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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Chapter 5

    此后半个多小时, 周珩做了几项检查。

    随即她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角落坐下,手里拿着挂号单和血常规化验单,心不在焉的想着许景烨出现在精神科的目的。

    到医院来的一般就两种人, 患者和医生。

    许景烨显然不是后者。

    至于前者么,他敲门进去找秦松时,手里没有拿任何类似挂号单或是病历本的东西。

    呵, 总不会真像他说的那样,他是来看朋友或是聊投资的吧?

    只是话说回来, 就算她坐在这里想破头,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最好的办法就是问许景烨。

    再说,现在她自己身上还有一堆“麻烦”, 哪还有心力去琢磨许景烨的秘密?

    想到这里, 周珩又一次从包里拿出药盒,随即点开手机, 找到搜索引擎上过去的保存记录。

    保存记录里也有人提到这种药的药理作用, 但都是个人回答, 答案不统一, 只说副作用大,却没有人提到精神分裂的患者是禁用的。

    她当时也问过蒋从芸,为什么这种药有副作用, 还是让她吃。

    蒋从芸也解释了, 让她不要在网上瞎看,“百度治病”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任何一种精神科的药, 放在现在都是经过多次改良的, 但网上能搜到的还是以前的说法。

    再说这种事, 就该问专业人士,而不是听网友判断。

    周珩将药盒放回包里,又撑着头回忆了片刻。

    她记得,在她病的比较严重的那几年,吃的药并非这一种。

    起码在前期时,医生给她的药比现在的劲儿更大,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换一种,有时候也会让她停药,看看反应。

    当然,那每一种用药反应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她会缺乏食欲,但精力很旺盛,有的时候则会觉得心慌,头脑混乱,还会出现幻觉。

    不过那些药每次送到她面前,都已经脱离了外包装,只是放在医院里常见的塑料小碗中,她会将小碗里的药倒进嘴里,再和水服下。

    到后来,医生说她的病已经逐渐稳定,就又换了最后一种药给她,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需要服用的。

    因为她有几年的用药史,早就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就是精神上出现问题,就会找药吃。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次从周家大宅回到自己的公寓,觉得不舒服,第一反应就是吃药,然后躺下来休息。

    但后来那次,再算上今天,她都没有吃药。

    可是在一阵不舒服之后,自己也能慢慢的缓过来。

    也就是说,她其实也不必非吃药不可,完全可以靠身体的自我修复和调解。

    可是在那几年,周家却坚持说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还说是医生建议的,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安排她去一个舒适的环境休养,而不要继续待在周家大宅,持续受到刺激。

    后来到了欧洲,她就开始接受治疗,精神状况好转后,周家就让她开始学习“周珩”的一言一行,还说等到她什么时候足以以假乱真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国内。

    然而现在看来,周家的举动反倒像是在用药物操纵她,迷惑她……

    周珩正想的入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落下一股存在感。

    她起先并未在意,隔了几秒,那人却用肩膀碰了她一下。

    周珩下意识往旁边让,以为是对方嫌地方不够坐。

    可她让开了,那人又继续往这边挤,还继续用肩膀骚扰她。

    周珩这才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的瞪向对方。

    就见程崎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见到她瞪过来,还颇为有趣的挑了挑眉。

    周珩这才松懈了表情,说:“是你啊。你来了怎么也不吭声。”

    “这不看你想事情太投入么?”程崎笑问:“怎么样,去看过医生了?”

    周珩示意化验单,说:“做了检查,还没回去找医生。”

    程崎接过单子扫了眼,大约是看不懂,又很快还给她:“那还等什么,走啊,我陪你过去。”

    他边说边起身,长腿迈开,就要往门诊的方向走。

    周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许景烨或许还在那里,下意识就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拉住了。

    “等等!”

