儿,一下站起来了。
弘晖惊得张大嘴,永乐笑眯眯地冲他笑,突然她脑袋往前一磕,正好撞到弘晖的鼻子,弘晖忍不住哭起来。
“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主屋里,叶菁菁刚坐下就听到弘晖哭声,赶忙跑过来。
王嬷嬷抱着永乐格格连忙道:“永乐格格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磕额头磕着弘晖阿哥鼻子了。”
叶菁菁扭头看过去,永乐小丫头还冲她乐,叶菁菁简直给气笑了,这小丫头!
叶菁菁拿帕子给弘晖擦眼泪:“九婶婶替永乐跟你道歉,你鼻子有没有事?九婶婶叫大夫给你瞧瞧。”
弘晖眼泪汪汪,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永乐妹妹不是故意的,是我没躲开。”
叶菁菁忍不住笑:“傻孩子,她年纪小没轻没重,我又不会打她,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
弘晖不好意思地笑,额娘说男人流血不流泪,只是被妹妹撞了一下,他不该哭得这么惨的。
“你额娘说得也不全对,人嘛,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这有什么好羞耻的。”
“我从未见过我阿玛哭过,九叔哭过吗?”
“他哭,他嗷嗷地哭,前几天午歇的时候他被永乐一脚踹到脸时,比你哭得还惨呢。”
骑马回家用午饭的胤禟,在门外听到这话顿时黑脸。
“福晋!”
叶菁菁忙压低声音:“你可别对外说你九叔会哭,他怕丢脸。”
弘晖乖乖点头,他保证不乱说。
胤禟抱过永乐,一巴掌拍她小屁股上:“你个小丫头,一点点大的人儿,怎么力气这么大呢?以后要收着些知不知道?”
父女俩的脸蛋贴着,永乐甜蜜蜜地喊了声啊啊。
“是阿玛,不是啊啊,教你这么多次了,怎么就学不会呢。”
“额额。”
被阿玛捏小脸蛋了,永乐不高兴,伸手要额额抱。
叶菁菁伸手要抱,胤禟一下躲开:“她重,我来抱。”
永乐扭来扭去挣扎,胤禟给她小屁股一下:“老实点。”
永乐趴在阿玛肩膀上吐泡泡,咿咿呀呀地哼唧。
弘晖看到这么可爱的妹妹,后悔了,他该早些来,这样他就能教妹妹喊他哥哥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罢了,这会儿先不忙了,叶菁菁叫慧心把账本收起来,夫妻俩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进屋。
“这屋子冬天的时候挺保暖,天气一热就不行了,屋里不通风,憋得人难受。”一进屋胤禟就嫌弃上了。
“再等几日吧,新建的房屋要晾晒一段时日才好住人,要不里头湿气太大了。”
弘晖忙问:“九婶婶,您修新房子啦?”
“修了,在房子建在城南,那里离城门口近,搬去新房子,你九叔以后骑马去港口也方便些,你十四叔也能常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胤祯不乐意跟他们一家三口住,他除了偶尔回来吃顿大餐之外,其他时候都住在军营里。
屋里热,都不耐烦在屋里坐,叶菁菁叫人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搭了张桌子,摆上椅子,在这儿坐着舒坦些。
“弘晖,你阿玛额娘在京里如何了?”
“我阿玛额娘都好,阿玛叫我给九叔九婶带了封信。”弘晖进门好一会儿了,这时候才想起来,把装在荷包里简单折了几下的信拿出来。
胤禟笑道:“就这么放着,四哥到底给我写的信还是小纸条?”
虽不是小纸条,但是跟小纸条也差不多吧,信上只写了一行字,一个日期。
胤禟眉头一跳,是那一日,福晋问四哥容不容得下她那一日,他问四哥是不是想登上大位那一日。
四哥这是做好准备,要争了。
叶菁菁的族人,还有她名下的许多商铺都在京城,从皇阿玛回京后,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夫妻都十分清楚,不知道是哪件事叫四哥突然如此坚定起来。
“九婶婶,阿玛写的这个日子是什么日子呀?”
叶菁菁微微笑:“是个好日子。”
见九婶婶不肯说,弘晖也就不再问了,乖乖吃丫鬟送过来的水果,好新鲜的荔枝。
“九婶婶,这个果子用船运过来的吗?”
“是的,大船走海运送来的。”
嘴巴还在跟侄子说话,叶菁菁和胤禟两个人,脑子却在想别的事,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青霉素。
若真要争夺起来,未免夺嫡影响到边疆安定,蒙古王公们的支持非常重要。
青霉素,青霉素若是做出来,就能拉拢一批人。
土制青霉素,她上辈子随便就能在网上搜到的配方,在这里却难倒了一批人。
叶菁菁只知道青霉素和青霉有关系,具体怎么搞的她一点都不清楚。唐子归是理科生,他说以前高中生物实验课的时候老师大概讲过,怎么搞培养基怎么加油分离,他也是过耳不过脑,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细节。
这段时日唐子归跟张春秋那群道士天天在折腾青霉素,专门有一间暖和的屋子用来发霉,用唐子归想到各种办法去试,但是依然还没结果。
中午用了午饭,胤禟也不休息了:“菁菁,你照顾好永乐和弘晖,我去张春秋那边瞧瞧。”
叶菁菁点点头:“你去看看吧,昨儿他们弄出来一些药,用到发热的猪身上,不知道能不能行。”
张春秋他们单独住一个院子,屋里养着许多霉菌,又有动物,味道十分不好闻,胤禟一进去就捂住鼻子。
“主子爷,您怎么过来了。”
“听说昨儿你们又弄出来一批药?”
张春秋摇摇头:“还是不成,昨晚上半夜那头猪就死了。”
“怎么死的?”
“抽搐,口吐白沫,好像中毒了一样。”
他们忙活了几个月,做出来的药没一回能成的,要不是这个主意是主子提的,他们可能早就放弃了,觉得根本没这个药。
毕竟,谁见过救命的药是用霉菌做成的?
“唐子归呢?”
“唐子归早上去船厂了。”
“去个人,叫他过来,青霉素没搞出来之前不准他去船厂。”
“主子爷,这个药真的行?”
“你见福晋什么时候信口开河过?”
张春秋摇摇头,那倒没有,主子从小的时候说话就是有的放矢,从来没有乱说过。
“那就是了,福晋既然这般说,那肯定能成,只是你们没找对路子。”
张春秋勉强恢复了些信心。
一个小道士小声说:“若是唐子归记得配方就好了。”
福晋只知道用霉菌,唐子归倒是能说出一二三来,但是他什么都不确定,他们只能一次次去试。
为了弄出这个新药,这几个月死了多少鸡鸭猪羊了,简直太浪费了。
张春秋心想,若是能找到教唐子归的高人就好了。唐子归说教他的那位高人云游四方,好多年没见过,真是可惜了。
胤禟鼓励道:“张大夫,这个药非常重要,只要你们把这个药弄出来,以后绝对会青史留名。”
“弄个药出来青史留名?”张春秋不信。
虽然张春秋不信主子爷的话,但是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唐子归这个半懂不懂的被叫回来,继续养霉菌制青霉素的轮回。
唐子归叹气,妈耶,他又不是学生物的,干嘛这么折磨他。
胤禟回去后,对着福晋期待的目光,他摇了摇头:“猪死了,还是不行。”
“没事儿,慢慢试吧,叫他们把实验记录做好,就算一项一项地排出,也能选出来。”叶菁菁叹气。
大人发愁是大人的事,小孩儿该玩就玩。
下午,叶菁菁带着弘晖去海上钓鱼,弘晖头一回出海,在大船上跑来跑去,还去摸架在船舱里的炮筒,可激动了。
说好的出海钓鱼呢,叶菁菁一个人戴着帽子坐在甲板上钓鱼,眼睛盯着浮标,脑子里却在想,雍正若想提前上位,至少要等到三四年后,第一次废太子的时候是次机会,第二次废太子的时候也是次机会。
废太子后,怎么制造机会让雍正上位呢?
康熙的性子,可不是能主动让位的人,除非他发生什么意外,不能再坐在皇位上。
鱼上钩了,叶菁菁的手一抖,鱼跑了。
不能慌,事情越到跟前越不能慌。
“九婶婶,鱼钓起来了吗?”
“很快了。”
重新下鱼钩,这次她眼疾手快,一下提起来一条两斤多的鱼。
弘晖失望:“九婶婶,鱼好小呀。”
“没事儿,咱们慢慢来,总会钓到大鱼。”叶菁菁慢慢地,气定神闲起来。
孩子有时候真的很诚实,他跟在什么样的人身边,他就像什么样的人。
弘晖每天早上起来读书,读完书用早膳,等妹妹醒了就陪妹妹玩,有时候帮九婶婶看账本。下午要么跟着九叔去军营跟士兵训练,要么跟九婶婶去散步、坐船去海上钓鱼。
叶菁菁性子乐观,带的弘晖也爱笑,说话声音都大声了。胤禟和胤祯都没有皇子的架子,跟军营里的士兵打成一片,弘晖整日跟着两位叔叔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习惯了,他也跟人摔跤,即使他人小,每次都是被摔出去,他也不哭,在地上滚一圈就爬起来,继续。
来的时候弘晖还有皇家阿哥贵公子样儿,在海参崴待了一个月后,浑身晒黑,笑起来的时候只有牙齿是白的。
胤禟撸一把他的脑袋:“挺好,男人就要这样,瘦瘦弱弱跟个白斩鸡似的可不行。”
“九叔,你说我阿玛是白斩鸡。”
“你要告状?”
弘晖哈哈笑着跑开:“我不告状,我和九叔是一国的。”
胤禟神采飞扬:“臭小子,算你九叔没有白疼你。”
六月一闪而过,七月,京里来了好几道书信催弘晖回去,说是康熙口谕,叫弘晖跟他那几个小叔叔一起进上书房读书。
弘晖再不想回去,也必须走了。
他走前一日,胤禟带他去后院看张春秋他们制作青霉素,看完后弘晖什么都没懂,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发霉了?为什么要把霉菌装在一个个小盘子里?
胤禟也写了张小纸条塞弘晖荷包里:“带回去给你阿玛。”
“哦。”弘晖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想走?”
弘晖摇头,他不想走。
永乐妹妹刚学会叫哥哥,他走了,永乐妹妹就把他给忘了。
“回吧,明年夏天再来。”
“九叔,你别骗我,我阿玛说,他小时候自从进上书房读书后,一年到头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回忆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日子,胤禟啧啧一声:“你阿玛说得对,你以后别来了,好好读书吧,等长大了再说。”
弘晖就要哭了,胤禟一把把他搂怀里:“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哭什么哭。”
弘晖一抹眼泪:“九叔你又乱说,九婶婶说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是人之常情。”
胤禟好笑:“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行不行。”
弘晖一个没忍住,哇哇哭起来。
胤禟双手叉腰,扭头看福晋,那眼神的意思是,弘晖好好一个体面的皇家阿哥,被你教成普通小屁孩儿,等弘晖回去,四哥四嫂怕不是要找咱们俩麻烦。
夫妻俩好不容易把弘晖哄好了,叫他自己点菜,晚上吃顿好吃的。
弘晖美美吃了一顿,又跟永乐妹妹玩到睡觉,心情总算好了。
晚上,夫妻俩躺床上,胤禟说:“弘晖回去后就要进宫读书了,他早些回到原来的模样才好。”
“原来的小大人模样?”
胤禟握着他的手,十分无奈道:“宫里没有真正的孩子。”
也容不下真正的孩子。
叶菁菁叹气,赶紧吧,日子再过快一点。
算了,也别太快,三四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他们还需要时间准备。
至少,先把青霉素弄出来。
皇室争斗,万万不能引起边境骚乱。
第55章
康熙四十六年,秋。
永乐在海边疯跑,脑袋上的两根羊角辫在海风中颠颠儿地跳来跳去,一不小心一脚踩在沙里没拔出来,扑通一下摔沙地里。
“格格,您没事吧。”跟在后头的叶南生赶紧上前抱起小主子。
永乐哈哈大笑:“南生不担心,我不疼。”
叶南生无奈,蹲下给小主子拍拍身上的沙:“一会儿您回去,主子爷又该说您了。”
永乐豪迈地扬起头:“不怕,阿玛说我,我去找额娘。”
三岁的永乐小格格早已不是小时候只能被额娘阿玛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儿了,才三岁的年纪,小嘴儿巴巴的可能说了,也越来越调皮,哪一天不出来跑一圈,就感觉脚痒痒。
她常闯祸,挨揍虽然也挨揍,但是额娘打得不疼,不怕,嘻嘻。
“南生,你教我习武吧,等我练得跟你一样厉害了,额娘打我,我就飞房顶上去。”永乐扑腾着胳膊,学小鸟飞。
叶南生牵着小主子的手往回走:“习武很辛苦,小主子还是别学了,南生会保护你一辈子。”
叶南生,原来小名叫阿福,康熙四十二年到九皇子府,跟师父叶敏心习武,第二年通过了考核,被赐姓叶,后就成了九皇子府的小侍卫。
她天赋好,习武事半功倍,今年才十一岁,同龄人中无人打得过她,就连身手普通些的侍卫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加上她识字还学了外语,今年给小主子选贴身侍卫的时候,她毫无争议地胜出了。
永乐望着海上的大船:“南生,我还是想学,我想自己变厉害。”
额娘说,姑娘家要自己有本事,才不会被人欺负。
“小主子,福晋也未曾练武,福晋也很厉害,您可以跟着福晋学。”叶南生试图劝道。
永乐坚持:“我要学,额娘在家,我要出海。”
永乐说不太清楚,她心里想的是在家不用学,出海就要跟十四叔一样习武,身上的肉肉都硬邦邦的,长得高高壮壮的,这样才能打坏人。
永乐说得坑坑巴巴,叶南生耐心听明白后,觉得这事儿大了,她要赶紧告诉福晋,小格格她想长得跟十四阿哥一样高高壮壮。
她想象不到如此可爱的小格格壮的像个男人的模样,一定要阻止格格。
永乐走累了,伸手要抱。
南生抱起小格格故意说:“小格格如果长得跟十四爷一样壮,南生就抱不动小格格了。”
永乐大笑:“那我抱你。”
算了,我劝不了,交给福晋吧。
“南生,咱们跑吧。”永乐晃动着小脚丫催促。
“小格格抱好了,我跑了。”
“好!”
南生放开跑了起来,永乐高兴得哈哈大笑,她们还未跑到军营门口,胤禟听到女儿熟悉的笑声,无奈道:“小时候永乐的性子明明像福晋,怎么长大了后越来越像我呢?”
即使胤禟不想承认,永乐如今闹腾的模样,跟他小时候太像了,否认都否认不了。
胤祯忍俊不禁:“这不是挺好的么,咱们满人家的姑奶奶就该霸气些,以后出嫁才不会被欺负。”
去年大哥家的大格格嫁给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稜,被人欺负了,最后还是大格格的贴身嬷嬷传信到珲春,他们兄弟去科尔沁给大格格撑腰,才让大格格好过些。
胤禟轻哼:“我的永乐才不会嫁到蒙古去。”
胤禟翻身上马,催动着缰绳等在军营门口,永乐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阿玛,眼睛一下亮了:“阿玛,抱永乐。”
胤禟矮身一捞,永乐就到他怀里:“阿玛骑马带你回家。”
永乐兴奋地大喊:“驾驾驾,马儿快快跑。”
主子爷和小主子骑马跑了,南生跟军营里借了一匹马追上去。
胤禟骑马进城,晖春的百姓们早就见惯了这位贝勒爷,叫卖的、赶路的,都不会特意抬头看一眼。
“主子爷。您回来了。”
门房处的下人赶紧去牵马,胤禟抱着女儿放生下马:“福晋可在家?”
“回主子爷,福晋还没回来。”
“这时候还没回来?”
下人低下头道:“刚才福晋身边伺候的人专门回来说了,今儿中午福晋不回来用饭。”
啊?不回来呀?永乐好失望。
胤禟也觉得失望,于是抱着女儿上马:“福晋在船厂?”
“正是,福晋今儿中午在船厂食堂用饭。”
胤禟骑马去船厂,刚赶回来的南生自然跟着小主子去。
海参崴船厂大门外挂的是叶氏商行的牌子,看守船厂的自然是叶氏商行的护卫,这里平时不允许外人来,主子爷和小主子前来,自然要立刻放行。
“福晋可在?”
侍卫们点点头:“福晋今儿一早过来就没离开过。”
胤禟带着女儿进船厂,墨家那两兄弟,唐子归和孔家那个小子都不在。
“人呢?”
“回九贝勒,唐厂长他们都陪主子出海了。昨儿唐厂长他们把最新改出来的蒸汽机装船上了,今儿用新的蒸汽船载着主子去海上试船了。”
“胡闹,昨儿才装上船,你们都不知道安不安全,就敢叫福晋上船试?万一船在海上沉了怎么办?”
一位墨家子弟忙解释:“蒸汽机咱们都装过几回了,这次改进后只是速度比以往快一些,对船的正常行驶没有影响。”
胤禟还是生气,抱着女儿坐下:“福晋上船你们也不去劝劝,就算她一定要上船,你们也该找个人去军营通知爷一声。”
永乐附和:“就是,也去通知我一声。”
在场的工人都被小格格逗乐了,偏偏九贝勒还在生气,他们不敢笑出声来,都低下了头。
胤禟捏着女儿的小下巴:“你个小不点,你额娘出海叫你做什么。”
永乐理直气壮:“额娘出海该带上我呀,我会游泳,我可以救额娘。”
“哼,把你显着了,要说水性,我不比你好?你会游泳还是你老子我教的。”
永乐挣扎,不让阿玛捏自己的下巴,挣扎不过,她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喊疼。
胤禟又舍不得了,赶紧轻轻摸了摸:“怪阿玛下手太重。”
哼!永乐扭头,不想理坏阿玛!
被女儿这么一打岔,胤禟心情好了些:“我问你们,这个船你们都改了几回了,如今能跑多快?”
“回九贝勒,按照孔思的计算,这次若无意外,蒸汽船跑的速度已经能跟海船最高速度并驾齐驱了。”
“这么快?”
那工人点点头:“机器只要不坏,保持动力,能一直维持最高速度,可比船工划船好多了。”
毕竟,人会累,机器可不会累。
“转舵呢?”
“转舵比传统海船快好几倍,墨家大公子和墨家二公子根据蒸汽机专门对船做了改造,里面的机芯专门用最好的铁打出来的,耐磨耐用得很。”
想想你跟敌人在海上对上时,双方都有火炮,我的船比你的船跑得快,掉头也快,那我还不是把你压着打?
胤禟笑道:“若是真做出来了,那可太好了,没白瞎福晋给你们花的这些银子。”
说到银子,船厂的工人们个个气短,抬不起头。
没办法,从开始研究这个蒸汽机那年算起,这些年他们花了主子快一千万两银子。这可是个大数目啊,朝廷一年收的税银,赶上风调雨顺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千万两。
“唐子归不是说蒸汽机除了可以装在船上,还可以装在车上,车研究得怎么样了?”
“唐厂长说为了蒸汽车跑得快,要在车下垫铁轨,铁匠忙着船厂这边的事,铁轨暂时顾不上,按照计划,咱们要等蒸汽船研究告一段落了再专心研究蒸汽车。”
造车不比造船简单,按照唐厂长的规划,铁轨要能承受车体巨大的重量,韧度和强度必须非常好,煅烧时的炉温几乎是烧陶的极限温度。
所以,若想生产出能制造铁轨的铁来,优质铁矿、大量的铁匠,以及熟知火候的烧陶工人都不能缺。
“咱们军营里用的大刀,这种质量也不行?”
工人摇摇头:“军营里用的武器虽然是用好铁造的,对铁轨来说还是太脆了些。”
胤禟思索着,若是这样的话,要搞出蒸汽车,必须有朝廷点头才行,要不然上哪儿弄这么多好铁矿去。
“主子已经吩咐刘管事了,下个月刘管事会从海外买两船铁送到海参崴来给咱们试验。”
试验需要的铁主子就能替他们解决,但是若要按照主子设想,在大清铺设三横五纵八条铁路,把大清南北都串起来,除了朝廷,谁也做不了这样的大事。
胤禟正在考虑,坐他膝盖上的永乐突然跳起来:“阿玛,额娘回来了。”
蒸汽船的声响慢慢变大,船上冒出的白色蒸汽飘过来,今儿吹的是东北风吧。
“额娘,抱抱!”
叶菁菁下船,一把抱起女儿,笑着对胤禟道:“你们怎么来了?”
“哼,你一天天忙得都不顾爷和永乐了,只能我们来找你了。”
叶菁菁轻笑,拉了下他的手,胤禟心里顿时舒坦了,把女儿抱过来:“我来,别累着你。”
叶菁菁忙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累了,她道:“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咱们回家吃还是在船厂吃?”
“在船厂吃吧,你船厂的伙食比军营好出几倍,不委屈爷。”
叶菁菁瞪他,好好说话不会?怎么又来阴阳怪气这一套。
主子和主子爷交流感情,旁边的人都识趣地散开,用午膳时也不往主子跟前凑。
等到午饭用完了,墨家大公子亲自端茶来,后头跟着墨家二公子、唐子归、孔思。
“主子,这个蒸汽船您还算满意吧。”
叶菁菁嗯了声:“还算满意,不过我认为还有改进的空间,唐厂长,你说呢?”
唐子归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主子,您得加钱呀!”
“蒸汽木船的缺点您今天也看到了,木船重量大,加速航行时阻力大,达不到咱们预想的最高速度。另外,蒸汽木船的能源效率低下,燃烧也不充分,这样船和蒸汽机都坏得快,用船成本太高了。”
叶菁菁直接问:“你的意思是,要建钢铁厂是吧?”
唐子归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主子果然是主子,一猜就中。”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你夸人好歹夸得诚心些。”
唐子归是个听劝的,正准备重新夸,叶菁菁打断他:“你夸我也没用,朝廷的事,我做不了主。”
清朝的矿产都归朝廷管,禁止民间私自盗挖,商人若是要采矿,都必须官府审核批准,在官府监督下才能进行。矿厂开起来,也不由商人做主,说关就关了,根本没有说理的地儿。
如今铁矿开得比较多的是广东,共计开了矿厂六十四处,矿工有好几万人。前年御史上书朝廷,说是海阳县的矿厂聚集了太多矿工,时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朝廷就把广东的矿厂都封了。
叶菁菁对唐子归等人说:“自从前年广东的矿厂封了后,这两年奉天、吉林都发现了新的矿厂,但暂时产量不大,只供工部衙门使用,咱们肯定弄不到。”
“钢铁厂暂时建不起来,我叫刘山从海外运两船铁矿石过来,你们自己先试试看吧。”
叶菁菁和唐子归都知道发展工业的重要性,必要时候,用农业支持工业也要把工业搞起来。
但是,在大清朝,对宫里那位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来说,现在肯定不是发展工业的必要时候。
叶菁菁还是那句话:“先试,试得差不多了,叫九贝勒去拉政策投资。”
孔思不明白,拉政策投资是什么意思?
唐子归秒懂:“主子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干。”
“先船后车,懂吗?”
唐子归毫不犹豫地答应:“您是主子,您出银子,您说了算。”
胤禟还没见识过最新的蒸汽船,叶菁菁抱着闹觉的永乐在船厂等他,他亲自去海上试了试船。
一个时辰后,胤禟回来,抱起女儿,夫妻俩坐马车回府。
“你感觉怎么样?”
“比朝廷配给海军的船跑得快。”
从康熙四十三年建海军后,至今朝廷的船厂那边交了三批海船。据说是每一批海船都比原来的船更结实跑得更快,胤禟感受下来却并不明显。
“火药局给海军大船专门配的火炮我去海上试用过,炮筒还是太重,距离打不了太远。”
能打远的大炮都十分重,不好上船。
胤禟皱眉:“十弟管着工部,火药局那边的管事都是皇阿玛的人,催也催不动,一群只领银子不办差的混账东西。”
叶菁菁安抚地握着他的手:“再等等,等四哥……就好了。”
已经是四十六年了,机会近在眼前。
胤禟下午要去军营,叶菁菁要忙着安排海运船期,给仓库囤货。
这两三年她跟科尔沁蒙古关系不错,和岱布和伊西班迪算得上亲近,他们粮食不够或者药品不够都是通过叶氏商行采购。
以科尔沁为出发点,影响力一点点往蒙古其他地方扩,他们夫妻跟整个漠南蒙古许多王公们都说得上话。
“慧心,你叫人给岱布传话,他要的粮食太多了,海运根本运送不过来,叫他把采购量减少一半。”
“主子,岱布郡王恐怕不会答应。您也知道,这几年好些地方闹灾,草原也干旱,要不是指着咱们这儿,只等着朝廷赈灾的话,草原上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叶菁菁还是不同意:“他们旗有多少人我心里有数,朝廷多少会给他们些赈灾粮,加上从我这儿采购的,肯定够他们过冬。”
“您是说,岱布郡王多买的粮食是给别的人买的?”
