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他们的作品交上去之后没两天,就是江大本科生的考试周了。
按理,考试周一开始,学生们除了背书刷题之外,腾不出功夫来想别的。
但这次的考试周,一年级的学生们一面紧张地埋头复习,一面都在偷偷谈论一件事——
那桩“入室毁坏财物案”。
尽管老师们很努力地在做保密工作,奈何这事还是在论坛里,短信里,熄灯之后的闲谈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警察找到嫌疑人了——”
“谁啊谁啊?!”
“经管学院,和我们一届的,叫徐成嘉。”
“啊?那个马脸?就住我们楼上的?居然是他?他为什么啊?”
“听说,他以前和迟遇一个初中的,现在嫉妒迟遇样样都比他强,就干出了这种事呗。”
“就为了这个?这什么心理啊?”
“这心理肯定是出问题了。”
“还有这人不仅仅想害人,还想把事情推到一只猫身上!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啧啧,那只大橘好惨,差点就被当做凶手了。”
“后来是怎么发现不是大橘的啊?”
“听说,是有人看到徐成嘉鬼鬼祟祟地拖了个行李箱上楼,那个行李箱还拱来拱去的——”
“我去,怎么说得跟恐怖片一样。”
“可不是呢。结果那个行李箱里,就是他用猫条骗来的大橘。他在迟遇的门上做了手脚,让他们锁不上,然后等他们上晚课的时候,把迟遇的电脑和硬盘砸了,再把大橘放出来搞破坏,伪装成大橘做的。”
“……妈耶,还挺严密!这都是徐成嘉一个人想出来的?他是柯南看多了吗?”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也不止徐成嘉一个人呢?这马脸小子,平常不是那个长得特别领导范儿的,那个叫雷四海的,那个人的小跟班么?他不是雷四海让干嘛就干嘛么?”
“据说徐成嘉一口咬死,这事就是他一个人干的。他看不惯迟遇这么嚣张,就想搞点事情警告迟遇。”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喂喂,徐成嘉是不是傻子啊。这种事可不是帮忙打个水打个饭啊,这是刑事案啊,要进档案的!”
“说到这个,我问过检察院工作的亲戚,说有些特殊情况下,比如这人拿到了谅解书,说不定检察院会不起诉呢。”
……
确实有几位老师来找过迟遇,问他愿不愿意出具谅解书。
迟遇缓慢而坚定地摇着头:“不。”
老师们也没有再劝迟遇什么。
毕竟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他们比迟遇更清楚。
*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离正式放假也就只剩一周了。
学校里的氛围骤然松散下来。
原本要一大早就去抢座的图书馆,一夜之间少了一大半的人;总是人满为患的自习教室,只剩下还来不及取走的占座专用书。
倒是校外的小餐馆,校内的“江江快餐”,生意好得不得了。
聚餐的,玩儿狼人杀的,填满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店铺。
这天下午,迟遇又去了江江快餐。
他是和01班的学委约好了,商量一下春季学期一起组织个什么实践活动。
聊着聊着,对方被寝室打来的电话叫走了。
于是座位上就剩下迟遇一个人。
杯子里的热奶茶还没喝完呢,迟遇是不会浪费的。
他端起这口感寡淡的奶茶抿了一口,看向了窗户外面——
从早上开始,江城就在飘雪。
细细小小的雪花,落在身上就会变成水滴。
湿湿冷冷的,并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天气。
不过,一大早他就收到了谢卿晟的信息,说晚上要在家里一起涮火锅。
“在家里涮火锅”,这简简单单六个字,足以让迟遇心里都热乎起来。
明天反正也没课。等喝完这杯奶茶,就回寝室收拾下东西,然后回家吧。
正如此计划着,他对面的座位,猛然间坐下来一个人。
迟遇瞳孔一缩——
竟然是雷四海。
这人依然穿得板板正正,头发整整齐齐向后梳。但那张四方脸,比上次见他又扭曲了许多,脸上还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痤疮。
他脖子向前倾着,死死盯着迟遇,嘴角抽了抽道:“迟遇,你去出个谅解书。”
*
雷四海这几周的日子不太好过。
先是那桩“案子”。
他原以为,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迟遇他们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谁叫他们要养猫呢,谁家他们自己不锁门呢。
他没想到,迟遇那边竟然直接报了警,警察还真的立了案,还真的认认真真查指纹问证人。
没办法,他只能让徐成嘉暂时把这件事给顶了。
当然,他也给徐成嘉保证了,他爸一定会做通工作把徐成嘉捞出来,不会留下任何案底。
像这样的事,他们家又不是没做过。
警察那边对付过去了,可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那些大大小小的“谣言”,却也让他每天都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
现在,就连他去小卖部买个水果,似乎都有其他班级的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暗地里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甚至他好不容易混进去的学生会生活部,部长都跟他说,他课业太忙,下学期还是以学习为重,不必再参加学生会的活动了。
搞什么啊!
