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袭黛握紧了伞。
燕徽柔能明显感觉到,展珂也在同时绷紧了身子。
两人之间虽是静立,但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仿佛空气里滴进了一滴浓墨,在逐渐地扩散。
燕徽柔从未修习过武功,她挣脱不开束缚,只能僵硬地靠在展珂身上,感觉那冷刃抵着自己的脖子,森森的寒意一抹,仿佛随时都要割下去。
而眼前飘来一截红影,弹出的血红利刃一下子豁开耳旁的空气,擦着燕徽柔的发丝刺过。
铮——
展珂左手扯着燕徽柔,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骤然的一剑。横在燕徽柔脖子上的剑撇开了,转而与江袭黛缠斗起来。
燕徽柔被晃得头晕眼花,眼前一片刀光剑影,脸颊刮得生疼。她时不时瞧见一片红影晃过去,又时不时听到剑气咻咻几声。
如是失重感又骤然袭来,还没适应片刻间竟又重回到了地上——
总之,想吐。
那软剑依旧如蛇一样,握在江袭黛的掌心中更是极有生命力。还是一如她曾经的风格,从不防守,一直在进攻,出手狠毒。
“我不明白。”
刀光剑影之间,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锐利了几分。
“你为何总是不信我,要与杀生门为敌?”
只要江袭黛专注一些,展珂实在很难挡住她猛烈的攻势。
哪怕放眼这天下,现在还活着的修士里,也恐怕真的没有人能单打独斗地赢过江袭黛。
她本就没有抱着要赢过她的打算。
上次如此,这次亦然。
展珂弹开她的又一剑,手腕被震得生疼,那女人的剑法实在精妙绝伦,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过招之间,也令人惊艳。实在是个莫大的威胁。
要么拿到《焚情决》,要么杀了这个魔头名震天下,此后才有可能坐稳仙道盟首之位。
很难做到……杀了她。
但今日只她一人应战,江袭黛虽然风格狠辣,但是没有逼得如上次那般紧。
何况有燕徽柔在手。
看这般情形,必须试试。
展珂心中盘算着,打法却愈发保守,她一面护着燕徽柔不被抢过去,一面不断拿燕徽柔去抵挡。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袭黛的剑法利落,从不收势,一旦出招便很容易伤人伤己。
血剑无意划出的剑气,在近距离缠斗时很难不波及到燕徽柔。
白嫩的肌肤被割破了,同时也反作用于江袭黛的身上。
渐渐地,那身红色衣裳逐渐濡湿,深红的地方越来越多。
只是展珂没有料到的是,江袭黛受了伤,却战意更烈,剑法更是凌厉,并不见丝毫退缩之意。仿佛血腥味让眼前这个女人兴奋起来一样。
展珂在她手下撑得艰难,只能硬生生拖着。
这一战,两人耗得极久。
许是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到底有多久,谁也记不得了。
而燕徽柔已经在激烈的颠簸下晕了过去。
展珂的竖着鬓发的玉冠被江袭黛一剑挑开,她长发披散,挡住了一瞬视野。
此一番打斗下来,她身上少说中了江袭黛的七八剑,骨头都要拆散架了。
江袭黛一剑窜出,直指她肩头,被展珂抬剑挡开,铿锵一声脆响——不知为何,就在此时,展珂忽地攥住了江袭黛的衣袖,往身后一拽,两人的距离一时拉得极为相近,几乎可以相闻。
展珂唇边已全是血迹,顺着下颔坠了下来,她轻声道:“这么多年来,竟也从没变过。”
“我是不曾变过。”那红衣美人闻言一笑,咫尺相隔间,神色也柔情了许多:“阿珂,你光会讨嘴上便宜,说这些扰乱我的心神,也是赢不了我的。”
“我也没想着要赢你。”展珂道。
“那你将那个小丫头还与我……”江袭黛的尾音轻描淡写,一剑上挑,从展珂的颈脖上贴了过去,眯眸道:“也不知你这些年同正道混来讨着了什么好。何不随我回杀生门一同快活?”
展珂抬剑又是一挡,两人被灵力震开。
距离在顷刻间拉远,然而江袭黛并无颓势,又剑剑铿锵地迎了过来,两人的剑身甚至擦出了灵力飞溅出来的火星子。
燕徽柔又被晃了醒来,睁开眼时瞳孔一缩,因为那道软红细剑正穿过自己的鬓角,向身后猛地刺出。
铿——
展珂抬手又吃力地挡住了一剑。
“我为何不信你?为何宁愿与清虚派的人共谋算,也不愿意同杀生门往来?”