“或许是给别的旗买的,或许是他自己想囤粮,不管哪种原因,我都不能给。”
岱布若是拿从她这儿买的粮食跟别的旗换人情,她不会答应,岱布若是想自己屯粮,她更不会答应。不仅她不会答应,康熙也不会答应。
岱布从她这儿弄粮食康熙肯定知道,康熙还能默许,是因为她一直控制着没有过线,她若帮岱布囤粮食,那就过了。
“主子的话奴婢明白了,奴婢现在就叫叶淮派人快马去科尔沁。”
永乐睡醒起来,看到额娘在忙,她也不去吵额娘,甩着小短腿跑去隔壁十四阿哥府。
从海参崴驻军开始,胤祯一直没回京城,去年春天,德妃去跟康熙求情,让十四福晋来海参崴,不叫他们夫妻分离。十四福晋来到海参崴后,就在九贝勒府隔壁修了一座宅子,两家中间就隔了一条巷子。永乐翻两个门槛就到了。
“婶婶,永乐来看弟弟啦。”
十四福晋笑道:“你来得真巧,弘明刚醒。”
十四福晋去年春天来海参崴,没多久就怀孕了,七月里生下嫡子,取名叫弘明。
永乐小脸蛋红扑扑的,她笑眯眯道:“婶婶,永乐也刚醒呢。”
“呀,刚醒来就来看弟弟啦。”
永乐摇头,掰着手指头数:“永乐起来先嘘嘘,又喝了水水,去找额娘,额娘在忙,永乐才来找婶婶和弟弟。”
十四福晋忍不住笑,捏捏她的小嫩手:“咱们永乐真是个实诚的乖宝宝。”
永乐嘿嘿地笑,她也觉得自己可乖可乖啦。
十四福晋叫奶嬷嬷把弘明抱过来,两个月的奶娃娃,香香的呢,永乐仰起脸吸鼻子:“好想啃弟弟一口哦。”
十四福晋大笑:“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婶婶有时候闻到弘明香香的,也好想啃弘明。”
永乐扑到婶婶怀里大笑,十四福晋抱着她,让她闹着,小姑娘就是该这样可爱嘛。
永乐在十四福晋这边玩儿了好一会儿,等到弘明喝了奶又睡了,永乐才跟婶婶告别,她要回家找额娘啦。
虽然永乐身边带着伺候的嬷嬷、侍卫等,十四福晋还是牵着她的小手把她送到门口,见她进了大门才回屋。
“主子,刚才弘春阿哥听到咱们这边有动静过来瞧,刚走到门口就被侧福晋拉回去,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头正训着了,一字一句地教弘春阿哥背诗。”
十四福晋嘴角微翘:“别管她,我的弘明还未出生前弘春这个庶长子还有几分体面,我现在有弘明了,弘春就只是个庶长子,咱们家的爵位轮不到一个侧福晋儿子的头上。”
弘春原比永乐大一岁,小孩子嘛,最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玩儿,去年他们刚来珲春时,他们这边房子还没修好,暂住在九贝勒府,永乐见天找弘春玩儿,侧福晋那个蠢货不许,嫌永乐是个格格。
九福晋多聪明的人呐,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哄了永乐几日,永乐再没去找过弘春玩儿。
回到屋里,十四福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滋味清甜回甘,嗯,上等的白毫银针,有银子都难买到茶王,都是九嫂送来的。
以前住在宫里不觉得,来了海参崴之后,跟九嫂一家当邻居,十四福晋这才算看明白了,九嫂才是深藏不露之人。
九嫂但凡是个男人,出生在皇家,这些皇子皇孙们呐,叫她看,没一人斗得过九嫂。
叶菁菁安排好海外粮食贸易之事,就被回来的女儿缠上了,小丫头闹着要习武。
“习武?怎么突然想习武?”
叶南生连忙道:“小主子今儿上午去海边玩耍突然说要习武,还说要练得像十四爷那般壮硕。”
叶菁菁大笑,抱着女儿晃来晃去:“你可笑死额娘了,你真要像你十四叔一样?”
“嗯,等我长大了,变厉害了,我也想出海玩儿,去钓大鱼。”
“好,你若是能坚持,额娘盼着你越厉害越好。”
“真的?额娘让我学?”
“学,只要你肯吃苦,你要什么样的师父额娘都给你找来。”
慧心道:“格格年纪还小,就算学,现在也只能练一练筋骨,不如叫敏心每日抽一个时辰教格格习武?”
“你觉得怎么样?”叶菁菁问女儿。
“好呀,就让敏心姑姑教我,我以后像南生一样厉害。”
叶菁菁笑着瞧了南生一眼:“南生有天赋,你要赶上南生,以后要比南生更努力呀。”
“额娘,我会的呀。”
南生红了脸,她没有主子说得那般厉害,她还打不过师父呢。
晚上,胤禟回府,听到女儿要习武,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叶菁菁问他:“你早知道了?”
“你看她一天到晚这么皮,提出习武也不奇怪嘛,你见过谁家三岁小姑娘跟她一样?”胤禟举起女儿放自己脖子上,永乐一点都不怕,反而笑起来。
“阿玛,举高高。”
“阿玛累,今儿先不举,明日再举。”
永乐哼哼:“我去找十四叔。”
“不许去,不就是举高高么,阿玛也行。”
呵呵,男人的自尊心,叶菁菁就这么看着胤禟龇牙咧嘴地举高高,那狼狈的样儿,叶菁菁都不忍心多看,赶紧哄女儿下来,去厨房瞧瞧杨管事今儿做什么好吃的。
胤禟解脱了,松了口气,叫了水,去净房洗澡。
热水解乏,半躺在热水里,胤禟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怎么肩膀上有块淤青?”
胤禟被惊醒,他看了眼自己左边肩膀:“没事儿,下午跟将士们比武的时候被踹了一脚,过两日就好了。”
“身上还有没有伤口?”叶菁菁推他一下,叫她瞧瞧伤着的地方。
胤禟背过身,右边肩胛骨下头也有块淤青,瞧着比肩膀上的淤青更严重。
“摔地上时没注意有块石头,被石头硌了一下。”胤禟解释。
叶菁菁叫慧心去拿药酒。
“起来,别泡了。”
胤禟慢条斯理地起身,扯了帕子擦身上的水。叶菁菁去外头拿了药酒进来,这人还赤果果地擦呢,叶菁菁呵呵一笑:“怎么着,炫耀你有腹肌?”
胤禟得意:“瞧瞧,好看吧。”
叶菁菁上前摸了一把:“好摸。”
胤禟的脸顿时红了。
叶菁菁大笑起来,生的女儿都三岁了,回回逗他,回回他都会脸红,可太有意思了。
胤禟恼羞成怒:“爷才不是害羞,我是替你脸红,你……”
“打住,不用你替我脸红,你赶紧的,穿好裤子坐下,我给你擦药酒,一会儿用晚膳了。”
胤禟还哼哼着呢,不过还是听话,穿好后坐在矮榻上。
倒了一点药酒在手心搓热,慢慢地给他揉淤青:“以前你跟将士们对练怎么没见你受过伤?今儿怎么一下伤两个地方?”
“走神了,想海船的事情。”
“海船怎么了?”
“我在想,海外是不是也弄出蒸汽船了,是不是船比我们还大还好。”
叶菁菁也不知道海外有没有比大清更好的船:“或许没有吧,若是有,那些海盗早就仗着他们的船好来打劫咱们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过些日子没有,不代表明年没有。那些国家全民皆是海盗劫犯,咱们大清的百姓比洋人老实多了,若是洋人比咱们强,咱们肯定要倒霉。”
胤禟今日下午一直在想:“菁菁,你说如果我们把船交给朝廷,皇阿玛会不会让朝廷的船厂大量生产蒸汽船?”
“不会。首先皇阿玛不想看着海军太过强大,其次是朝廷没银子,支撑不起大量生产蒸汽船。”
蒸汽船不只是船,蒸汽机才是核心。如今掌握制造蒸汽机的只有她手下这些人,就算他们肯教,那些人也不见得愿意学。全手工打造的蒸汽机,没那么容易的。
擦完药,叶菁菁拿了件衣裳递给他:“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胤禟没明白福晋的话:“你还能比我急?”
叶菁菁轻轻一笑,她虽然知道大清迟早要完,论起心急程度,她真没有胤禟着急。
“就算你很着急,那也别急,急除了让你行事乱了章法之外,没任何益处。”
胤禟拉着福晋的手:“行了,快别跟我说什么急不急的话,爷听了脑袋疼。”
夫妻俩出门,慧心正在院子里跟永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慧心见主子出来了,她才松了口气,好险拦住小主子了,没叫小主子闯进门去。
永乐玩得正高兴:“额娘,阿玛,跟永乐一起玩呀。”
叶菁菁抱起女儿贴贴:“不玩儿了,咱们去用晚膳。”
“好呀好呀。”
入秋后,天气说冷就冷。白天还是大太阳,晚上一下就冷了,半夜胤禟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床厚被子给福晋盖上,又轻手轻脚出门去隔壁。
王嬷嬷刚给小主子身上又搭了床被子,就看到主子爷来了。
“给主子爷请安。”
胤禟点点头,见女儿没冷着,这才回屋继续睡。
晚上突然降温了,第二日起来,叶菁菁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换了身厚衣裳。
“永乐那里有没有事?”
“禀主子,昨儿夜里主子爷去隔壁瞧了小格格,王嬷嬷照顾得好,没冷着。”
叶菁菁满意道:“难为王嬷嬷这么细心,年终赏银给王嬷嬷多加一成。”
“是,奴婢记住了。”
胤禟一大早去军营了,叶菁菁今日不忙,本准备去看女儿假模假式地跟敏心练武,家里来客了。
“岱布郡王,您真是稀客呀。”
岱布大笑:“一年来好几趟,也不算稀客,这位才算是真的稀客。”
“这位是?”叶菁菁上下打量这位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长得又壮实,猛地看过去,跟一座山似的。
“这位贵客,来自漠北蒙古,车臣汗部大汗乌默客长子衮臣。”
漠北蒙古过来的,确实是贵客,叶菁菁赶紧请人进门,吩咐慧心上奶茶。
岱布笑着对衮臣说:“九贝勒府上的奶茶跟咱们草原上的奶茶有些不同,你尝尝喜不喜欢。”
叶菁菁也笑道:“您尝尝,若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换成你们爱喝的口味。”
衮臣话不多,人却很好相处,没有因为叶菁菁是妇人就看不上她。
等了会儿,胤禟和胤祯兄弟俩骑快马回来,两人进门,岱布坐着没动,衮臣站起身对两人行礼。
“衮臣不用客气,请坐吧,您是我们的贵客。”
胤禟到了,叶菁菁出门,被衮臣叫住,他是个直接的性子,不等胤禟问,他直接就说:“我们想要粮食和药。”
“粮食你该问朝廷要,至于药材,也是如此。”
“等不及了,草原上很快就要下雪,巫师说今年这个冬天会格外难熬,若是没准备足够的粮食和药材,我们部族会冻死许多孩子和女人。”
衮臣看向叶菁菁:“我从岱布那儿知道你有本事弄粮食和药材,只要你肯给我粮食和药材,要求你可以随便提。”
胤禟、叶菁菁、胤祯都盯着岱布,岱布笑:“都是草原上的兄弟,他们有难,我们不能不管吧。”
“汉人说十根手指有长短,大家日子都难过,粮食不够,他们肯定更偏向那些富裕的地方,咱们草原只能在原地等着,熬着。”
“九福晋,你的粮食是从海外弄来的,咱们又不是跟大清其他地方抢粮食吃,你能帮就帮一把吧,我们草原人,最记恩情。”
胤禟问:“衮臣,你父亲给朝廷上折子了吗?”
“上了,皇上说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存粮不多,但是会赶在下雪前给漠北各个部落送一批粮食。”
话没说明白,但是都懂,朝廷送的这批粮食肯定不够。
“福晋,你如何说?”
胤禟习惯地看向叶菁菁,胤祯也看向九嫂。
“岱布,前些日子你问我多要的那批粮食就是给漠北的吧。”
“正是。”
“我叫人拒绝你的时候也说明白了,并不是我不想帮你,叶氏商行的船就那么多,就算我从其他商行那儿借船运粮,也达不到你要的数目。”
岱布不慌:“你有解决的办法吧。”
岱布认识这位皇子福晋两三年了,她是什么人,他多少了解一些。不得不说,比她阿玛齐世更精明。
叶菁菁微微一笑:“要想达到你们要的数目,必须跟海军借船才行。”
“如何借?”
“你们写封信,我叫人快马送去京城交给四贝勒,四贝勒进宫找皇上商量借船之事。”
“能成?”
“大概率吧,蒙古对大清如此重要,若有法子,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衮臣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场写了信交给叶菁菁,岱布也写了封信陈述草原今年的惨状。
胤禟和胤祯都写了信给四哥。
一共四封信,叶菁菁当着衮臣的面把信交给叶淮,叫他快去快回。
叶淮正要走时,衮臣叫住他。
“贵客有何吩咐?”叶淮问道。
衮臣目光如炬:“你告诉四贝勒,若是他促成此事,我们漠北蒙古,记他的情。”
“贵客之言,我等记下了。”
叶淮一刻都不敢耽搁,十人二十匹马,一路轮换着骑,早上出发,傍晚就到了京城。
胤禛刚下值回府,见完叶淮等人后,匆忙坐马车进宫。
没有选择骑马,是因为他需要一点空档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皇阿玛提这事儿。
九弟和九弟妹,真是给他送来一份好大的人情!
胤禛到乾清宫殿外求见皇阿玛,他略站了片刻就被传进去了。
“这么着急前来,所为何事?”
“禀皇阿玛,为漠北蒙古冬日缺粮之事。”
康熙突然坐直身子,眼神锐利:“你要向朕禀报漠北蒙古之事?”
胤禛跪下,举起手中四封书信:“漠北蒙古车臣汗部乌默客长子衮臣到海参崴找九弟买粮。”
“梁九功!”
梁九功忙上前取过四贝勒手中的信,送到御前。
康熙手有些重,信纸被翻得哗啦啦作响。
胤禛跪着,一声不吭。
“呵,老九福晋如今越发能耐了,朕只当她跟草原上做点小买卖,她竟然都开始倒卖粮食了。”
半晌,康熙把四封信丢御案上:“老四,你说该如何办?”
“满蒙是一家,且漠北那边已经来人了,儿臣认为,如今咱们既然能帮得上忙,于情于理,该帮。”
“呵,也是,朕要是不应,漠北漠南该埋怨朕了。”
胤禛磕头:“皇阿玛乃天子,您对蒙古各部向来亲近有加,皇阿玛多想了。”
“站起来。”
胤禛犹豫,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四,站起来。”
胤禛这才慢慢站起来。
“头抬起来。”
胤禛抬起头,直视皇阿玛,他头一次看清皇阿玛的脸,威严、苍老、阴沉、疲倦。
“你认为,蒙古是敌是友?”
“现在是友,以后或许可能是敌。”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前事情若不解决,这个友立刻就会变成敌。这是阳谋。
康熙似笑非笑,他身体往后微微一仰:“梁九功,给海军传朕旨意,借船给蒙古运粮。”
“是。”
胤禛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件事,算是成了。
胤禛原地站了许久,见皇阿玛没说话,他行礼退下。
“胤禛。”
“儿臣在。”
“不要试图越过朕跟蒙古来往。”
“儿臣不敢!”
胤禛心里一凛,九弟那儿,皇阿玛是不是对九弟不满了。
叶菁菁如今不怕康熙对她不满,反正又不是头一回了。再者说,对于康熙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来说,说不好处有时候也好处,只要你没过线,只要他觉得你还有用。
这次她事先禀报了,做了她该做的,答不答应康熙说了算。好歹是个皇帝,这点承担责任的本事还是有的吧。
两日后康熙的旨意到达海军衙门,海军全力配合,四大商行的商船也都调动起来,赶在入冬前,浩浩荡荡的船队运着东南亚的粮食到了海参崴,再从海参崴运到漠北。
忙完这些,草原上刚好迎来今年初雪,凛冬已至!
入冬后,北方草原粮食的事情平息,朝堂上因为赈灾之事闹起来。
今年从入春后,山东、浙江、安徽、四川、广西等地,先后闹旱灾、蝗灾,水灾等,夏收、秋收的税粮较之往年收上来的,不过六七成之数。
康熙给受灾各地免了地丁钱粮,赈灾之事也不能停,户部快撑不住了,户部尚书当朝上书。
“皇上,国库亏空,入不敷出,明年若是再遇天灾,恐难以为继啊。”
“竟有此事?”
康熙当朝大怒:“查,给朕查!朕要知道国库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户部尚书如何敢接话,只跪在地上发抖。
八阿哥不敢开口,太子只得出声:“皇阿玛,户部账册繁杂,这要清查起来要些许时日,不如等年底总账时再跟您禀报?”
“等到年底?若是年底查不出来,明年开春闹灾,朝廷该如何应对?”
康熙目光落在老四身上:“既然户部查不了,老四,你去查,谁拿了,谁欠了,谁贪了国库的银子,一个都不能错漏掉。”
“儿臣,领旨!”
第56章
国库亏空已经是朝堂之上人尽皆知的秘密,三年前四贝勒、九贝勒去山东查倒卖赈灾粮,牵扯出浙江贪污大案,浙江官场被掀翻,无数官员被砍头抄家,抄家得来的银子比国库一年的税银还多,这么多银子填进国库,只才三年,国库竟然又见底了?
皇上的话说得很清楚,谁拿了,谁欠了,谁贪了国库的银子,一个都不能错漏掉。
有脑子的朝臣都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查的时候了。
早朝散后,胤禛去刑部衙门,刚坐下来就有人来送食盒,食盒的底层摆着一旁点心一张条子,胤禛只看了眼,就盖上食盒。
“送错了,拿回去吧。”
送食盒的小太监连忙道:“没错,奴才是毓庆宫的小太监,刘公公吩咐奴才给四爷送的食盒。”
胤禛把食盒推回去:“真是给爷的,爷也不要。”
胤禛对身边人道:“非我刑部官员,请出去。”
“是!”
“哎哎哎,别推我,我自己走。”
毓庆宫的小太监被刑部小官强行请出去,他带来的食盒也叫他一并拿走。那小太监被推到门外还不忘大喊:“四爷,奴才真毓庆宫的,不信您可以叫人问问。”
刑部尚书王掞进门,苏培盛去门口守着。
屋里,王掞规矩行礼:“臣见过四爷。”
“坐吧,有事吩咐你。”
王掞坐下:“您说的是今日朝堂上之事?查国库亏空?”
胤禛颔首:“这几年天灾不断,没个消停的时候,若是户部、国库烂掉了,朝野都将乱起来,咱们的任务很艰巨。”
胤禛跟王掞表达此次国库之事必须严查的态度,王掞坐直身体:“臣想过了,咱们先封了国库,再查账册,这样避免有心人提前安排使坏。”
“封国库不难,难的是查账。若想查明白,用户部的官员查户部的账,肯定不妥。”
胤禛抬眼:“康熙四十二年冬,九弟查工部账本没用户部的官员,也把账册查得明明白白,咱们这次也可以。”
九贝勒当年查工部账本的时候王掞还在吏部任职,具体细节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九贝勒好似用的外头的人?
“九弟妹手里的叶氏商行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跟九弟妹去信借人了,最迟明日就会收到九弟妹的答复。”
“那咱们今日先把国库封起来,把账册保护好。”
“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胤禛提醒王掞:“要查别人,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告诉刑部上上下下的人,若是查账查到他们头上,有谁借了国库银子没还,别怪爷拿他们开刀。”
“臣回头就跟他们说,保准不会拖四爷的后腿。”
王掞走后,胤禛低头沉思,这次事情只怕有些难办,欠银追缴不上来,皇阿玛那儿也会觉得他办事不力,无所不用其极地追缴欠款,朝廷上上下下欠账的官员都会被他得罪一遍。
可就算得罪了,事情也必须办下去。太子送条子他不会理,其他王公大臣找他说好话也没用,欠银子,就得还。
午时前,刑部带人封了国库,随后又封了户部衙门的档子房,搞得户部上下人心惶惶。
“八爷,咱们该如何办呐,这……咱们又没犯罪,刑部虎视眈眈地在衙门外盯着,咱们怎么办公啊。”
“刘大人说的是,八爷,您管管吧。”
“八爷,咱们户部就指着您了。”
胤禩被几个侍郎、郎中围绕着,耳朵没个消停的时候,他烦了,却还笑着,语气温和地打断他们:“诸位大人,我跟诸位一样,只是个听命办事的,咱们户部的大管家是太子爷,这些话你们不该对我说,该对太子爷说去。”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管档子房的高大人笑道:“八爷您这话过谦了,朝廷内外谁人不知八爷是咱们户部的主理,咱们户部的情况您最清楚了。”
“别,当不起!”
胤禩端起茶杯,一口未喝又放下:“往前几年,哪年年底统账后,你们把账本交给我了?你们当初把账本交给谁,你们就找谁求去。”
“八爷,您就不管了?”
“我倒是想管,可户部我说了也不算呐,谁说了算,就叫谁管去吧。”
胤禩起身:“诸位,到下值的时辰了,大家也别在衙门候着了,大冷的天儿,早点回家喝口热汤,吃碗热饭吧。”
胤禩出门后跟身边贴身太监道:“去给爷告假,就说爷病了,这几日都不去衙门。”
“奴才这就去。”
胤禩叹道,希望这次,四哥好好查清楚了,不要差事只办一半,到头来,还得他来背这个锅。
胤禩毫不犹豫地走了,留下户部官员面面相觑,户部左侍郎开口了。
“高大人,您是太子的人,又管着档子房的事,八爷既然不肯伸手,那就劳烦高大人去跟太子爷禀报,请太子爷帮咱们户部说说话吧。”
高大人笑容渐冷:“侍郎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户部的主理是太子,本官时常去禀报太子户部之事,本是应当应分。今儿这事关系到户部上下,事儿闹大了,就算要去找太子求情,也该咱们一起去。”
户部左侍郎也不恼,他笑道:“咱们户部出了大事,档子房被封,高大人这会儿去禀报太子,也是应当应分。高大人管着档子房,您去就能把事情禀报清楚,不用我等去凑数。”
“哼,如今只刚开了个头,各位大人就如此不顾同僚之谊了?”
无人搭话,高大人甩袖离开,户部其他大人也走了。
工部、礼部、吏部等衙门都在看户部热闹呢,见人都走了,没有热闹可看,这才散了。
胤祥刚从吏部衙门出门,碰到胤俄,兄弟俩结伴回南三所。
“十三弟,你没从国库借过银子吧。”
“没借过。”
胤祥跟四哥、九哥去浙江办贪污案那会,他和胤裪、胤祯就明白大清内里是何等腐败,这些年他们老老实实当差,哪里还敢去国库借银子。
胤俄道:“咱们兄弟都没借过国库的银子才好,就算借了也要赶紧还上,不要叫四哥难做。”
“十哥,咱们几个住在宫里的皇子肯定没有借过银子,三哥、八哥恐怕就难说了。”
三哥和八哥,胤俄想了想:“三哥最要面子,他若是借了银子,今天知道四哥来真的,他肯定立刻就会把借的银子还上。”
八哥嘛,胤俄就不知道了,这几年他跟八哥关系不亲近,也搞不懂八哥整日在想什么。
皇上发话了,四贝勒摆出要严查的架势,好些借银不多的人晚上就凑齐欠款,预备明儿一早就去还了。
有些借银太多,还不上,或者说是不想还的人,就动起了心思。
“主子爷回来了。”
门房处跑进主院传话,不过一会儿,胤禛刚下马,四福晋疾步过来迎接。
胤禛握着她的手:“今儿有事跟爷说?专程叫下人候着爷?”
四福晋笑道:“确实有事儿跟您说,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进屋说吧。”
夫妻俩刚进屋还没坐下,苏培盛进来通传:“大阿哥回来了。”
“弘晖回来了,叫他进来。”
自康熙四十三年夏天,弘晖从海参崴回京后就进宫读书了,这几年下来,学识增加不少,性子也被磨得越发沉稳。
“儿子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在家少讲些虚礼,过来坐吧。”
“谢阿玛。”弘晖在阿玛下首坐下。
胤禛看了他们母子一眼,笑道:“怎的,弘晖也有话要跟阿玛说?”
弘晖看了额娘一眼:“难道额娘也有事要跟阿玛说?我和额娘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弘晖,你先说。”
弘晖点点头:“今儿要散学的时候,弘皙叫住我,说太子二叔听说阿玛喜欢佛法,刚好前两日清库房找出两本珍藏的佛经,是唐朝时神秀大师亲手写的《楞严经》《心经》,我没要,给拒了。”
“拒得好。”
“阿玛,太子爷给您送礼还不亲自送,偏偏冲我来,这是怕您不收吗?”
胤禛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太子上午给我送了一个食盒,专门放了一张条子,想让我对几位官员高抬贵手,我给拒了。”
弘晖没好气:“太子爷是大清的太子爷,他不帮着朝廷,居然想包庇那几个官员?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弘晖!”四福晋皱眉:“谁允你这样说话的,有没有规矩?”
弘晖低头:“额娘教训的是,弘晖不该多嘴。”
四福晋无奈:“你须知祸从口出!你性子还算沉稳,如今怎么时不时就要说些让额娘为你担心的话。”
胤禛笑道:“弘晖才多大点的年纪,有点脾气也正常,不过,这些话阿玛额娘听听就算了,你别在外面说。”
弘晖顿时笑了。
弘晖从小压抑自己,自七岁那年高热差点死了,被九婶婶救回来后,弘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再不想主动压着自己了。
平时在外装模作样也就罢了,回家总该轻松些。额娘不赞同他,好在阿玛明白他。
四福晋还想劝解两句,被胤禛打断:“福晋有何话想说?”
四福晋想起正事来:“我娘家那边的事,乌拉那拉家跟国库借银子的有好几个,我的堂哥福红家,前些年又是嫡子娶妻,又是嫁女,那时候刚分府过,银子一时间不凑手,就冲国库借了两万两银子。今日朝堂上,皇阿玛把查国库亏空的事交给爷了,下午堂嫂求到我面前来,想问问,能不能延后些,等凑够银子了再还。”
“借了银子就还,福红还算懂事。明日你使人告诉他,十一月底把银子还上,爷就不追究他。”
四福晋为难:“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这……半个月的时日,会不会太紧?”