雷四海压了一肚子的火。
而与此同时,那个迟遇,那个靠着和人乱搞才有钱读书的迟遇,依然是处处得意?
就连那个“百年校庆作品征集”活动,迟遇他们临时抱佛脚搞出来的东西,听说还颇受老师们好评?!还说“这么短的时间做出来这样的效果,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最糟糕的是,他让他爸去捞徐成嘉,他爸居然跳起脚把他骂了一顿,说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伸这种手?
这事竟就这么搁在这里了。
而徐成嘉那边如果真的要公诉,这人又不是真傻,万一把自己供出来怎么办?
雷四海慌得要死,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烧得满脸都是疮,怎么涂药都不管用。
他思来想去,认为要解决这个困境,最妥当的方式,还是让迟遇出谅解书。
至于要怎么让迟遇出谅解书,他已经想好方法了——
去求这个人,肯定是没有用的。
倒不如来点儿硬的。
就像当年他爸爸怎么让人传迟遇妈妈的故事一样,他也可以让迟遇的故事传开去。
他现在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之前犯了个错误:就不该举报,就应该直接去论坛发帖。
举报要真材实料,发帖却只要够惊悚够吸引人眼球就够了。
迟遇这小子,见识过他妈妈那些“故事”是多么有杀伤力。
自己拿这个做威胁,还怕迟遇不听话?
*
迟遇看着满脸红点的雷四海,身体坐得笔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谅解书,凭什么?”
雷四海冷笑一声:“凭什么?就凭——”
“就凭,我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你要是不想人尽皆知,就去乖乖找辅导员,说你和徐成嘉只是一场误会,你不予追究。”
“我这边呢,也就不把你乱搞的事公布出去。”
“大家一笔勾销。”
迟遇直直对着他:“什么乱搞?你在胡说什么?”
雷四海刻意放大了声音:“我胡说?我可是拍到照片了的!你和一个有钱人搂搂抱抱,你还住在他家里——哦,你不光自己住,还带着妹妹住!谁知道你们关起门来在搞什么!”
果然和雷四海想得一样,旁边的几桌人都好奇地望向了这边。
呵呵,这种带颜色的八卦,有谁不爱呢?
迟遇的脸色发白,嘴唇抖了几下。
雷四海哼了一声:“你要是不出谅解书,我就把这些都发到论坛里,我还会把你妈当年的名声有多烂也发出来!”
迟遇一只手插在羽绒服兜里,一只手放在台面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由于握得太紧,连青筋都突了出来。
他恨声道:“你这是在造谣!”
雷四海咧了咧嘴,压低了声音:
“造谣又怎样?反正这件事捅出去,你的名声就算是完了!”
“你好好想想,你们一家在北水镇当年过得什么日子——这以后,你只会比那个时候还要惨!”
迟遇咬着嘴唇,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高高举起——
“我完了?”
“‘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
“你刚刚承认你在造谣,你还要发到网络上,我看,你才是完了。”
他的手上,是一只录音笔。
谢卿晟嘱咐过他,一旦雷四海来找他,立刻偷偷打开录音笔。
他照做了。
迟遇的声音有点抖。
手更是控制不住地打颤。
多年前被这些人辱骂、欺负,那种积留在心的不安与恐惧,并没能随着境遇的改变而完全消除。
但他现在,有了公然反抗的勇气。
雷四海的眼睛瞪得像要凸出来。
他骂了句脏话,当即就跳起身,要去抢迟遇手里的录音笔——
“哗啦!”
正在做清洁的快餐店店员赵峰,大约是脚下一滑,竟是将一桶擦桌子的水正正泼到了雷四海头上!
雷四海一个激灵,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番动静,自然是引得店里的人全都看向这边,一边看一边议论。
迟遇也没料到这件事,愣了几秒之后,决定赶紧起身离开。
他才站起来,却发现有人推开玻璃门,朝着自己大步走离来——
这一袭黑衣眉眼冷厉的人,不是谢卿晟是谁?
谢卿晟走到迟遇身边,重重搂了下迟遇,轻声道:“没事吧?”
迟遇呆了下,反问道:“你怎么……?”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卿晟深深望着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我来接我的未婚夫回家。”
这句话的音量不低。
那些听到雷四海造谣的人能听见,雷四海自然也能听见。
雷四海顶着满头的清洁剂泡沫,正要开口大骂这两人多么不知廉耻,却发现高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自己。
那眼神,如无机物一样毫无温度,带着让人想要逃走的寒意。
谢卿晟开口道:“接下来的电话,你应该好好听听。”
电话?什么电话?
“叮铃铃……”
快餐店的座机响起。
赵峰接起电话,冲这边大喊:“经管学院01级的雷四海,有电话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