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为什么?”
段江离真的觉得初静这个人很奇怪, 做的所有事都出乎常人的意料。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意外初静会不理睬劫匪,弱者就是注定被抛弃的,换做她也不可能拿自己去冒险, 因此段江离一直都很平静。
就算真的要救人,她也绝不可能以身试险, 刀剑无眼,作为一个上位者, 冷血自私是必备的品质,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就算到时候人没有救出来也不必心怀愧疚,毕竟她又不是没努力过。
“想来就来了, ”初静轻轻笑了起来, “江离不希望我过来吗?”
段江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希不希望的问题,而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这样大的动静敌人竟然都没有增援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没有帮手的话,她很难平安的逃出生天。
毕竟依靠厂房的环境她或许还能一个个的解决, 可一旦到了外面, 她是不可能对付得了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敌人的。
初静真是个疯子。
段江离从不相信初静喜欢自己, 可她竟然真的过来了,太疯狂了, 世俗禁锢着人行为、欲望的基业、家庭、情感在她这里就犹如轻轻一推就会倒下的积木, 根本无法阻止她疯疯癫癫的大脑。
她推开身上的尸体,说:“我们得出去。”
初静露出诡谲幽冷的笑容:“出不去的, 外面还有好几十个人。”
“你带来的人呢?”段江离不禁皱眉。
她神情幽糜极了,“没有哦,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段江离:“…………”
她深吸一口气,但这确实是初静能做出来的事。
初静捧着她的脸:“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不甘心要死在这里?”
段江离心想,这种境地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吧?
虽然并不怨恨因为初静落到这种境地,人都是要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的,没道理只想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一旦朝着坏的一面进行就怨天尤人。
段江离从不在意这些。
但她还有人最原始的求生欲,如果有的选的话,肯定还是想活着的。
然而这种时候,段江离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有阿静陪着我一起赴死,我想这反而是一件浪漫的事。”
越是在死亡边缘徘徊,感情就会越是汹涌澎湃,世俗温婉平淡的感情很难激发出狂烈的情感,只有在生死之间,才会没有极限般的涌现出来。
因为只有生死之间,才会没有顾忌。
“浪漫?”初静咀嚼着这个词,唇畔闪过莫名的笑意,“什么是浪漫?什么是爱情?”
段江离不认为她是在问自己,也不觉得初静需要回答。
认知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千人千面,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有的人认为感情是调剂品,有的人认为是必需品,更有人认为是有害垃圾。
初静抚着她的脸,粘腻的血液染红了苍白的指尖,“江离认为我爱你吗?”
段江离:“…………”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
段江离一直都很没看懂过初静,她的行为逻辑一直都很矛盾,仿佛一切都隐藏在迷雾中。
但她始终认为,爱和死是没有分别的,毁灭她,或者被她毁灭,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感情就是强权,狂烈、毫无顾忌,且终始如一。
这种认知,来源于段江离对情感、欲望的认知,无论是仇恨还是爱情,是欲望还是真心,在她眼里本质上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仇恨夺取着一个人心神,日夜难忘;爱情掌控着一个人的感官,辗转反侧。
本质上来说,有什么差别呢?都是独一无二的,人只会有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也只会有一个爱之髓的人。
你看,不是都是一样的吗?
初静点了点她唇瓣,发出轻幽的笑声:“这不叫浪漫,这叫找死。”
段江离无奈了,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初静将她拖拽起来,黑暗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视线,轻松的跨过地上的尸体,揽着她,哼着熟悉的语调。
段江离有些莫名,混战中她也挨了几木仓,但都没到要害,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不过这会儿段江离也意识到初静又骗了她,因为如果没有其它人的话,这会儿又怎么会这么安静?那些人早该找过来了。
这令段江离不禁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能活着谁也不会想死去。
初静似乎对这座厂房并不陌生,根本就没有经过大门,就直接从工厂的小道中挤了出去。
大雨不断的冲刷着躯体,将身上的血腥都仿佛一齐冲刷了去,初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江离喜欢烟花吗?”
因为失血过多,段江离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了,“什么?”
没等初静回答,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声比雷声还要更大的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印照着初静苍白的面孔,强劲的力浪将她们掀飞,在空中划过了一条抛物线。
段江离睁大眼睛,惊鸿一瞥间,依稀看到初静长睫上淌下的水珠,粉蓝色的眼眸像是印着一团火,喷涌在眼中。
耳朵一瞬间什么都不听见了,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慢放的电影,凄艳、惊魂的美感。
落地的一瞬间,段江离便昏迷了过去,她强撑着清醒的大脑没能承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危险,一瞬间甚至都来不及做防护。
初静从地上站起来,扭头看向背后火焰的海洋。
这并不是初静做的,但她猜到了。
上位者怎么会在意手下那一条条人命呢?无论初静来不来,他们都会死的,毕竟丧家之犬也怕手下的嘴被撬开。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们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
只有他们都死了,秘密才不会暴露;只有他们都死了,幕后的人才能安心退隐,而跟他们有牵扯的人,也才能够放心。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毕竟慕家已经落败了,可除了明面上的财富,暗地里的却没有被瓜分一空,还有信托,他们不想报仇,只想抱守着剩下的财产度过余生,在那之前,必须得将潜在的威胁清除一空。
死亡是最好的做法。
但现在已经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了,他们必须得找一个不会让人怀疑、防备的理由。
初静平静的垂了垂眼,爆炸、失火,权贵们屡见不鲜毁尸灭迹的手段。
大雨倾盆,初静拢了拢发丝,悠悠地朝着段江离走了过去。
火光下苍白狼狈的面孔宛如绽放的玫瑰,灼人眼球。
蹲下-身,爱怜的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初静幽幽叹气:“怎么就晕了呢?”
好狼狈,也好美。
……
…………
一个星期后。
这场事故正式落下帷幕,帝国给出了一个大众普遍能接受的答案,众人便转眼将事情给忘了。
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每年都有权贵被袭击、被杀害,在家里,在公众场合,在会议上,大家都在遵守着规则,也在破坏着规则。
段江离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如同经历了一场恍如隔世的噩梦,让人反应不过来,只有隐隐作痛的身体,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
段江离觉得身上哪里都痛,极限爆发过的身体本就容易出现肌肉拉伤等现象,更别提她还中弹了,最后的爆炸虽然并没有波及到她,不然她也活不下来,可最后的气浪却也让她重重的撞在了地上。
她默默地睁开眼,分不清跟上一次比究竟哪一次更危及生命,只知道身体好难受。
初静拉了个椅子坐在窗前,风偶尔将窗帘吹起,让阳光洒在她的面颊上。
看上去她似乎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雪白的发丝披散着,垂着同色的长睫,段江离看着她,心中涌现出奇异的感觉。
感情终究在一次又一次生死中得到了升华,不管如何,初静终究做到了常人不敢做的,哪怕那依托于她奇怪的脑回路。
最主要的是,段江离并不排斥她奇特的感情观。
或许本质上来说,她们就是同类,只能在错位的感官中追寻那点自己都不确定的情感。
……很奇妙。
她眼珠动了动,但这不会影响什么。
无论是什么感情,到了关键时刻,都还是会被权衡利弊,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对自己最有价值的选项。
人性如此,所以享受当下。
初静偏头看向她:“醒了?”她淡淡道,“还以为你会成为植物人呢?”
“……我又没伤到脑子。”段江离声音沙哑,她最爱惜自己了,混战时一直都有找掩体,以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化的利益,毕竟她当时根本没想过初静会来,自然得考虑多保存一些体力方便逃离时不会因为体力不支而饮恨。
“那真是遗憾,”初静合上书,唇角勾着漂亮的弧,“你昏迷了快一个星期了,现在什么感觉?”
段江离闷声:“不知道,把医生叫来吧。”顿了顿,又问,“这是国内还是国外?”
“国内。”初静将书本放好。
段江离恍然,难怪觉得周围环境有点眼熟,原来真的是故地重游。
第 52 章
这座医院的情况段江离其实并不是很熟悉, 主要是她动用了很多手段都只能查到医院明面上的关系,可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医疗是当下最混乱的领域之一,没有谁真正的掌控住这一条利益链, 因为谁都不想自己的健康握在别人手里,既在互相扯后腿, 也在试图互相超车。
也正因如此,这方面的消息是相对容易查到的, 所以什么都查不到,才是最大的问题。
段江离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身体,总觉得初静会趁她睡着时又在她身上动些什么手脚,但不知道是不是伤口都被包扎好了, 目前她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 段江离平静的听着医生的嘱托,等一行人离开后,她才好奇问:“阿静当时是怎么确定那就是我的?”
那样黑暗的环境下, 肉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声辩位,不应该注意到她的才是, 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知道该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算是使用仪器,当时场地上也不是只有她一个活人。
初静笑了笑:“我以为江离已经猜到了呢。”
“我怎么会……”段江离猝然睁大眼睛, 轻声道, “是胎记对吗?”
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能被做手脚她本人还发现不了的话,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初静弯了弯唇:“猜对了。”
段江离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定位芯片?”
不太像,埋在皮下的东西总是会有些异物感的, 但事实上那个胎记如果不用肉眼去看,就像不存在一般,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而且就算是定位芯片,也只能锁定她的大概位置,而不可能精准的定位到那种程度,更别提劫匪们还提前扫描过她身上是否存在金属物品。
“怎么可能,”初静有点诧异地笑了,看着她说,“我怎么会用这种没用的东西。”
她抚摸着自己的鼻梁,“是外激素哦,这里,能隔数公里都闻到江离散发的费洛蒙呢。”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外激素,但只有特定的人才能闻到,人们认为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那就是自己的基因都在选择对方。
但通过科学手段,人类已经可以迷惑住犁鼻器的筛选功能,通过科技来达成这一点。
疯了吧……
段江离难以理解,这种功能初静不用到她身上,偏偏让自己去闻别人身上的费洛蒙,疯了吧?
人身上的外激素是否会影响大脑感官段江离不知道,但她知道动物世界多得是动物被信息素影响的例子,只不过人们通常都将动物的这种行为称作‘发-情期’。
所以费洛蒙的作用显而易见,它就是一种通过空气传播,促使发-情的催情剂。
初静真的不怕出现什么差错吗?