“他们借银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不仅是福红,其他皇室宗亲都必须在十一月底前把借了的银子还回来,否则爷领兵亲自上门讨要。”
“堂哥家也没说不还,只是毕竟快年底了,过年家里又是一笔大开销,不如等过完年再还也不迟?”
弘晖听不下去了:“额娘,堂舅舅他们借的不是您的银子,他借的是国库的银子。连我都知道如今国库空虚,若是追不回欠银,开春赈灾该如何办?”
“咱们大清去年好些地方遭灾,到处都缺粮,草原上那边还是找九婶婶去东南亚买的粮。百姓这一二年都难着呢,无论是跟民间买粮,还是去海外买粮,堂舅舅他们早一日还上国库欠银,朝廷才好拿着这些银子早做打算。”
被儿子一番说教,四福晋担心地瞧了主子爷一眼。
“弘晖都明白的道理,福晋想必也明白了。爷还有事要忙,你娘家那边,福晋自己看着处理吧。”胤禛心里冒起了火气。
胤禛起身出门,四福晋连忙送到大门口。
等主子爷走远了,四福晋回来,揪着儿子的耳朵训道:“你现在不得了了,读了几天书,连你额娘都训了。”
弘晖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解释:“额娘,您体谅体谅阿玛的难处啊,阿玛领了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咱们自家人都不支持阿玛,这不是叫外头人看笑话嘛。”
四福晋松开手,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堂舅妈今日下午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好,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才想问一问你阿玛罢了。”
弘晖揉着耳朵道:“额娘,儿子劝你一句,这种话您以后还是少问。有时候阿玛不说话,不代表他心里同意你。您要为了外人和阿玛对着干,多几次,我怕您和阿玛离心。”
四福晋心头一颤,着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弘晖挨着额娘坐过去:“额娘,我是您肚子出来的,我自然偏心您。但是咱们实话实说,阿玛又不像九叔,只喜欢九婶婶一个。”
四福晋何尝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和主子爷大婚多年,有弘晖这个嫡长子,夫妻俩相敬如宾多年,她和后院的其他女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四福晋口中发苦:“你阿玛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额娘您想什么了,阿玛再口无遮拦也不可能跟我这个做儿子的聊后院的事。”
四福晋微微松了口气:“弘晖,你提醒得对,以后,额娘是该小心些。”
不过是她堂哥而已,就算是她亲哥,也别想她为了他们恶了主子爷。
弘晖见额娘真上心了,他也就不说了:“额娘您歇一歇,我回前院了。”
“回吧。”四福晋魂不守舍地摆摆手叫儿子走。
“见过大阿哥。”
弘晖刚出主院,在游廊上碰到李佳氏,他客气地避开,喊了声李额娘。
李佳氏忙催两个儿子:“弘昀、弘时,快给喊大哥啊。”
七岁的弘时已经很懂事了,额娘叫他看大哥他就喊大哥,才三岁的弘时仰着头不说话,弘晖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弘时冷不冷?怎么不戴帽子?”
李佳氏忙道:“弘时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爱戴帽子,给他戴上自己就扯掉了。”
“弘时可要乖乖的呀,生病可难受了。”
弘时嗯了声,又不说话了,看了弘晖一眼,扯着他额娘的衣裳要走。
弘晖见状就先走了,李佳氏叫住他:“大阿哥,听奴才们说,主子爷回来了?”
“回来了,刚才去前院了,李额娘有要事找阿玛?”
李佳氏忙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要事,就是我娘家出了点事,想求主子爷做主。”
“李大人家有何事?李大人不会是欠国库银子吧?”弘晖顿时冒出不好的想法。
李佳氏讪笑:“以前大家都从国库借银子使,也不知道如今这……”
“李额娘,若是李大人借了银子,您赶快叫李大人还了吧,刚才我额娘也是跟阿玛说这事儿,我阿玛当场甩脸子走人。”
李佳氏吓到了:“真……真这么严重?”
“李额娘听我一句劝,别耽搁了,赶紧给李大人家带句话,最好凑齐银子明儿就给还了吧,别等阿玛带着人上门讨要。到时候,两家都没脸。”
李佳氏慌张地点点头:“多谢大阿哥,我知道了,这就给家里递话,一定叫他们把银子还上。”
弘晖去前院找阿玛,听见屋里有邬先生的声音,他就没进去,叫门口的苏培盛带句话给阿玛。
“弘晖来了?”门内传来问话。
“阿玛,是我。”
“有事儿进来说,别在门口站着。”
苏培盛忙推开门:“大阿哥,您快请。”
弘晖进门,先给阿玛请安,跟邬先生问好,随后才道:“我没什么事情,我来是想跟阿玛说一声李额娘家的事。李额娘刚才说李大人家也借了银子,我劝李额娘赶紧叫李大人把银子还上,李额娘应了。”
胤禛黑脸。
邬思道劝道:“借国库银子的官员不在少数,李大人借银子也不出奇,主子爷不用动怒。”
家里妻妾娘家都跟国库借银子不还,他家这样,其他家想必也差不多,胤禛怎么能不气。这些人,都把国库当自己家的私库吗?
胤禛拳头都握紧了,深呼吸,缓缓压下怒火:“弘晖,去跟你额娘说,叫她去问问,看看谁家还欠了国库银子。所有欠了国库银子的,明日之内都给爷还上,若是还不上,爷亲自去抄家。”
“阿玛别气,儿子这就去。”
弘晖走后,邬思道再次提起追缴国库欠银之事:“借银子放贷的小人、攀比奢侈度日的皇室宗亲,和真过不下去才借银吃饭的普通官员,若要抓典型,还是得从放贷的开始抓。”
胤禛点了点头:“趁着这几日查账本的空档,把京城里放贷的都摸一遍,一个都别放过。”
查账是首要大事,胤禛信不过户部的官员,第二日,叶氏商行的人到了,一共来了六十余人,男女老少都有。
领头的掌柜上前禀报:“怕四爷人手不够,京城附近的账房都来了,另外还从长福庄叫了二十多个算术学得好的半大孩子,男女都有,若衙门不让女子进,也可……”
胤禛示意掌柜不必说了:“算账罢了,难道女子算出来的账本跟男人算得不一样?只要有能力,女子也可进衙门。”
队伍里的女子激动不已,他们也要去衙门算账呢。
胤禛道:“你们先进府休息片刻,用些吃食,过些时候,等衙门准备好了,爷叫人带你们过去。”
“多谢四爷体谅,九皇子府已经备好了饭菜,一会儿我们去九皇子用。”
“那也好,你们先去吧。”
掌柜的行了个礼,带着一众账房回去九皇子府。
胤禛骑马去衙门,叫刑部的人把户部档子房近十年的账册挪到刑部衙门,再叫刑部空出一排房子来,一会会来六十多个账房。
档子房高大人拦着不让:“四爷,账本多要紧的事,这账册离开户部衙门,若是中途出什么事,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爷担责,听清楚了?”
高大人还是不让,他咬着牙道:“臣做不了主,挪动账册需要问过太子。”
“皇阿玛已经下旨,不用再多此一举问太子。高大人若是执意,不如去乾清宫亲自问问。”
刑部的人没了耐心,王掞一把推开高大人:“来人,搬账册!”
奉旨行事,无人可阻拦。
半个时辰后,户部衙门档子房近十年的账册,都挪到了刑部衙门空出的五大间房屋里。
不过一会儿,一群有老有少的账房到了,另外几个衙门的人都在外头看热闹。
好家伙,四爷真信不过户部啊,居然用的都是外面请来的账房,有几个一看就是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还有几个身上虽穿着男装,看身形和走路的姿势,是女子跑不了了。
户部档子房的高大人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女子进衙门。”
王掞懒得搭理他,刑部郎中王进不屑道:“女子怎么了?难道高大人是从男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就这般看不惯女子?”
胤俄路过搭话:“他不是看不惯女子,他是看不惯女子比他强,无能狂怒。”
“高大人,高大人你怎么了?”
“来人,快叫大夫来。”
胤俄震惊,我这么强吗?一句话就把一个官场老油条气死了?
胤俄的贴身太监忙凑过去凑了一眼,回来禀报:“主子爷,没死,晕过去了。”
胤俄嫌弃:“身子骨也太弱了吧,朝廷怎么会找这样的人当官呐,没用的东西。”
刚醒来高大人,被骂没用的东西的高大人,脑袋一歪,又晕了。
胤俄啧啧一声:“走,咱们回衙门。”
一大早就闹了这么一场好戏,不过半个时辰,户部官员就告状告到内阁,姚元景无动于衷,李德明同样如此,李光地不闻不问。
马齐道:“四贝勒行事太过荒唐,李大人,您不给皇上上奏?”
李光地笑道:“我认为没什么不妥,只要能把差事办好,管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姚元景附和:“阁老大人说得是,咱们大清,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这点小事就不用打扰皇上了。”
汉臣认为四贝勒找来的账房没有问题,满人官员都不同意,马齐见李光地这个内阁首辅不肯出头,他只能自己去乾清宫禀报。
“账本就摆在那儿,若是没问题,自然不怕人查。户部若是不放心,可前去刑部衙门监督。”
康熙的意思很明白,账,是要查的,朕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户部的官员听说他们可以监督,当即跑去刑部,特别是那个刚才晕倒的高大人,进去后就站到一个小姑娘背后,看到什么都要说一句,语气十分严厉,好似训斥一般。
小姑娘不干了,直接道:“这位大人,让你监督不是让你多嘴的,你若是信不过,我算账的时候你可拿算盘过来复核。”
“放肆,一个无品无级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冲老夫大声说话。”
小姑娘举手:“王大人,这人影响我,试图拖慢我算账的速度。”
王掞背着手走过来,微微一笑:“高大人,不如去隔壁房间喝杯茶?”
“哼,你们如此乱来,我如何有心思喝茶。”
王掞不想跟他瞎扯,半拉半强迫把人带出屋外,还叮嘱看门的侍卫:“不许他再进去。”
“是,我等记住了。”
门口的侍卫上下扫了高大人一眼,似乎要记住他的脸。高大人怒道:“好你个王掞,你给我等着。”
王掞轻哼,他一个刑部尚书,难道还怕他户部一个郎中?
刑部闭门查账,外头的人观察了两日未发现四贝勒有什么大动作,以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都放松了。
第三日,刑部衙门外白纸黑字贴出第一批欠款名单:
图申,借银共计二十七万两;元慧,借银二十三万两;乌兰,借银子十七万两;温升,借银二十万两;已革爵沦为普通宗室的前顺承郡王勒尔贝,借银子十二万两;平郡王纳尔苏,借银八万两……
欠款名单贴出来后,各部官员都去围观,胤俄跑在最前头,他看到一串一串的欠银数目都惊了,这些人好大的胆子,借银居然敢借二三十万两,户部也真敢借给他们呢,这些人如何还得起?
胤俄在名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富春是不是咱们工部屯田司的那个郎中?”
“主子爷没看错,正是富春大人,他手里管着修缮陵墓之事。”
胤俄大怒:“给爷把富春绑过来,爷这个皇子缺银子使了都不敢去国库借银子,生怕朝廷要赈灾了拿不出赈灾银,他一个郎中竟然敢如此放肆!”
胤祥也在看名单,四哥贴出来的第一批欠款名单,要么是身居要职的官员,要么是家里有人身居要职,或者是皇室宗亲子弟,户部肯答应把国库的银子借给这些人,是为了用国库的银子跟这些人拉关系吧。
用国库的银子,替自己办事,真是一桩好买卖。
胤祥的拳头硬了!
这天下到底是爱新觉罗天下,到底还是这些人的天下?
这话若是拿去问皇室宗亲,他们肯定会说,这天下是咱们祖宗一起帮您祖宗打下来的,咱们满人拿国库的银子使,那是应当应分,凭什么要还?
刑部真把第一批欠款名单贴出来了,好些皇室宗亲坐不住了,先是去宗人府闹,宗人府管不了,一个个都跑去宫里跟皇上哭。
“皇上,咱们都姓爱新觉罗,都是一家人,四贝勒把咱们家的名字贴出来,这是打咱们爱新觉罗的脸啊!”
“我爷爷为大清打江山时流血流汗,到老了不过是想过几天好日子,怎么就罪该万死了?”
“皇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平郡王纳尔苏年纪轻轻的,夹杂在一群老宗亲里面特别显眼,康熙冷眼看过去:“纳尔苏,你岳父曹寅给你的银子不够使?你还要从国库借银子花?”
纳尔苏忙跪下请罪:“臣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还欠款而来。”
康熙勉强满意:“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也算为爱新觉罗家带了好头,免得天下人暗中戳爱新觉罗家的脊梁骨。”
“皇上!”
康熙不想听:“老皇叔,您家当初在盛京时,一大家子几代人挤在一座三进院里,您老人祖上跟着先祖打天下,入关后,圈地、占屋,攒下偌大的家产,还得了爵位,年年有俸禄领,您说,朝廷可有对不起你家?”
“话不能这样说……”
“那皇叔想如何?国库都被你们掏空了,若是明年大灾拿不出银子来,官逼民反,您老人家提着刀子去跟那些灾民斗?”
“我老了,提不动刀了,自然有年轻八旗子弟去。”
“砰!”
“皇叔,你们是想大清亡国啊!”
朝廷越弱,汉人就越强,如今的形势下,康熙是真的心急如焚,偏偏这是宗亲还拖他后腿。
御案上的折子摔了一地,康熙怒道:“两条路,要么还银子,要么去平叛,你们自己选!”
老皇叔不服,梗着脖子道:“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皇上若想逼死我,尽管来就是。”
康熙冷声:“梁九功。”
“奴婢在。”
“给刑部传旨,老皇叔借国库银子不还,抗旨不遵,着刑部查抄老皇叔府上,欠银不够,卖房卖地也要还上欠银子。”
老皇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家祖孙几代人为大清卖命,竟然落到这个下场?
好几个上了年纪的宗亲受不了这个委屈,当场把自己气晕过去。
“老皇叔!”
“快来人啊,请太医!”
康熙身心摇晃,感觉自己头疼欲裂。
胤禛还没动手,没想到皇阿玛居然赶在他前面下旨,胤禛有些诧异,皇阿玛这次的态度如此坚决吗?连皇室宗亲都不顾了?
康熙想顾,但是顾不了了。
十一月都快过来了,等十二月一过,开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糟心事等着他,到处都缺银子。
“皇阿玛既然下旨了,王掞,你领着人一家家去要银子,特别是图申、元慧等人,爷不仅要他们还银子,他们拿国库银子去放高利贷得来的银子,都给爷搬回来。”
“是!”
刑部衙门内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在进行,王掞带着人去收欠银,胤禛进宫,他衣袖里揣着一张单子需要皇阿玛过目。
名单上有皇阿玛看重的重臣,比如皇阿玛几次南巡都由他家接驾的魏东亭,欠下三十五万两白银。他家偏偏还经济困难,没有还钱的能力,这就要看皇阿玛想如何办了。
除了魏东亭这种不好处理的皇阿玛心腹之外,太子欠款二十万两,又该如何处置。
胤禛袖中的欠款单子送到了御案上,康熙闭上了眼睛,咬牙切齿:“胤礽这个混账东西!”
“来人,传太子!”
门外的小太监小步快跑去毓庆宫传旨。
乾清宫里,康熙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乾清宫里十分安静,安静到都能听到大殿外苍茫冷厉的寒风声。
“胤禛,起来吧。”
“谢皇阿玛。”
“这次差事你办得不错,知主次,知轻重,知进退,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胤禛头一回听到皇阿玛这般夸自己,他诧异地抬起了头,随后又低下了头。
“回去吧,好好把这次差事办完。”
“儿臣告退。”
胤禛从乾清宫出去后,走到大殿外转角处的角落里,站了许久,直到寒风吹透了他的身子,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他才缓缓出了口气,抿嘴,抬脚要走。
“四弟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你给朝廷办了这么大的差事,皇阿玛都没赐你一件斗篷穿穿?”
胤礽讥讽道:“老八都知道避开,四弟能耐,上赶着得罪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刚正不阿是吧?等这次差事办完,孤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个感谢你,又有几个服你。”
“太子爷,大清若是倒了,你我什么都不是。大清若是还在,你才是太子,我才是皇子。”
“放肆,凭你也配跟孤相提并论!”
胤禛深深地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突然,胤禛踉跄从台阶上滚下去,浑身疼得他半晌起不来。
“主子爷!”苏培盛慌忙跑过去。
穿着一身极贵重雀金裘的太子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瞥了胤禛一眼,极其轻蔑地说了句:“小妾之子,什么东西!”
太子爷带着人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主仆二人,一个躺在地上,一个红了眼眶。
胤禛嘴角动了几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就是皇阿玛看重的太子,这样的人以后要当大清的主人?
不,他不服!
这样的人,不配当大清之主。
“主子爷,您身上哪儿疼?奴才背你去太医院。”
胤禛自己从地上坐起来,他身上不疼,他心里疼。
乾清宫这个拐角处没有侍卫巡逻,若无传召,也无人从此经过。胤禛一言不发地出宫,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衙门继续办公。
隔日,第二批欠款名单贴出来,王掞第一轮抄家还未完成,第二轮已经排队等着了。
第二批欠款名单发出来当晚,刑部衙门突然失火,这晚上又刮风,分助火势,要不是王掞等人反应快,这场大火只怕要蔓延开了。
胤禛站在烧成一片废墟的衙门前,王掞过来禀报:“四爷,只烧了六间空屋,没酿成大祸。”
王进过来道:“四爷,尚书大人,这几间屋子烧得太快了,我等细查后发现有人在屋角浇了油。”
这个紧要关头,闹出什么幺蛾子胤禛都不觉得奇怪:“王进去查纵火之人,王掞你带兵继续守在这儿,谁都不能影响查账。”
“臣等遵命。”
查账查了几日,胤禛就在衙门待了几日,还有两日就要到十二月了,他定下的还款截止日期快到了。
这一日,一群小太监抬来二十万两银子,胤禛扭头对王掞道:“记下,销账。”
王掞点点头,既没问记在谁名下,又是给谁销账。
到今日,欠国库银子的人,超过一万两的大额欠款,没还的都被他抄家了,这二十万两,只可能是毓庆宫那位送来的。
十一月最后一日,又有一群太监来送银子,这次数额更大,他们递上来一张单子,这些银子是皇上替魏东亭等人还的。
看到这批银子,王掞和刑部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幸好皇上站他们这边。
“来个人,记账!”
“是!”
忙碌了大半个月的账房里,胤禛、王掞等人都在一旁等着,等着叶氏商行的账房们算账。
等了大概两盏茶的工夫,他们听了许久的算盘珠子相撞的声音停了。
“禀四爷,这次查账查出来的国库亏空总计两千一百余万两,最后追缴回来的九成五的欠款,另外还有半成多是因为欠款之人去世、离京等原因追查不到。”
王掞等人大喜,他们半月追缴回来的欠银竟然数目如此巨大,有这些银子,明年定然可以撑过去。
胤禛笑不出来,只是十年的账册就追缴出两千余万两银子,康熙朝前三十年的欠银又有多少?顺治朝呢?
这还只是从国库借的有据可查的银子,贪墨呢?私下卖官的银子呢?
为了凑这次二十万两欠银,据说太子的门人又卖了十多个官位。这些皇阿玛都知道,但是一句都不曾提。
胤禛身心俱疲,拿着折子进宫复命时,内阁阁老都在乾清宫议政,商议开春赈灾之事。
康熙看完折子,脸上露出喜色:“胤禛这次差事办得极好。”
“儿臣办差能如此顺利,多亏了皇阿玛帮扶。”胤禛低头。
这话胤禛说的是实话,若没有皇阿玛拦住皇室宗亲们,只是应对这些长辈,他都要费许多力气。
康熙笑道:“朕助你,你自己也争气。朕的皇子中,若论办事能力,老四当数第一。”
李光地、马齐等纷纷跟着康熙的话夸奖,李光地等汉臣夸得十分走心,马奇只是随口夸了两句,然后道:“四贝勒办事能力无可挑剔,但臣觉得,手腕或可柔和些。刑部的官员追缴欠银如同恶霸一般,逼得礼部一位老大人当街卖书,老大人自觉斯文扫地,当晚上悬梁自尽,若不是被他夫人发现,人早就没了。”
姚元景道:“马奇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真要论起礼部那位老大人悬梁自尽是谁的过错,头一个有错的是他自己,他就不该去借国库的银子,其次,有错的是户部官员,户部掌握天下钱财,国库的银子该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任凭官员随意支取。”
马齐怒道:“难道官员日子过不下去了,就该饿死街头吗?”
“马齐大人,官员的俸禄不够养家糊口,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该和借钱不还混为一谈。”
“够了,朕叫你们来,议的是如何应对开春灾民之事!”
马齐和姚元景跪下:“臣有罪。”
“朕要的是赈灾的法子!”
姚元景道:“皇上,咱们大清各地粮仓里的赈灾粮所剩不多,若要应对,只有一个法子,去海外买粮。”
“来得及?”
“东南亚的粮食一年三熟,粮食产量很高,即使下雪前蒙古买过一批,那边应该还有不少剩余,可派海军前往采买。”
海军的买卖都是叶氏商行帮着处理的,说是海军前往采买,其实说的就是叶氏商行。
李光地见皇上不说话,他建议道:“或可叫内务府皇商前去采买。”
“算了,一事不烦二主。胤禛,银子是你追缴回来的,拿这些银子买粮之事朕也交给你。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儿臣,遵旨!”
在海参崴过冬的胤禟收到京城的消息,大笑一声:“福晋,好事,皇阿玛把买粮的事交给四哥了。”
胤祯忙凑过来看:“呵,皇阿玛这次想开了?”
要换以前,为了不让某一个皇子揽权,皇阿玛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的。
叶菁菁却道:“不是皇阿玛想得开,是因为时间紧急,不能再出意外了。”
胤禟得意道:“到了紧要关头,皇阿玛还是得靠咱。知道四哥跟咱们关系好,就叫四哥负责采买粮食之事。”
“九哥,明年你和九嫂要低调些了,等明年度过了天灾,皇阿玛腾出手来收拾你们可怎么办。”
叶菁菁笑了笑,明年呀,康熙四十七年,等忙完赈灾,该废太子了,康熙没空找他们夫妻麻烦。
第57章
腊月初八,今日正是腊八节。
京城里,日子还过得去的人家前一日晚上就开始熬腊八粥了,等到腊八这一日早晨,家里人都能喝上香糯的腊八粥,在这寒冷冬日的早晨,慰藉一番肠胃。
日子过的不好的人家倒是省了这桩麻烦事,日子过不下的人家到处祈食,哪里还顾得上今日是腊八节。
今年的年景不好,京城周边各处佛寺道观给周围信众分发粥食比往年更多些,外城有许多乞儿前去讨食,倒叫一些少有人去的山野庙宇多了几分人气。
有佛寺分发粥食,京城各家富户也少不了去城外摆几日粥摊,做做善事,叫百姓念他们一声好。
也有许多不去摆粥摊的,比如和九皇子府关系亲近的人,张廷玉、姚元景等人,都送了粮食、银子去长福庄。
日子不好过,被卖被遗弃的小孩儿多了许多,长福庄今年收容的孤儿是以往的两倍,管理长福庄的庄头夏天时就跟主子申请过了,今年长福庄又多修了一座。
姚怀玉大着肚子在屋里处理人情来往之事,自从师兄进内阁后,给他们家送节礼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了,姚怀玉这个后宅妇人也越来越忙。
“阿娘,阿爹回来了。”
六岁的永安读完书在院子里堆雪玩儿,看到阿爹的马车进门,赶紧跑去屋里给阿娘报告消息。
姚怀玉放下手中的帖子,笑道:“你阿爹回来了就回来了嘛,你跑什么跑?”
永安冲阿娘笑,阿娘明知故问。
张廷玉一身四品官服从门外进来,眉头微皱,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也有了几分位高权重的权臣模样。
“这身四品官服真衬夫君。”
张廷玉听妻子夸自己,他顿时笑开了:“四品官服又如何,这是皇上允的,改日皇上不高兴了,自然也可以不允。说到底,我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张廷玉去屋里换了身深蓝色常服出来,走到妻子身边:“今日身子可舒坦?”
“还好,孩子乖,没怎么闹腾。”
张廷玉摸摸妻子的肚子:“我送信给菁菁了,最多不过半月,阿秀从海参崴过来照顾你生产,自然会妥妥当当的。”
姚怀玉握着他的手:“阿秀擅长调理人身体,又是女医,有她在自然好。只是阿秀来了咱们家,菁菁和永乐就没人照顾了。”
“不用担心,上回菁菁写信你也看了,她信里面还自夸呢,永乐被她照顾得极好,长这么大就没怎么生过病。永乐那孩子最爱往外跑,壮得跟小牛犊一般,阿秀一两个月不在,定然也不会出事。再说了,菁菁惜命得很,没有阿秀在,她身边也不缺好大夫。”
姚怀玉瞧着瘦弱的儿子:“要不明年开春后,把永安也送去海参崴请菁菁帮我们带一段时日?咱们家儿子怎么这么瘦呢。”
张廷玉瞥了眼三天两头生病的儿子,想说他两句挑食,又说不出口。大夫都说了,是因为怀这孩子时大人吃了太多药,才让他身子不好。
永安眨眨眼,不吭声,他都习惯了,习惯爹娘说起干娘家那个名字和他有些像的小妹妹时候,阿爹都要瞪他一眼。
“咱们只生最后这一个了,家里有两个孩子足够了。”
“嗯。”
姚怀玉知道自己的身体,生了永安后养了这些年,意外怀上这个孩子后,身体还是太虚,她也知道不能再怀孕了。
“今日发生何事了?你回来时怎么皱着眉?”