展珂的声音尽量稳住,像是从天上落来,“既然已经刀剑相向,我想同你说说真心话。”
这正是江袭黛想听的,也是江袭黛所不解的。
也是她,一直想要问个明白的。
这一战拖得太久,江袭黛本就浑身浴血,再怎么说,动作已经不如方才迅捷,听得此言,她的神色微微一怔,挽刺的动作缓了一步,“为……”
然而对方却丝毫不给她半分松懈的机会。
展珂垂眸,心道是天赐良机。
她防守了这么久,只缺一个瞬息的破绽。
所以这一次,江袭黛并没有等来她的辩解。
电光火石之间!
一根硕长的剑看准时机,突然刺出,从江袭黛胸口刺了过去,正中心脉。
那把剑陷入布料皮肉。
扎透了。
捅穿了。
力道是生怕不够,用尽全力直直捅到了底。
“……什么。”
江袭黛脸色苍白了一瞬,才问完最后两个字时,鲜血便从唇边猛地坠了出来。
她低下眸,瞧着自己心口的那一剑,又缓缓抬起目光。
那双桃花眼直直望着展珂,里头不知道是怨还是恨,又更有些许茫然,无所适从得像个孩子。
从这个角度看人被捅个对穿,燕徽柔满脑都是空白。
哪怕是不相干的人她也无法适应,更何况,这人是较为熟悉的江袭黛。
她看着血从女人的唇边,缓缓不断地淌下。而那艳色的嘴唇,此刻显得愈发浓烈了。
燕徽柔一时心中生起荒谬的感觉。只因无论是在四大道门围剿之时,江袭黛携着自己破阵而出,还是平日在杀生门门内作威作福,性情乖戾得有些让下人头疼……总之,她在燕徽柔心中,一直算是上位的强者。
江袭黛本不该这样的。
但是每次她碰上展珂,总是一口一声唤着小名,语调婉转,极为柔情耐心,和平日的江门主相去甚远。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展珂将剑握住,维持着这个扎入她胸口的姿势,平静地道:“江袭黛,这就是为什么。”
此话一落,风声好像也静止了。
燕徽柔一时都快忘了自己的处境,她本能的怜悯心让她也痛起来了,这无关乎爱情或是友情,于是她下意识唤道:“……江门主。”
只不过燕徽柔在看向女人的眼睛时,就已经了悟了,这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
江袭黛的眼底虽是映了两个人,但里面却只有一个人能留下影子,她望着展珂,恍惚中仿佛望着的是很悠久的岁月。
良久。
“……你还记得,”江袭黛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蝴蝶落在花上。
只是嘴唇开合时,血液又在不断地流下,因为心脉碎掉的疼痛,她说话有点吃力:“我小时候,疼……时会,想吃糖吗。是你去……”
“是你……”
一行清泪从她艳丽的脸庞坠下,与这句话语一般破碎,混合在满下巴的血迹里,再也寻不到落脚处。
展珂看着眼前的女人,声音放轻了些许:“也许记得吧。也许记不得,但那么多年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是江袭黛,有时候,投其所好并不一定是喜欢。”
“去做也不一定是因为爱。”
“我不信你……”江袭黛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但这种贯穿伤倒是不至于让她轻易地死去。鲜血顺着剑锋淌在地上,这些话语的重量,仿佛也化为了血的重量一样,压得她握剑的手腕微微颤抖。
她不说话了,一双眼望着展珂。
红袖下的手腕缓缓攥紧,血剑在她的掌心中发出嗡鸣,浑身的灵力灌入了那根软剑。
展珂看在眼里,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
江袭黛估计是起了杀心,瞧着这模样,道心不稳估计会有走火入魔之嫌。这倒也正常,毕竟展珂的那些话便是为了激她。
心窍本为情之关窍,被她刺了一剑,此处一乱,灵力再次运转便有伤心神。
只消让江袭黛乱了方寸,失去理智。
再让她把握不好力道,劈在燕徽柔身上。
这个为祸一方的魔头,就会惨死在她自己的剑下。
到时候修仙界普天同庆,岂不快哉。
至于《焚情决》……杀生门群龙无首,想必总能搜个底朝天把这本功法找回来。
正如此盘算间,展珂全神贯注,又有些过分紧张,而胳膊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她以为是江袭黛用了什么诡秘的术法,心中过于谨慎,于是反应极大地放松了手,结果却是——
刚才一直温顺得像只小羊羔似的年轻女子,突然用尽全力咬了展珂一口,挣扎着喊道:“……江袭黛!”
燕徽柔的身子往前倾去,一把拥住了浑身浴血的女人。
她抱得很紧,听见自己的心跳紧紧贴着她的,在一同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