    程崎站住脚,先是诧异的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又低下眼眸,扫过被她握住的手腕。

    周珩的手指很凉,唯有掌心带了一点点温度。

    而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轻咳了一声,就将手抽回来。

    谁知才放开,他的手却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指尖问:“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顿住了,飞快的看了程崎一眼,遂利用他的力道,反手将他往回拉:“我很好。你先坐下来,我有事问你。”

    程崎“哦”了一声,又被周珩拉回到椅子上。

    随即周珩若无其事的将手抽回,问:“程崎,你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感觉,明明每一天都经历了事情,重要、深刻的过往也都记得,可是如果让你回想五年前、十年前的事,却发现能记住的不过寥寥几件,大部分都模糊了,甚至彻底遗忘了。”

    周珩边说边看向他,却见程崎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周珩伸手推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

    程崎这才微微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将问题抛了回去:“我问你,你昨天早上吃了什么?”

    周珩回忆了几秒,摇头:“我忘了。”

    程崎侧过头,勾唇笑了:“这不结了。大部分人连前一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不会记得,何况是五年前、十年前。人只会对印象深刻的事记忆犹新,那些遗忘掉的,只能说明不够特别,不够刺激,没有存档的必要,所以才会被大脑处理掉。”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十几年前的一些片段,很快,也很模糊。

    不会儿,她眼睛里的焦距就散开了。

    程崎轻叹一声,抬起一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又出神了。”

    周珩又回到现实,说:“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可是那天在立心福利院,我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才发现原来以前的你看上去很青涩、稚嫩,也很活泼,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程崎轻笑一声:“这不是很正常吗?你现在去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也会有这种感觉。”

    周珩却继续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住在小白楼的日子,我那时候抓过蜘蛛、蜈蚣拿去烧,我还经常偷跑出去,在堤坝那边认识的你,我记得袁生三个叔叔,也记得我母亲经常咳嗽,还有你把我藏在仓库里……”

    周珩的声音很低,细细数着过去很多事。

    程崎起初还安静的听着,到后来眼神渐渐变了,视线转开,看向走廊对面的墙壁,好似也跟着出了神。

    许久,等周珩数完了,程崎才半真半假的说了句:“据说当一个人开始想当年了,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周珩接道。

    程崎笑了下,又转过头来:“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测试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在考验我的?”

    周珩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十几年前的事我都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几年前在欧洲的事,我却没有几样记得住的?我只记得等我情况稳定后,你也出现在我住的小镇上,然后医生允许我一个人出来散步了,你就会过来陪着我……可是咱们都聊了些什么,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程崎问:“需要我提醒你么?”

    周珩点头:“需要。”

    程崎说:“你当时问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就回答说,我找了很多关系,打听到你的下落,然后就坐飞机来了。”

    周珩努力回忆着,跟着又问:“然后呢?”

    程崎说:“然后,你跟我说你的精神不太好,经常做梦,梦到有人追你,有人要害你,还说自己的记忆力衰退了,还经常出现幻觉,让我不要介意。因为很有可能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转头就会忘记。”

    周珩顺着这番话努力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程崎想了下,说:“我估计有一年吧。”

    一年,这和她印象中的时间差不多。

    周珩又问:“那么除了刚才说的这些,我身上还出现什么问题,是你觉得反常的?”

    这一次,程崎半晌没有言语。

    他只是错开目光,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墙。

    周珩观察着他的侧脸,却见那微妙表情不像是在回忆,反而像是在隐瞒或是犹豫。

    周珩又一次伸出手,去碰他的手臂,同时问:“到底是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程崎看似无奈的转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消失的很快,但周珩却注意到了。

    她下意识收紧力道,甚至将他的袖子抓皱了:“快说啊。”

    随即就见程崎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的说:“要说反常,你倒是说过一件事,不过就那么一次,我觉得你就是说胡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当真。”

    “什么事?”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后,她看到程崎的唇角似是扬起了一抹弧度,随即从口中吐出这样一句:“你说,‘周珩’是你害死的。”

    他的声音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了,可两人挨的极近,她不仅听到了他的吐字,也看清了他的口型,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没有看错。

    而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周珩瞬间失去了感官知觉,似乎周围的声响都变得极其遥远,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虚幻。

    她的全部精神都被抽回到身体里,搅动在一起,又试图钻进大脑,将这块记忆挖掘出来。

    然后,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医生说她对绑架案前后的事记忆全无,是因为受惊过度,身体和大脑都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加上PTSD,令她选择自我封锁了那段记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这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受害者才会出现的障碍。

    那么,既然她是受害者,又为什么她要跟程崎说这样的话?