“并非朝堂之事,朝堂上的烦心事没什么可说的,都惯了。我回来时在想,今年冬日这般冷,街头上只怕要冻死不少人。”
说起这个,姚怀玉道:“今日一早我使人去长福庄送冬衣,管家回来说,长福庄外头好些人排着队想进庄子,长福庄里收不下许多人,只是允许年纪小的孩子进入,大人一律叫他们自谋生路去。”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加上今年新修的,菁菁在京郊和保定府周边建的长福庄有八座了吧。”
“嗯,其他省份也建有长福庄,这几年若不是有海外贸易赚来大把银子,菁菁又要投银子养着墨家农家那些人,又要养着这许多孤儿,只怕早就支撑不下去。”
“长福庄撑下去应该没问题,除了咱们家,我听说四贝勒、五贝勒、十阿哥他们也在给长福庄送银子送粮食。”
姚怀玉笑道:“菁菁当年赐婚给九阿哥时,咱们都觉得以后只怕要难了,没想到呀,如今好几个皇子都偏向九阿哥和菁菁夫妻俩,皇子间还是有些感情的。”
呵,感情是有一些,不过也不多。四贝勒去福建筹措明年开春的赈灾粮,人出京才几日,就有满人官员弹劾四贝勒结党。
“皇上正要用四贝勒,定会帮着四贝勒吧。”
张廷玉轻嗤:“帮了,也没完全帮。”
正是因为看到皇上的态度,这几日对四贝勒的弹劾的折子才越来越多。弹劾四贝勒的大臣里,有太子的人,三贝勒的人,八贝勒的人,还有其他因为追缴国库欠款之事厌恶四贝勒的皇室宗亲和朝臣。
“四贝勒真是不容易。”
“不用太过忧心,皇上允许那些人弹劾四贝勒,但皇上终究是要用四贝勒的,冲着这个,四贝勒这次买粮的差事应是能安安稳稳做好。”
等差事忙完回京,有这些弹劾的奏折摆着,皇上只需用一句“百官激愤,大局为重”就可把四贝勒的功劳压下来,以四贝勒隐忍的性子,大抵会默认皇上的处置。
胤禛刚到福建,还不知京中许多官员弹劾他,他正在海军衙门内和海军众将领会面。
“四弟来的真快,四大商行的人明日才能到。”
“大哥,这有什么说头,需得四大商行的人到了才能谈买粮之事?”
胤褆点点头:“朝廷买粮之事还需他们配合,特别是粤商林家,林家跟东南亚那边的粮商关系最为亲密。”
“大哥,叶氏商行的人不在?”
“叶氏商行的管事刘山如今长期驻扎在叶家坡,叶氏商行管着所有去叶家坡交易的洋人,咱们两边贸易之事都是他们在忙,若是无事,叶氏商行的管事一般不会来福建。”
“叶家坡如今可还安稳?”
“暂时还能稳得住。”
“大哥此话何意?”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说句实话吧,洋人的船和炮不比我们差,但若真起了冲突,欧洲各国的船和炮一起围攻咱们,咱们不出大代价也赢不了。好在他们还想和咱们贸易,南海又在咱们家门口,他们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暂时还能维持稳定。”
胤禛沉默后,才道:“咱们优势不明显,是因为朝廷不允许海军征兵,海军人少吧。”
何止是海军人少,还有装备问题。
“朝廷船厂给的船,火药局给的火炮,这些年都没什么大进步。咱们海军练出来了,武器装备等还是那些,整体实力也就只能跟那些当惯了海盗的洋人打个平手罢了。”
董鄂长吉劝直郡王别生气:“咱们这几年士兵的整体水平上来了,能和洋人打个平手已然算不错了。咱们的海军若是没建起来,洋人打进来咱们只能干瞪眼。”
胤褆皱眉,摇了摇头,还是不够。
鄂尔泰道:“四爷,两年前,九爷叫人送了两张大船的图纸过来,老船工瞧了都说若是造出来,咱们的船肯定比洋人的船好两三倍,新船还能多装备三组火炮在船上,十分好。我们把图纸送到朝廷,船厂那边也收到了,但是船一直没给我们。今年送来的五十条船,都是以前的老样式。”
胤禛一直关注着海军,海军的大概情况他都知道,但亲自来了海军衙门听海军将士们自己说,他才真切地知道,这几年皇阿玛到底打压海军到什么地步。
直郡王拍桌子:“如若不是朝廷不让民间船厂造大船,拿着九弟给的图纸,咱们自己都能造出来。”
胤禛看向董鄂长吉:“九弟妹手下的人,是不是研制出新式船了?”
这个董鄂长吉不知道:“嘉年或许知道,上月听嘉年说,海参崴那边需要上好的铁矿和煤,已经送去几船了,年前还要送一批过去。”
去年,董鄂嘉年和他师兄李复考中二榜进士,两人都没有留京,谋了个福建的官职,如今都在福建沿海任职知县。
董鄂嘉年在晋江任知县,叶氏商行在晋江码头有管事留守,董鄂嘉年通过那些管事,知道更多叶氏商行的事。
“既然如此,等见过四大商行的人后,大哥送我去叶家坡一趟吧,我也想瞧瞧如今外面如何了。”
“这个不难,明后日海军要去叶家坡换防,四弟跟着一块儿过去吧。”
买粮是大事,但对四大商行的当家人说,无论是借船还是去东南亚,管事就能办好的事,他们就不必亲自露面了。
但是,负责采买粮食来的是位皇子,这位还是走叶氏商行的路子找上他们的,四家的当家人也顾不得过年,收到信后,都默契地尽快赶往福建。
第二日,四家人一早就到了泉州,赶去海军衙门前,四家见了一面,所有人都看向江升,江升只一句话:“如若没错,那位就是九福晋选的人。”
晋商领头人王伦立刻问:“汉臣也如此认为?”
江升意味深长道:“那些大人,可不像咱们这般实诚,不过照我猜测来看,应该就是了。”
浙商周家的周齐寿看向林敬:“若是如此,林当家的,东南亚那边的路子,就别藏着了,咱们也该叫那位知道知道,咱们商人重利,也重国。”
林敬点点头:“我知道该如何办。”
从叶氏商行走他的路子卖粮给蒙古,他就猜到了早晚有这一日。能把这条路子送到这位主儿面前,林家掌握的这条路子已经算是卖出高价了。
江升看向周齐寿和王伦,突然举起手:“我江升承诺,我江家以后不涉足海外粮食生意。”
周齐寿跟了:“我周家也是如此。”
王伦点头:“林东家放心,我王家也不做海外粮食贸易生意。”
江升、周齐寿、王伦,他们如此说,这是给林敬交底,就算他们知道林家的粮食贸易门路,这个生意除了林家,也只有朝廷做,他们三家不会上前分一杯羹。
林家牺牲了他家最赚钱的门路,他们三家都领林家的情。
林敬也不扭捏,拱手道:“多谢江兄、王兄、周兄。”
四家通完气,一同去海军衙门,他们见到了九福晋选的那位皇子,只交谈了半个时辰不到,四位心里就有底了。
支持海军,见不得沿海百姓被洋人欺负,甚至鼓励他们四大商行走出去跟洋人抢利益,甚至暗示他们,只要他们不沾鸦片这种犯法贸易,被内务府皇商独占的一些不影响大清根基的外贸都可适度放开给民间。
这,比江升他们原本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啊!
胤禛话说到位了,林敬自然投桃报李,说是愿意亲自跑一趟帮朝廷采购粮食,助朝廷赈灾,中间他不取分毫。
胤禛起身:“林东家仗义,那就今日出发吧,我跟你一起去。”
“四贝勒也要去东南亚?”
胤禛颔首:“顺便去叶家坡瞧瞧。”
叶家坡三个字,让江升等人又放松了不少。做为大清皇子,能说出叶家坡这个名号,就代表着,一直帮他们四大商行顶在前头的叶氏商行,应该不会被卸磨杀驴。
叶氏商行,既是他们民间商行和朝廷中间的缓冲,又是朝廷对商人态度的风向标。
胤禛多敏锐的人,立刻就察觉到林敬等人表情的变化。看来,九弟妹的叶氏商行经营的非常不错,在这些商人中间十分有声望。
也挺好,九弟妹通过叶氏商行掌握这些大商行,也便于朝廷管理,更便于为朝廷所用。
直郡王亲自带着海军出海去叶家坡换防,一路从福建去叶家坡,中途没有碰到洋人的船。
“前两年还有洋人的船还会去阮家控制的岘港停靠,这两年咱们海军渐强,加上红河港的驻军一直沿着安南国领土沿海巡逻,那些洋人的船都不来了,他们的船不是停在叶家坡,就是停靠在缅甸等东南亚国家的港口,一般不会进入咱们南海海域。”
胤禛回头,看到身后海军的大船,他心里生出一股豪情:“大哥,这几年辛苦你了,大清的海疆,全靠你领兵守着。”
皮肤黑的跟普通渔民看不出区别的胤褆笑道:“四弟不必如此,我既是大清的郡王,又是大清的将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大哥不用谦虚,海军从无到有,你和海军的将士当居首功。”
“只有咱们是不够的,叶氏商行和江升他们也付出了许多辛劳。”
江升等人忙道:“咱们先是大清人,再是大清的商人,为国尽力,都是应当应分。”
胤禛笑道:“你们的功劳,爷记下了。”
胤褆深深看了四弟一眼,有打量,也有认同。
比起太子,四弟上位他服气。
胤禛头一回来叶家坡,海军的船进港口,他震惊:“这么个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多的船?”
前来迎接的刘山解释道:“原本这里就是个小渔村,港口容不下这许多船,这几年里,咱们把港口改造了一回,才能容得下这许多船。”
“这些船都是谁家的?”
“一半的船是咱们大清的,另外一半是英国、葡萄牙、西班牙、法国、意大利等十二国的船。”
“因为咱们大清严管此地,船上有火炮有枪的都不准靠岸,除了这些过来跟大清贸易的船,他们还有不少船停在印度、缅甸等国的港口。”
“贸易量大吗?”
“从咱们经营叶家坡之后,和海外的贸易量比之前翻了一倍。”
刘山早有准备,把这一两年在叶家坡贸易的数据表递上前来,苏培盛接过后送到主子爷手里。
胤禛翻看数据表,主要看个总数,以及大额贸易的种类。
“主子交代过,白银大量流入大清会让咱们大清的银价更贱,为了维持大清银价稳定,咱们跟洋人的交易除了以物易物外,收黄金的比例几乎和白银持平。如若咱们跟以前接受大量的白银贸易,叶家坡的海外贸易量会更大。”
胤禛赞赏道:“九弟妹有远见。”
胤禛追问:“银子不够就会造成银贵,银子流入过多就会造成银贱,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明确知道什么时候该多流入白银,什么时候该少流入?”
“禀四爷,这涉及到物价、粮食等多个层面的计算,计算起来十分麻烦,奴才并不清楚。”
“无妨,以后慢慢琢磨就是。”
胤褆先去处理海军换防,就先离开了,刘山引着四贝勒和四大商行的当家人去叶家坡城区。
刘山在叶家坡那可是大人物,不提叶氏商行的人,只说那些留守在岛上交易的洋人,看到刘山恭敬地把四爷请进叶氏商行,他们就知道,这人肯定身份不凡。
胤禛通过跟九弟和九弟妹接触了解到的叶氏商行只是皮毛,在叶家坡上,叶氏商行的管理架构、人员管理、交易买卖细则、各项交易明细账册等,他都一一看过询问过之后,他顿时觉得,大清的内阁首辅该叫九弟妹来,若按照九弟妹的管理法子进行,大清朝廷内外的风气将会大大不同。
刘山知道自家主子的态度,叶氏商行所有东西都对四贝勒敞开,没有丝毫保留,当胤禛看到叶氏商行的人员工钱后,他又明白了许多。
用人,除了选对人之外,俸银方面不能小气,要给出匹配他们能力的俸禄才行。
刘山替九弟妹掌管叶家坡的海外贸易,除了基本俸禄之外,每一笔交易里都有他的一笔佣金,年底还有分红赏银,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账本上。
胤禛笑道:“九弟妹是爷见过最大方的主子,不说朝廷内的高官,就是当今太子爷,一年领的俸银都没你多。”
刘山恭敬道:“奴才有今天,多亏了主子对奴才的看重。能投到主子门下,是奴才的福气。”
“听说你儿子已有秀才功名,明年要下场靠举试了?”
“回四爷,正是。”
“叫儿子好生读书,以后考中举人,进朝堂当差,有你这位当爹的给他领路,爷瞧着,他去户部一定很合适。”
刘山露出个笑:“科考难得很,奴才也不知道他哪年能考得上,不过夫子说他还能读,我们全家也支持他,望他多读书,光耀刘家门楣。”
胤禛点点头:“你不错,你儿子自然不会差,定会一代比一代强。”
“多谢四爷吉言。”
胤禛看到了刘山这些人的价值,更看到了九弟妹为何作为一个女子,足不出户就能掌控如此大产业的缘由。
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也该放开眼界。
胤禛在叶家坡停留了一日,第二日就跟船去了越南缅甸等地,林敬亲自当中间人,把当地的大粮商都请到他面前。
胤禛见过这些大粮商后,发现这些人不仅贩卖粮食,他们本人和家族都是当地的大地主,他们卖的大半粮食都是他们名下土地的产出。
胤禛去看了当地一年三熟的田地,和这些大地主买了粮食,他就要走时,碰到刚上岸的洋人,一个个手里捏着香烟,肩上扛着枪,一看就不是善类。
坐船到叶家坡,两兄弟汇合,胤禛道:“大哥,东南亚各国的洋人咱们能不能控制住?”
“四弟想如何?”
胤禛见过东南亚的良田,他觉得这里可以长期为大清供应粮食,以后碰到天灾,大清的百姓也能多一条活路。但若是洋人哪一日彻底控制了东南亚,他们大清拿着银子只怕也买不到粮食。
“四弟考虑的极是,但是咱们海军如今这模样,守住南海和东南沿海已经十分吃力了,东南亚那边,咱们暂时管不了。”
说到底,还是海军实力不够强,人手太少。
胤禛忧虑,希望这种和平暂时不要被打破,再给大清一些时日,等大清变富强之后,定要把大清周边土地上的洋人全部都管的服服帖帖。
林敬上前一步:“草民愿意为大清做马前卒,大清海军未强大之前,粤商愿意为大清提供东南亚各国的消息。”
胤禛拍着林敬的肩膀道:“林东家,爷记住你了。”
林敬心头一热,这时候他有一种直觉,他感觉用不了几年,大清的商船,或许能在东南亚各国横着走。
胤禛想看看洋人最好的船和武器,选了个天晴朗的晚上,胤褆用一种黄黑色的染料把胤禛全身涂了一遍,带他假扮渔民划着小船去洋人的大船附近转悠,主要是卖吃食,卖干净的水,卖当地水果特产等。
洋人拿枪监视着他们,胤禛和胤褆抬着一桶水登上洋人的大船,他们抬水送去厨房的路上,胤禛快速扫了眼各个船舱,排列整齐的炮筒,挂在船舱墙上崭新的火枪等等,都让他深深地记在心里。
借着这次南下买粮,胤禛在东南沿海走了一遍,也见识了洋人的大船和火炮,押粮回京的路上,他觉得,事态紧急,皇阿玛若是不肯改,就由他来。
马上年底了,刘山带上账房和今年叶家坡的账本去海参崴,和他一同去的还有两船铁矿和一船煤炭。
往日船都是白天到港口,这一次,天黑了船才靠岸。
胤禟和叶菁菁都睡下了,慧心亲自去敲门,有要紧事情禀报主子。
胤禟被吵醒,满脸不耐:“是倭寇打进来还是洋人打进来了?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主子,四爷来了。”
胤禟撸了一把脸,顿时清醒:“四哥来了?怎么来的?”
“四爷南下买粮,押粮回京途中,换了咱们家的船过来了,跟刘管事一块儿到的,现在人已经快进城了。”
胤禟和叶菁菁起身穿衣裳:“快,叫人去隔壁府上,把胤祯叫来。”
胤禛不好露脸,大晚上进城也是坐马车进来了,叶菁菁安排叶淮在门口迎接,尽量别惊动府上其他人。
除了厨房。
胤禛只中午用了一顿饭,天寒地冻的,又在海上漂了大半天,这时腹中饥饿的不行。
小金子亲自去后院把杨贵从床上叫起来,小金子烧火,杨贵掌勺,做了一大盆有肉有菜的拌面,煮面的面汤装瓮里一起送去。
小金子一个人不方便拿,杨贵帮着送去前院。
杨贵进门头都不抬,他低着头只能看到对面那位贵客肩膀以下的位置,但他耳朵好得很,一听贵客说话,他就知道是四爷。
杨贵这样成精的奴才,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咽到肚子里。胤禟和叶菁菁也是放心他的,要不然也不会叫他起来做饭。
主子有的吃,苏培盛等人还饿着呢,出门后,杨贵笑着道:“苏公公若是不嫌弃,去厨房煮碗面?”
“那就麻烦杨公公了。”
苏培盛和杨贵不熟,但皇子们出宫之前,苏培盛经常给主子提饭,常去御膳房,和杨贵自然认识。
说煮碗面吃,就是煮碗面吃,杨贵把面煮好,料头单独用碗装着放桌上:“苏公公慢慢吃,吃完把碗筷都放盆里,明日自然有小子来清洗。”
“多谢杨公公。”
杨贵摆了摆手,进屋继续睡。
真能睡得着吗?杨贵睡不着。
跟了主子爷和福晋这些年,自家主子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杨贵大概也清楚。四爷暗夜前来见主子爷和福晋,肯定有大事商量,杨贵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大事,他只知道,明年,府里或许有大变化了哦。
前院里,胤禛吃完一大碗面,喝了半碗汤,这才说起南海洋人的事。
胤祯打了个哈欠,十分困倦道:“四哥你放心,九嫂早有准备了,只要朝廷同意,蒸汽船一造出来,洋人的船再也追不上咱们的船。”
“什么蒸汽船?”胤禛不知。
胤祯一下乐了:“九哥,咱们带四哥去海上开开眼。”
胤禟站起身:“四哥走吧,讲再多不如让你亲眼瞧瞧。”
去海上啊,大冬天的这么冷,叶菁菁就不去了,让他们三兄弟去吧。
三兄弟都不会开船,去船厂自然要把墨家大公子和唐子归叫起来,唐子归亲自开船出海,带着三位主子爷去海上转悠了一圈。
今晚上月色十分明亮,胤禛站在甲板上甚至能看到烟囱里冒出的白烟,他心潮澎湃,这……真是个神物啊!
胤禟半是炫耀半是心疼道:“我福晋为了支持墨家搞出这个蒸汽船,前前后后花了快一千万两银子。这还不是头儿,他们正在忙活把木船改成铁船,要弄成了,船速会大大提高,但是肯定还会花更多银子。”
胤禛拍着船弦:“九弟妹还未进宫前就开始筹谋做这个了吧。”
“嗯,十多年前就开始做了,改进了无数回才有这般样子。”
胤祯插话:“四哥,蒸汽机这个玩意儿不仅能装船上,还能装车上,把车放在铁轨上,据说跑起来特别快,比八百里加急都快。这若是叫他们搞出来,从京城到大清边疆串起来,以后边疆再有什么动乱,平叛大军最多两三日就过去。”
“真能做出来?”胤禛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船靠岸,墨家大公子拿出火车图纸,再拿出简略版的大清地图,亲自算给四爷看,从京城至边疆,多少时速三日之内能到,多少时速一日之内能到。
胤祯指着火车的车箱:“这么大的车箱串成一串儿,一次能拉多少人?多少军粮?四哥你想想,有了火车,以后,边疆都在大清控制之中,再不怕动乱了。”
“你们从海外买铁矿就是为了做这个?”
“还在研究中,主子的意思,先把铁船做出来,再研究火车。火车跟船不一样,火车需要集全国之力。”
胤祯口无遮拦道:“皇阿玛咱们是不指望了,四哥,就指望你了。”
胤禛嗯了声,原本坚定要夺的大位的心,如今更加坚定了。
墨家大公子心里震惊,他们家主子和主子爷,还有十四爷,要送四爷上位?
唐子归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成了尖叫鸡,他就知道,富婆不愧是富婆,就是有远见,选谁也不如选四大爷这个劳模上位来的好。
瞧瞧他爹,瞧瞧他儿子,一两年不出门旅游就浑身难受,他呢,自从当上皇帝后,一个皇帝过的比九九六的社畜还惨,到死都没出过北京城。
当皇帝十三年,死的前一天还在干活,谁家拉磨的驴能比得上雍正勤政啊!
“这个路线图谁画的?”
“除了九嫂还能有谁。”
胤禛长舒一口,看着这张图,仿佛已经能想象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大清国富民强,国内有火车连接全国各地,沿海有海军镇守海疆,海外洋人尽皆臣服,万国来朝,大清将是何等强盛。
大清之盛世,会诞生在他手上吗?
胤禛红了眼眶,他紧紧抓住九弟的胳膊:“火车若铺满大清南北疆域,你和九弟妹,九弟妹手下的这些大师们,都将是带领大清走向强盛的英豪,你们的所作所为,必将成为大清史册中最耀眼的一笔。”
胤祯无语:“四哥,我呢,你弟弟我就一点贡献都没有吗?”
“你努力练兵,以后,海军还要靠你和大哥。”
胤祯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胤禛在海参崴待了四个时辰,即将要天亮时,他坐船出海,穿过朝鲜海峡回到北上的押粮船队中。
下午粮船到天津港,卸粮的力夫扛着一袋袋粮食正在卸货。
今日,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胤禛没有着急回京,他一直守在港口直到粮食卸完,都送进了粮仓,叫两粮道官交叉清点,确认数目无误,交接签字后他才离开。
大年初一早晨,又黑又瘦的胤禛这才骑快马回京。
乾清宫。
钦天监监正并两位属官,正跪殿内为康熙解惑,太子也在当场。
“皇阿玛,您梦到山崩,见到一裂开大印,儿子认为,和您应无关,这梦或许是应在明朝后裔上。您忘了,年前浙江上折子说追查到朱三太子的线索,老天爷这时候托梦,或许是要提醒皇阿玛,打着朱三太子旗号反清复明之人,今年必将抓到。”
半夜醒来后就未入睡,康熙脸色阴沉,乌黑的眼袋使得他身上的帝王气势更加迫人。
“姜监正,你如何说?”
钦天监监正姜弗道:“万岁爷您梦到的山陵不高,像是南方丘陵地带。大清主脉在北方,山势高耸,明显跟皇上梦中所见之山不符。臣和太子爷一样的看法,若真有山陵崩,应是应在明朝后人身上。”
康熙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玄之又玄的梦境,让他觉得上天好似在提醒他什么,这梦真的应在朱家后人身上吗?
康熙隐隐觉得,朱氏后人已经被大清打压的如同过街老鼠,他们不配老天爷托梦提醒他。
没有更好的释梦,康熙只道:“传旨给南方各地巡抚,务必要加紧追查朱三太子,抓到人后,立即送到北京问斩。”
梁九功道:“奴婢立即叫人来写圣旨。”
康熙摇摇头:“不过是个朱家后人,不配朕大年初一下旨,等等吧,等开印后再写旨意。”
康熙摆了摆手,钦天监等人退下。
胤礽观察皇阿玛脸色:“皇阿玛,宴会中午才举行,您不如回房休息休息?”
“不用,朕这会儿也睡不着。朕这儿不用你,你回宫收拾收拾吧,再过一会儿,皇室宗亲们就要到了。”
“儿臣告退。”
胤礽退下,康熙盘腿坐在皇椅上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扯了扯披在肩头的衣裳:“昨儿老四就到天津了,梁九功,你去问问,今日老四回来了没有。”
“奴才这就去问。”
胤禛天刚微微亮就从天津出发,他快马回京,回府后换了身吉服,带着福晋儿子进宫。
一家人坐马车进宫,路上这么一会儿工夫,胤禛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弘晖皱眉,又是心疼阿玛,又替阿玛不值,阿玛辛辛苦苦做这些,反而受那些坐享其成之人指责,真是岂有此理。
四福晋小声吩咐儿子:“今日你跟着你阿玛,多给他端茶,别叫他在你皇玛法跟前睡着了。”
马车压过石子晃了一下,胤禛睁开眼,端起旁边的浓茶喝了一大杯。
“放心,爷心里有数,不会御前失仪。”
弘晖给阿玛按一按胳膊:“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等宴会过完我陪阿玛回府休息。”
胤禛嘴角微翘,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糖,剥开放儿子嘴里:“进宫少说话。”
弘晖抿了抿嘴里的糖,熟悉的香味,他眉头都抬起来了:“松子糖?”
“松子糖什么糖?松子做的?”四福晋不知道。
胤禛点点头:“是松子糖。”
弘晖咧嘴露出个傻笑,随后又埋怨,脑袋往阿玛胸前怼:“早知道我跟阿玛一块儿去了。”
四福晋赶紧叫儿子做好:“没规矩,你阿玛去福建办差,哪能带你去。”
弘晖轻哼,阿玛明明不止去了南方。
胤禛摸摸儿子的脑袋:“还有一斤,都给你留着。”
“这还差不多。”弘晖满意了。
父子俩说笑几句,马车已经到宫门口了,弘晖最先跳下马车,先扶额娘下马车,又去扶阿玛。
“哟,四弟回来了,差事可办好了?”