段江离试图去理解她的逻辑,得到的却只是一团乱麻。
太令人迷惑了,这种东西,不应该让她用吗?
不,她不用好像就已经闻到过了。
她记得初静身上的气味,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明显,从来不觉得讨厌,但每一次那个气味都在提醒着她,阻拦着她。
源自基因的欲望无法跨过耸入云霄的高墙,那是初静铸起的围墙,她不需要情投意合的爱人,只需要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所有物,她可以为一个人规划一条‘完美的人生’,让对方成为自己完美的恋人。
彻底的掌控,彻底的沉沦,从我爱你,我为你,变成我因你,不惜一切代价,成为对方心中完美的人偶。
但这怎么可能呢?
谁都有独立的意识,怎么可能变成这样的人呢?哪怕从小培养都有可能叛逆,更不要说一个三观定型的成年人了。
哪怕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感情因为刺-激而一次次升华,当生活归于平淡,人的劣性根就总会冒出来,天生便有反骨。
没有用的。
段江离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或许是疼痛将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在初静心中并非那么无关紧要,又或许是……
她问,“为什么?”
初静歪了歪头,菩萨低眉般的笑:“江离知道怎么养狗吗?”
段江离怔了一下,长长的眼睫垂在病态的脸上:“听话的宠着,咬人的打服。”
“还有一种江离忘了说了,”初静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还有一种疯狗,多严厉一分,它就噬主,少严厉一分,它就忘了谁是主人,谁是狗。”
“阿静是在说我?”段江离诧异地笑,她摸了摸自己被包扎的后脑,“我又没有反骨。”
她复又摸上初静的手背,“阿静不要转移话题。”
“这是稳定剂,要是没有东西制止我,不小心玩死了怎么办?”初静顶着张菩萨脸,幽幽地说。
段江离长睫微垂:“听上去很不错。”
顿了一下,她突然有些心领神会,“阿静觉得我是同类?”
“说什么傻话呢?”初静惊奇看她,“我们怎么会是同类?”
段江离:“…………”
“我就是想看你当狗而已。”初静噙着笑,眉眼间有一种平静的残忍。
她征询她的意见,“江离愿意吗?”
段江离唇角上挑,低垂着眉眼,雅羽般的长睫半遮住眼帘:“我当然……”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看起来比谁都无情和理智,他们把别人当成可以利用、交易的物品,也将自己试作这种规则中的一员,理智到残忍。
但实际上,自诩理智,却反而才是最疯狂的人,不是悲惨的经历造就的扭曲人格,而是从出生起,她的存在,就是罪恶。
温柔的人最难驯化,但有一种看似最难驯化的人,却反而能被驯化成狗。
毕竟,谁说疯狗就不是狗了呢?
她突然捧起初静的手埋在鼻尖,清淡的檀香味有着一种世人没有的神性,段江离闭上眼睛,“……愿意的。”
她放纵了这一刻冲破牢笼的欲望,或者说,这就是初静想要看到的,一次次生死下,被升华的不止有感情,还有被她从小就关于囚笼的欲望。
但还是有些不对,初静的每一步表现都似乎符合预期,可她仍然觉得她们不是同类,她的疯狂总有一种割裂的矛盾感。
可也正因为这种矛盾感,才更加让人情不自禁。
初静笑了一下,眼神温柔的好似十五圆月时的月光。
她知道段江离说的是真的,可疯子的真心话,又怎么能信呢?
适时的退让,不过是为了在合适的时候咬人罢了。
温顺是真的,狡诈也是真的,恶毒是不可分割的天性,不可分割的东西,怎么能指望改变呢?
初静幽幽道:“别舔,好恶心。”
段江离:“…………”
初静将手在她衣服上擦了擦,段江离摸了摸头发,“我的头发都被剃光了?”
刚刚就摸到了,扎手的触感,一种好奇怪的体验。
段江离从来都没有留过短发,就更别提剃光了。
“方便包扎,让医生都剃掉了。”初静笑眯眯地,“很像女菩萨呢。”
那种偷偷潜伏进寺庙里,穿了僧袍也挡不住满身骚气,专门败坏敌人名声的妖女。
在当下社会,女菩萨可算不上一个好词,段江离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
原来她那天真的磕到脑袋了啊,难怪初静会觉得她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不过荒废的工厂附近的杂草长得都快有一米高了,或许曾经很坚硬的泥土也被暴雨冲刷得湿滑软烂,于是反倒让本该致命的一处伤口变得不那么致命了。
她摸了摸脑袋,不禁眯起眼,眼底笑意犹在:“这么看来,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丑。”
段江离是真没见过自己没头发的样子,毕竟她还挺喜欢自己那一头自然卷的,她大概猜得到自己头上的伤口应该没有严重到需要把头发全部剃光的程度,不过也无所谓了。
喜欢也不代表不能放弃,更别提又不是会消失不见的东西。
初静唔了一声:“那还是比有头发的时候差点。”
也不是难看,而是没了头发遮掩,当人的视觉重心从头顶移到五官时,就会觉得太过明艳张扬了,头发柔化了她骨子里的天性,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可没了头发遮挡,便锐化了五官的攻击性。
人是视觉动物,同样也是敏锐的生物,不然也不会有眸光清正、目光淫邪之类的说法了。
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出皮囊上的差别,可总有些人感觉得到。
当没了阻碍判断的外物干扰,就更容易察觉到了。
段江离笑了一笑,摊手道:“那也没办法,这点长度想接发也接不了。”
“没关系,”初静说,“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头发做成假发了。”
……那你人还怪好的嘞?
段江离有点无语,她对长头发又没有执念,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又不会戴。
她从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见不得人。
摸了摸肩膀上的木仓伤,她睫羽微微颤了颤,这种程度的木仓伤,感觉已经会影响弹奏一首几十分钟的钢琴曲了。
最关键的是,影响身体协调性,像之前那种死里逃生的做法再也做不了了,身手不能说废掉了一半,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第 53 章
这次的伤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要严重, 亡命之徒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击杀敌人去的,自然不会管侥幸存活的人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哪怕段江离已经尽力避免自己受伤了,但仍然有多处受伤。
毕竟她就算能让其他人当肉盾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如此, 作为女性,只要不是天生神力, 体力先天就是弱势,她不可能扛着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壮汉健步如飞, 能取得这种结果都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人体脆弱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哪怕修养好之后看上去与曾经没有任何差别,其实也就如同被重新拼接好的照片,满是裂痕。
段江离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指尖摩-挲着屏幕上女人完美的面部轮廓, 轻轻笑了声,眼中闪烁的光异常冰冷深沉。
就说怎么会突然大方的带她去帝国,好用的工具当然得带着去了。
早在好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对方的下落, 却根本没有试图去提前埋伏,只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很微妙的感觉,有点像是照镜子, 很奇怪呢, 不像是初静的作风。
她竟然杀人了, 怎么可能呢?
那场爆炸,真的只有她们两个幸存者吗?
初静不是一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从来都只在对自己绝对安全的环境中发疯, 那种环境,怎么都算不上安全吧?
突然跟她说那么多话, 牵扯她的注意力,是为了让她不注意到周围的异常吗?
好想探究呢, 想破坏她的计划,感觉会发现很有意思、颠覆想象的秘密。
那么直白不讳,不屑于隐瞒自己情愫的人,会有什么秘密是决不能让别人发现的?
段江离太好奇了,简直好奇得不得了。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好奇过了头,就像小时候她早就发现了段廷龙的不对劲,却一次都没有对江家人说过,因为她真的很好奇,江殊女士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不对。
结果所有的破绽,她都能视而不见,最后竟然还说服了自己,那样的软弱。
好失望,就像是在看一部高开低走的连续剧,却也没有觉得有多晦气,本来能浴火重生的才是少数,一阕不振才是常态。
“江离在想什么?”
初静突然从背后搂住她,语气很低很柔,轻柔得像春天抚过花瓣的风。
段江离习惯了她经常悄无声息的出现,淡定地道:“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在医院呆久了有点无聊。”
“无聊?”初静笑了,“等你好了,医院认为没有问题了自然就能出院了。”
段江离心想,这是初静的医院,她什么时候出院还不是对方说了算?
更别提她情况稳定,完全可以回家修养,只需要换药的时候再过来就好了。
段江离不太清楚这是因为初静最近太忙回不了庄园才做的选择,还是为了让医院的人能随时监控她的身体数据才如此。
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在告诉她,初静掌握的医疗资源绝对已经是属于世界顶尖的那一批了。
既然如此,她频繁的让自己停留在医院的目的就很值得考量了。
实在是太好奇了,除了拿她做筏子、当挡箭牌,初静究竟还打算开发出什么用途来?
“江离无聊的话,我让助理把公司的文件都拿过来给你处理吧。”初静抚摸着她的脸,语气轻柔的不像话,呼吸缠绵的在耳边纠缠。
一种难言的痒意在心头弥漫,段江离发现越来越不能抵挡初静越界暧昧的举止了。
她喜欢这种纠缠不休的感觉,一起走向堕落,哪怕有一方至始至终都不曾动心,始终别有目的。
但以段江离扭曲的感情观来说,这样真的很有意思啊,矛盾、混乱、冲突,互相折磨,刀尖共舞,谁也别放过谁,爱情本就应该如血液般炽热才珍贵。
段江离慢半拍的从悸动中回过神来,初静说的的自然不是钟氏集团的文件,而是之前特意为她成立的公司,因为这一次的受伤,很多事情也都因此暂时终止了。
现在再回头看,段江离仍然想不通初静这个操作的目的何在,毕竟从经营方向和拉来的合作来看,都不像是有坑的样子。
只有亲自踩过一遍,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段江离道:“我也想处理,但是病人不适合过度用脑。”
初静轻笑:“员工又不是摆设。”
“痒,”段江离偏了偏头避开她喷洒的呼吸,“又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让员工决定。”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老板不会忙,那就是傀儡。
虽然看不出初静的目的,但段江离也不想一点收获都没有的离开,再追寻刺-激,也不该把脑子完全丢掉。
“怎么会呢?”初静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是还有我吗?”
