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徽柔的东西不多,因此也没有收拾太久。
她随着闻弦音穿过了那一大片丹枫林,这一路迁到主殿,两人没有再交谈。
燕徽柔将目光分散到周边的美景上。
被水冲洗过的丹枫显得颜色更浓,红得像载了一个秋的好意,一朵朵招展在风中,乃是五叶分瓣状,每一尖都昂扬地向前。
很美。
燕徽柔不自觉想起了那个雨天,她走到这边来,看见林中撑伞的红衣美人。
一样的娇艳肃杀,倒是很衬她。
“这里是门主常来之处。”
闻弦音突然说。
燕徽柔点了一下头,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于是由衷道:“很漂亮。”
“只不过我很好奇。整个杀生门分明都是架在空中的,又怎会有这一方泥土,养出如此大的一片丹枫来?”
闻弦音道:“的确,是架在两山之间不假。这片枫林底下的土乃是择沃土从远处挪来,难度不亚于劈山填海。寻常人自然不能,不过是门主的话……”
话说到此处,这个杀生门大弟子双目中闪过一丝崇敬:“她已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修士,纵横天下,无人敢称其左右。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燕徽柔若有所思。
而杀生门昂贵的何止一片枫林。整一大座浮在云端的仙舟上,哪怕最偏的地方也不过稍微清简了些。愈发靠近主殿,周遭的景致便愈发精巧奢华起来。
待她绕过主殿后的小路时,燕徽柔低头看路,石阶已经不再是石阶,全变成了白玉造的,如羊脂般细腻,让人有些不敢踩上去。
“明月轩?”
“嗯,到了。”
燕徽柔将门推开,这里宽敞得很,明净雅亮,如主殿前一般,种了些桂花树,枝叶也修剪得很得体,柔柔细细的香扑了满鼻。院内似乎还有温泉,正腾起袅袅的雾。
她一时愣住。
闻弦音道:“希望燕姑娘喜欢。我这边还调了一个杂役弟子过来,平日照顾你生活起居。碧落?”
院内走来一位绿衣女孩,她年纪生得不大,估摸才十四五岁左右,下巴圆圆的,眼睛活像水杏子。
一见燕徽柔,碧落便眯了眼,乖巧地喊道:“燕姑娘好。”
燕徽柔回过神,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怪怪的。活像是……刚从冷宫里被释放出来的嫔妃,因为得到了圣上的复宠而一飞冲天。
闻弦音听从门主的指令,还提前安排了专人来照顾,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好意。
那么她搬到这里来——是江袭黛的意思吗?
闻弦音走后,碧落走上前来,解开她身上搭着的一件披风:“我啊,久仰燕姑娘大名。今天门主生了气,竟没舍得重罚你,多么稀奇的事。”
燕徽柔问:“你们门主住在哪里?”
“那可巧了。”碧落冲她挤挤眼:“离这儿不远。她日常在琼华殿,往那后花园瞧便能一眼看到明月轩。”
燕徽柔正欲说话,站在院中往前一望。
她的目光穿过了别院中疏密桂花枝叶,抛得远远地,直照到了朱红色的主殿窗边。
那里窗子敞开着,有一个侧影。乌发压着红裳,对比尤出姝丽。一缕青丝被执起,女人手里拿着一把玉梳,正将那缕头发薅顺。
江袭黛专注地梳着,眼睫毛微微翘起,显得没那么气势凛人,反而认真到有些惹人爱怜。
果然是不远。
“碧落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地方呢……燕姑娘,你还喜欢这里吗?那我帮你把行李先拿进去咯?”一旁那个小丫头的声音掩盖不住雀跃,没了闻弦音压着就要飞起来。
燕徽柔浅浅一笑,目光没有挪动,盯着那楼阁窗后的红衣美人。
自己确实还挺喜欢这个别院的。
她伸出手指,抵在唇前:“嘘。”再吵下去,她们门主可能要发现了。
碧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顺着目光看过去,找了找,最终定在一个点上,顿时惊得一跳,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真能立马看到门主啊——”
指缝中,一声惊叹漏出。碧落的声音变了个调子。
“咣”地一声,有何重物落在了地板上。
燕徽柔看着江袭黛手里的梳子掉了,她半截手臂肘在窗边,扭头过来时正好遇见了自己的目光。
美人眉梢微蹙,幽幽地上下扫了她一遍。
目光向上扫得矜傲,向下落得冷淡,似乎是在思索为什么燕徽柔会在此处。
燕徽柔坦然地接受着她的审视,友好地弯了弯眼睛。
江袭黛把缠在手指上的青丝放开,“啪”地一声关了窗。
燕徽柔抬起眉梢,神情略微有些无辜。
“呼。”碧落在旁边打了个冷颤:“怎么感觉门主的眼神凉飕飕的。”
“意外地有些可爱呢。”
碧落一惊。
只见燕姑娘掩上唇,眉眼弯弯:“抱歉。我觉得你们门主,好像一只被打扰了理毛雅兴的小猫。”
“……啊?”碧落惊讶至极。
燕姑娘口中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只不过拼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碧落往那窗子看了一眼,暗想着,门主应该没听到吧?