    是有人告诉她的,灌输给她的,还是它确实发生了?

    如果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又为什么会受到刺激,自我封锁记忆?

    这不合理啊……

    好一会儿,周珩才从这些疑问中挣脱出来,双眼看着前方有些发直,嘴里却说:“那么依你看,我害死‘周珩’的可能性有多大,那时候的我,有这种能力么……”

    这听上去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向她这边倾身,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了:“你确定要在这里讨论?”

    周珩一顿,隔了两秒,便又听到程崎说:“咦,我好像看见许景烨了。”

    许景烨?!

    这下,周珩彻底醒了神。

    不过片刻,许景烨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程崎也站起身,笑着先发制人:“许先生,这么巧。”

    许景烨扫过程崎,又看了眼脸色不对劲的周珩,应了:“是很巧,想不到程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寒暄间,周珩也起了身,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还顺了下头发。

    许景烨朝她这边靠了一步,皱眉的瞬间,问:“阿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匆匆抬眼,又垂下,非常自然的挽起许景烨的手臂:“我没事,应该就是低血糖。”

    许景烨狐疑的看了她眼,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度看向程崎,笑道:“程先生和江城医院也有合作么?”

    程崎不动声色的扫过半低着头的周珩,对程崎说:“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我来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两句。”

    这话落地,也不等许景烨反应,程崎很快又问:“那许先生你呢?”

    许景烨仍是笑:“我和你一样,也是来关心朋友的。”

    “哦,原来如此。”程崎应了,“那还真是巧。”

    “是啊。”

    此言落地,两个男人看着彼此,同时沉默下来。

    氛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

    周珩也差不多收回心神,掀起眼皮扫了眼,然后说:“既然程先生还有事,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程崎又一次扬起笑,接了句:“周小姐保重身体,我先走一步。”

    话落,程崎又对许景烨点了下头,转身走出死角。

    许景烨一直盯着程崎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拐角,这才感觉到手臂被周珩拉了一下。

    许景烨转过头,就听周珩问:“你刚才怎么不说,是陪我来看病的,还无端的冒出一个朋友。”

    许景烨笑了:“我又没说谎,的确是为了朋友而来。再说,我要是说陪你来的,那不就等于告诉他,你的精神出现问题了么?这么隐私的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听到这,周珩问:“你哪个朋友,我认识么?”

    “你不认识。准确的说,是我一个朋友的长辈。他现在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过来探望,就让我代劳了。”

    许景烨回答得非常自然,也不像是临时编的,随即又换了个话题:“你呢,检查做完了么?我陪你去见秦医生。”

    周珩没有拒绝,十分配合的跟许景烨回到门诊走廊。

    等了几个号,周珩独自走进秦松的办公室,将化验单交给他。

    秦松看了几眼,很快给周珩开了药,嘱咐她不管是遇到睡眠问题,或是情绪感到焦虑,甚至是出现心悸、心慌等症状,都不要胡思乱想,先按照说明书吃上七天,观察用药反应。

    等到七天之后,再回来复诊。

    这之后,许景烨一路都没再问起看诊的事。

    直到两人回到车上,许景烨将后座和前座之间的挡板降下来,这才发问:“怎么不舒服也不说一声?”

    周珩依然垂着头,看上去精神很差,就靠着他的肩,带着点可怜相的说:“只是一点小毛病,我自己就能解决,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啊。”

    许景烨见状,心里一软,也不好再追究:“那秦医生是怎么说的?”