她不适合说这种话,太甜腻了,像是兑了糖精的假蜂蜜,尝到嘴里都不能细品。
看上去她在很努力的扮演一个陷入爱情漩涡、拥有贪嗔痴的凡人,但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天生就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所以无论表演得多到位,都总有一抹虚假挥之不去。
“嗯,我相信阿静,”段江离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了口,真是奇怪,明明初静身上并不缺人会存在的缺点,为什么她总情不自禁的将对方放在非人的位置上呢?
“对了,阿静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是已经结束了吗?”她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思索,笑着转移话题。
“猜对了,”初静勾起她耳边的发丝,噙着笑说,“小老鼠都抓住了呢。”
“那太好了,”段江离和她对视着,浅浅一笑,“不然万一哪天突然蹦出来坏了阿静的好事就不美了。”
“怎么会呢?”初静嘴角向上扯起,“在我身边,就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段江离不是很能理解,以初静如今的地位而言,大部分时候她的青睐对旁人而言都无疑是件好事,但她却说得仿佛自己是个灾星一样。
段江离饶有兴趣的想,听上去像是过去遭遇过什么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但能产生这种想法,归根结底还是坏得不彻底。
为什么要把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呢?
打开内心的束缚,释放囚笼中的野兽,段江离一直都知道,一个人只要无所顾忌,不问归途的放纵,那会痛苦会难受的就绝不会是自己。
就像初静如今的所作所为,不就很好吗?
“谁说的?”段江离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能够留在阿静身边,才是最大的幸运。”
生来就冠绝一世,属于天空的人,如果会将谁放在心上,那本身就是件很叫人感到荣幸的事了,至于厄运?
天上掉馅饼都能砸死人,那不是该怪自己兜不住吗?
在段江离朴素又扭曲的观念里,千错万错,都不会是自己的错,放纵自己的欲望,别人会如何管我屁事。
她甚至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纯粹的恶,只有善与恶不够极端的人才会觉得痛苦,才会动摇,段江离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不需要别人帮自己坚定信念,不需要从虚假的信仰中汲取力量,从小到大,段江离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迷茫过。
初静眉梢动了动。
谁说的?
事实如此。
“阿静,你救不了任何人,即使忍辱负重,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是的,她救不了,他们都死了,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时的恶语、浅薄的好感、对后辈的欣赏、看到美好事物的惊艳而失去生命。
明明只是人生中的过客,却因此遭遇了无妄之灾。
这不是在驯服她,这是在杀死她。
视野中,她用着最正常的神情,最温柔的语调去维护,初静淡淡望着她,眼尾温柔的勾着,眼底却是深寒的冰冷。
“或许吧。”初静伸手摸着她已经不扎手的头发,“今晚要和我睡吗?”
段江离心跳得有点快,“什么?”
“医生说你最近需要泄火呢,”初静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跟我说的。”
然后看着她自卫吗?
段江离心绪平静下来,她还记得初静曾经说过的话呢,怎么还是想多了。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段江离说得轻巧,一点都没有难为情,她仰头望着初静,好奇问,“告诉阿静了阿静会帮我吗?”
初静微笑:“当然不会。”
段江离笑意盈盈,对此并不意外:“猜到了。”她歪了歪头,靠在初静身上,“阿静,到饭点了。”
橘红的色泽映满了苍穹,漂亮极了,奈何段江离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风景有什么值得眷念的,淡淡瞥去一眼,便提起了更值得自己关心的事。
她最近总是饿得有些快,段江离推测应该是那次药浴的原因,虽然因此让她身上的伤好得比以前快一些,听上去预后似乎也属于最好的那种,但身体的变化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初静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表,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要慢一些,实际上现在吃饭已经算是晚的了。
只是她感受不到饥饿而已。
第 54 章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是藏不住的, 而纵观初静的行事,她其实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也相对来说是个比较喜欢直来直去的人。
所以再回头看公司经营的业务, 段江离已经隐约猜到了初静这一次要针对谁。
不过段江离并没有想过去提醒什么,虽然这对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她愿意提醒,在有防备的情况下结果也未必糟糕, 但没有必要。
不去衡量利益得失对段江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人的喜好如果不能与自身的利益达成一致,往往就容易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很多波折。
这个教训段江离小时候就已经尝过了,所以这些年来她几乎没有搞事过, 大多时候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
但有些情绪一旦被二次释放, 就很难再把它给关回去,至少现在对段江离来说是如此。
之前段江离以为,初静选择用一个网红公司来交给她经营, 是因为这个赛道目前来说不容易被针对。
这倒不是因为这个行业赚的少,恰恰相反,随着人们渐渐能相对理智看待明星, 网红所能为公司攫取的利益已经能与前者并驾而驱甚至更高, 成本却反而降低了。
但之所以会如此, 是因为寡头们并不看好这个行业的前景,所谓基业, 一切的基础, 是能够给后代托底的家业,而这种网红类的公司并不能像很多实体业那样过个几十年后依旧是人生活中的刚需。
基于这个原因, 来捞钱的不少,但真正把这个行业放在心上的却不多。
当然, 现阶段而言,这确实是个暴利行业,已经有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了,或许培养不出那种顶流大网红,但各种小网红却极容易产生。
本身就处在顶端的行业寡头就算是开辟新赛道时也会考虑前景,但对段江离来说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更别提与人接触交流本来就是她擅长的领域。
所以对段江离来说,她确实是做得挺好,趁着出院前的光影,还抽空做了一番市场调研,归纳总结,一入职,就拿出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
这没什么可骄傲的,毕竟初静前期都快把饭喂嘴边了,要做起来并不难。
可段江离知道,初静要的不是这些。
这个网红公司,是为了给她跟段廷龙合作的项目输血的。
初静当然不会去摘桃子,反而会把她给推出去,段江离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到时候段廷龙的惊喜了。
这是件好事吗?
短时间内来看是的,但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
段江离想不明白的是,这一次初静针对的是段廷龙,可她打算怎么做?
拿正在跟段廷龙合作的项目?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因为研发一款软件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真正的难点是资金和渠道,所以现在圈子里已经隐约有些风声传出来了,段江离近水楼台,自然更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才想不明白。
段家跟钟氏集团目前经营的产业是几乎一点重合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下想搞针对未免事倍功半,实在不值得。
不过段江离并未在此事上纠结,虽然她很清楚段廷龙不能有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没有道理的话,纵然段廷龙帮不了她什么,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然而一来初静做事本来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二来,段江离确实想看看初静想做什么。
无关爱与恨,就是单纯的好奇,一如当初的江殊,明知她要大难临头,却仍然事不关己。
她近乎愚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如同旁观的路人,一种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恶意。
没有出乎段江离的意料,在她经营公司半年后,初静与段廷龙合作的项目正式上线,段江离也因此被拉入局中,成为其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
这并不是为了她如今培养起来的网红入驻其中。或者说,这只是一部分,真正为的是其中那些已经培养了不少时间,但还没有正式被推出去的‘素人’。
那些长相并不好看,与身边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从事的职业、地方而变得比同龄人更苍老的平凡的人,很适合用来加入新的赛道中去。
不会被同样身为普通人的人排斥,因为大众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共鸣,同样也因为跟生活息息相关,于是看到过后并不会被直接划走。
不谈前景,短期内,这确实是个极适合捞金的行业。
段廷龙也没有想到,最后与他交接的、初静派过来的负责人会是段江离,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说,没想到段江离能走到这一步。
被培养来联姻的女性,很难有这样的眼界,她们有着体面的身份,就算有社会身份,大多也都是挂着个说出去好听的职位,并不管事。
生来便被笼养的金丝雀,或许管内务是一个好手,在外却很难有所建树,通常都会成为一个成功人士身上的功勋中微不足道的一笔。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儿女双全,这就是大众眼中完美的人生了。
段廷龙曾经确实没怎么把段江离放在心上,他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但也仅此而已,并不值得他重视,可他着实没有想到,段江离会凭着初静提供的财力去提升自己。
段江离留给段廷龙的印象,大多时候都是足够听话顺从,无论心里是不是不甘怨恨,她都能忍下情绪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段廷龙没有想到,她更清楚该怎么为自己的人生提供更多的筹码。
绝大多数被推出去联姻的人是想不到这些的,聪明些的至多想的便是如何笼络丈夫、公婆的心,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动摇,因为深知家中靠不住,便把希望寄托于丈夫、儿女。
殊不知连血缘关系都靠不住,又怎么能期盼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呢?
儿女就更不可能了,以时下普遍靠多子多福对抗风险的思想,除非实在利益牵扯太深,不然继承人也不是非得选婚生子,除非才能实在出色。
段廷龙对段江离刮目相看,但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也不觉得初静把段江离推过来会坏事,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不会为了一时痛快去影响自己的利益的。
当然,段廷龙也没有因此摆谱,倒不是摆正了心态,而是觉得初静不会真当甩手掌柜,所以有所顾忌。
更别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段廷龙可不认为现在的段江离会无条件帮他。
自己人坑起自己人来才是最狠的,他深知这一点。
因为双方都很配合,所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软件在上线后短短几个月内便几乎出现在了国内所有人的手机上,段江离的公司,资产也因此翻倍,甚至开始出现在了财经新闻上。
如果说一开始初静跟段江离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还有人当笑话看的话,那现在就是真的有些羡慕和妒忌了。
毕竟又不是没有脑子,温室里的珍宝和带着木仓炮的猎人谁更值得重视小心对待不言而喻。
唯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初静竟然放手把段江离给推上去,真的是被美色迷得昏了头了吧?
不管外界如何纷扰,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段江离,一切都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段江离报以谨慎的心态看待这一切。
初静沉寂得越久,就越说明她要干出一些石破天惊的事来,从来如此。
但初静最近一年的情绪又是真的很稳定,神情虽然总是漫不经心,开口时却总是缱绻含情,柔和甜蜜。
神性的皮囊下,仿佛包裹着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段江离分不清那是什么,但她知道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所以她很随波逐流,自然而然的不去深究这些,只是越发难以忽视初静。
她以前是稳定的发疯,情绪并不稳定,可如今段江离才意识到,无论情绪怎样的不稳定,她的内核始终是稳定的。
而近来,她连情绪都开始稳定了。
很不可思议,她竟然不发疯了。
这怎么可能呢?