胤禛点了点头,没回他的话:“三哥,今儿穿的精神。”
胤祉大笑道:“还是去年那身吉服,四弟看我穿的精神,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胤祉等着四弟追问,没料到胤禛没接话,竟然就这么走了。
胤祺低头露出个讽刺的笑,扶着福晋进宫。
胤祉有些恼怒,呵,装什么装,不就是得皇阿玛看重办了两回差事么。
有时候,做的多错的多,反而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今年皇室宗亲先到乾清宫,皇子们迟到了一步,皇室宗亲们见四贝勒黑瘦成这样,原本弹劾他的那些话,当着本人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康熙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又刚直的四儿子,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叫他去边上坐。
皇上都发话了,皇室宗亲们也就不提那些弹劾的事了,但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偏要拐弯抹角地提国库和明明赈灾粮的事,说那么多银子不知道能买回来多少粮食,别叫其他人中饱私囊了吧。
胤禛把袖中的折子送到御前:“买粮的清单都在这儿,价格、数目一应俱全。粮食全送到天津粮仓,粮道官已签字确认无误。”
一张表格就写尽了胤禛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劳,康熙阴沉的目光扫过刚才乱说话的那位宗亲,乾清宫的气氛一下就不对了。
胤礽笑着道:“皇阿玛,四弟一连为朝廷做了两件大事,连过年都在外奔波,皇阿玛定要厚赏四弟才好。”
康熙看向四儿子:“胤禛,你要何赏赐?”
“儿臣,只愿大清富强。”
康熙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好,好好,你是朕最得用的儿子,朕也盼着你的弟弟们都跟你学,为大清效力,只有你们兄弟齐心,大清才会越来越强盛。”
一句一句的夸奖如同砖头一般拍到胤祉脸上,皇阿玛什么意思,老四是弟弟们的榜样,把他放在何等位置。
“梁九功。”
“奴才在。”
“拿圣旨来。”
梁九功忙叫两个小太监把御案抬上来,康熙亲自写下一封圣旨,写完后甚是得意,欣赏了会儿,才丢开御笔。
“老四,这是朕给你的新年赏赐。”
梁九功捧着圣旨,笑盈盈地送到胤禛面前:“奴才恭喜雍亲王了。”
亲王?
胤祉控制不站起身,他还是个贝勒,老四凭什么封亲王?
太子没控制住表情,黑脸了一瞬,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笑着说了声恭喜。
老十、十二、十三他们心中暗喜。
四哥太棒了!
从容曰雍;和睦曰雍;团结曰雍!
这是皇阿玛的意思?
胤禛拿着圣旨,仔细看了两遍,才撩开袍子跪下:“儿臣,谢皇阿玛赐封。”
皇室宗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都给胤禛提爵位了,那他们之前那些弹劾不是白费功夫了?
皇上,如今真不把他们这些宗亲看在眼里啊。
第58章
大年初一四贝勒赐封雍亲王,有惊有喜。惊的是弹劾他的宗亲和朝臣,喜的是支持胤禛的人。
雍亲王这个封号也有几分意思,就冲大年初一皇上给雍亲王的这个封号,其他人对胤禛再不满,也只能憋回去。比如把不满藏在心里的太子,比如把不满摆在脸上的三贝勒胤祉。
“四哥,恭喜啊!”
“四哥回头记得请弟弟们吃饭。”
“哈哈哈,四哥厉害!”
兄弟们围绕着胤禛嘻嘻哈哈地闹腾,太子也笑着迎过去,拍拍老四肩膀:“请吃饭,四弟别忘了我这个做哥哥的。”
“忘不了。”
三个字,胤禛说得意味深长,太子脸色微微僵了下。
胤祉气性大,表面工夫都不做,一屁股坐下,故意侧身背对着老四,似不愿意看老四得意一般。
康熙对老四很满意:“时辰快到了,太子、老四,你们带着兄弟们去太和殿吧。”
“儿臣遵旨。”
又没有提到自己,胤祉委屈地看皇阿玛一眼。
康熙无奈:“老三你也去。”
“是,皇阿玛。”
老三自觉找回了一点脸面,拿起搁桌上的折扇,这才跟上兄弟们。
皇室宗亲们被留下了,康熙专门叫皇叔上前:“皇叔可觉得朕薄待了你们?”
“皇上哪里的话,咱们自家人说话没个遮拦,吵嘴两句常有的事,哪里就说得上薄待了,我等可没这个意思。”
“说的是,我等都没这个意思。”
都是能伸能缩的人物,见皇上态度如此强硬,这些宗亲也不会真拿命和爵位去跟康熙争,该退就要退。
康熙也不追究,他笑了笑,叫梁九功把那一筐弹劾的折子抬出来:“朕知道皇叔们心里定然也为大清担忧,才会口不择言,这些折子朕还没瞧过,朕麻烦皇叔把这些折子带回,再好好想想,好好看一看,看老四这差事到底办得如何,等你们想清楚了再给朕上折子。”
皇室宗亲们低下头想,皇上这是想叫我们上折子夸奖雍亲王?
皇室宗亲们到太和殿时,女眷们都已经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德妃娘娘春风得意,跟宜妃娘娘说得热闹时,也没忘了身旁的惠妃。
台阶下,四福晋被妯娌们围绕着,手里拿着张丝帕遮住嘴,小声跟三福晋说着什么,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三贝勒胤祉独自坐在一边喝闷酒,三贝勒夫妻俩瞧着,竟然不是一路人。
皇椅下首头一张坐席,太子和太子妃夫妻坐在一起,乍一看,瞧着像是一路人,仔细再看,太子妃身形瘦弱憔悴无比,太子一点都不关心身旁之人,只盯着对面的雍亲王。
刚在皇帝那儿吃了瘪,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皇室宗亲,看到皇子们这个格局,无声地笑了下,雍亲王,和睦,皇子之间确实需要和睦。
老四成了雍亲王,独一档,太子不满意,三贝勒不满意,在福建统领海军的直郡王听了想必也会不高兴吧。
皇上老了,连大小尊卑都不顾了,且看吧,皇子们以后有的闹腾了。
皇室宗亲们等着看康熙的热闹,饭桌上,一个劲儿地给雍亲王敬酒,捧着雍亲王,冷落太子和其他皇子。
康熙看在眼里,只笑了笑,笑意里有轻视,有不满。
老八看到皇阿玛的笑,他果断端起酒杯走过去:“四哥,弟弟敬你。”
“多谢八弟。”
两兄弟干了一杯,胤禩给自己倒酒,慢条斯理地对围成一圈敬酒的宗亲们道:“今儿我想喝酒,叔伯们不能只跟四哥喝,也跟我喝一杯如何?”
“哈哈哈,八贝勒想喝酒,咱们自当奉陪。”
胤俄、胤裪、胤祥三兄弟勾肩搭背过来,手里还提着酒壶:“还有我们呢,叔叔们看不起我们几个只是个光头阿哥不成?喝酒也得叫上咱们呀。”
“喝,一杯干,谁要是一杯酒作两口,爷可不同意!”
“叫我说,咱们是小辈,咱们敬一杯,叔叔们该喝两杯才是。”
胤俄跟着起哄,提着酒壶就过去给各位亲王郡王们满上,谁要是敢逃,他可不允。
胤俄冲在前头闹腾,其他皇子跟上,他们兄弟才几个人,倒是把一群皇室宗亲喝得连连后退。
弘晖这个小不点,亲自给十三叔递酒壶,老八福晋看出弘晖递给十三阿哥的酒有问题,刚想开口伸张,德妃冰冷的眼神瞧过来,八福晋立时就闭嘴了。
喝到最后,只有胤俄喝红了脸,其他皇子神清目明,宗亲们看出胤俄他们使诈,有个宗亲踉跄着去抢胤祥手里的酒壶,被胤俄拦路截住。
“哎,皇叔没喝够是不是?侄儿给您再忙上一杯,咱们干了。”
胤俄捏着酒杯不容拒绝地把酒灌了,一杯接一杯,似要把人灌昏了才甘心。
“十弟,你皇叔不想喝了,你就别敬了吧。”
胤俄扭头冲太子笑:“太子二哥怎么看出皇叔不想喝了?刚才给四哥敬酒皇叔最积极,二哥没看出来?”
胤礽看向皇阿玛,康熙笑了笑:“大过年的,喝酒别贪杯,喝好了就成。”
“得,皇阿玛竟然如此说,咱们兄弟就先喝到这儿。”
胤俄罢手,胤裪也丢开了酒杯。
啧,还没玩够呢。
皇太后有些累了,起身回宫休息,康熙亲自送皇太后回去。
皇上和皇太后都走了,宴会也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胤祥笑着对四嫂道:“四哥昨儿晚上肯定没睡成,一早回京又进宫了,这会儿宴会散了,四嫂跟四哥先回去休息吧。”
胤禛喝到半醉,精神和身体都累到了极点,他冲兄弟们点点头:“四哥今儿多谢你们。”
“四哥说什么话,咱们兄弟互相帮扶本就是应该的,八哥你说是不是?”胤俄故意扭头问胤禩。
胤禩笑着点点头:“四哥你且回去吧。”
胤禛上前,去给几位娘娘行了礼,礼数周全后,这才让苏培盛扶着他出宫。
德妃笑着跟宜妃道:“他们兄弟间感情好,皇上见了都高兴。”
“谁说不是呢。”
见宜妃情绪不高,德妃故意提起小儿子:“老十四那个混账东西年前给我写了封信,说今年过年他们要在船上过,还要在海上放烟花,听起来就好玩,他和老九兄弟俩去了海参崴几年,倒是一点都不嫌那儿苦闷。”
宜妃嘴角微微翘起:“心都玩野了,老九福晋给我送信,说永乐那孩子最喜欢去海边玩儿,去年夏天,三岁的小孩儿竟然跟老□□会凫水了。”
“听说老九去军营有时候也带着永乐,谁带的孩子像谁,永乐从小在她阿玛身边长大,爱闹腾也正常。孩子呀,就是要多动动,身子骨才好。”
女人年纪一大呀,就喜欢念叨孩子,宜妃惦记着儿子儿媳和孙女,这都三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回京。
宴席散了,胤祺夫妻俩抱着孩子送宜妃回宫,有弘宇这个爱笑的小娃娃在,宜妃开怀了不少。
弘宇闹觉,宜妃叫五儿媳带弘宇去隔壁耳房睡一会儿。
待儿子和福晋走了,胤祺把伺候的宫女太监支出去,宜妃不解,胤祺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额娘:“九弟和九弟妹给额娘的信。”
宜妃先是大喜,又是怀疑:“这天寒地冻的,什么时候把信送到你手上的?”
“从海上送来的信。”
“海上?”
宜妃不解,展开信纸,宜妃看了后眉眼一跳,下意识把信捂在胸口:“谁在外面?”
“回主子,奴婢在。”
答话的是宜妃的贴身丫头,宜妃稳了稳心神:“你在外头伺候着就行了,你叫小山子去御膳房提一碗解酒汤回来,就说五贝勒要。”
“奴婢知道了。”
过了会儿,听到外头太监总管小山子被支出门了,宜妃才继续看,看完信后,她立刻把信丢到火炉子烧了。
宜妃问:“信是老四给你吧。”
胤祺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事情已经定好了,额娘到时候见机行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帮不了也就算了。”
“你们兄弟,唉……”宜妃脑子里同时闪过许多想法,不胜唏嘘:“不怕告诉你,年轻时候你额娘我跟德妃也不是没争过,没想到过了大半辈子,还要帮她一把。”
“额娘若是不想,也可不管,有九弟和九弟妹在,就算以后……他们母子也得敬着您。”
“不用你劝我,你额娘知道该怎么办。不趁这个时候卖好,等以后局势明朗了,就没多少意思了。”
胤祺笑道:“额娘不必勉强自己,到那一日,您出宫,无论是住我府上还是住九弟府上,都随心。”
宜妃心里一动,随后又懒洋洋地靠着软枕:“你们呀,到底年轻,还没办成的事情就别说出口,须知,祸从口出。”
“额娘教训的是,额娘为我们兄弟操劳许多,儿子们只想额娘安度晚年。”
若是能照着儿子们计划的来,她的后半生,还能活出些许意思。宜妃这两年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又动了起来。
宫宴散了,四贝勒被封为雍亲王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京城,这可是当朝皇子中头一个封亲王的皇子啊,各家拜年时少不得要说上一二句,到最后得出一个一个结论,四皇子连办了两件大差事得了皇上的欢心,好日子还在后头。
胤禩半下午才出宫,马车刚拐进铁狮子胡同,就看到前头雍亲王府门前挤满了人,送贺礼的、送拜帖的,恨不得把雍亲王府的大门挤破。
八福晋看了碍眼,催促车夫赶紧赶车快着些。
“四哥如今成了亲王,贝勒府住不下他了,也不知道皇阿玛会不会给四哥另赐座王府。”胤禩语气懒懒的。
铁狮子胡同住着他们兄弟三个,没想到行事最低调的四哥压了他和老九两头,他这个风光无限的户部主理,如今一日不如一日了。
“爷,您别气馁,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没到最终那一日,谁也说不准。”
八福晋道:“大哥在外头辛辛苦苦领兵打仗许多年,如今也只是个郡王,皇阿玛这般抬高四哥,以大哥的脾气,他知道了还得了?”
“还有太子,今儿宴会上,我看太子虽然给四哥敬酒,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我就不信太子会眼睁睁地看着四哥当稳这个雍亲王。”
太子啊,胤禩笑了笑,不愧是皇阿玛进精心培养出来儿子,养气功夫就是好,皇阿玛都这般提携兄弟们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此时,毓庆宫书房里被砸了个稀巴烂,太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瞪着虚空,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半个时辰前皇阿玛对他说的那句话:大清时逢乱局,朕需要老四牵住汉臣,压下宗亲和朝堂争议,把这段日子度过去。
皇阿玛叫他别动其他心思,他需要老四这把刀。皇阿玛把老四捧得高高的,可皇阿玛怎么不替他想想,刀若是有了自己的心思,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砍到他这个太子头上?
偏偏,他身为太子,还必须顾全大局,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凭老四坐大。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太子气疯了,他突然坐起来:“小玉子呢,给孤叫小玉子来。”
太子的贴身太监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书房门口:“太子爷,小玉子,去了。”
“去了?他去哪儿了?”
“今儿一早,小玉子失足掉到井里淹死了。”
太子躺回地上,愣了半刻,他突然疯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痛苦嚎叫,脖子上青筋迸起。
太子妃被猛然被哀嚎声吓得手上一抖,分辨出是太子书房那边的声响,她就不关心了,继续绣她的帕子。
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劝道:“太子是不是病了,您要不去瞧瞧?”
“病了就请太医,我去有什么用?”
宫女还想再劝,太子妃却不想听:“你若是心系太子,明儿我把你送到太子身边当差去,别烦扰我。”
宫女慌忙跪下:“主子恕罪,奴婢并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就别开口,一天到晚尽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出去吧。”
“奴婢告退。”
太子发疯,太子妃充耳不闻,其他偏殿住着的侍妾等更是门窗紧闭,一声不吭。
绣了会儿帕子,太子妃感觉手冻得都不会动了,放下绣绷子,她站在窗边望着墙角那一堆积雪。
这些奴才,怎么每年冬天都把积雪堆在那儿呢?每年冬日都看着这脏污的雪堆,害得她都忘了,已经又是新的一年了。
不,不是,是她又熬过了一年了。
也不知道还要熬几年,她这一辈子才能熬到头。
宫里冷冰冰,宫外因着雍亲王府之事热闹许多。只是,热闹是他们的,升格为雍亲王的胤禛还是如当贝勒时一样,无事并不出门,也不收人重礼。
三番几次后,也都明白了雍亲王的态度,刚过正月,雍亲王府门前就没什么人了,铁狮子胡同也安静下来。
正月二十,宫里开印了。
乾清宫连发数道关于赈灾之事的旨意,山东、安徽、浙江、广西、四川等地的赈灾粮定要在二月中旬运达受灾县,春耕也须同步安排,若发现有官员贪墨赈灾粮之事,斩立决!
从海外购回的赈灾粮都还在天津港粮仓内,宫里旨意下达后,各省粮道官员同时间前往天津粮仓。
哪个地方受灾严重程度如何,该领多少赈灾粮,每一道程序都有多人签字,中途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人背锅。
以往赈时候,十成的赈灾粮,有四五成用到百姓身上,都算赈灾官员有良心。这回,不管你有没有良心,你都必须有良心。你若没有良心,那项上人头也没有了。
雍亲王能上位,靠的就是追缴国库欠款和采买赈灾粮两件大事,胤俄他们原本还担心发放赈灾粮出乱子对四哥不利,亲自跑来天津瞧过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四哥,你这法子可以。”
胤禛笑着道:“不是我的法子,是叶氏商行的法子。”
胤祥指出其中利害:“法子好是其次,下面的人能把规矩执行下去才行。”
“放心,除了粮道官,我托九弟妹帮忙,各地叶氏商行的人都会帮着监督。”
胤禛知道轻重,这时候,有什么法子都必须用上,大清万万不可因为赈灾之事出乱子。
这不仅事关他的前程,还事关大清的江山。
胤禛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还是有人不信邪。
二月十二,四川保宁府通江知县张顺上奏,他们县应收到赈灾粮一万石,实际上只到了四千石粮食,粮道官却硬要他在收粮一万石的条子上签字画押,张顺不从。几日后,张顺查出,通江县缺额的六千石粮食已经转去陕西汉中府,正在粮商卲海的粮铺里出售。
折子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城,康熙看到折子后气不打出来,把内阁阁老们都骂了一顿,着他们必须在二月底前查清贪污赈灾粮之事,保宁府要是因为赈灾粮激起民变,内阁阁老们都有责任。
粮道官归地方衙门管,内阁哪里管得着,李光地等人被一顿痛批,遭了无妄之灾也不敢吭声,只得认下。
说起粮道官员,也有普通粮道官和督粮道官的区分。陕西因为地处要冲,虽不是边疆,但因为调运粮草大多要从陕西过,陕西的粮道官那叫督粮道官,征收粮食发放给八旗、绿营等都是陕西督粮道官的职掌。
陕西的督粮道官油水丰厚且位置重要,非皇上的心腹不能担任,贪污赈灾粮之事涉及陕西的督粮道官,要有人为此负责,陕西粮道出了事,也该皇上负责。
这话谁都不敢说明,内阁阁老们,皇上甩过来的锅要背,差事也得办。
姚元景道:“各位大人,张顺已经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那就交由刑部去查实,若张顺禀报属实,涉事官员全都捉拿回京受审。如何?”
马齐不同意:“按照时日推算,赈灾粮最快应是二月上旬到的保宁府,今日才二月十二,短短的时日张顺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把前后事缘查清楚?我看不如以赈灾为先,再叫陕西粮道官自查,等赈灾之事了结后,再把人召进京,让刑部审讯,查出真相。”
“首辅大人如何说?”
李光地道:“没听皇上说吗?月底之前必须查清,刑部不去,如何能查清?”
“可……”
李光地示意马齐不必说了:“交给刑部吧,雍亲王办事妥帖,自然会给皇上,给朝廷,给保宁府灾民一个交代。”
李光地的态度让马齐等满臣有点吃惊,李光地向来喜欢和稀泥,这次怎么如此坚决?
李德明打圆场,笑着道:“首辅大人,马齐大人一心以赈灾为先,也是为灾民考虑嘛。”
李光地点点头:“都是为了朝廷办事,马齐大人的心是好的。”
被李光地为首的汉臣连消带打,马齐也无话了说:“罢了,首辅大人既然如此决定,那就这样办吧。”
张顺的折子送到刑部衙门,雍亲王把刑部尚书王掞,和去年升任刑部郎中的王进一起叫进来。
“都写在折子上了,你们带人先去陕西邵家把六千石赈灾粮食收拢,送去保宁府赈灾,再把涉事官员都抓了送回京城。”
王掞和王进看完折子,若是折子上写得没错的话,此时定然涉及陕西督粮道官,这是朝廷特派的四品要员,他们能抓?
“折子上写得都没错,别管是谁,就算是督粮道官,该抓也得抓。”
“四爷,您给我们透的底,您是不是知道张顺长大人的折子……”
胤禛点头:“我另派人一路监察赈灾粮运输,粮食怎么被贪的,贪了多少,爷一清二楚。”
听四爷这般说,王掞和王进就放心了。
“四爷放心,半月内,我等定然会将此事办妥。”
王掞和王进带着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王陕西,找到贪污的赈灾粮时,赈灾粮已不足六千石,王进用从邵家抄家得来的银子,从汉中府当地粮商手中买高价粮,凑够了六千石,他亲自押送去四川保宁府通江县。
王掞留在陕西查案,准确来说也不叫查案,因为有人把证据和涉事的人员名单都交到他手上,他直接抓人即可。
王掞不认识给他送证据的人,王进若是在,肯定能认出来,这个人原来是山东武定府叶氏商行下属粮店里的护卫马二,武定府一场大战中,马二还借了一把短剑给王进,后来一次运粮时和土匪交手,受了重伤,身体养好后被调到叶氏商行旗下陕西粮铺里当掌柜。
王掞不认识马二,但是叶氏商行背后的主子是谁他还是知道的。九福晋,九皇子,雍亲王,再加上姚元景、张廷玉,这些人穿起来后,王掞看明白了雍亲王背后的底气来源,也看明白了藏在水下的关系网。
王掞以雷霆手段办案,不等王进回来他就押着犯人进京。回京的路上,王掞想,皇上定然知道些什么吧,要不也不会放手让雍亲王来管这些事。
康熙知不知道?他应是知道的。太子知不知道?陕西督粮道官被押解进京时,他这才猜到老九和老四联手了,暗中偏向老九的汉臣,如今都偏向老四了。
“当初汉臣只是和老九稍有牵扯皇阿玛就坐不住了,陈廷敬丢了内阁首辅之位,老九等同于发配去了海参崴。怎么到老四这儿,皇阿玛不仅不打压,还把老四提做雍亲王?”
“前后也就几年,中间到底是什么变了,才叫皇阿玛改变了主意?”
让太子陷入沉思的问题,对李光地、李德明、姚元景来说这是明摆着的事。汉臣还是那些汉臣,皇上还是当初那位皇上,唯一变的是朝廷,是连年天灾下,快要压不住的民怨。
这时候,用汉臣算什么,只要能稳住朝廷和天下百姓,安稳度过灾年,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因为看出了这些,李光地和姚元景行事的手腕才强硬起来。
至于皇上秋后算账,那就等到算账那一日再说吧。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他们都怕朝廷撑不到秋收算账那一日。
除了四川之外,其他省也有几起贪污赈灾粮之事,都因为证据齐全,火速查实后被解决,没有激起民乱。
熬过了最难熬的二三月,待到五月,南方的夏收陆续开始,地里粮食有了收成,天灾似乎过去了一半。
六月初一大朝议,康熙振奋道:“诸位爱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再坚持几月,待到秋天丰收后,彻底度过这连年的天灾,就彻底好了。”
太子朗声道:“多亏了皇阿玛英明,否则上半年也不会如此容易度过去。”
康熙笑道:“朕有何英明可言,内阁阁老们日夜辛劳,该为他们表功才是。”
李光地跪下道:“臣等不敢居功。”
“有罪该罚,有功当赏。等到秋收后,一块儿给你们论功。”
这话听到太子及李光地等人耳朵里,意思自动翻译成:等到秋收朝廷度过难关后,朕再来和你们算账。
太子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若是丢掉陕西一督粮道官要职,换来皇阿玛打压支持老四的这些汉臣,他也不亏。
李光地跪下磕头,缓慢起身。
不妨事,皇上若是要清算,他老头子顶罪便是。陈廷敬那老匹夫不是说了么,等他回乡,他去福建给他接风,希望陈廷敬不要食言。
李光地的背好似又佝偻了一些,李德明叹息,姚元景眼神愈加坚定。
六月初三,浙江送来急递,康熙听到急递两个字眉头都皱起来了。
“梁九功,念给朕听听。”
梁九功打开折子,刚看了两行字,顿时大喜道:“皇上,浙江巡抚抓到了朱三太子,已命浙江巡抚衙门官员押解朱三太子进京。”
康熙露出个笑脸:“看来钦天监解的梦没错,山陵崩真应在朱家后人身上。好呀,太好了,顺利夏收暂解天灾之难,如今又抓到了朱家后人,以后再无人敢打着朱家后人旗号反清复明,当真是大好事一件。”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个月真是好事不断。”
明朝后人自朱三太子死绝,大清江山永固!
满臣听到这个消息欢欣鼓舞,大清的汉臣里,对明朝还有些许怀念的人不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怎么上心。
改朝换代,常有的事情。满人也不用如此高兴,今日绝了明朝的后,明日,焉知不是大清的末日?
胤禛、胤俄等皇子对朱三太子也不怎么上心,办好当前的差事才要紧。
“四哥,月底皇阿玛巡幸塞外,也不知道会叫谁去半驾。”
“你想去?”
胤俄点点头:“如果皇阿玛去科尔沁的话,我想跑马去海参崴看看九哥九嫂。”
胤裪凑了个头过来:“十哥,你是不是忘了,十四弟也在海参崴。”
哎哟,胤俄还真把十四弟忘了。
“哼,看他做什么?皇阿玛又没叫他去海参崴,他自己偏要去。咱们兄弟在朝上当差,他在海参崴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我才不去看他,免得自找不痛快。”
“听你的意思,你也想去海参崴。”
“想去,怎么不想去,我也想跟着海军训练,等有一日,也能领兵出海打天下。”
“嚯,十哥,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想法。”胤裪拍拍他肚子:“这都成一坨了,您这样能和洋人打?”