    周珩将新拿的药从袋子里翻出来,指给他看:“你看,主要是治疗焦虑的。我想我只是太累了,脑子里装的事情多,晚上又多梦,还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惊醒,醒过来就很难再入睡。”

    许景烨仔细看了遍用药说明书,还时不时看周珩一眼,却见她打了两个哈欠,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似的。

    半晌,许景烨说:“依我看,你就是一个人生活,三餐和作息不定,需要有人照顾你。”

    周珩半闭着眼睛,回道:“你是不是又想说,让我搬过去你那里啊?”

    “知我莫若阿珩。”许景烨轻笑,“这件事我已经跟爸爸提了,他没意见。”

    周珩终于抬起眼皮,还没发问,就又听他说道:“应该说,是我请求爸爸同意,让你我先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周珩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你疯了,你大哥才走多久,你突然说这些,你爸该怎么看你,怎么想我?还有,外面的人也会说……”

    “别人的看法我不关心。”许景烨将她打断,“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仿佛终于妥协了,问:“那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许景烨见她似乎松动了,不由得勾起唇角:“我的意思是下周,但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放在下下周?”

    周珩倏地笑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许景烨见到那朵笑容,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下,说:“区别就是,选戒指和礼服的时间会比较紧张,家里也要操办起来,恐怕会手忙脚乱了。”

    周珩横了他一眼:“还是不要操办了,也不要宴请宾客,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就好。”

    许景烨问:“你是担心人言可畏?”

    周珩摇头:“不是我担心,是集团、许家,还有你。集团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家又才经历了一件白事,你虽然已经接管海外部,但位置还没坐稳。若是在这个时候大操大办你我的订婚,对你一定是弊大于利。景烨,在这件事情上,你就听我的吧。反正订婚只是一个形式,你我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落地,周珩就当着许景烨的面,用手掩口又打了一个哈欠:“我真的很困,我想睡会儿。”

    许景烨似乎妥协了,就让她靠着自己,随即另一手拿出手机开始回复工作微信和邮件。

    窗外路灯亮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周珩并没有睡着,她斜着眼睛,扫过窗外的景致,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越发冰冷。

    🔒6

    Chapter 6

    周珩回到家里, 就将包里的几样东西逐一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然后她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出来时就坐在沙发前, 出神的盯着这些东西看。

    首先是秦松给她开的药,是用来安抚情绪,缓解因为心理给生理造成的不良症状的。

    她作为一个曾经被确诊过有严重心理问题的患者, 对此深有体会,她也非常清楚心病当需心药医的道理, 外在的药物只能对身体起作用,却渗透不到人的心里。

    有些事, 钻了牛角尖,认了死理, 吃什么都没用, 可一旦自己想开了,想通了, 那就会不药而愈。

    就好比说, 她当年对周家要求她扮演周珩的要求, 是十万分排斥的, 哪怕表面上答应了条件,心里也在逆反。

    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去模仿,效果都不好。

    她越是将自己想象成“周珩”, 越去熟悉她的一言一行, 哪怕只是看她的日记,她都会觉得恶心。

    那时候她经常发烧,有时候会昏睡不醒, 一旦情绪不稳, 就会有人喂她吃药。

    如此反复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认”了,想明白了,逼着自己接受眼前的现实,告诉自己先离开这座牢笼再说。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

    小白楼和她修养的欧洲小镇都是牢笼,而周家就是斗兽场。

    她只有在周家,才有争夺生存空间的机会。

    在牢笼里,就只能等死。

    回顾过去这二十几年,她似乎一直都是被迫选择,被人驱赶着,被人驱使着,他们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愿意与否并不重要,因为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从小白楼,到周家,到欧洲,再到回来,到和许景枫订婚,又到如今以“周珩”的身份与许景烨虚与委蛇,这哪一样是她心甘情愿的?