但事实如此。
可要说初静有很大的变化,那也没有,仍然飘飘荡荡神出鬼没,眼中看不到丝毫情愫,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割肉,疯狂的行为,却是没有了。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试探,觉得满意了,合格了,也就收手了。
段江离不信这种解释,却也没想过回到以前那种生活,顺其自然的忽略了这些异常,争取在初静还没有对段廷龙下手前攫取到足够的资粮。
这种短暂的安宁,让段江离也有心情关注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初静从不过生日,秦萍也从不提起。
或许是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段江离也不自讨没趣,无意探究,毕竟她自己也不关注这些。
二月十四,情人节。
因为不关注节日,堵车的空挡段江离注意到街边小贩售卖的玫瑰,才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想了想,段江离开口吩咐司机,将车停在了花店门口。
长时间的历练,让段江离看上去跟曾经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这指的不是长相,而是精神面貌。
大权在握,与虚浮的精致珍宝比起来总是有差别的。
看了眼手里的花,段江离露出淡淡的笑意,虽然并不觉得初静会喜欢,也并不觉得她需要,但就是路边看到了,就莫名其妙想带回去。
毕竟初静是个很给面子的人,哪怕虚情假意,也会开口夸上一两句,莫名让人雀跃。
刚走出店门,迎面却见一辆失控的轿车袭来。
碰的一声。
第 55 章
人群在尖叫、惊慌的躲避肇事逃逸的轿车,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喊着。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报警!快报警!”
“…………”
脑子嗡嗡作响,段江离强忍着剧痛试图找到手机,她的手机是特制的, 哪怕经历了撞击,也能发出稳定的求救信号。
但是手机早就在刚才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身下的地面,散落的花束七零八落的躺在周围, 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她会死吗?
剧烈的疼痛,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刺鼻的鲜血,四周嘈杂得宛如无数只苍蝇在围绕着她, 却一句话也听不清。
段江离有些茫然地看向人群, 她全身疼得厉害,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了一道不该出现她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中, 那样的醒目。
烟灰色的风衣,砖色的衬衫,雪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微扬, 站在人群中, 就那样近乎漠然、冷酷地看着她。
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她了。
没有笑, 没有恨,宛如一尊漠然的神像, 眼中透露出的情绪是那样的正向, 欢悦、欣愉。
怎么可能呢?
段江离试图睁大眼睛看去,已经看不清眼前光景模糊不清的视线却让她无从辨认。
熟悉的檀香味仿佛将她包裹住。
那样的冷。
“为……什么?”她喃喃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高兴而已。”说话时, 初静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却很淡漠。
段江离吃力地抬起头,混乱的思绪让她近乎丧失思考能力,看到了逆光下光鲜亮丽的人,情人节的彩灯好亮,亮得连人的五官都看不清,只剩下那一双宛如浸在杀欲仇恨中的眼睛清晰可见。
她觉得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呢?
初静竟然恨她!
初静为什么会恨她?!
像是一道惊雷,骇得段江离几乎喘不过气来,针扎般的疼,段江离一直都知道,初静对待她是特殊的,可她从未想过,这份特殊是基于恨。
甚至恨到不愿意看她轻易死去。
毕竟杀死一条生命,只在那一刻泄愤,而长时间的身体和心理摧残,才能使人长久的沉浸在痛苦之中。
可是,为什么呢?
完全找不出线索。
春季寒凉的温度迅速席卷走她的体温,段江离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初静冷淡地垂眼看她,怎么能不恨呢。
交托了信任,相信了她一直在为你撑伞,为她的离开而难过,可当她真的带着伞离开时,才发现所有的苦楚困厄都是她带来的,可她竟然还装模作样的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
太可笑了。
以爱之名的凌迟。
初静站起身,穿过围观的人群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海中。
……
…………
再睁开眼时,段江离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并不是熟悉的病房,一切都很陌生。
麻药的效果还没有退却,恶心反胃感侵蚀着大脑,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呆怔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头疼欲裂,难以让她冷静的思考,更令人惶恐的是,身体带给她的感觉。
哪怕还有麻药的效果残存,但以人对痛苦的感知不该是这种反应。
段江离凝视着双-腿。
为什么会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呢?
她沉默着,任由发现她清醒的人叫来医生,一系列的检查,又匆忙的离开。
“可能是周围性麻痹,神经受损或是应激反应导致的,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原因……”
残疾……吗?
短暂的不良于行跟永远的残疾是有差别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痛,没有麻,没有痒,双-腿像是一个与身体完全无关的器官,不属于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如果还有治愈的可能性,又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极轻极淡地移开视线,段江离拿起手机开始吩咐人。
这场车祸,应该不是初静设计的,她动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更像是知道暗地里酝酿的阴谋,却不去提醒,反而会给对方提供机会。
胃部灼烧得什么都吃不下去,段江离出神地看着手机屏幕,仍然记得那时初静的眼神。
像是坠进了无间地狱中,不得解脱,不得释放,备受折磨,悲哀的、苦涩的、仇恨的,侵蚀着她与自身观念相悖、岌岌可危的理智。
太难以理解了。
为什么会恨她?她做过什么?是因为段廷龙吗?还是因为江家?
可这两方势力在之前根本就没有接触的机会吧?
初静小时候生活在帝国,回来后也不在J市,要不是初静主动接近,按理来说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怎么会留下什么深仇大恨呢?
无从下手梳理,段江离心里也乱糟糟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无吝于是个重击,原来她还是有很多在意的东西的,在意身体的完好,在意初静的态度。
怎么会呢?
虽然她感觉得到初静并非同类,也不觉得她们会拥有正常人的感情,毕竟本来就扭曲的观念又怎么会塑造出正常的感情观?
可她从未想过,一切的伊始并非取决于初静的兴趣,无关爱欲、情-欲,就是单纯的恨欲、杀欲。
不能接受。
无法接受。
难以接受。
巨大的迷雾笼罩着她,让段江离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
怎么能……怎么可以呢?
她无所谓纠缠一生,无所谓互相折磨,无所谓扭曲偏执,可是,怎么能……怎么可以没有爱欲呢?
但她的眼中真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与其说是恨到发狂,倒不如说是她在自我折磨,疏解不了内心的痛苦,试图通过伤害他人去释放,可是也没有快意,只有悲哀,只有自我毁灭。
心跳得好快,不住的抽痛,段江离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炸了。
找不到逻辑,找不到线索。
虽然回头看初静的行为也并非全无破绽,但是没有理由啊,也没有逻辑啊!
还有她自己。
段江离茫然地捂住心口。
太难受了。
不知道是麻药的副作用,还是对未来的不安,亦或者是身体不全的绝望。
总之就是很难受。
为什么会爆发出这样浓烈的、并非基于自身产生的情绪?
因为爱欲吗?
段江离不知道。
她沉默地躺在病床-上,混乱的思绪理不出丝毫头绪,但这些念头不过在心里转了几圈,便重新沉寂了下去。
于她而言,会干扰自己判断的情绪,都是可以被暂时搁置的,短暂的情绪激荡永远都不会影响她的行为。
……
…………
没过几天,调查便出了结果,肇事逃逸的司机轻而易举便供出了幕后主使——段娇。
因为嫉妒,因为生活的不顺,无法眼睁睁看着段江离越爬越高,忍受不了同伴在耳边频繁的提起,几乎如同心魔,干脆就滋生出了疯狂的想法,并付出行动。
段江离对此没什么反应,帝国与国内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加之段家在帝国又没有根基,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然难以适应。
并不意外段娇想杀死她,她小时候就试图付诸过行动,不仅是针对她,还有任何一个获得过段廷龙关注的儿女。
但背后肯定有人为段娇提供了便利,天高地远,帝国的人又怎么会天天在段娇耳边说这些?
不清楚是谁,但感觉不是初静,她下手会更不着痕迹。
可以她手里的势力,目前查不出来。
段廷龙对此始终保持沉默。
段江离都能查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不会调查不出来,但……冷清清的病房,初静始终没有光顾过,职位也由别人暂时接替。
虽然明面上的理由是因为身体原因难堪重任,不得不临时找人顶上,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段廷龙没有为失去价值的人出头的打算,所以打算观望。
毕竟段娇虽然没有脑子、愚蠢、恶毒,可她到底顶着嫡出的身份。
段江离唇角带着笑:“爸爸,我只是腿废了,又不是脑子废了。”
是的,腿废了。
尽管后面进行了激光治疗,也尝试过针灸,但段江离始终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彻底失去的知觉,医生反复检查,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重新走路的机会不大。
毕竟如果双-腿还有些感知的话,那至少说明情况还不太糟糕,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才是几乎判了死-刑。
段江离并未因此情绪崩溃,不能走路而已,又不是全身都瘫痪了,还不至于让她发疯。
当然,如果有的选,她当然还是想重新走路的,只是现在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段廷龙会见风使舵段江离并不意外,她在意初静为什么没有来,就算是恨,难道就不想欣赏她此时的姿态吗?
这种反常,让段江离有些不安。
因为如果当时初静展露出的情绪并非虚假的话,她不觉得对方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
可初静就是没有来。
这总不可能是初静突然大彻大悟决定放过她了吧?