胤俄吸气,摸摸肚皮,还是没腹肌。哎,是该练一练了。
胤禛忍不住笑:“你们俩别在这儿斗嘴,皇阿玛叫谁伴驾只有他的安排,咱们听着就是了。”
十弟和十三弟都有可能伴驾,他么,去年他帮漠西蒙古上书买粮之时,皇阿玛就警告过他,不要和蒙古接触。皇阿玛巡幸塞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带上他。
往年巡幸塞外早就出发了,今年为了等夏收丰收的消息,等朱三太子进京,一直等到七月中旬,这两件事落定了,康熙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发去塞外。
伴驾的小皇子点了胤禑、胤禄、胤礼、胤祄,成年皇子点了太子、胤祉、胤俄三人。
朝堂之事由胤禛、胤祺、胤禩等皇子和内阁商议处理,每日重要事宜快马送去塞外给康熙批复。
离京那日,太子专门来跟胤禛告别,太子笑道:“在皇城待久了,就想去草原上跑马松快松快,孤本来还想着这次皇阿玛能点四弟去,到时候咱们兄弟也能比一比马术,没想到皇阿玛竟叫四弟留京。”
胤祉得意地打马走过:“太子爷不用跟老四说这些,老四本来就不擅骑射,你跟他说这些,不是戳他心窝子么。”
太子放声大笑:“是孤的错,竟忘了四弟不擅骑射。如此留在京城也好,免得在蒙古王公面前丢脸,到时候反而不美了。”
胤俄瞥了太子一眼:“太子擅骑射?一年跑马几回?”
太子还想说什么,被胤俄一句话憋回去,他一个常年住宫里的太子,说他常常跑马估计也没人信。
胤俄笑了声,又冲胤祉去:“三哥,你不是自诩是风流雅士,最厌武夫,难道你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不喜欢武夫,实际上偷偷练习骑射?”
胤祉轻哼:“老十,你今日话也太多了些。”
胤祉骑马走了,太子觉得没趣儿,也走了。
胤俄对四哥道:“别搭理他们,不就是去塞外嘛,要不是想找机会去见见九哥九嫂,我都不想去。”
胤禛真的一点没生气,他早就知道他去不了草原。
“太子、三哥这点挑衅的话我也从未放在心里,你不用替我出头。”
比起他要做的事,这种幼儿斗嘴的行为,只会让他发笑。
“四哥想得明白就好,弟弟我就先走了。”
“走吧,路上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
“生病了刚好,到时候我去海参崴看病去。”
胤祥翻了白眼:“你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随行的御医都治不好,你偏要去海参崴,你看皇阿玛会不会答应。”
胤裪笑呵呵道:“十哥,别太心急,到时候给九哥九嫂他们惹麻烦就不好了。”
胤俄叹气:“行吧,到时候我见机行事。”
御驾走后,胤祥对四哥说:“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太子爷这几年愈发外露了。”
胤禛嗯了声。
太子坐卧不安,怕底下这些弟弟比他强,又怕他出手太重引来皇阿玛不满,暗中动手又没多大作用,被查出来又折损他自己的人手。
“他若真有本事,底下弟弟强,那是他的助力,他怕什么。”
胤禛笑道:“胤祥,我不是二哥,也不会成为二哥那样的人。”
这话胤祥信,毕竟看过外面的广阔后,还缩在皇城跟兄弟们斗得你死我活,那也太蠢了些。
想到外面的广阔世界,胤祥心都热了起来。也不知道十四弟有没有偷偷驾船出海远航。
坐船去更远的地方嘛,肯定是去过的,前两天,他和九哥坐唐子归他们搞出来的最新版蒸汽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经过库页岛、鞑靼海峡、北海,一路到俄罗斯的最东边。
“他娘的,俄罗斯的土地真宽,比咱们大清宽多了。”
唐子归笑道:“这算什么,他们东边的土地更宽。”
“这些土地是咱们的就好了。”
“这要靠朝廷了,若是东边沿海的土地都是咱们的,俄罗斯没有出海口,以后东亚和东北亚这边,咱们的话语权就更大了。”
“不好动手,唐子归你没见过那些沙俄人,他们不抢别人的土地就算好了,叫他们吐出些土地来,不可能。”
嘴上说不可能,胤祯心里已经在想,有没有法子让它变成可能。
胤禟提了一嘴:“围魏救赵你知道吧。”
“知道啊,九哥提这个做什么?”
唐子归嘿嘿一笑:“九爷,这话您听主子说的吧。”
胤禟和唐子归对视一眼,两人露出个你懂我懂的笑容,胤祯半句都没听懂。
回去的路上,胤祯抓心挠肝:“不行,九哥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围魏救赵什么意思。”
“笨,这有什么难懂的,俄罗斯领土大,都是跟西边那些国家打仗占来的,西边打,咱们东边也打,两头只能顾一头,东边的地不就是咱们的了嘛。”
胤祯嫌弃道:“你们这也太想当然了,这么宽的土地,别人凭什么放弃。”
“西边的土地更好,都是大平原,不像东边,大多是很难耕种的山脉,冬日还特别寒冷。如果两边选一边,他们肯定会选西边,放弃东边。”
胤祯忙道:“算了,你们别跟我说这个,要不然我会误会你们真想抢俄罗斯的土地。”
唐子归嫌弃道:“这些地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主要就是海湾,出海口重要。”
“说说罢了,还是先搞好咱们自己的事吧,大清这么大的领土还没治理明白。”
他们回到海参崴已经是第三日了,胤禟刚回府,叶菁菁就交给他一封信:“京城送来的,御驾已经出关到草原了,听说皇阿玛要去漠南和漠西蒙古。”
“可能是去年漠南蒙古和漠西蒙古买粮之事,皇阿玛怕蒙古各旗对朝廷有意见,专门去联络联络感情。”
叶菁菁也是这样觉得:“信上说胤俄想找机会来海参崴。”
胤禟笑道:“他就是想得太好了,跟着御驾走,哪里是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况且,皇阿玛还防备着他们夫妻,若无正经事,定不会允许胤俄来海参崴。
“刚进城时听他们说阿秀回来了?”
“嗯,你们出发那日下午阿秀才回来。”
去年过年前阿秀去了张廷玉家给他媳妇儿接生,孩子生下来后姚怀玉身子非常差,阿秀在张家留了大半年,把姚怀玉身子骨彻底养好了,前几日才回来。
“今年张春秋和阿秀去不去蒙古?”
“去吧,等皇阿玛回京之后他们再去。”
前年张春秋他们搞出了青霉素,虽然产量不高,也能顶些作用。这一两年,张春秋和阿秀带着大夫去草原给人看病,拉了不少好感。
胤禟在矮榻边躺下:“皇阿玛真是耽误事儿,我跟你说,比起接待皇阿玛,岱布他们肯定更想接待张春秋他们。”
不得不说,胤禟说准了。
御驾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岱布那儿,他们得在草原上等着。
这会儿,御驾还在热河行宫,土默特因山贝子颁弟等来朝,巴林和硕荣宪公主前去热河行宫请安,喀尔喀多罗郡王多耳机喇布坦来朝……
只在热河,为了接见蒙古王公们,康熙停了半个月。第二日本来要去喀喇和屯,因天气甚好,康熙领着皇子们围猎,又往后延了三日。
三日后,从热河行宫再出发,一路往北到巴林右旗,口谕,在此驻三日。
头一日康熙照例接见巴林右旗的蒙古王公,晚上小十八胤衸突发高热,人都烧糊涂了,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皇阿玛,康熙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眼眶都红了,忙把儿子抱在怀中。
“太医,太医如何说?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一直守在这儿的胤俄忙道:“朱太医给十八弟熬药去了,金太医说要给十八弟针灸退热,回帐篷拿银针去了,一会儿就回。”
胤衸烧红了脸,康熙的手摸着他额头,胤衸觉得凉快,闭眼蹭了蹭,这叫康熙更加心疼:“快去催催金太医,怎么还不来。”
“皇上,臣这就来了。”
因这次巡幸塞外有好几位小皇子,所以专门叫精通儿科的金太医随行,金太医不愧是儿科圣手,几针扎下去,半个时辰后,小十八身上的高热慢慢退了。
康熙松了口气:“这下无碍了吧。”
金太医也说不好:“孩子身子骨娇弱,特别是像突发高热这种病,夜里时常有反复,需要精心照料。”
胤禑、胤禄、胤礼三个小阿哥乖乖道:“我们陪着小十八。”
“不用你们,你们年纪还小,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胤衸自有哥哥们照顾。”
康熙看着三个乖巧的小儿子先是高兴,后又皱眉:“太子呢?老三呢?都上哪儿去了?”
胤俄摇头:“儿子没见到二哥和三哥回来,许是有事外出了。”
“这会儿天都黑了,能有什么事外出?梁九功,去给朕把人找来。”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
一刻钟后,太子和胤祉慌忙赶过来,他们一进门康熙就闻到了他们身上浓浓的酒味。
“放肆!你们两个怎么当哥哥的?小十八高热生死不知,你们俩竟然还在外饮酒作乐?”
康熙怒气上头,一脚踹过去,太子、胤祉反应不及都滚地上摔了一大跤。
“皇阿玛息怒,属实是推不开,儿臣……”
“什么推不开,我看你是不想推开,朕还活着,你就敢越过朕和蒙古八旗有牵扯,胤礽,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胤礽吓得神魂俱裂:“皇阿玛恕罪,是儿子糊涂,儿子再也不敢了。”
胤礽吓傻了,康熙心中怒火无处可泄,他指着醉得爬不起来的老三道:“给朕把这孽畜拖出去,打十仗。”
胤祉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拖出去,胤祉被打得乱叫,康熙听了烦心:“给朕把嘴堵上。”
外头吱哇乱叫的声音没有了,只听得见微弱的棍棒和肉接触的闷响声。
胤禑、胤禄、胤礼被吓坏了,一个个都缩到十哥胤俄身后,胤俄伸手护住他们。
看到三个小儿子这样,康熙又心软了。
“胤俄,你带胤禑、胤禄、胤礼去歇息,这里不用你管。”
“儿臣遵旨。”
胤俄带着三个小弟弟走了,太医也退出去了,帐篷里只有康熙、太子、并病着昏睡的胤衸。
太子诚惶诚恐地微微抬起头,涕泪横流:“皇阿玛,儿子真不知道十八弟他……皇阿玛给儿子一个机会,儿子定会好好照顾十八弟,为皇阿玛分忧。”
帐篷里的烛火微微跳动着,康熙一半在黑暗中,一半脸在跳动的烛光映衬下,苍老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胤礽,朕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朕没给你的,你不能拿,更不能抢。”
“儿子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若知道,就不会背着朕去见那些蒙古王公。”
“儿子……”
康熙站起身:“今日朕累了,朕把小十八交给你照顾,你晚上好好想想,明日早晨来朕帐篷说话。”
“儿臣遵旨。”
康熙离开,胤礽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茫然了许久,突然双目圆瞪,冲上去掐住胤衸的脖子,表情凶恶得像要吃人。
胤衸闭眼挣扎,手脚打在胤礽身上,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慌忙松开手,心中一股气卸了,他又一屁股坐地上,捂住脸呜呜地哭。
他是太子吧,他是太子吗?
这世上,焉有他这般窝囊的太子?
第59章
这一晚上难熬,胤礽趴在床边到天亮,醒来时,他茫然四顾,看到窝在被子里的小十八,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伸手摸了下小十八的额头,顿时急得跳起来:“太医,快来人,胤衸发热了。”
金太医就在隔壁帐篷,听到太子喊叫立马提着药箱冲过来,撩开帘子一进去就看到太子在给十八阿哥盖被子。
“太子爷,不须把被子扯得如此高,会掩住十八阿哥的嘴。”
金太医扯下被子,看到十八阿哥脖子上的一圈淤青,他目露震惊:“这……”
“昨儿晚上孤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十八脖子就成这样了。未免皇阿玛担心,这事儿还是别跟皇阿玛提了,金太医知道该如何做吧。”
太子目露威胁,似金太医敢不帮他,他就要当场杀了金太医一般。
金太医犹豫,踌躇:“臣,臣不能欺君,况且皇上会过来,臣……”
“金太医,就算孤不是太子,也有千种手段叫你金家家破人亡!”
金太医跪下,颤抖着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这药能掩盖一些印子,加上热敷,若消得快些,两三日印子就没了。”
太子微抬下巴:“你给十八擦药。”
金太医赶紧给十八阿哥擦药,又给他把脉,重新写了药方叫药童去熬药,又用了针灸散热。
这一番忙碌下来,十八阿哥的高烧稍退,等康熙过来时,十八阿哥已经能睁眼了。
太子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康熙冷哼:“朕起身时听说十八又发热了?”
“是儿臣照顾不周。”
“既是你照顾不周,那就将功补过,把小十八照顾好了。否则,朕这次绝不轻饶你。”
康熙今日还要接受蒙古王公拜见,不能久留,只安排几个太监在帐篷外伺候,不让伺候的人进帐篷,只叫太子照顾。
太子如蒙大赦,真就亲手照顾小十八,喂药、擦身子等活儿,他从不假手于人。
小十八前两日里一直浑浑噩噩,待到第三日,高热转为低热,康熙这才松了口气。正好,小十八的病好了大半,他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明日出去科尔沁左翼前旗塔达布郡王的领地。
这几日小十八在养病,挨了打的胤祉也在养病,第二日出发的时候小十八跟胤祉一辆马车。
“老三,小十八的病还没好全,路上你多照顾些。”
太子自觉小十八脖子上的瘀痕已经全散了,他无意中犯的错被遮掩过去了,今日神清气爽,说话声量都比前两日大一些。
胤祉轻哼一声,看太子十分不顺眼。同样和蒙古王公喝酒,凭什么太子一点事儿都没有,他就要挨十杖?
太子才不管老三是何态度,把小十八这个麻烦交出去了,他也就不管了。
去科尔沁途中,太子随侍在康熙身边,端茶倒水,小心谨慎,不肯多说一个字,就怕说错了叫皇阿玛不喜。
康熙心软:“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自行去休息吧。”
太子微微抬眼看皇阿玛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儿子犯了错,儿子想……”
康熙放下手中书卷,问他:“十八发热的那天晚上,朕叫你好好想想,隔日早晨来见朕。朕那日忙,也没顾得上,朕问你,这都四日了,你都想出些什么来了?”
太子跪下,眼泪如泉涌:“儿子作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弟弟们,是儿子的错。蒙古王公叫儿子去喝酒,儿子也该推脱,该先禀过皇阿玛再做计较。”
康熙沉默了许久,才道:“胤礽,无论是作为储君,还是为人兄长,你做得都不够。等回京后,身上的差事先放一放,你先学会做好一个哥哥吧。”
“儿臣,遵旨。”
太子趴在地上,语气委屈又不敢多言,朝着底下的脸无一丝委屈,叫人看了只会觉得恐怖吓人。
胤礽长吸一口,感觉心好像被捏紧,只要力道再重一分,他就能当场死去。
“你这几日照顾胤衸也累了,回你的马车上吧。”
中间歇息一个时辰,该出发了,否则今晚上到不了科尔沁。
康熙抬脚带着随侍走了,许久,太子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底的疯狂再也藏不住。
胤祉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虽然听不到皇阿玛跟太子说了什么,但是太子跪地不起的狼狈模样他全部看在眼里,心里痛快极了。
小十八轻咳一声,胤祉皱眉:“嗓子疼?你不是高热么?怎么还嗓子疼?”
胤衸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就觉得嗓子不舒服。
“过来,三哥给你瞧瞧。”
胤祉把小十八拉到车窗边,对着光想看看他的嗓子,胤衸抬起头时,胤祉一眼就看出小十八脖子上有一圈颜色跟周围皮肤不相衬。
鬼使神差地,胤祉伸出手掐住胤衸的脖子:“这儿不舒坦?”
胤衸难受地点点头:“有点疼。”
胤祉松开手,脑子里好像有个什么爆炸了一般,他呼吸急促,控制不住手抖,老天爷,他好像拿住太子一个天大的把柄了。
“胤衸,这几日都是太子照顾你?”
“嗯,我每次醒过来喝药吃饭,都是太子哥哥照顾我。”
胤祉冷笑,什么太子哥哥,他明明是想你死。
“你的病是金太医给你瞧的?”
胤衸每次醒来除了见太子哥哥最多,其次就是金太医,他记得,于是点了点头。
胤祉握紧拳头,好哇,证人也有了,太子这次绝对躲不过去。
太子都敢对幼弟下手,我看皇阿玛这次还保不保他。
御驾到科尔沁左翼前旗已经是傍晚了,塔达布郡王带着儿子伊西班迪前来迎接,距离科尔沁左翼前旗不远的左翼后旗多罗郡王岱布也在此等候。
看到他们,康熙非常高兴:“塔达布、岱布,许久没见,朕瞧着你们身子健壮了不少。”
塔达布郡王弯腰行礼:“尊贵的皇帝陛下,多亏了你的英明领导,才让我们科尔沁去年冬日少死了许多女人和孩子。没有皇帝陛下,我科尔沁的汉子不会像今日这般强壮。”
康熙笑道:“科尔沁的汉子都是我大清的勇士,希望你们以后越来越好!”
塔达布郡王请康熙入帐坐定后,他把自己儿子伊西班迪带到康熙面前:“皇上,这是我最优秀的儿子,他叫伊西班迪。”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好呀,塔达布,你的儿子以后定然会跟你一样英勇,带领蒙古八旗护卫住大清边疆。”
“多谢皇帝陛下夸奖。”
康熙这话相当于提前的承诺,过几年,待塔达布没了后,科尔沁左翼前旗的下一个郡王就是他的儿子伊西班迪。
“岱布,今日怎么不说话,这可不像你豪迈的性子。怎么,齐世没来,你连朕都不搭理了?”
“皇上说笑了,臣这几日牙疼,肉不敢吃,酒不敢喝,说话都费劲。”
岱布愁眉苦脸地叹气,惹来康熙大笑:“朕当什么事,原来是牙病了。正好,御驾里有太医,叫太医给你瞧瞧。”
“那就多谢皇上了。”
今日初到科尔沁,晚上自然有酒宴接待御驾。前几日太子和老三因为和蒙古王公喝酒让康熙大发雷霆,今日又有酒宴,两人都不敢喝,就算王公们敬酒,太子和胤祉都只敢喝一两口,不敢放肆喝醉。
岱布不能喝酒,塔达布年龄太大也喝不了,两人陪着康熙说话,下面科尔沁的其他低等爵位的蒙古王公自然不敢放肆,胤俄一个人就能应对他们。
喝酒到半夜,康熙乏了,宴会散了,康熙还不忘交代太子照顾好胤衸。
太子起身领命。
胤祉的帐篷跟胤衸的帐篷靠得近,他跟太子同行一段,见太子进了胤衸的帐篷,他冷笑一声,给爷等着吧。
王帐里,康熙盘腿坐在床上,脸色十分不悦。
“梁九功,塔达布和岱布两个,今晚上一句都没提过太子吧。”
梁九功点点头:“奴才记得一句都没提过,也没给太子敬过酒。”
岱布整晚都没喝酒,塔达布可是喝了好几杯,竟然一杯酒都没给太子敬。
“朕记得,上回来科尔沁,岱布和塔达布两个陪太子喝了好几杯。”
康熙喃喃自语,不需梁九功应声,半晌,康熙缓缓道:“看来,粮食之事,比朕预想的影响还大。”
“叫人进来。”
康熙没说叫谁进来,梁九功心领神会,几息之后,进来一个蒙古汉子。
“今年很快又要入秋了,科尔沁的粮草准备得如何?”
“还未到秋收的时候,秋粮朝廷还未送来。上月朝廷送来的夏粮只有往年的八成,除了科尔沁右翼那边有几位王公不满,科尔沁左翼这边,岱布、塔达布等接了夏粮后,立即派人去了海参崴商量买粮的事。”
康熙沉默了许久,才问:“科尔沁去年买了粮食,今年还有银子买粮食?”
“科尔沁和海参崴那边主要是以物易物,科尔沁的药材、牛羊等,好些都拿去换粮食。不仅是科尔沁,大部分漠南蒙古和东边的一部分漠西蒙古,都跟海参崴那边都有以物易物的交易。”
“呵,朕怎么忘了,老九福晋手下有个大商行,什么货她吃不下?”
“老九夫妻和岱布他们除了买卖之外,可还有什么值得说的?”
“九福晋手下的大夫每年都会来草原给人看病,岱布的额吉前些年生了重病,命悬一线,被九福晋手下的人治好了,就因为这,岱布跟九贝勒夫妻交情匪浅。”
“今年也来了?”
“今年还未来。”
康熙冷笑:“朕来了,他们就不来,这是防着朕?”
暗卫不敢说话,康熙又道:“科尔沁可有暗中支持哪位皇子?”
“暂时……应没有。”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没有暗中支持老九上位?”
“奴才觉得应该没有,九贝勒这些年没插手过朝堂之事,九贝勒本就无心……”
印证了心中猜测,康熙脸色好看了些:“老九,也就这点好处。”
若老九真敢联合蒙古夺位,那如何也容不下他。
“梁九功,传旨给内阁,待秋收后漕粮进京,优先送到蒙古。”
“奴才遵旨。”
天灾不断,朝堂动乱,最要紧的是保证北方边疆安宁。北方安宁了,南方可慢慢调理。
康熙担心蒙古有异心,蒙古却不傻,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若无大利益,并不会轻易带着族人投奔谁。
太子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蒙古王公不支持他,定然是他给的利益不够大。如若他给的利益足够大,蒙古八旗都将为他所用。
太子以粮食为饵,吩咐手下人去接触蒙古王公,只要蒙古八旗支持他继位,他保证,朝廷每年给蒙古的粮食可以再加三成。
多出的三成粮食,蒙古就可养活更多的孩子,蒙古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太子提出这个想法时,手下大太监吴清劝他:“太子爷,多给蒙古三成粮食,朝廷粮仓就将被清空,以后遇到天灾或者战乱,朝廷将无粮食可调运。”
“没有粮食,那就去海外买。”
“海外也提供不了这么多粮食啊。”
太子怒道:“你个蠢东西,现在要紧的是孤继位,其他事情都可以延后再议。”
可……皇上好端端的,您这会儿怎么继位?
吴清不敢说出这句话。
“蒙古不是眼热海参崴那个港口吗?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支持孤继位,海参崴港口也可交给蒙古。
吴清领命退下。
当天晚上,趁夜色掩护,吴清偷偷去接触蒙古王公。
吴清最先去找的是塔达布郡王的儿子伊西班迪,伊西班迪听到海参崴出海口三个字立刻就心动了,但是他想到比猴都精的九福晋、四大商行、海军、武器、药品。
单要一个海参崴没用,没有懂行的人在其中牵线搭桥,没有海军护航,没有武器,他们就算出海也买不来粮食。
药品和粮食一样要紧!
药品如此重要,他们蒙古暂时培养不出九福晋手下那般厉害的大夫,如今,他们蒙古后代的小命都捏在九福晋手上,性病不彻底治愈,他们蒙古这点人口,很快就会继续缩减。
太子的提议太想当然了,对他们蒙古来说,并不实用。
太子身边的人用海参崴引诱,又拿朝廷往后多增加三成粮食说事,试图打动伊西班迪,伊西班迪只是笑道:“我科尔沁和大清有过盟约,我们只效忠大清的皇帝。至于粮食,我们理解这几年朝廷时局艰难,等日子好过些,我们相信皇上定不会亏待我们。”
伊西班迪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吴清试图说服他没有成功,隔日去找科尔沁右翼那边的王公,还没见到人,就被康熙身边的暗卫抓了。
“胤礽竟敢!”
康熙大怒,对胤礽再次大失所望,头一回,康熙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人就是这般,喜欢的宝物,放在心里珍视的人,只要哪天破了个口子,你就会找出无数个不喜欢的理由。
“把吴清那狗奴才杖毙,其他事等回京再说。”
康熙强行压着怒火,他还记得此时自己在蒙古,不能叫蒙古八旗看了皇室的笑话。
当天晚上,交由胤礽照顾的小十八又起了高烧,康熙的怒火有了发泄的理由,把胤礽劈头盖脸地怒骂了一顿。
“朕以为你真悔过了,把胤衸交给你照顾,你倒好,有空动歪心思没空照顾弟弟,朕当真是瞎了眼了,错看你这许多年!你看看你这样,哪配当大清太子!”
胤礽跪地上挨骂,听到皇阿玛说他不配为太子,胤礽茫然地抬起头,终于,皇阿玛要废了他吗?
话一出口,康熙就知道这话不该说。
“好好照顾胤衸,胤衸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拿你是问。哼!”
康熙甩袖离开,胤礽疑惑地看身后贴身太监:“孤听错了?刚才孤听到皇阿玛说,孤不配为太子?”
贴身太监慌忙跪地上,这话他一个奴才如何听得?
“吴清人呢?”
“吴总管早上出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胤礽明白了:“呵,露出马脚,被皇阿玛抓了?”