江袭黛关上窗,她大抵知道闻弦音最近又多事了。不知道是会错了什么意思,竟然把燕徽柔搬到如此之近的地方。
她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活像是犯了八百年风湿累积的老寒腿。也不知道这淤伤是会自己好,还是得燕徽柔好了她才能好。
只是江门主心中有怨也无处怪罪,只能闷着消化。
毕竟燕徽柔是她自己罚的。
这些日子唯一的好事,算是困顿了多年的瓶颈有所松动——拜系统所赐。
江袭黛靠在窗边,开始思忖自己脑中喋喋不休的这个玩意。
系统。
不知来路。她无法摆脱,只好尝试着顺着它的话去验证,但系统的实力似乎深不可测。
修仙乃是逆天而行,而系统却能绕过天道的眼睛给自己堂而皇之地输送修为,轻而易举地迈过瓶颈。
这说明它的位格是在天道之上。是江袭黛干涉不了的东西。
至于它口里的那些胡话,天天嚷嚷着什么“女主”“小说”,这些日子,江袭黛艰难地理解了一下,大抵理解为类似于传说中“天书”一样的东西,可以凭借系统之眼看到每个人命运的终点。
对于此等昭示,江袭黛只是放在心上,倒也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或是有多可惧。
她这一生遇到的威胁数不胜数,也不差这一件事。
既然知晓了威胁,同样证明是转机的开端,最后赢的是谁倒也未必。
譬如——
江袭黛手里拎着乾坤袋的绳子,不动声色地把它收到掌心。
这法宝拿去洗过,又被底下的弟子,重新淬炼了一遍。
只不过哪怕洗去了一些灰尘,看起来却还是平平无奇。依“系统”所言中的功效,也没有显现过。
“怎么用的?”
脑中声音发出一些滋滋声。
【宿主,这是男主的金手指。】
还是不大懂何为金手指,江袭黛若有所思一会儿,随后她起身,下了琼华殿的阁楼。
杀生门底下并非空心,也不全部是实心。
一间石室内,昏暗的烛火拖长了来人的影子。
守在两边的弟子微微躬下身:“门主。”
“那个小子怎么样了。还活着么。”
江袭黛负手而立,指尖在背后勾着乾坤袋的绳子。
“回门主的话,还活着。”弟子道:“闻师姐将他关押到了此处,并未有更多的交代。”
是么?
要是真死了多好,不过估计自个又得穿越回去。
江袭黛没说什么,往石室深处走去。
毕竟吩咐别人去杀人这种法子,她在燕徽柔身上已经用过,并不奏效。
何况,还有个系统拦着。
她的脚步声响在冰冷的地下石室里,空空荡荡地,更添一分冷肃。
一间牢房内,角落里,李星河蜷缩成一团,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四周很安静,他只能听到脚步声,伴随着自己虚弱的喘息。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愈发近了,在某一个距离打止。
“你们揽月阁的阁主,还真是什么垃圾都往门内捡。”
这道声音淡淡的。
李星河心头一震,清醒了些许,猛然往上看去。
黑暗中静静立着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那女人瞧着他草木皆兵的举动,又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让李星河毛骨悚然,他不自觉想到白天的遭遇,浑身再次不可遏制地发起颤来。
“好了。小子。”
江袭黛抬起手,掌心轻轻一松,乾坤袋落下来些许,正掉在李星河的眼前。
“这个法器有何作用。一五一十,告诉本座。”
“……”李星河咬紧了牙关,目光紧紧随在恩师留给他的宝物上——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易了主,但他能怎么办?最多只能保持沉默。
“不会说话?”