这太荒谬了。
段江离也不会感激的。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虽然仍然理不清头绪,但她宁愿至死都纠缠在一起也不愿意戛然而止。
是她主动招惹的,既然都让自己缠上去了,段江离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感情,她都不会愿意。
毕竟,对方手里还握着当世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之一。
第 56 章
从一个健全人变成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并不是一个好的体验, 以前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如今都变得相当费事。
虽然这样的打击并不足以击垮段江离,但确实让人烦躁,毕竟在一个了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能够拥有的生活后, 再去重新适应不那么寻常的日常生活总是会出现各种意外的摩擦。
不过段江离到底也非常人,出院那天, 她已经很好的适应了不良于行带来的不便,展现在外的情绪滴水不漏。
段江离入院时无人看望, 出院时自然也是形单影只。
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内,初静一次未至,以至于段江离出院时,少见的有些茫然。
她在J市就两个住处, 段家和郊外庄园。
都不是她自己买的住处, 并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想过去买,在她看来这没有必要。
段江离不会在自己买的房间里就感到有安全感, 也不会因为住在别人的房间里就觉得不自在,不过是个住处而已,住哪里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却不免有些迷茫, 段家是不能回的, 未免段娇出现意外, 她已经被段廷龙强制带回段家老宅不允许出门了。
段夫人向来不理会段家的闹剧,也不管段娇, 但也不会想看到自己生下的骨肉经历生死。
至于失意还是得意, 段夫人才不会在乎,毕竟以段家的体量和家族信托为段娇提供的一切, 就算她人憎狗嫌也足以当个富贵闲人。
所以段江离是不会回去的,段娇没有脑子, 在她一身本事去了大半的情况下,万一对方突然发疯,家里那些佣人未必能阻止得了。
但回庄园……?
段江离难得有些不确定,按理来说,这场车祸后初静该好好欣赏这场成果才是,毕竟能被简单放过的人,还够不上深仇大恨。
而纵观初静的行为,她无疑是在熬鹰,在试图驯服她,压于囚笼,乖顺服从。
是无可替代的,但仅指现在。
然而眼看都要到即将收网的时候了,为什么会戛然而止。
是遇上了突发的意外,还是突然不想做了?
一个内核始终稳定的人,是不会动摇的,更别提反省自己的行为了。
想不明白,也无从了解,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眼神让她有些踌躇,所以住院期间基本都处于半封闭外界信息的情况下。
当然,段江离也不是喜欢逃避的人,她确认了公司的情况,从初静下达的安排中她就看得出初静是没有打算放手的,她这才会如此,可现在情况明显有变。
凝眉思索片刻,段江离让司机将自己载到庄园,她确实想立即见到初静,数不清的谜团等着她去解惑,爱与恨不重要,生与死不重要,但不能放下,也不能离开。
山上栽种中适合季节的花,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段江离终于见到了初静。
她陪在一个小姑娘身边,安静,平和,大猫悠悠的跟着,姿态很放松,没有敌意,也没有陌生。
很难从初静身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温柔,平和,如同静谧广袤的天空。
而被她注视着的人是如此平凡,放在普通人中也只能算是清秀,并不出挑的样貌,中等个头,衣着朴素,唯一让人值得称道的,或许只有笑起来时的样子,美好率真,像是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都是正向的,看不到黑暗。
这种天真,是很难出现在成年人身上的,尤其是上流圈子里的成年人身上,人见识得多了,就很难单纯下去,只有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才会维持着这种天真。
段江离对这种人是没什么感觉的,身处黑暗的人不会羡慕光明,只会觉得碍眼和愚蠢,乃至碾碎他们的天真,段江离没有那种爱好,但也确实无感。
可初静看上去似乎不是那样的。
人总会怀念或是不自禁靠拢自己缺失的东西,那往往对当事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连段江离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初静身上的那种矛盾感,她也不会被吸引。
所以现在,初静也是被吸引了吗?
她渴望的是平凡,还是混乱?
段江离淡淡垂眸,看上去似乎是前者。
有些人习惯了一生颠沛,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有些人却习惯走了很久之后,就在一处停留安置下来度过余生,足够安稳,就是他们眼中的幸福。
少女好奇地看向停下的车辆,问初静:“有客人来了吗?”
初静瞥去一眼,笑了笑:“嗯。”
“那阿静姐姐,我先上楼了。”少女甜笑了一下,不打算影响初静的交际,蹦蹦跳跳的跟大猫一起离开了。
“姐姐?”段江离问,“阿静还有给人当家长的习惯?”
话说出口,才能察觉到语气中微妙的酸意,初静挑挑眉,眉眼全无之前的温和,冷淡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初静俯身凑近她,“你似乎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了?”
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处在什么身份下,只要与她沾上关系,就似乎注定了被她裹挟纠缠一生,极度自私的占有欲。
段江离眼神宁静,乌黑的长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只是有些嫉妒而已,阿静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那么真实的、舒展的笑容,很容易就能让人瞧出来本性如何。
不仅不是同类,甚至是两个极端。
太不可思议了。
初静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弧度,警告她:“不要靠近她,你会带坏她的。”
她从不怀疑段江离的能力,似是而非的话语就能轻而易举影响一个人的心情,想套话更是易如反掌,纯真的心灵固然可贵,但没有经历过风雨也很容易被带上歧途。
初静不想那个生命结束在二十岁夏天的人,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后,却变得面目全非。
她言语间的维护显而易见,都在告诉段江离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对方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段江离觉得自己脸上的神情都僵硬了,作为被特殊对待的一员,她很容易就察觉到这两者间的差别。
很难以接受。
暂时的无可替代,和永远的呵护,宛如鱼目与珍珠。
段江离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弯曲了下,脸上重新露出完美无缺的笑:“都听阿静的。”
她趴在窗口,像只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猫:“阿静要怎么安置我?”
初静冰冷干脆的做出安排:“我在附近还有一套房子。”
段江离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这么在意,更好奇了呢。
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才会这样重视。
初静垂眸看她,再度发出警告:“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如果游戏影响到了不该影响的人,那就没有继续的必要的,初静不想让他们稳定的生活变得不稳定。
段江离沉默着,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突然变得阴暗的气质,极度自私扭曲的占有欲,不能容忍对方的关注投注到任何人身上,父母、朋友、亲情,任何任何都是不被允许的。
除了她自己,不能有任何被特殊对待的人。
病态、暴烈的感情观。
但初静没有安抚她的想法,示意司机带她离开,真的很离奇,她不会被生死-逼疯,不会因为仇恨而疏远,却会因为不仅仅只是对她特殊而发疯。
但人的一生中,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值得另眼相看的人。
初静折身返回,对上少女好奇的目光,微微一笑:“还想去看花吗?”
“想的!”少女立马回答,她追上初静,“阿静姐姐,我明天就跟哥哥一起回家了。”
“家里催你们回去干活吗?”
“对呀,阿公阿嫲年纪那么大了,不能在地里呆太久。”
……
段江离拨弄着手上的腕表。
她的心静不下来,很烦躁,比车祸那天更烦躁。
那双浸在杀欲仇恨中的眼睛,让段江离清晰感知到对初静来说,活着是痛苦的,不仅是恨着仇人,还自我厌憎的。
段江离不是很能理解,人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呢?仅仅因为自己的想法不合世俗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离经叛道,至死不悔。
但还是有一点难过,不是因为自己,非要说的话,是一种有点酸涩,无法形容的感觉。
段江离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但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可笑了,所以住院期间她没有试图去刨根究底过,而现在,她是真的有些不能忍受。
段江离是不在意被抛弃的,人的感情是有阈值的,当一切归于平淡,情感总会变淡,没有谁的情绪会始终处于高峰,总会有觉得无趣的时候。
她不在意,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两全其美的收场,设想过很多惨烈的结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该如何至死都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要看向别人呢?
太难以忍受了。
就像本该注定绑在一起的人,一方却走着走着便魔障一样奔向了远方,仿佛原本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难以忍受,段江离见过恩爱的夫妻在日复一日中分道扬镳,但没有关系,她会让阿静明白的,除非杀死她,不然她会一直纠缠,让她只看得到一个名字。
无论爱与恨。
第 57 章
放开内心束缚后的段江离, 是个很可怕的存在,看看她前世闹出来的乱子就知道了,所有的主角配角, 除了慕寒尽是被初静手刃的以外,其余人的结局都或多或少有她参与, 偏偏却没有多少人将这一切跟段江离联想上,都认为是慕寒尽下的手。
虽然看不到死后的场景, 但初静也能想象得到慕寒尽的遗产大概都被她给接收了。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初静不愿意让段江离靠近她所在意、抱有愧疚的人了。
不再去考虑利益得失的段江离能造成的破坏力绝对超乎大多数人的想象,以前她愿意压抑,并不是觉得那些疯狂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而是她对当下安逸、富裕的生活还算满意, 可如果她频繁的开始搞事,很快国内就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甚至可能被通缉、追杀, 她其实是不太喜欢破坏秩序的,也不喜欢江家经营地下势力时所导致的各种仇杀、暗杀。
段江离并不喜欢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更喜欢旁观混乱的产生, 而如果她不控制自己的话, 那这种局面是保持不下去的。
她有自知之明, 以当下的刑侦手段,有些事做得再天-衣无缝一次两次不会被发现, 但却不可能次次不露馅, 只要有人愿意深入调查、追根究底,那以当下的技术手段而言就不存在悬案。
而如果只是搬弄口舌的话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就算发现了端倪,圈子里的人也大多不会深究, 毕竟暗地里谁都不干净,为了利益权利下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人们会恐惧疯子,因为他们破坏着固有的秩序,无法限制,所以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但对不择手段者,却只会忌惮和厌恶而非恐惧,因为至少后者追求的还是大众能理解的东西。
而段江离就是那样一个很自我、偏执的疯子。
欲望、妒忌、扭曲,这三个词语几乎就能诠释段江离了,所以初静从不认为段江离爱自己,她始终忠诚的都是自己的欲望,而不是因为极端的恋爱脑所酿成的惨剧。
爱是什么呢?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之上的,虽然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平衡,总会出现过于看重对方以至于轻贱自己,或是过于看重自己而刺伤对方的情况,但也不能否认双方之间就没有感情,绝不会极端到这种程度。
初静接受过正常的教育,见过正常的感情,她是无法理解、也认同不了他们扭曲的观念的。
但初静从未想过让她变得正常,因为那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初静总是尽量避免跟前世认识的人接触,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注定会给旁人带来灾难,但不可否认,无论前世今生,他们一旦出现在她身边且被注意到,人生总会凭添上不少波折。
少女离开的那天,天气算不上好,初静开车将她送到火车站,因为对方老家太过偏僻贫穷,当地甚至没有机场,只能在火车上呆上两三天才能回家。
初静原本对天气晴朗与否是没有喜恶的,但小说为了应景,往往会在发生各种事件时配上各种天气,很遗憾,作为一本虐文的主角,初静看到的天气总是阴暗的、昏沉的,渐渐的也就不喜欢了。
从机场回到庄园,便看到等候多时的段江离,无需多加猜测便能知道,或许前脚她刚一出门对方就过来了。
初静很确定自己庄园内的人都是不会被策反的,但段江离依旧对她在庄园的行踪了如指掌,她猜想应该是秦姨的原因了,整个庄园只有她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看似不好相处,对段江离来说却是最好拿捏的,或许连秦姨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吐露了多少信息。
“阿静。”段江离仰头看着她。
她看上去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长时间的住院让她正常的体型也变得有些偏瘦,素面朝天也挡不住的明艳,有种病态的美感。
初静-坐到她对面,神情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好似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你怎么过来了?”