他早该猜到了,皇阿玛这般骂他,定然不是因为他没照顾好胤衸,肯定是因为他派人和蒙古王公接触。
“主子,十八阿哥喊身上疼。”
“叫他疼着吧,生病哪有舒坦的。”过了会儿,胤礽被胤衸吵的烦了:“狗奴才,还不过去伺候。”
小太监忙拿了湿帕子给十八阿哥擦脸。
胤礽脑子里想的都是皇阿玛和蒙古王公,睡不着,也坐不下,一晚上都在帐篷里走来走去。
胤衸病情反复,两日未好,伊西班迪主动说海参崴那边有治退烧的药,不如去海参崴一趟,把九福晋身边的大夫请来。
胤俄连忙道:“皇阿玛,儿子可带人快马去海参崴请大夫。”
“朕身边的太医难道比不过几个江湖郎中?胤俄,别以为朕不知道,去给胤衸请大夫是假,你想去海参崴见老九是真吧。”
胤俄跪下:“皇阿玛恕罪,儿子只想给胤衸请大夫。”
“哼!梁九功,吩咐他们收拾准备,一个时辰后启程回京,同时发旨快马送回京城,吩咐太医院医正赶来。”
“奴才这就去。”
康熙精神高度紧绷兴奋又颓然,这时候整个人的情绪一碰就炸,但是,他依然分得清什么事最要紧。
侍卫快速整顿,一个时辰后从科尔沁出发往京城去,一路疾行,晚上在西白河不远处扎营,这儿距热河行宫已经不远了。
胤衸高烧反复,金太医和朱太医手段用尽,晚上子夜时,胤衸高烧加重,金太医河朱太医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恐慌,十八皇子只怕救不过来了。
“朱太医,十八皇子之事怪不到你头上,我若是……还请你照顾我家人。”
十八皇子被太子掐伤之事后,金太医一个人去给十八阿哥看诊,就是不想牵连朱太医。
朱太医叹气:“咱们都是太医院的老人了,上面的人爱迁怒,你还能不懂?你一个人哪里顶得了罪。”
十八阿哥只怕活不了了,两位太医担不起这个责任,太子爷也担不起,他得到消息后埋头就往皇阿玛的大帐跑去,不等连帐外守卫通传他就闯到了内帐黄幔城,跑到最后一道帘子时,被梁九功连忙拦住。
“太子爷,您就算有急事也稍等等,容奴才进去通报。”
“你快些,胤衸高热,快不行了。”
梁九功被吓坏了:“晚上扎营的时候不是还好吗?”
“情况有变。”
梁九功慌忙跑进去通报,康熙只披了件外衣就急匆匆出来,瞧都不曾瞧太子一眼,路过他往胤衸帐篷而去。
胤衸命悬一线,康熙抱着胤衸流泪,胤祉、胤俄并另外三个小皇子都起了,都在帐篷外站着。
胤礽跑回来,不敢进帐篷,也在门口站着。
“皇上,太医院医正到了!”
“快进来!”
太医院大夫接到旨意后骑马赶来,路上一点都不敢耽搁,就算天黑,打着火把也要赶来。但,他们到得太迟了,胤衸呼吸渐弱,汤药不进,针灸刺激穴位、放血等法子都使过了,药石罔效。
“皇上节哀!”
太医正最先跪下,其他太医跪倒一片:“皇上节哀啊!”
半个时辰后,胤衸在康熙怀里死了,康熙哀嚎如同失去幼崽身受重伤的老狮子,无人敢上前碰触。
可这样也不是个事,最后,还是梁九功哭劝道:“皇上,哀大伤身啊,十八阿哥若是知道皇上如此伤心,定然也不愿意见到。”
“皇上,叫十八阿哥躺着吧,奴才们好伺候十八阿哥穿衣。”
康熙痛哭流涕,最终还是放下了小儿子,被梁九功扶回王帐。
康熙一走,帐篷外跪了一地的皇子、侍卫等才敢起身。
胤祉看太子一眼,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太子完了。
胤礽害怕极了,拉拢蒙古王公的事被发现,胤衸又死了,皇阿玛会不会要他偿命?
胤礽慌乱中跑了,最后不知道怎么跑到王帐附近,他站在黑暗中,看到王帐缝隙里露出的微弱的光。
左右没见到巡逻的侍卫,他鬼使神差地,轻手轻脚地,缓缓靠过去。
隐隐约约,他听到跟太医一起赶来的内阁大臣马齐禀报:明珠前几日死了,张英也死了,张廷玉已回老家奔丧。
“鬼鬼祟祟,谁在哪儿?”
巡逻侍卫猛然大吼一声,胤礽吓得跪倒在地,他站起身慌忙要跑,却被冲过来的侍卫按倒。
“快去禀报皇上,我们抓到一个探子!”
胤礽想解释自己不是探子,可他的脸被死死按在地上,根本张不开嘴。
康熙疾步前来,身后还跟着马齐、随驾的简亲王雅尔江并其他王公、侍卫等。
“皇阿玛,是我,他们抓错人了!”
胤礽试图为自己解释,康熙对他彻底失望。
幼子离世,又突闻张英、明珠死了,眼中的眼泪还未干,又面临太子窥视王帐之事,康熙废太子的心,再也压制不住了。
康熙声音嘶哑怒吼:“给朕把这孽畜拖到帐中来,把随驾的大臣、侍卫都叫来!”
胤祉、胤俄等皇子慌忙赶去王帐,王帐内已站满了先到的大臣、侍卫等,胤俄站在帐篷外就听到皇阿玛的痛哭声。
“朕对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竟然选了这等孽子为太子啊……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戾□□,残害兄弟,朕容忍他二十余年,他竟然愈发张狂,竟然敢窥视朕之起居,这是要干什么?”康熙泣不成声。
“胤礽,索额图之死你是不是还嫉恨朕?索额图结党营私,你作为太子竟然不加约束,朕为大清除害,他死了,你恨不得为他戴孝送终,这些朕都忍下了,如今你窥视朕之踪迹,是要为索额图报仇吗?你要刺杀朕还是毒死朕?”
胤礽哭着摇头:“皇阿玛,儿子不敢。”
“你只说不敢,没说你不会。好啊,好啊,朕这些年,竟然宠出一条毒蛇来。有你这样的儿子,朕寝食难安!大清基业,更不能交到你这等孽畜手上!”
康熙哭到抽搐,颤颤巍巍站起身:“马齐。”
“臣在。”
“写圣旨。”
康熙仰头望着王帐顶上的吉祥如意纹,他道:“废太子!”
只这三个字,无多余字句修饰,就三个字!
马齐提笔愣住,废太子?
“朕说,废太子!爱新觉罗胤礽,从今日起,不再是大清储君!”
“听明白了吗?”
马齐跪下:“皇上,您三思啊!储君不可轻易废除,会动摇国本啊!”
“哼,废除这等孽畜就会动摇国本?他不配!”
“诸位王公大臣当个见证,朕言出必行,废太子,绝不更改!”
康熙累了,不想多说一个字,把人都赶了出去。
胤礽,被侍卫关押起来,等回京后再处置他。
胤礽,废太子,彻底死心了,他挣扎着疯喊,又哭又笑:“这世上,哪有我这等窝囊的太子?三十三年了,我这个太子当了三十三年了!皇阿玛,您该早废了我,而不是抬着兄弟们压我,不许朝廷重臣靠近我。皇阿玛,我这一辈子,都叫您给毁了!我是您的儿子吗,我是您的仇人啊!”
梁九功忙出来,跺脚急道:“还不快捂住太子的嘴,赶紧把人带下去。”
康熙吐血,吓坏了一众大臣侍卫,太医都被叫了过来。
太医正把脉后道:“怒急攻心,皇上这段时日心绪定然不平静,今日又大怒,身子受不住才吐血。”
“这该如何是好?”
“我等开个方子给皇上吃几日吧。但,用药只是其次,主要还是皇上自己得想得开,放开心胸,否则郁结于心,吃再多药也无用。”
梁九功听明白了,心病还得心药医。
心药,如今上哪儿找心药去?梁九功心急如焚。
胤祉挤开太医和梁九功,跪在皇阿玛面前:“太子让皇阿玛不悦,儿子可帮皇上除去太子,皇阿玛自然不药而愈。”
康熙瞪大眼,猛然坐起身:“来人,把胤祉拖下去,乱棍打死!”
胤祉慌乱,他说错什么了吗?他只想帮皇阿玛分忧啊!
康熙又吐了一口血,梁九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三贝勒,您就别添乱了行吗?”
“将这乱臣贼子拖出去,打死!”康熙怒吼。
胤俄忙跪下:“皇阿玛,三哥猪油蒙了心了,皇阿玛您别跟他计较,放三哥一命吧。”
胤祉这时候才知道怕,涕泪横流爬到床榻前:“皇阿玛饶命啊,儿子出言无状,儿子再也不敢了,皇阿玛饶命!”
康熙再次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皇上!”
太医们慌忙冲了上去,简亲王把胤祉拉开,交给侍卫:“看管起来,等皇上醒来后处置。”
胤祉被带下去,简亲王对胤俄道:“十阿哥,如今情况你也看到了,太子、三贝勒被拘,十八皇子去世,皇上吐血,如今这情况,你作为最年长的皇子必须担起责任来。”
胤俄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办。”
废太子,皇上吐血,无论哪一件,说出去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整个营地人心惶惶,胤俄安排侍卫巡逻,同时看管好其他随驾之人,皇阿玛醒来之前,任何消息都不得传出去。
若是被他发现有私传消息,全部打死不论。
天亮了,康熙从昏迷中醒来,他下口谕,以最快速的速度赶回京城,路上不得耽搁。
醒来后的康熙依然是那个威严不可冒犯的君王,他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当日傍晚赶回京城,坐到乾清宫的皇椅上,康熙发出第一道圣旨,废太子!
内阁,六部衙门,本来半个时辰前就该散衙回家,听到皇上回京,大伙儿都不敢走,没想到居然叫他们听到如此爆炸的消息。
户部衙门。
胤禩的嘴角缓缓绽出一个微笑,真是没想到,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竟然这就来了。户部,总算是落到他一个人的手里了。
没有太子横亘在中间,不仅户部落到他一个人手里,满人大臣定会转投他门下。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户部左侍郎赶紧上前几步:“给八爷道喜了。”
胤禩忍住笑:“喜从何来呀。”
“听闻八爷府上恼人烦的麻雀被捉干净了,以后八爷能过上清静日子,难道不值得道喜?”
刚传出废太子的消息时,就公然给别的皇子道喜,有些胆魄,户部其他大人们以为左侍郎敢把话说明,没想到他还知道借鸟抒胸臆,也是人才。
年前户部查账时,忠心太子的那位档子房张大人已经被砍头了,户部左侍郎这位八贝勒的心腹,倒是安安稳稳度过来了。
这老小子,运气可真好!年前逃过一劫,今年又碰上这等好时机,若八贝勒登上大位,他怕不是当年就要入内阁。
一想到位极人臣的内阁阁老,在场的人,内心顿时火热起来。
“给八贝勒贺喜,听说八贝勒府的花园美得别具一格,改日定要开场宴会请我等去瞧瞧。”
“给八贝勒贺喜呀,今日喜鹊叫喳喳,定然是有好事发生。”
有人开了头,后头的人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该如何拍马屁。胤禩当户部主理这么些年,头一回在户部衙门内享受到举目皆是门下客的好处,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户部衙门对面的刑部,王掞慌忙进门道:“四爷,可听到消息了?”
胤禛嗯了一声,写完手中文书,半晌后才抬头看王掞一眼:“你有何事?”
王掞着急:“四爷,废太子了!”
胤禛拿起另外一份待批阅的文书,一边打开文书一边道:“立太子是皇阿玛的意思,废太子也是皇阿玛的意思,废立都在皇阿玛的一念之间。”
皇阿玛回宫后迫不及待就发旨废太子,胤禛不清楚皇阿玛为何废太子,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时怒火,还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他觉得,该再看看。
“四爷,明面上咱们得稳住,私底下也该动起来了,别一步迟,步步迟。”
没有明说过,王掞、王进这些刑部衙门的主官,心里都向着胤禛这个户部主理。如今废太子,其他皇子都有机会,王掞既是刑部尚书,又是汉臣,他自然想上位的是雍亲王。
胤禛明白王掞的意思,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登上大位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必须谨慎,必须一次就中,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晚上,京城又安静又沸腾,各家暗中传递消息密切,最后都汇聚到两个地方,铁狮子胡同的八贝勒府和雍亲王府。
只一晚上,朝堂上的势力就分成了两股,满臣支持的八贝勒,汉臣支持的雍亲王。
雍亲王延续一贯低调隐忍的作风,大清朝的汉臣天生喜欢逃避风险,所以以雍亲王胤禛为首的这些人,都低调沉默,静观事态发展。
以老八胤禩为首的这批人,天生就觉得大清是他们满人的大清,对大清国事更有当家作主的意识。
隔日,太子被拘禁咸安宫,当天就有满臣上奏,劝皇上别太为废太子伤心,以及,为了朝廷安稳,必须赶紧定下新任太子的人选。
康熙置之不理,第二日,上奏要他赶紧选太子的奏书堆满了御案,上奏的官员涉及内阁、户部、兵部、礼部、刑部、吏部、翰林院、理藩院、宗人府等等,为君四十多年的康熙敏锐地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康熙顾不得养病,立刻召见内阁大臣,他盯上了马齐。
“马齐,前日在塞外,你说不能废太子,会动摇国本。如今太子刚废,你就上奏说要选新任太子?”
马齐跪下:“禀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无储君。如今天灾还未完全过去,朝野动荡,需要有储君安定人心。”
“李光地、姚元景等人都未上奏立太子,就你马齐一人上奏,你如此行为,是想说只你马齐忠君爱国?”康熙拍桌子怒道。
马齐磕头:“皇上恕罪,臣仅仅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那明日早朝就来论一论,朕倒是要瞧瞧,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忠君爱国之辈。”
康熙此言已经算是威胁了,李光地、李德明、姚元景等汉臣都领会到了康熙的意思,马齐有没有领会到就不知道了。
第二日早朝,群臣皆知要论立太子之事,皆是早早就三五成群进宫。
胤禛、胤祺两人并肩走来,还住宫里的胤俄、胤祥、胤裪三人已经在大殿外等了他们好一会儿了。
“四哥,五哥。”
胤禛拍拍胤俄肩膀,小声道:“今儿你们都别说话。”
胤俄惊,讨论立太子,为什么不能说?这不是让八哥夺得头筹吗?
胤祺道:“我看皇阿玛今日的态度不像是要立太子,倒像是……”想看看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敢忤逆他。
胤裪犹豫:“我听说很多满臣和皇室宗亲支持八哥。”
“放心,他们越支持,老八就越不可能。大清的主人一直都是皇阿玛,皇阿玛不点头,谁说也没用。若是不信,你想想之前皇阿玛压下众多反对,一力支持四哥追缴国库欠款的时候。”胤祺这个半局外人,看的比好多人透。
“四哥,五哥,哟,十弟你们也在。”
胤禩春风得意,他大步走在前头,身边围绕着一众大臣,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等人都在。
胤俄真是没想到,佟家竟然支持八哥。要论关系,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曾养育过四哥,佟佳氏应该支持四哥才是。
时辰差不多了,胤禩笑道:“四哥在等人?那四哥先站一站,弟弟我先进去了。”
胤禩越过众位兄弟,在大臣的簇拥中走进大殿。
胤俄撇嘴:“八哥不是自称礼贤下士的贤王吗?这还没上位就得意起来了,看起来不太有贤明的样子嘛。”
“十弟!”
“行吧,四哥不用叫我的名字,我不乱说,行了吧。”
胤祥拉胤俄一下:“四哥说得对,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开口,我怕你一开口,把皇阿玛的怒火吸到你自己身上了,到时候跟二哥三哥一样被拘禁。”
太子被拘禁在咸安宫,胤祉都没被带回京城,直接被拘禁在热河行宫内一处偏房里。
胤俄嫌弃:“可别把我跟三哥比,三哥那是活该,想杀太子他自己心里想想就算了,还敢说出来,还敢去皇阿玛跟前说,皇阿玛当时若是没被气晕过去,三哥早就被打死了。”
胤裪、胤祥他们也没想到,三哥一个读书人,竟然说得出那么狠毒的话。
“别说了,进去吧。”
康熙想看看如今的朝堂的这些大臣究竟有多少人敢反他,最后结果让他脸色铁青。
以马齐为首的满臣,以纳尔苏为首的爱新觉罗宗室,半数以上都联名保奏胤禩为储君,他们保奏的理由是胤禩贤能,仁义。
呵呵,贤能,仁义,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听到这两个词都要发笑,凭借贤能仁义就能当皇帝,那也轮不到他们爱新觉罗家。
从大清朝往前翻史书,哪朝哪代的明君圣主是因为贤能、仁义被夸的?
康熙怒不可遏,这些满人,这是宗室,他们不过是觉得老八好拿捏罢了。
这些人也不想想,没有一个能干的君王,大清几年就被他们败光了,他们还能顶着满人、宗室的名号坐享其成吗?
“老四,你何话可说?”
“禀皇阿玛,您是大清之主,您做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儿臣无异议。”胤禛语气坚定地表达支持。
康熙的脸色稍缓,扭头看向老八那张笑脸时,恨不得撕了他。
“卿等意见朕已知晓,容后再议,退朝!”
康熙压住怒火回宫,刚进乾清宫后殿,康熙吐血,浑身一软往地上栽去。
“主子爷!”梁九功忙上去抱住,把人弄到榻上。
康熙颤抖着嘴唇,艰难开口:“不要声张,叫太医偷偷来。”
梁九功哭着点头:“奴才吩咐下面人小心着去,定然不叫外头人知道。”
梁九功急忙跑了,康熙缓缓闭上了眼。
宗亲、满臣,朕不嫌弃他们不争气,他们竟然敢忤逆朕!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康熙握紧了拳头。
朝廷、蒙古、边疆,朕一手扶持起来的大清,谁别想从朕手中抢走。
谁也别想!
宫里的事能瞒住朝臣,绝瞒不了宫里的人,特别是身居高位,又协理过六宫的有心人。
乾清宫请太医,德妃和宜妃很快就知道了。
太医给皇上瞧病后,脉案都未曾写一个字,德妃还是当日就知道了,皇上是因为吐血请太医。
有胤俄这个通风报信的,废太子前后的事德妃宜妃都很清楚,掐指算一算,短短几日之类,皇上吐血好几次了,皇上的身子真的撑得住吗?
德妃和宜妃两人对视一眼,立太子之事,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皇上若是中途没了,皇室宗亲和满臣支持的老八,定然会上位。
第60章
好久没动弹的宜妃娘娘,今儿特地换了身新做的旗装,梳妆打扮妥当后,提着自己亲手熬的养生汤去乾清宫看望皇上。
“皇上可在忙?”
梁九功亲自出来接待:“奴才见过宜妃娘娘,主子正在休息呢。”
“不方便见本宫?”
梁九功看向宜妃娘娘,都说了皇上在休息,您说呢?
宜妃笑了笑:“好了,不为难你了,今儿本宫有兴致,亲自熬了养生汤,分皇上一碗,皇上醒来后若是口渴,就喝两口润润嗓子吧,若是不喜欢,倒了也无妨。”
梁九功忙双手接过食盒,笑道:“宜妃娘娘您亲自熬的养生汤,皇上哪能倒了呢。奴才这就把养生汤端进去,等皇上醒了给皇上喝。”
宜妃点点头:“那就这般吧,本宫先回了。”
“奴才送送您。”
宜妃在皇上面前向来比其他妃嫔随性,她心情不好时,那叫一个倔,除了皇上,谁说都不好使。要赶上宜妃娘娘心情好的时候,见不到皇上也不恼,扭头就走。
要说梁九功这等在乾清宫当差的奴才,对宜妃娘娘这样盛宠不衰的主子,那叫一个又敬又怕,就怕碰上宜妃娘娘心情不好时候,跟他们为难。
“梁九功,谁在外头?”
梁九功刚送了宜妃两步,听到里头主子爷问话,他忙不迭地跑进去:“宜妃娘娘给您送养生汤来了,知道您再睡,就准备回了。”
“宜妃呀,性子几十年如一日,说走就走,也不知道多关心朕两句。”康熙脸色苍白,嘴唇比平日红,有些病态。
梁九功打量主子脸色,试探道:“那,奴才这就……”
康熙点点头:“去把你宜妃主子请进来吧。”
“哎,奴才这就去。”
梁九功手里还提着养生汤,赶紧把养生汤端出来,宜妃一路走过来,汤也不烫手了,梁九功把汤送到主子爷手里,这才跑出去请宜妃娘娘。
宜妃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被梁九功请进去时,脸上有点不耐烦,直到进门口见皇上正在喝她炖的养生汤,她才笑了起来:“皇上,臣妾的手艺有进步吧。”
“炖汤的手艺有进步,就是这性子,怎么还是这般耐不住?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一改。”
宜妃娇俏一笑,亲热地坐过去,一手搭在康熙腿上:“您又说叫我改,先前说我倔,这会儿又说我性子耐不住,在您眼里,臣妾就没有一点好处值得夸一夸?”
康熙十分受用,笑道:“朕真心待你,自然希望朕的宜妃越来越好。”
宜妃笑着扬起下巴:“那您说臣妾炖的养生汤如何?”
“好,特别好,只有朕的宜妃才能炖出这般好的养生汤。嗯,瞧瞧,里头的薏米都炖开花了,还有这枸杞,又红又艳,指定是青海那边的好东西吧。”
宜妃硬要求夸奖,康熙十分配合,宜妃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之后才说:“得,皇上您哪里是夸臣妾,分明夸的是老九,这些薏仁米呀、枸杞呀,都是老九上月给臣妾送来的。”
康熙把养生汤递给梁九功,握着宜妃的手,扭头看她:“你说老九送的?”
“是呀,送到老五府上,专门叫老五给臣妾送进宫来。”宜妃笑叹一句:“老九呀,自从有了永乐后,懂事多了,也知道体谅我这个当额娘的苦楚了。”
“哼,给你送,他怎么没惦记我这个皇阿玛。”
宜妃捂嘴笑:“皇上您跟他计较这些做什么,您也不缺这点东西。你要想要老九的东西,臣妾那儿有的,都分你一半。”
康熙靠着软枕,脸上微笑着道:“老九如今也懂事了,不如把他从海参崴叫回来?”
宜妃诧异:“叫回来做什么?”
“你不是常想念他么,叫他回来,朕给他个差事,以后就留在京城吧。”
宜妃摇头:“臣妾确实想念老九夫妻,还有永乐,但是吧,他们在外头待着好,那臣妾也乐见其成。再说,他们回来了,海参崴那边怎么办,总要有人守着吧。”
“十四还在海参崴,叫十四守着。”
宜妃见康熙认真了,她笑道:“您怎么突然想把老九叫回来?”
康熙审视着宜妃的脸,似笑非笑:“废太子之事,前朝后宫谁人不知,宜妃不想老九当这个太子?”
宜妃这时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您说这个呀,老九是臣妾亲生的儿子,他什么性子我如何不知,他若是当上太子,不是把他自己气死,就是满朝文武被他气得要辞官,他怎么能当太子。”
“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太子?”
宜妃状若思考,半晌才说:“至少,得是德贤兼备的人吧。读书人夸人,不就喜欢说人德贤兼备吧。德贤兼备,再加上性子好讨人喜欢,跟大臣都处得来,想来,也就够了吧。”
康熙冷哼:“读书人夸人的话,那得反着听,什么是德?什么是贤?上位者,要真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那这人也就完了。”
“讨人喜欢?大清的太子需要讨人喜欢?讨人喜欢那是戏子,不是大清的太子!”
“皇上息怒!”宜妃慌忙跪下。
康熙缓了好几口气,这才伸手扶宜妃起来:“朕不是冲你。”
宜妃就着皇上的手起身,她道:“前朝的事,臣妾也不懂,帮不上皇上的忙,只能给皇上熬一碗养生汤罢了。皇上您别动气,气坏了身子,臣妾心疼。”
“你在,朕就很安心,不用你做什么汤。”
宜妃抿嘴一笑,容色无双。
“你真不想老九回来?”冷不丁的,康熙又问了一回。
宜妃摇摇头:“他生性爱玩,就让他在外面吧,他若是回京,时不时气您一回,臣妾心里也难受。”
康熙拍着宜妃的手笑道:“你的心意,朕知道了。”
宜妃微微一笑,又陪着说了会儿家常,这才回自己的翊坤宫,回屋坐下后,她脑子里回想着皇上说的那些话。
看来,今儿朝堂之事已经触怒皇上了,皇上对八阿哥并不满意。
当天晚上,胤禛收到宫里送来的消息,他笑了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别说皇阿玛了,无论是谁,碰到被手下人联手逼宫的情况,都会暴怒。
大清八王议政的时候早就过去了,那些满臣,皇室宗亲,还活在八王议政的时候,以为皇阿玛会受他们挟持。
呵呵,愚不可及!
自以为能影响皇上决策的不止是朝臣和宗亲,还有外放的大臣。上奏求皇上立太子的折子雪花一般从各地飞向紫禁城,康熙开始还能看两本,后来都不看了,叫梁九功把这些折子都丢出去。
皇上如此说,梁九功却不敢如此做,只把上奏立太子的折子装好了,堆放在主子爷瞧不见的地方。
整个九月,康熙对立储之事一言不发,一心养病,待到九月下旬,各地传来丰收的消息,漕粮陆续进京,蒙古八旗的粮食也都全数送去后,康熙突然发难。
都察院弹劾马齐及其儿子富尔敦。内阁阁老马齐的儿子富尔敦乃废太子心腹,曾当众说出废太子乃大清明主,盼其早日继位的话,这还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迫不及待想谋取从龙之功?