    思及此,周珩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约是思虑和负能量过多,她又一次感觉到情绪开始不稳,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不仅沮丧,而且有些透不过气。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情绪逐渐平缓了,才缓慢睁开眼看向桌面。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更改过的药方上。

    那上面有顾瑶的标注,在其中几个成分上做了减量。

    而其中一项成分,就叫苯|丙|胺。

    周珩虽然没有接触过毒品,却也在新闻里听过这个学名,知道它大概是做什么的。

    听说苯|丙|胺有提神的作用,还会刺激中枢神经,令人兴奋,在短时间内达到一种智商忽然提高的错觉。

    而在苯|丙|胺这个大类别里,有一个叫甲|基|苯|丙|胺的,俗名就是冰|毒。

    还有那些所谓的“摇|头|丸”、“迷|魂|药”、“狂|欢|丸”,也都属于苯|丙|胺这个家族。

    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基因药,其中一项基础成分是受到国家严格管控的,用对了是管制类药物,也就是医院所开具的红处方,而用在歪门邪道上就是毒品。

    周珩不知道,这张药方上苯|丙|胺的用量是否得当,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超出国家规定的标准,超出了多少。

    既然当年将它生产出来的“江城基因”已经被取缔,这就说明他们的药问题很大。

    至于本就虚弱的周楠申,服用这种“药”已经长达一年,也难怪他如今每况愈下。将他的体力严重透支的,大概就是苯|丙|胺。

    当然,周楠申也必然知道苯|丙|胺是什么。

    再深一步去想,康雨馨当初说她做研发的高浓度新型毒品,其中灵感就参考了“基因药”的配方,这话也算合理。

    据说冰|毒、摇|头|丸这些毒品的化学结构都基本相似,主要成分都来自苯|丙|胺类,运用的原理都是对中枢神经产生兴奋感。就像许景昕说过的那样,当年二战期间,德军就是靠冰|毒作为军队的主要精力补充。

    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楠申都病成那样了,吃了“基因药”却又出现痊愈的假象。

    周珩拿起药方,用手机拍了下来,随即将它塞回包里。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的已经皱巴的药盒,安静了几秒,直接拿起来扔到旁边的纸篓。

    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她此前已经将手机调成静音,此时正跳出来周楠申的来电提示。

    周珩盯着那三个令人厌恶的字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下通话键,开口时声音颇为冷静:“喂,爸。”

    周楠申问道:“药方拿到了吗?”

    周珩抬了下眼皮,看向屋里没有灯光照明的黑暗角落,停顿了两秒,缓缓笑了。

    “拿到了。”

    这三个字落地,电话里出现了一阵屏息。

    周珩目光冷漠的看着那片黑暗,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此时周楠申的表情,那必然是兴奋却又压抑的吧。

    果不其然,周楠申再度开口时,声线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抖动:“漂亮。明天带过来,由你亲自交到我手里。”

    周珩看了眼时间,却说:“不如我现在就过来,早点交给您,我也好早点放心。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和您谈谈。”

    周楠申没有在意她的后半句,很快接道:“也好,那你现在过来吧。”

    周珩没有回应,直接将电话切断,随即拿起包和手机站起身。

    就在她迈出步子的同时,她又一次垂下目光,扫过躺在纸篓里的药盒。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

    半个小时后,周珩坐车来到周家。

    院子里亮着灯,从远处看昏黄一片,透着温馨。

    可周珩这一路走来,眼见一院的景致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却只觉得阴森。

    周珩面无表情地进了门,第一个遇见的就是蒋从芸。

    蒋从芸似乎很惊讶周珩会这个时间过来,很快上前问道:“你爸叫你来的?”

    周珩脚下顿住,轻描淡写的说:“是啊,我把药方拿回来了,正准备拿给他。”

    蒋从芸看周珩的眼神都变了。

    而在那惊讶当中,还有着非常明显的忌惮。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在想象着,当年蒋从芸是怎么和医生沟通的,竟能让他们对她下了好几年的药。

    那原话会不会是:“要注意分量,可别把人弄死了。”

    想到这里,周珩漾出一抹笑,看上去温和极了:“对了,妈,于真的事你问过廖启明了么?”

    听到周珩的问题,蒋从芸很快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脸色跟着也变了,向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你疯了你,在这里提他的名字干什么?”