段江离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看着便给人一种情绪极度稳定的感觉,她确信初静绝不可能在当下不欢迎自己的到来,毕竟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红唇莞尔,她的神情平静淡然:“我过来当阿静的狗。”
初静挑了下眉。
“阿静不相信吗?”段江离一笑,拨开耳边的碎发,“你可以信的。”
这本来就是初静选择的结局,不是吗?
段江离知道,在车祸之后自己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脱离初静,但很快她就会四处碰壁,一无所有,最终重新看到以救世主姿态出现的初静;另一个则是她死死抓着初静,但很快她就会看到对方失去兴趣,会不停的有人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无论是哪种选择,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结局,她只能放下一切,立足于初静身边,成为她的收藏品之一。
既然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干脆跳过过程,直接走向结局呢?
虽然,没有过程会让人失去很多乐趣,但那个过程,恰恰是段江离不能忍受的。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完全正确,她只要确定究竟哪些事情是自己绝对无法忍受又无能为力的就行了。
强权下,一切反抗都显得微不足道,弱者本来就更应该知道该怎么尊重游戏规则。
初静指尖在她脸上划过,盯着她的眼睛,整个人仿佛骨子里都散发着一种慈悲,含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养一条残废的狗?”
段江离抓住初静的手指,直言:“我相信阿静有办法治好我的。”
瞧,这才是她迫不及待自荐枕席的原因,嫉妒等等都是微不足道的理由,真正驱使她的,是她确信以自己和段家的关系网都找不到能够让她恢复的希望,而初静接收了慕家的遗产,再结合她最近的行为,显然她是有办法的。
如果没有办法,她肯定会选择另一套做法。
正是因为笃定自己的猜测,段江离才会选择跳过过程,不然以她如今放开束缚的性格,肯定会配合走完这个流程,在流程中不停的搞事。
可她并不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一副不良于行的身体对生活的影响太大了,拖得越久,恢复的可能就越小,权衡利弊,她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初静勾着唇,冷冰冰的笑:“你不值这个价。”
有钱人能够买来一切,却买不来健康,多少权贵老了之后不良于行,或是因为各种原因年纪轻轻便身负残疾,不得不退下一线,荣光不再。
所以可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有人手里竟然掌握着一种让人恢复健康的药剂,会展现出怎样的疯狂。
段江离并不意外,初静就算有这样的方法也肯定昂贵无比,没准就算把现在段廷龙跟她合作的项目卖掉都未必够。
她笑了一下,是比以往都明艳的笑容:“再加上整个段家够不够。”
是的,段江离是有段家的把柄的,段廷龙将权利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但另一方面,随着青春不再,他又不得不去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就像当初段廷龙的哥哥们对年幼的他没有多少忌惮而疏忽大意一样,同辈中他们自然也对更‘无害’的段江离有多防备。
早早出局的哥姐、正在努力向继承人位置发起冲锋的年轻一代,那些琐碎的信息被段江离牢牢记在脑子里,被初静教导了一阵后,某些不确定有用与否的信息被串联起来,让段江离手里的筹码更多了。
哪怕没有初静,段江离也会对段家下手的,并非出于报复,而是跟当初看着江殊女士自寻死路一样,就是单纯的为了找乐子。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蛰伏上数十年,之所以到现在什么都没做,则是因为她还没有选好下一个目标,且她还没有做好段家倒了之后自己依旧能维持现有生活水准的保障。
毕竟拥有当下的地位,她能接触群体代表着她搞事之后会影响很多人,可如果从当下的阶层跌落下去,只搞一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心态,那就没什么乐趣可言了。
然而那只是曾经。
反正在初静盯上段家之后,它本来就是要倒霉的,那为什么就不能在倾覆之前,帮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呢?
“够了,”初静笑了一笑,语气温柔友好,“你想好了?我的狗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段江离听到她这句话,性感的眼角微微挑起,吃吃笑出声:“我虽然不确定我能不能当好,但我的眼中只会有阿静。”
初静面色不变:“当我的狗,身上都会有我的烙印。”
“大猫也有?”段江离突然问道。
初静看了她一眼,“那是我的家人。”
段江离:“…………”哈?
从来都没有养过宠物的段江离,理解不了这种想法,不过对方根本不认为自己配跟它比是看出来了。
初静起身,淡声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跟我上来吧。”
她走向电梯,段江离没有异议,操控着电动轮椅跟上她。
第 58 章
初静去的是段江离从未涉足过的四楼, 与底下三层不同,四楼看着更像是实验室和武器库,走廊上灯光冰冷, 监控随着人而转动,每个房间外都上了锁, 似乎需要瞳孔、指纹等多种手段才能打开。
这样的场景足以看得人心头发慌,段江离却是很平静, 想也知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这里也绝不可能存在什么危害性大的东西,不过各种武器应该是少不了的, 这样才能方便万一哪天真的出事了庄园里的人能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
只有少数几个房间是处于敞开状态的, 初静走进了其中一间。
这一看就是间布置好的纹身室,看上去似乎存在很久了,段江离推测应该是慕家以前用来对手下做标记的。
古代的死士、暗卫严格来说到现代并没有完全消失, 一些底蕴深厚的顶尖家族往往会通过从小训练洗-脑等手段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下属,虽然段家没有,但江家曾经作为地下势力是确实有过这种情况的。
不过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 哪怕用着同样的手法两者的忠诚度也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渐渐这么干的人也少了, 因此多用来作为暗线、卧底,彼此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关键时刻就需要靠同样的印记、暗号等多重手段来确认双方的身份。
段江离神情不禁有些微妙。
初静要给她纹什么?
段江离对纹身并没有什么看法, 圈子里很多人会因为追求个性、潮流或是单纯觉得好看就去纹身,但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面积纹身, 通常都是英文字母、一朵花或是某种看着稀奇古怪的图案,并且也多是纹在一些不影响穿着的位置。
哪怕是不事生产的纨绔也清楚, 到了一定年龄他们的婚姻都是会被安排好的,而以国内对纹身的接受度而言,大面积的纹身无疑会影响到他们的婚姻。
虽然他们对本人的婚姻并不看重,但父母要是因此断了零花那就糟糕了。
初静会想要纹什么呢?名字?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图案?
没等她想明白,初静已经拿起麻醉剂走了过来。
段江离左右看了看,眉头微动:“阿静,纹身师呢?”
初静弯唇:“我就是啊。”
“…………”段江离沉默了。
她是不介意纹身,但好歹请个专业的来吧?不然反复洗纹身感觉怪痛的。
似乎看出了段江离的不信任,初静安抚她:“放心,我曾经的梦想就是当个画家,不会丑的。”
她应该相信这话吗?
段江离没话说了,反正她也不可能阻止初静的行为,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了。
初静并没有骗人,前世她确实是从小学画,原因很简单,身体原因没办法跟其它小孩一样进行户外运动,但富裕的家庭又无法容忍自己的小孩毫无才艺。
年幼时初静身体极差,体弱多病,过敏源比成年时多上很多,最适合的就是能够安静呆着不会打扰到母亲谈恋爱的才艺,绘画便因此入选。
初静在很多条道路上似乎都颇具天赋,绘画也是如此。
回国后她并未在此道上深走,主要是那会儿她对有些颜料又过敏,直到上学后碰上了一个老师,希望她能走下去。
那时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原本过敏的东西初静已经不过敏了,便就又拾起了画笔,虽然中间断了几年,但初静大学时就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后来陪同学去乐器店帮妹妹买乐器时,过分热情的店长邀请她试试钢琴,她就试了一下,结果就被刚好路过的钢琴大师一眼相中,这才由此跟段江离成了同门。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算是有天赋,只是愿意学一样东西时足够投入而已,但人在学一门手艺时,端正态度不是本应该做到的吗?
初静并没有特别喜欢某样东西的执念,所以她纹身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
会不会被洗掉无所谓,就是单纯的想。
这是纯粹的即兴创作,连草稿都没有,白炽灯打在段江离背上,耳边是机械运动的声音,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忐忑。
哪怕是段江离亦不能免俗,毕竟初静的一通操作看着实在不靠谱,她甚至想到了某些小电影里出现在演员身上的侮辱性词汇。
坦白来说,如果是那种形式的纹身的话,段江离确实会有一点排斥,但也就一点,只要一个人的下限足够低,那没有什么事是能够让人接受不了的。
好在情况比段江离预想的最差情况要好一些,初静似乎真的将她的身体当成画布了,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直到麻醉的效果开始过去,她依旧还在作画。
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段江离肢体已经有些僵硬了,但初静并没有停下,她想象不出初静究竟想画什么,从背部到后脖颈,从尾椎到大腿,就没有她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段江离才终于坐了起来,并不是结束了,而是初静要开始画另一面了。
直到这时,段江离才透过全身镜看清初静究竟在她纹了什么。
确实是一幅画,写意与写实并行的画,一种有油画质感的水墨风格,如同人体彩绘一般,充满了艺术性,像是从脊椎中破土而出的荆棘,牢牢的攀附着皮肉生长,通过寄主鲜血滋养而开出妖异鲜妍的玫瑰。
奇诡的画风,最令人不适的大概就是花蕊中心隐藏的眼睛,或睁或闭,或邪或恶,华贵优柔,却无一例外,都极恶。
芙蓉面,蛇蝎心。
段江离冲着镜子笑了一下,配着那妖异的纹身,看着越发像那种十恶不赦吃人心、吸人魂魄的妖女了。
另一个荆棘破土而出的地方便是在心口了,从其中蔓延出来缠绕全身,让她看上去像是被迫与妖邪共生的惨死之人,又像是主动与妖邪共生的堕落之人。
最后的终点停在了脖颈,是带刺的枝桠,如同颈链一般,一朵绽放的红玫瑰,沁着不知是泪还是露珠的血色液体,眼中是无尽的自私与贪婪。
真的是很大面积的纹身,但并不丑陋,适当的留白让人将她看作被锁住寄生的宿主可以,看作是生性本恶的妖邪同样也可以。
蔓延的荆棘并未遍布全身,留下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但又都蔓延出了一些,仿佛当它们蔓延至全身时,寄主也会彻底迎来死亡的命运。
虽然并不是全身都有,但毫无疑问,覆盖面积这么大的纹身是根本遮挡不住的,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看到。
段江离伸手抚摸了一下脸侧隐隐要蔓延上来藤蔓,像毒蛇一样,不知该不该庆幸最后初静留手了,没有让它真的长到脸上。
她的手指下移,抚摸着缠绕着颈部的荆棘,唇边淡淡勾起一个弧度:“这算是狗链吗?”