“来人。”
“是,门主。”有几个弟子围拢过来。
“把他的舌头拔了。”江袭黛低眉仔细瞧着手中的乾坤袋,说得云淡风轻:“再喂他吃下去,多少补补。”
弟子们彼此看了一眼,应了声是,就有人毕恭毕敬地绕过门主去开牢房门。
李星河腾地一下子弹跳起来,撞在牢房门上,被紧随其后的弟子摁在地面。
“……我说、我……”
江袭黛的目光从手上挪开,懒洋洋地扫过他惊恐的脸,挥了挥手:“慢着。”
弟子们不动了。
“说。”
“我师父说——我师父说,”李星河强忍着痛恨,一字一句道:“乾坤袋,以心头血养之。包罗万物万象,乃是绝密的一方天地。”
“当真?”
“当真。”李星河咽了一下唾沫:“但它已经受了我的血,便不能再为你所用了……你不如,不如还给我……”
“这样啊。”
江袭黛不置可否,把那袋子轻轻一丢,扔在地上。
李星河心头一喜。
没成想下一刻她便踩在了“乾坤袋”上,用鞋底碾压过去。
乾坤袋到底只是器物,在江袭黛格外澎湃恐怖的修为下碎了,化为了一地飞灰。
女人没甚么留恋地收回脚:“它已经是我的了,总之不是你的。”
“若不能用之,不如毁了。”
确信那玩意真的变成了一地飞灰以后,江袭黛脸色好了些许,这次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至少从这一步开始,命轨已经开始改变。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你!”李星河朝她怒目而视。
“你们几个,嗯?”江袭黛扫了那些弟子一眼:“本座没事了,继续把他——”
已经被压在地下的少年挣扎着,但是架不住杀生门弟子个个身手灵活,当寒凉的刀尖再次快要抵上他的嘴边时,李星河再也承受不住,颓废地喊道:“……救命!”
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个弟子跑过来禀报道:“门主,燕姑娘来了。”
还不等她反应。
燕徽柔已经披着一身光走了进来,她左右参观着,目光从杀生门修缮得较为整齐的地牢石室中流连过,甚至还伸出手去摸了摸冷硬的墙壁。
察觉到身旁有一道冷幽幽的视线。
燕姑娘的注意力终于从墙壁上离开,下意识转头,一眼看见了江袭黛。
她浑然不觉江袭黛的神色有多莫名,歉意地笑了笑,甚至有几分惊讶:“江门主?怎么乱逛都能碰见你。”
【监测到宿主情绪波动。】
“……乱逛?”
江袭黛微微一笑。
杀生门是何等地方,天下第一大魔窟,寻常人被掳来,大多如濒死的鱼儿在岸上挣扎,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被吓破胆。
然而眼前这个小丫头似乎把这里逛成了后花园,好吃好喝地养胖了一圈。
如今甚至有胆量遛到她的地牢来。
燕徽柔的歉意深了几分,她轻轻绞起衣袖,“嗯……抱歉,我对杀生门布局不是很熟悉。”
她说着又抬起衣袖,含蓄地蹭了一下下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怕走丢。所以是跟着您走的,这样说,也不全是乱逛吧。”
江袭黛方才还觉得她实在单纯得有些缺心眼,但目光随在了压趴在地上李星河身上,那小子微微发抖,感激地看了燕徽柔一眼。
江袭黛心中仔细想了想“系统”所言,又联合燕徽柔先前所为,到底有了些许计较。
哪有这么碰巧的事,燕徽柔一来,正好让自己注意力转移,救了那小子于水火之中。莫不是故意为之。
想通了的江门主顿时觉得明朗起来,只是心底中对此轻啧一声。还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好一对苦命鸳鸯。
有的人就是如此,分明庸庸碌碌,无奈上天对其极其偏爱。依她之见,那个叫李星河的小子便是如此,生下来有恩师爱护,自带乾坤法宝;灭门仅活他一人,其后走运进入揽月阁修习,而遇见的良缘佳人心地善良,这才第几面,就事事上了心。
不过既然教她知晓前路,终有一日,她会绕过天命把燕徽柔和李星河除掉,永绝后患。
江袭黛对李星河愈发看不顺眼了,连带着对燕徽柔也看不顺眼了几分,活像是两个毒瘤,让人平生膈应。她的目光流连在“女主”脸上,不由得多停了许久。
“门主……为何盯着我看?”燕徽柔先是温和地和她对视了片刻,很快便低下了头。
果真是心虚了么。
没趣得紧。
江袭黛眼睫微垂,心中讽刺。
“擅来禁地,继续去殿前跪着。”
【滴!女主好感度+1】
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地响起。江袭黛刚迈出的步子一顿,她诧异地扫了燕徽柔一眼。
燕徽柔将头更低了些,轻声说:“我知错了。”
仔细看去,燕徽柔的脸颊不知为何微红了一块。江袭黛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很快,那个姑娘转身走了出去,步履似乎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