    周珩讥诮的扫过她,没接话,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已经问过了,他说他也不清楚,还说于真一直在看廖云川,稍后会去问他的。”

    “哦。”周珩虚应了一声,抬脚便走。

    可就在这时,蒋从芸又将她叫住:“不是我说你,景烨那里,你可得抓点紧啊。”

    “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和你说了。”周珩又停了下来,故作诧异的回头,笑道:“景烨的意思是,下周我们就把关系定下来,先订婚,然后我会搬到他那里去住。”

    这话杀了蒋从芸一个措手不及,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下周?那也太草率了吧,这也来不及准备啊!”

    周珩却有趣的瞅着她:“刚才还说让我抓紧呢。”

    蒋从芸翻了个白眼,正说着:“我的意思是……”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从楼梯那头落下一道疲惫且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周珩和蒋从芸一起望去,只见周楠申正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双手扶着栏杆,脸上还带了点笑容。

    周珩走过去,也跟着笑了:“爸,您怎么下来了,我正要上去找您。”

    周楠申说:“我估计你差不多要到了,就出来看看,正好活动一下。”

    周珩扬了下眉,心里顿觉好笑,却仍是配合他扮演着父慈子孝的画面,直到走上楼梯的拐弯处,她非常自然的挽住周楠申的手臂,就这样一路搀扶着他上了楼。

    至于蒋从芸么,周珩没有回头去看,却也能想象的出来,她的表情八成跟见了鬼差不多吧。

    就这样,父女俩一起来到楼上的书房。

    而就在半路上,周楠申还半真半假的说了句:“今儿个天色太晚了,你也累了,晚上就在家里睡了。你的房间一直留着呢。”

    周珩也非常乖巧的应了:“好的,爸爸。”

    直到进了书房,关上门,周珩松了手,周楠申也有露出一丝急切,还没坐下便问:“药方呢,拿来我看看。”

    周珩没立刻接话,只将包放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后从茶壶里倒出两杯茶,随即抬眼扫过周楠申,这才慢悠悠的说:“您别急,先坐下,喝点茶润润喉。”

    周楠申拧起眉头,狐疑的目光扫过她脸上的表情,很快又落在她的包上。

    “先把药方给我。”

    周珩微笑地观察着他的动作,知道要不是他还自持身份和颜面,恐怕这会儿已经冲上来直接打开她的包了。

    思及此,周珩将包里的那张纸拿出来,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在周楠申瞳仁放大的瞬间,来了这么一句:“药方给你,账本给我。”

    周楠申一顿:“什么账本?”

    他虽然这样问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惊讶或是不解。

    周珩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母亲生前一直在给许家做账,那些东西你肯定留了备份。还有,她离开后周家仍能得到许家的信任,多年屹立不倒,八成也是因为你在这方面找了其他替代品。我想过了,仅仅是靠掌握消息网来维持两家的关系,恐怕还不够,你手里一定有对许长寻非常重要的把柄,让他离不开你。而账本,就是最好的答案。”

    说话间,周珩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打着了,靠近那张药方,同时漾出笑。

    火光在空气中跳跃着,照亮了她的脸,也令那抹笑容透着诡异和阴冷。

    他距离周珩几步远,双手勉强扶着沙发椅背,不敢贸然上前去抢夺,尽管他看上去还算镇定,眼里有些焦灼,却被强行压制着。

    这要是换做过去,哪怕是几个月以前,周楠申大概还有体力跟这个坐地起价的女儿拼一拼,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多虚弱,能走完刚才那段楼梯已是不易。

    恐怕这会儿他刚冲过去,药方就被点燃了……

    不,他不能冒这个险!

    事实上,就在周楠申进退两难的时候,周珩也在赌。

    人在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有些选择是不会做的,这里面的滋味儿她深有体会。

    而这一刻,她已经不是被逼的那个了,她若是不利用好手里这张王牌,岂不是错失良机,对不起自己过去遭过的罪?