初静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这是想勒死你的罪证。”
真的很想,在这样的位置,针再扎深一些,会不会就死去了呢?
她站在刺亮的灯光下,冰清隽永得如同一副山水墨画,气质出尘,高不可攀,让人无法想象她会口出恶言。
段江离笑容深了些,张扬明艳的容颜是罪恶中开出的花,她张开双臂,“阿静,不想抱一下你的新宠吗?”
初静低笑了声,刚被纹上图案的皮肤周围都泛着红,她摩-挲着段江离泛红的面颊,语速缓慢,幽幽地问:“狗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段江离歪了下头:“忠诚?对主人永远滚烫炽热的心?”
“是一直在狗叫。”初静冷声。
段江离:“…………”
她闭嘴了,看出来了,初静心情又不好了,现在不想听她讲话。
不理解,是因为她没有对这身纹身展露出的态度太平淡了吗?
但确实没什么可值得崩溃的,毕竟这离她预想的最差的结果相差甚远,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即兴发挥,而是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想不明白,段江离就不想了,宠物是不需要理解主人的想法的,只需要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
她重新穿好衣服,便眼巴巴看向初静。
作为一个不良于行,胳膊又受过伤的人,段江离如今的上肢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轻松的做到从一个平台回到轮椅上,必须得需要旁人帮助,或是自己经过数次努力才能成功。
这种落差,会让许多遭遇意外的人崩溃乃至自-杀,段江离虽不至于如此,却也同样不会有多喜欢这种局面。
初静瞥她一眼,眼神冷淡,但还是抬手将她放到了轮椅上。
下了楼,段江离才发现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逝到了深夜,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这会儿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饥饿才姗姗来迟的对身体发出了提醒。
纹身之后无疑是需要清淡饮食一段时间的,跟在初静身边这么长时间,段江离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用餐后直勾勾地看向初静:
“阿静,我想睡在你身边。”
初静冷淡拒绝:“我不喜欢跟人同睡。”
第 59 章
段江离微微一笑, 神情自若:“我还算人吗?”
处在道德低谷的人从来都不会有自知之明,更不会有心理障碍。
初静从善如流:“我不喜欢跟不带毛的宠物一起睡。”
她并不意外从对方嘴里听到这种回答,以段江离那无人可及的心理素质而言, 只要她做下了决定,顷刻间便能没有任何纠结犹豫的转变立场, 其转变之迅捷甚至都能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
羞耻、惭愧之类的情绪是很难出现在她身上的,段江离漂亮地猫眼看着初静, 刻意睁大的眼睛显露出一种宠物猫般幼态的可怜可爱:“小狗听不懂,小狗只是想一直和主人贴贴而已。”
初静:“…………”
有些时候,语言其实反而不如眼神表达得想法更准确,段江离猜想在初静的人生当中, 纵然见到过不少人渣败类, 但如她这般是其中翘楚的,应当也是第一次碰上。
初静难掩讥讽地开口:“你入戏还挺快的,还是说, 你天生就爱当狗?”
这大概是初静所能想到的攻击力最强的脏话了,她实在不适合当这种角色,段江离心中毫无波澜, 朝她微微一笑, 神色坦然:“能当阿静的狗, 是我的荣幸。”
她说话间,脖颈处的玫瑰刺-激随着说话舒展着, 花蕊中心的眼睛犹如盯上神明的堕落狂信徒, 贪婪的欲望黏稠得无处不在。
初静冷笑一声。
段江离这种人,充分的说明了只要自己没有道德, 那么无论她遭遇了什么事情或许都能乐在其中,这是有先例在的。
一边疯狂挑衅, 一边痛哭流涕的道歉。
忏悔,只是因为肉-体凡胎,身体确实无法承受那些惩罚,但这从来都不代表悔过,哪怕自食恶果,她也从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永远都是别人的错,是别人在负她。
初静甚至就算她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境地,也绝对能过得很好,因为初静永远无法忍受像那样不堪的人低头,哪怕是暂时的忍辱负重,但段江离不会,她能够毫无负担阻碍的欣然接受这一切,并且乐在其中,可能还会时不时挑衅慕寒尽的神经,让对方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她相信对方有那样的能力。
因为她是真的会说话,会哄人,会搬弄口舌。
对不同的人,用着不同的话术。
但初静无法忍受那些,太作呕了,同处一片空间都无法忍受。
“阿静,刚收养的宠物,是需要安全感的。”段江离并不因为初静的态度就改弦更张,神情认真,如水般的眸子盈盈动人。
鬼话连篇,大概就是如此了。
她是真的带入到了这个角色中去的,因为她的观念就是如此,只要比她强,就理所当然的能主宰一切,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安分,只要她手上还有权利,她就永远都不会安分,永远都会兴风作浪。
“随你,”初静冷淡地垂了垂眼,警告她,“别睡我床-上。”
初静是真的很厌恶跟人同床共枕,除了大猫,只有它不会钳制她,柔软温暖,真诚而热烈。
“我知道,”段江离笑容不变,弯起勾人的猫眼,“宠物是不允许上-床的。”
她满不在乎,笑容十分好看,毕竟不被允许又有什么关系,修狗怎么会听得懂人话呢?
大猫早早就蹲守在了初静卧室,它似乎是从花园那边走过来的,它身上还带着零星的花叶,宽大鲜红的舌头不停的舔着身上的毛发,对嗅觉敏锐的动物来说,身上多了些浓郁的气味实在难以忍受。
见到段江离时,大猫不禁吓了一跳,实在是她身上的气味太古怪了,以至于它都快有些认不出了,初静拎着大猫的耳朵把它拎到阳台,拿起一旁的水管往它身上冲,不禁戳了戳它额头的花纹:“说了多少次了走正道不要乱钻,下次不让你进屋了。”
初静对单独的花粉并不过敏,但如果混杂得太多的话就得看当时的状态好不好了。
“吼……”大猫无辜的压着耳朵,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眼睛放空。
小猫咪爱钻小树林怎么了?
洗了半个多小时,初静才用吸水毛巾给它擦了擦,拒绝靠近它。
大型动物吹毛都是很麻烦的,初静瞟了眼时间便放弃了,好在大猫也从来不上-床,就算浑身湿漉漉的也没有关系,作为少数喜水的猫科动物,它也不会介意自己的毛发湿漉漉的,更别提最近处在掉毛期,天气又有些闷热,这种状态反而更叫它觉得舒服。
处理好大猫,初静便直接进了浴室,大猫抖了抖身上的猫毛,绕着段江离转了几圈,刺青带来的气味对大猫来说实在有些显眼,也不喜欢,让它不禁朝着段江离龇牙。
段江离垂眼看它,唇角莫名向上扬了扬,将手伸到它面前,缠绕在指尖的花束如同艺术品一般:“你要咬一口吗?”
大猫:“…………”
它斜着眼睛看她,挡在了段江离跟初静会途经的路线中间,不喜欢她身上的气味,但是是初静带回来的人,不可以动嘴。
更何况,她身上也没有庄园里别的人身上那种长期与热武器接触所携带的硝烟味,以它对人的认知来看,算不上危险的那一批。
初静对大猫从来都很放心,毕竟是只聪明的猫,就像边牧总比其它犬类更容易理解主人的指令一样,大猫也是如此,除了本身大体型不可避免会带来的一些问题以外,它并没有伤人的记录。
没有理会屋子里它们是怎么相处的,初静洗漱好便带着电脑上了床,白化病人并不那么好使的眼睛让初静很少用眼过度,将重要的事情和明天的行程安排好之后便关灯睡觉。
跟绝大多数人睡觉放松甚至可以称得上奔放的姿势不同,初静睡觉几乎一晚上都不带换姿势的,永远都是躺下什么样,睡醒便是什么样,但这种情况其实仅限于在床-上,如果是跟大猫挨着,那初静会本能跑到大猫身上去。
段江离觉得初静睡觉很像那种被下毒陷入永久的沉眠尸身却不腐的女神,不像是在睡觉,而是灵魂被困在躯壳中的囚徒,双手永远都放在腹前,一动也不动,等待着勇者前来揭开封印,但或许她本身却并不是那么愿意被唤醒。
她趴在床尾,天丝面料的睡裙在初静腿边打下诱人的阴影,段江离不知道她是对自己太放心还是无所谓,竟然穿着裙子睡觉。
段江离眼瞳的色泽深了深,她支颐着下巴,没有知觉的双-腿让她就算保持同一个姿势也不会觉得有多难受,窗外倾泻的月光将初静雪白的肤色辉映得如同无暇的白玉。
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大猫犹如最忠诚的守卫,直接走过去张嘴咬住窗帘,将窗外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走回来绕着床转了一圈,趴到初静脚边。
身上气味太过复杂时,大猫一向都不会跑到初静跟前贴贴。
段江离皱眉:“你可真是条好狗。”
大猫枕着自己坚实有力的前肢,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吼?”