康熙当着满朝文武训斥马齐教子不严,还说马齐虚伪,儿子支持太子,太子被废后,老子转而支持老八,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只有富察家干得出来。
康熙骂完马齐和他儿子还不解气,当朝又道:“富察家祖辈就是如此,出卖本旗贝勒上位,卖主求荣乃是天性,三姓家奴名不虚传。”
此话一出,马齐当场跪倒在地:“皇上,我富察家不是这等不忠不义之辈,请皇上明察!”
他马齐承受得起任何羞辱,但是富察家不行啊。
马齐跪地痛哭:“皇上,富察家忠君爱国,代代都有英勇之辈为大清征战沙场,绝不会卖主求荣啊!富察家上下心里只有您一个皇上,头顶也只有一片天呐!”
康熙怒斥道:“只有朕一个皇上?前些日子你还保奏胤禩为太子,今儿就改口了?马齐啊马齐,你好歹也是内阁阁老,行事竟然如此没有担当。”
满朝文武都低下了头,他们都明白,马齐和富察家遭此大难,都是因为立储之事。
皇上并不满意他们退出来的八贝勒,那皇上真心属意谁?
康熙的怒火烧到了富察家,却没有到此停住脚,支持老八的佟国维也被皇上斥骂,佟国维如今早就不上朝了,康熙叫太监去他家里骂,骂完之后,佟国维第二天就病了,还大张旗鼓地请大夫。
康熙更加愤怒:“朕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就死了?这是怨怪朕吗?佟家的心越发大了,如今连朕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贵妃娘娘听闻皇上为佟家之事发怒,顿时慌了手脚。皇上发怒,皇太后自是不会管这些,惠妃、德妃、宜妃、荣妃自然不会帮她,这时候,她竟然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贴身嬷嬷劝她:“您是宫里的贵妃,早已出嫁,佟家的事情和您关系不大,您就别掺和了。”
贵妃娘娘哭道:“不是本宫想掺和,我佟家如今只靠我阿玛一个人撑着,弟弟们堂弟们都还靠不上,若是我阿玛失了圣心,我佟家该如何办?”
“贵妃娘娘,您能当贵妃,靠的不是佟家,是皇上啊。只要您稳住,皇上对您这个贵妃还有些情分在的。靠着您,就算佟家一时遭难,肯定会有东山再起那一日。”
“是啊,惠妃、德妃、宜妃、荣妃都有儿子,就我没有,我这样的人主理六宫,皇上才放心。除了我,还有哪个更合适。”贵妃哭的红了眼。
这话叫老嬷嬷听得鼻子发酸:“主子,您振作些,一辈子长着呢,后面咱们且看,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贵妃喃喃自语:“在这皇家,只要被人踩下去,你可见过谁还能爬起来,从头再来?”
佟家不能被踩下去,或许就是这种心思太强烈,才让佟家急切地想拥立八皇子,得个从龙之功。
佟国维原本以为,满人大臣,皇室宗亲都出面了,皇上就算不答应,考虑到法不责众也不会如何。谁知道皇上反应如此激烈,当日领头的满人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得跑。
佟家身上有差事的儿孙都被撸了,王鸿绪、阿灵阿也是如此,马齐家更惨,不仅没了差事,富察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除了领头的大臣,当日保举胤禩的皇室宗亲好几位被割了爵位,割了爵位都算好的,好些卷入了贪污案,砍头、鸩杀了好几个。
如此酷烈的手段,跟去岁雍亲王追缴国库欠银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个月内,支持胤禩的党羽状若鸟兽散,胤禩每日去户部衙门当差,都无人敢凑上前去,跟得知废太子消息那日相比,真是讽刺。
胤禩在衙门时还能忍住,回到府上,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八贝勒府的书房,几乎每日就要换一批摆件。
八福晋把院子里的奴才都叫走,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听着屋里杯子砸地上的脆响,书架倒地的沉闷声,抬头望了眼天上的冷月,她好想问问老天爷,上苍为何对他们八贝勒府如此不公,他们夫妻究竟做错了什么。
“谁在外面。”
“爷,是我。”
八福晋推门进去,踩过一地狼藉,她坚定道:“主子爷,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咱们再等等看。”
胤禩眼泪滑落,他别过头:“皇阿玛对我不喜,在他眼里,无论多少大臣支持我,他也觉得我不配为太子,不配继承他的大位。”
“皇阿玛如何想,我们管不了,但是那些大臣还支持着您,咱们还有办法。”
“还支持我?”这半个月,自从马齐当朝被训斥之后,胤禩都不敢抬头正眼看曾经支持他的那些大臣们。
“今日早晨舅母那边给我传信,叫咱们沉住气。”
一封信递到胤禩面前,胤禩看后惊讶道:“佟国维的字迹。”
胤禩握紧信纸,佟国维还支持他,难道还有什么法子能叫皇阿玛改变主意?
胤禩被打压,胤禛没有露出一点得意,他还是和往日一般当差做事,沉下心,等着那个最好的时机。但是今日,年羹尧投诚的信还是叫他眼里露出一丝喜意。
年羹尧是被皇阿玛看重的重臣,自他三年前去云南平叛后当上云南巡抚后,一直功绩不断,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今年初已经被皇阿玛提拔为云南总督。
如此年轻的封疆大吏本就凤毛麟角,因为云南地处边境情况复杂,年羹尧手里还掌握着实际的兵权。
大清一共有八位总督,论得圣心的程度,他当排第一。
邬思道大喜:“恭喜主子爷。”
胤禛笑道:“他能来投,算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因为以年羹尧手中权柄之重,无论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拿他开刀。情理之中,是因为他升雍亲王后,年羹尧所在的汉军镶白旗那一支,已划归到他名下,从旗分上算,年羹尧算他的人。
沿海、蒙古、南疆,如今他都能插得上手,只有北疆,漠西蒙古那边,他插不上手。
北疆太远了,不仅他插不上手,皇阿玛对北疆的掌控也十分有限,否则,被打散的准噶尔部也不会还在不停地骚扰边疆。
等他登上大位后,支持九弟妹手下的人做出蒸汽车,把边疆串联起来,这样才能有效压制边疆的叛乱力量。
“主子爷,皇上忌惮八贝勒,马齐、佟国维等人都没能逃过惩处,照奴才看,过些时日,皇上恐怕会把心思放在您身上。”
马齐等人是满臣,皇上尚且不能饶过他们。主子身边多是汉臣,虽然主子爷和汉臣行事低调,难保皇上不会对他们动手。
“且等着吧,皇阿玛废太子之后又被满臣和皇室宗亲背叛,这口怒气从他们违背皇阿玛意思保举八弟后就一直压着,不流血,不死几个人,皇阿玛的怒火平息不了。”
看出这些的不只是胤禛,佟国维、马齐这些老臣就算开始不明白,经历了这一遭之后便都明白了。
不能对抗,只能默默忍受,忍到皇上怒气消解那一日。
十月初五,吏部一汉臣郎中,户部一主事贪污,罢官抄家!
十月初七,已故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被诛杀!
十月初八,革去胤祉贝勒爵位!
满朝文武都不吭声,原本以为皇上的怒火恐怕要延续好一段日子,十月初十,准噶尔残部出兵进攻西藏,西藏求援,顿时整个朝廷都动了起来。
康熙命扎萨克图汗部和硕亲王策旺札布领兵入藏,十月下旬传来消息,策旺札布所率之军队,全军覆没。
满朝哗然,康熙随即点兵,命八旗各部备战,出兵西藏。
兵部尚书耿额上奏:“启奏皇上,如今已经是十月末,八旗将士还未赶到西藏就会迎来大雪,这时候不是出兵西藏的好时机啊。”
李光地站出来:“耿额大人所言甚是,为了八旗士兵考虑,臣等建议,待明年开春后再对准噶尔残部出兵。”
“请皇上三思。”
内阁大臣、六部尚书跪了一地,康熙叹气:“也罢,那就明年开春后再出兵。”
兵部尚书耿额磕头道:“臣等定会提前调拨粮草,争取明年一举诛杀准噶尔残部。”
康熙嗯了声。外面的仗要打,朝堂之上的仗也要打。
天灾刚刚过去,新疆又起战事,内朝也不稳。等到明年开春再出兵,正好趁这几个月,把朝堂稳住。
康熙做好了决定,几日后,康熙把朝臣召到宫里,主动提立太子之事。
“昨晚朕梦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因为废太子之事闷闷不乐,她老人家说胤礽被疯病所困,朕竟不能容他一二,朕听了后属实羞愧。下半夜,朕又梦到孝诚仁皇后为太子叫屈,朕醒来后再细想,朕这个做阿玛的确实对保成不够包容。”
说到这儿,康熙尤嫌不够,又道:“立太子乃大事,八阿哥生母出身低微,又少不更事,众卿就不必考虑他了。”
康熙站起身,俯视着台阶下的众位大臣:“朕与众臣相商,就是要听众位大臣之意见,也盼众位大臣选出来的皇子能得众臣拥护。多事之秋,朕、太子、诸君,都该一条心才好。”
“臣等领命。”
康熙命众位大臣写下属意的皇子姓名,再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条子递上来,被推举最多的皇子就是大清的太子。
在康熙的监督之下,满朝文武很快交上条子,梁九功带着乾清宫太监统计,统计出来的最终结果交到康熙手里,康熙看到老八的名字排第一,一口血涌到了喉头又被他咽下去。
众位大臣都等着最终的结果。
康熙笑道:“看来众卿跟朕想得一样,朕宣布,胤礽复立太子。”
殿内大臣都惊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都察院御史富德:“启奏皇上,选太子这等大事,清点票数的差事不如让我们都察院来,这样也能绝了天下人的质疑。”
康熙冷声:“朕亲自主持,众位大臣都在场,谁质疑?谁反对?”
殿内大臣无人敢接话。
“难道众爱卿,跟朕想得不一样?你们不跟朕一条心?”
这话,更无人敢接。
“富德,说话!”
富德仓皇跪下:“臣,自然跟皇上一条心,臣保举二阿哥胤礽为太子。”
康熙微微点头:“你保举胤礽为太子,那你的票定然没错了?”
富德磕头道:“没错!”
康熙看向礼部尚书:“复立胤礽为太子之事已经定下,剩下的事你去办吧。”
“臣,遵旨。”
今日来的都是王公大臣,所有皇子都未出现,但是都知道今日皇阿玛叫王公大臣进宫是为了选太子。
胤禩原本信心满满,可皇阿玛的态度让他十分灰心,他在衙门内坐不住,随手拿了一份文书去对面刑部找四哥说说话。
胤禛正忙着审核各省送来的大案,见胤禩进来,他放下手中毛笔:“八弟找我何事?”
胤禩扫了眼桌案上堆放着的处理好的文书,他苦笑一声:“我不如四哥许多,这种时候我坐卧难安,四哥却还能静心办差。”
“八弟,不管明日如何,今日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否则,堆到明日,也逃不了案牍之劳形。”
胤禩并不想听四哥这些话,他直接问道:“四哥,难道你就不想当太子?”
胤禛微微一笑,他不想当太子,他想当皇帝。
胤禛一个字没说,胤禩懂了他的意思:“四哥,皇阿玛不会选我,可朝廷百官和皇室宗亲会选我。你猜猜,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
胤禛拿起笔,笑道:“八弟,你搞错了一件事,皇阿玛选的是大清的太子,如今,大清就是皇阿玛,皇阿玛就是大清。”
胤禩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懂,他道:“事已至此,皇阿玛纵使不愿意,可我们都知道,内忧外患之下,皇阿玛也不得不从。”
胤禛并不接话,他微微抬头:“八弟若无事,就先回吧。”
苏培盛急步跑进衙门,还没进门就喊起来:“主子爷,定了。”
胤禛目光深沉,胤禩神色慌张了一瞬。
大门撞开,苏培盛冲进来,一边喘气一边道:“皇上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胤禛捏紧了手中的笔。
“我究竟是多让皇阿玛不喜,皇阿玛选择复立太子,也不愿意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皇阿玛,您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是您亲生的吗?”胤禩先是发愣,随后苦笑,红着眼眶吼叫起来。
“八弟,你失言了!”
胤禩失魂落魄:“失言又如何?我从懂事起就事事小心,皇阿玛因此夸过我一句?行事周全有什么用?事事小心又有什么用?”
胤禩逐渐疯癫起来,他怒吼:“在皇阿玛心里,嫡出的太子,不管好坏都是他的亲儿子,我胤禩就是个捡来的弃儿。”
胤禟许多年前就明白的道理,胤禩现在才明白。或许,他以前不是不明白,只是到现在,他才肯承认这个事实。
胤禛几欲把手中湖笔捏断,他控制住情绪,缓缓把手中的笔,轻轻搁下。
“八弟,你回吧,我还有公务要办,就不陪你了。”
胤禩眼底的疯狂慢慢收敛起来,他嘲笑一声:“四哥,你再勤于公务又如何?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这大清,可有一分半点是你的?”
“太子从前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如今被废又被复立,你猜他对咱们这些兄弟会有什么看法?”
“雍亲王,阶下囚,不过是上面的人一念之间而已。”
胤禩怒而出走,胤禛几次握紧拳头又松开,他站了许久,才坐下:“苏培盛,出去,把人关上。”
苏培盛出去,大门轻轻掩上,胤禛垂下了头,脑子飞速转起来。
不对劲!
之前皇阿玛对太子的厌恶不是假的,太子就算被复立,他和皇阿玛的关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皇阿玛不计前嫌也要复立太子,会不会,只是为了先稳住大局?
胤禛叫苏培盛进来:“可还听到其他消息?”
苏培盛小声道:“皇上先是说了一番太皇太后、先皇后给他托梦骂他冤枉太子,他心里愧疚的话,随后吩咐大臣在条子上写上太子的名字,还得落上自己的名字,后头梁公公数的票,皇上宣布二阿哥为太子。都察院的御史富德怀疑票数有问题,被皇上按下去了,其他王公大臣都不敢说话。”
胤禛坐直身子,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皇阿玛既然复立太子,自然有他的用意,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以皇阿玛的意思为准。”
胤禩失态被衙门内众大臣瞧见,胤禛还是如以往一般,该做事做事,散衙了,该回家回家,好似一切如常。
康熙密切关注着京城内的消息,他夸了一句:“胤禛不错。”
太子被复立,重新住进了毓庆宫,他只在宫里住了一晚,就跑去乾清宫哭诉。
“皇阿玛,儿子一睡着就梦到额娘骂我,额娘说我不乖,惹皇阿玛生气,该叫皇阿玛打我几巴掌。”
康熙冷着脸道:“你确实该打。”
胤礽哭道:“皇阿玛打我吧,我肯定不躲。”
康熙愣了一下,突然想到太子小时候犯了错时,也这样跪在他面前,明明怕得哇哇大哭,他要打他时,他却一下都不躲,问他为什么不躲,他说他知道自己错了,错了就要挨打。
胤礽一抹眼泪:“皇阿玛若是不想亲自动手,您叫侍卫来打我吧。”
康熙丢下手中折子:“你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被打屁股你也好意思。”
胤礽突然笑了:“皇阿玛舍不得打我。”
康熙轻哼:“别在那儿跪着碍眼,过来给朕磨墨。”
“儿子这就来。”
康熙和太子的态度被乾清宫的宫女太监看在眼里,自然也落在翰林院几个官员眼里,坐在暗处的史官记下这样一行字:太子哭,悔之,圣人爱子不忍责罚,命其侍磨。
胤礽这位复立的太子似乎真的学好了,每日都来乾清宫伺候,对待身边人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
储君大位定下,前朝后宫都慢慢安稳下来。腊月初一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洁白无瑕的雪掩盖了所有的不堪与肮脏。
腊月初八,康熙想念在外的儿子们,命多年在外的直郡王、九贝勒、十四阿哥回京过年。
雍亲王府。
邬思道恭喜道:“看来主子爷猜对了。”
废太子刚复立不久,朝堂刚稳定下来,皇上就把在外的皇子都召回来,这是要做什么?
胤禛笑道:“大哥、老九、十四也该回来看看了,他们出京几年,宫里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和额娘,肯定都想他们了。”
如胤禛所说,嘴里说着不盼儿子回京的宜妃一听到儿子要回来过年,欢喜得晚上睡不着,叫人把库房打开,里头存的好东西都搬出来,等永乐回京了,叫她自己来选,选中什么她都舍得赏。
腊月十五,胤祺进宫请安,看到额娘这般欢喜,他故意道:“都给永乐?我家弘宇就没有?”
“弘宇常来,这几年我给了他多少好东西你一句不提,这时候倒跟永乐争抢起来了。”
胤祺啼笑皆非:“额娘,我哄您玩儿呢,您怎么还认真了。”
宜妃一把推开大儿子:“你别挡着我的光了。”
宜妃正在选花样,她叫针线上的人给老老九福晋一家做两身新衣裳。
“老九一家好几年没回来了,京城里宫里的时兴的花样跟以前不同,我叫绣娘赶紧给他们一家做几套,免得到时候见客被笑话。”宜妃见大儿子站那儿不动,难得解释了一趟。
胤祺扯着一块葱绿色绸缎,笑道:“您儿子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您不用给我解释。”
宜妃轻哼:“就算你不小气吧。”
嘿,什么叫算我不小气?
胤祺指着那个红梅闹喜的花样:“这个如何?”
“不懂别乱指,这个花样是给上年纪的人用的,你九弟妹人还那般年轻,哪能用得上这个。你走开,别捣乱。”
宜妃把花样选好了,叫嬷嬷给绣娘带过去,这会儿腾出手来才道:“今儿你来看我有正事儿?”
“给额娘请安,怎么不算正事?”胤祺笑道:“小儿子回来,我这个大儿子就不讨喜了,来请安还要被问一句有没有正事。”
“别闲扯,有事儿赶紧说,一会儿我还要去德妃那儿一趟。”
胤祺挨着额娘坐,给额娘倒茶,扭头跟额娘说话时,后脑勺朝门外,外头的人看不到他的嘴唇,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昨儿,儿子去乾清宫见皇阿玛,皇阿玛跟我说了两句就叫我走,梁九功说皇阿玛这几日头疼,多站一会儿还会有眩晕之感。我多问了两句,梁九功不肯说。”
胤祺问道:“听说皇阿玛入冬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吃了一两个月的药了?”
宜妃轻咳一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太医那边也没说是什么毛病,只说身子骨虚,也没用药,只每日食补。听说前些日子连茶水都断了,口渴只喝各种御医开的各种养生汤。”
“喝了有一段时日了吧。”
宜妃点点头:“总不见好,你皇阿玛毕竟上年纪了,冬日里难熬,只能好生调养着,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
“皇阿玛年龄确实不小了,但是身子坏成这样,还是头一年吧。”
宜妃扭头看儿子:“你什么意思?”
胤祺从小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边长大,老人家冬日有什么毛病他见得多了,也知道御医的本事,照常理说,若不是特别难治的毛病,最多调养半月一月也该断根了。
“皇阿玛病了,却说不出具体哪儿病了,养了一两月还不见好,好像还越发差了,这倒是奇了。”
胤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不知是太医没尽心,还是皇阿玛没遵医嘱。
“你皇阿玛惜命,怎么可能不遵从医嘱。至于太医,他们不想要脑袋了?不尽心才怪了。”
不是皇阿玛的问题,不是太医的问题,那是哪儿出问题了?
“宫里的事你少打听,有事儿给额娘传话,额娘知道该如何办。”
胤祺嗯了声:“额娘您先忙,儿子这就走了。”
胤祺出宫后,宜妃叫宫女捧着两匹绸缎,欢欢喜喜地去找德妃。
“德妃姐姐,我知你手中有一匹豆乳色的蜀锦,我用两匹杭绸换你一p匹蜀锦如何?”
德妃笑道:“好哇,用两匹杭绸换我的蜀锦,也就你敢想。”
“豆乳色适合小姑娘,反正你留着也没地方用,不如换给我。”
“你给永乐做衣裳?”
“知我者,德妃姐姐。”
德妃笑着摇摇头:“你可别冲我撒娇,没用。”
嘴上说没用,她却拉着宜妃去库房,看她有没有喜欢的布,随便选,就当他送永乐的礼物吧。
“那我可不客气了。”
宜妃和德妃去库房,过了会儿出来,宜妃选了五匹绸缎,其中有两匹蜀锦,德妃心疼不已。
宜妃好似怕德妃反悔,赶紧带着丫头回翊坤宫。
宜妃爱美,自然也会选花样做衣裳,她叫绣娘给老九一家三口做的衣裳,件件都十分好看。特别是给永乐做的那几身旗装,颜色娇嫩,花样精致,特别适合四五岁的小姑娘穿。
宜妃盼呀盼呀,腊月二十六那日老九夫妻和十四夫妻俩回京了。他们在天津港口碰到直郡王,三家一块儿进京。
三个儿子回来了,康熙欢喜不已,吩咐梁九功:“晚上设宴,请皇子阿哥、宗亲们都进宫来,给老大、老九、十四接风洗尘。”
太子笑道:“设宴不是要喝酒吃肉?皇阿玛清淡饮食这么久了,看着弟弟们大快朵颐,也不知道忍不忍得住。”
康熙大笑:“无妨,忍不住就跟你们兄弟喝两杯。”
“皇阿玛既然要喝酒,儿子亲自给您斟酒。”
康熙笑着看向太子:“这段时日也辛苦你了,日日陪着朕吃那些没盐没味的饭菜。”
“皇阿玛该换个说法。”
“嗯?”
“皇阿玛该这般说,胤礽啊,跟着朕日日吃这许多养生的药膳真是你的福气,你的其他兄弟想吃还吃不上呢。”
康熙大笑,指着胤礽道:“你这个小滑头,就属你会说话。”
梁九功等人见主子这般高兴,也跟着笑。
康熙的高兴一直维持到晚上的宴会,这次是家宴,除了皇子和皇子福晋之外,后宫主位的妃嫔和宗亲来了不少。
康熙高兴,给宗亲们敬酒,胤禟、叶菁菁也跟着喝了一杯。
永乐夹在阿玛和额娘中间,疑惑地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人,还有大殿内的各色人等,都没见过呢。
叶菁菁垂眸时,不经意地给胤禟使眼色,这才几年不见,皇阿玛怎么老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看。
胤禟撇嘴,可能是被太子给气的吧。照四哥猜测的那般,皇阿玛气的废太子,如今为了朝局,又不得不复立太子。朝廷内动荡,边疆准噶尔残部还闹腾,换谁谁不糟心?
康熙两杯酒下肚,就感觉头疼得厉害,眩晕的他闭上了眼,贵妃见状,赶紧叫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康熙扶着头,好似醉意上头,下面的人也没在意,直到太医过来上前给皇上把脉,下面的人才看出不对劲来。
康熙笑道:“你们该喝就喝,不用管朕,朕这都是老毛病了,也就贵妃为朕忧心。”
宗亲们见状,都笑着夸贵妃娘娘贤惠,转头跟身边人敬酒,再喝一盅。
今年因为废太子、立储之事没个消停,皇上几番敲打之下,宗亲们也不敢轻易靠近皇子。今日就算是为了给直郡王、九贝勒、十四阿哥接风洗尘,宗亲们也不敢去给皇子们敬酒。
胤禟这时候的注意力也不在对面的宗亲上,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皇阿玛,他眼睁睁地看着皇阿玛眼睛瞪直了,手突然颤抖起来,坐不住身子,一下靠着皇椅动不了。
太医顿时吓坏了,他端起酒杯闻了一下:“谁给皇上喝的酒?这个酒和皇上吃的药膳对冲啊!”
太医一嗓子喊出来,皇子们、宗亲们都站了起来,发生什么大事了?
康熙突然止不住流泪,嘴角也有点歪斜,他颤抖的手指向胤礽:“你,孽子,下毒,害朕,朕废了你!”
胤礽先是一惊,后赶紧跪下:“皇阿玛,儿子不敢,您冤枉儿子了!”
太子汗如雨下,赶紧叫身边同僚过来:“牛太医,你快来给皇上针灸,皇上这是中风的前兆!”
中风?
殿内众人都震惊了!
“皇上,您没事吧!”
“皇阿玛!”
贵妃娘娘大哭,皇子们都围绕上前,迟一步的宗亲在最外头。
康熙瞪着站在最前面的老大胤褆:“你带刀出去守着,皇城安危,朕交给你。”
胤褆点头,大步流星出去,顺手从门口的侍卫手中抢了一把刀。
“老五,传旨叫内阁大臣来。”
说完这句话,康熙感觉自己舌头有些不受控制。
“儿子这就去。”胤祺快步跑出去。
康熙瞪着梁九功:“拿,拿圣旨过来,朕,要,废太子!”
所有人都看向太子,胤礽惊慌:“皇阿玛,儿子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
康熙的衣裳被扒开,插满了银针,康熙就这样光着上半身,颤抖着手,写下废太子的圣旨。
“皇阿玛,您不能!”
胤礽猛地冲上前去,被站在台阶上的胤祯一脚踹飞。
宗亲忙问:“皇上,胤礽已废,谁来当太子?”
康熙张口已经说不出来,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下,他颤抖的手指着左边。
左边站着胤禛、胤禟、胤祯三个。
见皇阿玛指过来,胤禟和胤祯默契地往旁边跳开。
康熙手指的方向依然没有变,胤禛神色复杂:“皇阿玛!”
胤禟大喊一声:“我们都看到了,皇阿玛立四哥为太子!”
康熙坚持不住,手臂重重地跌下去,无力地跌落在他腿上。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皇阿玛!”
“皇上!”
皇子、后宫妃嫔都哭喊着冲上去,站在皇椅右边的胤禩,呆呆愣愣,恍若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