    她失去的一切,一定会一件件的拿回来。

    就这样,父女俩隔着一段距离僵持了片刻,直到周楠申垂下眼,叹了口气,随即转身走向书桌。

    然后,在周珩的注视之下,周楠申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当着周珩的面登陆了一个账户,并将里面的一些东西拷贝出来,存入优盘。

    周楠申将优盘放在桌沿,再抬眼时,说:“优盘你拿走,回去自己看,药方放在桌上。”

    周珩没有作声,看了眼优盘,只停顿了一秒,就走上前,一手拿起优盘,一手将药方放下。

    下一刻,药方就落在周楠申的手里。

    可就在周楠申欣喜的将它展开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却又凝固了。

    反观周珩,却仿佛没事儿人似的,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周楠申立刻出声:“等等!”

    周珩站住了,又回过身,好整以暇的笑着:“还有事么,爸爸。”

    周楠申扶着桌沿起身,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这张纸不是我给你的么,这上面是我的笔记!”

    “这是您的笔记。”周珩淡淡解释道:“可上面有新的标注,您没看到么?这些标注是顾瑶亲手写的,也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在主要成分上做减法,就是‘基因药’的最终版本。”

    周楠申顿时没了语言,只是等着周珩,脸色不定,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

    周珩欣赏着周楠申脸上的变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这一刻赢的感觉,甚至觉得爽。

    想想看,周楠申一直盼望着最终版的药方,而且还对它寄予厚望,以为它里面一定加了什么不得了的成分,和过去的药方相比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甚至可以扭转乾坤。

    然而事实却和他以为的刚好相反,别说救他的命了,就连前面几版药方能维持的平衡也会打破。

    也就是说,这张药方不仅是宣判书,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片刻过去,直到周楠申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周珩这才开口了:“当然,我也问过顾瑶,如果真按照最终版本服药,会是什么结果。她的回答,就和您现在心里想的答案一样。”

    周珩的声音非常轻,可是听在周楠申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周楠申看了过来,周珩却仍在笑:“我又问她,那有什么办法挽救呢,毕竟您现在的服药量已经超出最终版本的量将近一倍了。她说,若是将她画的那几个减号改成加号,将药量再次翻倍,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只是最终结果,都逃不过药物反噬,器官衰竭。哎,回天乏术啊。”

    这一次,周楠申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虽然看上去仍是算计的,狠毒的,却也透出恐惧和绝望。

    而周珩刻意停顿了几秒,转身来到门前,手落在门把上。

    就在门开启的瞬间,她又落下一句:“您的命,还是自己做主吧。”

    ……

    周珩一路笑着走出书房,那喜悦是在这个家里从未出现过的。

    可这一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而且畅快极了。

    她来到二楼,却没有直奔一楼,而是脚下一转,穿过走廊,推开尽头那间属于“周珩”的卧室门。

    进了屋,开了灯,周珩跟着笑出声,将包随手放下,遂在床尾的长凳上坐下,脑海中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幕,心里的愉悦感越发充实。

    不过有一点可惜了,刚才周楠申的表情她真该拍下来,以后心情不好了就拿出来看,绝对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哎,恐怕这个晚上,她要失眠了,不过不是因为焦虑,而是高兴的睡不着。

    她甚至不用问,就能猜到周楠申接下来会做的决定。

    他要是足够理智,当初就不会碰这个药方。

    当然,他不碰,恐怕早就死了。

    而他既然能活到现在,这么怕死,将药量翻倍就是他唯一的选择,毕竟现有的量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那么,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到苟活一日算一日。

    思及此,周珩将微信打开,很快找到许景昕的对话框,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如果一个人过量吸食苯|丙|胺类药物,会怎么死?”

    大概她的问题太奇怪,对话框上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然后就见许景昕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珩说:“好奇。”

    许景昕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好奇,片刻后才说:“如果是过量吸食,人会感觉不到饥饿,会因为身体短缺养分,因低血糖而昏迷,也可能会死于人体机能衰竭,或是因为过于兴奋而不停的说话,导致喉咙里的毛细血管出血,吐血而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猝死。但在猝死之前,因为精神被苯|丙|胺刺激,变得很兴奋,身体并不会感觉到不舒服,自然也就不会向人求救。”

    许景昕的回答很认真,周珩也看得很仔细,看到最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情绪也逐渐冷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周楠申迎来死亡的那一刻。

    可她没有半点悲伤,反而还觉得无比讽刺。

    周楠申当初让医生给她下药,如今也要对自己下毒手了。

    这是不是就叫报应呢?