黑暗让一切都陷入了沉寂,猫科动物离得近时它们呼吸间发出的声音实在很难以让人忽略,宠物猫都尚且如此,就更别提百兽之王老虎了,它发出的动静将初静的一切行踪都隐藏了起来,初静那本就不明显的呼吸声如同不存在了一般。
段江离眸中泛起幽色,滚烫的掌心摸索着握住初静的足踝,冰凉的温度,是天山上化不开的雪。
刚有所动作,宽厚的虎掌便摁住了她的手臂,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得温热的吐息喷洒到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长期食用生肉携带的腥味。
段江离悻悻收回手。
大猫甩了甩尾巴,重新闭上眼睛,清扫扰人的虫豸可是它的本职工作。
一夜安眠,初静睡醒便见大猫眼巴巴凑过来的大脑袋,不禁亲了亲它。
“乖孩子。”
论威慑力,大猫可比任何东西都好用,毕竟人会有顾忌,而动物又不懂什么叫权衡利弊,无视老虎的警告会发生什么?
——死亡。
再作死也没有这么作死的。
所以初静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大猫可不是那种被养得没有一点警惕心的宠物,野外的生存技能没有一点退化。
懒洋洋地从床-上走下来,段江离看上去没有睡好,这很容易理解,就像是在饿了几天的豺狼面前摆上肉骨头,隔着笼子不能触碰却能闻到味,总会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
而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那样适应猫科动物夜间犹如响雷般的呼噜声。
初静进了卫生间洗漱,段江离冷冷地盯着大猫,片刻又蓦的一笑。
你又能呆上几天呢?
段江离知道大猫并不是每天都会来找初静的,它时不时就会出去巡视自己的领地,避免不长眼的野生动物跑到庄园附近来,偶尔还会略过山上散养的动物跑到保护区打牙祭,时常被初静摁着驱虫,这是散养猫克制不住向往自由的本性,它又能压抑住本性呆上几天呢?
大猫疑惑地看向突然从怨气冲天变得平静的段江离,又扭头望向初静的方向。
奇奇怪怪的人类。
第 60 章
大猫确实不会一直呆在庄园里, 但初静同样也不是一直呆在庄园里。
当一个掌权者暂时还不打算将权利下放前,能拥有的放松时间是很少的,大众所羡慕的整天花天酒地有钱人大多都是那些还没有开始接受家中基业的二代们。
当然, 掌权者再忙,只要想抽出时间肯定还是能抽出来的, 无非就是让手下更忙一些罢了。
或许是身体原因,初静的工作强度比段江离认知中的很多当权者要低很多, 这也可能是因为初静脑子好使,处理事情更快的原因,毕竟如果一个人能够一心二用还丝毫不影响判断能力,那确实可以给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来。
不过虽然忙于工作, 但初静并没有忽略段江离, 安排她去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毕竟她车祸后去的不是初静麾下的医院,有些情况了解不够。
因为需要做的项目实在是太多了, 检查甚至分成了好几天去做,而等待结果的时间也出乎意料的长。
以当下医疗服务于权贵的速度,至多也不过一两天就能得出结果, 但这一次却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月, 这只能说明, 检查不仅仅是检查,或许还包含了其它没有被段江离发现的项目。
虽然猜到了这一点, 但段江离仍然维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权贵豪商对自己的隐私向来在意,不会允许自己的身体数据、基因、毛发等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可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方该拿到的数据早就拿到了, 自然对此也就无所谓了。
初静趁周末的时候回了趟庄园,跟随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
是上一次跟在秦萍身边,给初静输液的那个人。
再度看到她,段江离感觉比起医生,她更像是个研究员,只不过跟一直呆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不同,她更像是喜欢下到一线的那种研究员。
她坐到初静对面,将一沓厚厚的文件递给初静,然后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算不上复杂,可以治,不过……”
段江离看了看文件,是很复杂的数据结论,因为用了很多专业词汇,所以基本属于天书范畴,她不再看,目光移向对面坐着的年轻人:“不过什么?”
年轻人笑了一下,才说:“你是相关神经根受损,导致了感觉功能的完全丧失,这您应该知道吧?”
段江离点头。
“我们研究所从某种动物身上提取出了某种东西,因此在神经相关的领域有所建树,但是目前这项技术还不够成熟,”年轻人扶了扶眼镜,“您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段江离眯起一双猫眼,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意思是如果我如果用了这种方法,以后走路脚都会像刀割一样疼?”
“不是腿,是全身,”年轻人说,“我们还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药剂的效果只困囿于需要治疗的部位,很可能会扩散到全身。”
“不过这个的副作用肯定没有小美人鱼那么夸张,大概率会因为感知被过分增强的缘故,身体会变得过分敏感,所以才会觉得痛苦,”想了想,年轻人说,“类似于豌豆公主。”
雪肤嫩肌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脆弱得稍微经历点风雨就有可能病危,随着长大身体才会慢慢变得不那么敏感。
就拿段江离来说,她每年都会花钱去祛除身上死皮,但成年人的身体再嫩也不可能跟小孩比,婴儿的双脚没有任何老茧,因为柔嫩,所以连久站都做不到,不仅是因为骨骼没有发育好的原因,还因为脚上没有长久站立磨出来的老茧,对有些人而言,这固然不好看,可同样也保证了他们长时间走路脚上不会起水泡,不会受伤,因此就算有很多美容项目是关于去除身上的死皮老茧的,也始终不能彻底根除。
可如果身体变得敏感,那成年人也会像婴幼儿一样脆弱,小说里描写的身娇体软,轻轻一掐就红,就青紫弥漫,这本质上来说就是女主虽然成年了,可身体很多机能却依旧维持在婴幼儿的水准,属于是放现实里罕见病的范畴了。
都不用说远的了,初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人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众所周知的畏惧紫外线以外,她身上的毛病可是方方面面的,因此段江离也不认为事实真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或者说,没有说全,她只举例了最严重的问题。
别的不说,就说能被她特意提出的敏感,是敏感到什么程度?不会是那种穿衣服衣服稍微没处理好身体就开始泛红发肿的程度吧?
再有,身体天天这么敏感,激素会不会有变化,情绪会不会有变化?
段江离垂眸,内心笃定的想,或许这确实是初静手里唯一的解决办法,但后遗症肯定是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住院时,那种穿着病号服觉得有些刺挠,感觉皮肤有些过分敏感,事后段江离将之归咎于了胎记,就像很多人注射疫苗会产生一些不适症状一样,她觉得她当时感觉到的那些症状应该跟注射疫苗的不良反应差不多。
可现在段江离觉得,那一次或许就是一次耐受性测试了吧,就像过敏的人确定过敏源所进行的点刺,本质就是在确定她适不适合注射。
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但段江离却没有怀疑自己的这个猜测,抽丝剥茧向来是段江离最爱做也最擅长的事,通过旁人的三言两语捕捉到足够多的信息是她从小就在运用的本领,而初静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
初静在让她的身体逐渐枯萎。
年轻人摊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不要用这种方法看你自己,如果你愿意等的话可以再等上几年,到时候没准我们技术就突破了。”
段江离心头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科研是严谨的,可同样也是看运气的,除非拥有大量的‘志愿者’进行实验,不然短期内是很难取得突破性的成果的,她无所谓道:“不用了,现在就用吧。”
她并不觉得自己忍耐性有多强,但想来再通也到不了那一次在药池里的痛苦程度,除了会接触地面的双脚以外,其它部位不至于会太痛苦,至少反应不会有双脚那么强烈。
一个选择题而已,下半辈子都坐轮椅还是忍受痛苦站立,对段江离来说,这个选择题并不难做。
段江离不确定以自己的忍耐力能不能做到痛到麻木的程度,可她确定自己并不愿意下半辈子都不能走路。
对自己不良于行接受良好,不代表就不想恢复。
年轻人惊诧一瞬,似乎没想到她没有多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毕竟寻常人面对这么严重的后遗症,总得慎重思考个一两晚甚至几个月才能下定决心,不过她也是实话实说,没有哄骗对方,见段江离这么说便看向初静。
毕竟无论段江离愿不愿意,做决定的也不是她。
初静淡淡道:“就按她说的做。”
年轻人点头,便开始讲述治疗的流程和注射前后的忌讳,并不是段江离想的注射一个药剂就能了事的,而是需要很复杂的治疗手段。
一次治疗便需要在医院呆上一星期左右才能结束,具体得看身体的吸收率,治疗期间也不能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
这无疑是个痛苦的过程,且中途一旦停止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段江离认真听着,毕竟这关系着她能不能重新站起来。
饶是如此,在知道这个流程得持续一到两年时,段江离也不禁皱眉,倒也没有退缩的打算,只是觉得时间跨度拉这么长不确定性有点太大了而已。
毕竟时间是固定的,谁也不能肯定到时的治疗时间会不会跟其它重要的事情撞上。
初静会故意破坏治疗吗?
想了想,段江离放弃了去想这些,但她觉得大概是不会的,答应了的事初静很少有反悔的时候,给人希望又予人绝望这种事,坦白说,就算治疗失败,也不至于让段江离绝望。
不是因为觉得初静会有后手,而是单纯心态好。
初静是间歇性发疯,而段江离从来都不发疯,天大的事情她也就顶多破防那么几分钟她便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等人离开后,段江离心情也没有多即将到来的治疗憧憬或是忐忑,反而还饶有兴致的问初静:“阿静是喜欢乖乖呆在原地等你的小狗,还是回家会跑过去迎接你的小狗?”
“我喜欢没有脑子的狗。”初静瞥她一眼,淡声道。
段江离眨了眨眼,“我可以学。”
初静懒得理她,抬脚就走。
装成没有脑子方便关键时刻反咬一口是吧?
刚迈出两步,手腕便被段江离抓住,她勾了勾唇,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幽光:“阿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陪小狗玩玩吗?”
初静站在原地,从善如流摘下腕间的手表扔远:“去,捡回来。”
段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