    见周珩许久没有言语,不会儿,许景昕问:“你有点不对劲儿,出什么事了?

    周珩吸了口气,这一刻再没有方才的喜悦,只是平静地换了个话题:“站在你的角度看,如果一个人已经对药物上瘾,那么他与之抗衡的赢面有多大?”

    许景昕接道:“那要看是什么药,就算是毒品,也是分等级的。比如苯|丙|胺类,要做到彻底戒断非常的难。而且哪怕真的做到了,复吸率也非常高。”

    周珩问:“那就以你举例吧,你之前不是吃过那玩意么?最近还在吃么,你戒掉它的有几成把握?”

    问话的同时,周珩也想到自己,虽然她并不知道当年她吃的那些药的具体成分,但后来既然停了药,也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这几年碰都没碰,应该就是戒断了。

    这一次,许景昕过了很久才回答:“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我还不能戒除它,没有外力帮助,我一个人也很难做到。”

    也是。

    周珩转而又想到,虽然现在他和康雨馨的局面已经调转过来,可康雨馨到底还是个定时炸弹,而戒毒这件事反应是非常明显的,一旦许景昕开始做这件事,康雨馨必然会察觉。

    而康雨馨一定不会帮他,甚至还会“鼓励”他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想到这些,周珩思路一下子飘得很远,又一下子拉回很近。

    过了许久,就在许景昕以为周珩不会回复的时候,她又发过去这样两句:“什么天下无毒的理念我不懂,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试图用药物操纵他人的行为,不仅可耻、自私,而且该死。自作孽,不可活,害人终害己。”

    🔒7

    Chapter 7

    周珩本以为, 自己在真正“周珩”的卧室里一定会睡不着,甚至会做噩梦。

    然而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她非但入睡的很快, 反而还觉得这张床无比的舒服,躺下还不到三分钟,就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然后翻了一个身,就彻底进入睡眠。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周珩就自然醒。

    她没有着急起身, 依然享受着被窝里的温度,眯着眼睛回顾着昨晚, 竟是一夜无梦。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 这么好了。

    事实上,每个人晚上睡觉都是要做梦的, 而且次数频繁, 它们有的是根据做梦者潜意识潜藏的内容进行排列组合, 有的则是对白天记忆犹新的事进行一个整理储存, 有的没有逻辑,有的天马行空,而大部分在苏醒的那一刻, 都会被遗忘。

    周珩从床上坐起身, 先进浴室洗了把脸,并顺手拿起旁边的洗面奶,将外包装拆掉, 挤出一点揉出泡沫。

    等洗脸过后, 她又拍上护肤品, 最后拆开一次性包装的漱口水,仔仔细细将口腔里漱干净。

    等回到卧室,周珩将昨天的便服换上,却没有急着离开这间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下面的床垫,并翻到床垫的商标,用手机拍下来。

    周珩就坐在床尾的长凳上,在网上搜索该床垫的牌子,很快就根据自己公寓床架的尺寸选好下单。

    有一说一,周珩虽然对这间卧室的主人没什么好感,却不得不承认她用的床垫是真的好。

    随即周珩又走到书桌前坐下,挨个儿翻了一下抽屉。

    抽屉里还有许多“周珩”的遗物,当然大部分都是高中时期留下的,有她那时候玩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课堂笔记,和十年前流行的电子设备。

    而在最中间的抽屉里,有一个木盒子,样式很精致。

    周珩扬起讥诮的笑,将盒子拿出来,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个个摆列整齐的首饰。

    都是名牌,都是真金白银,款式都比较活泼、年轻,绝对是十几岁女孩的品味,而且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许景烨送“她”的。

    周珩将藏在盒盖里的镜子打开,镜面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庞。

    她调整好角度,拿出一枚尺寸秀气的动物胸针别在衣领上,随即又试了一下锁骨链。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起身走向门口,将门拉开,见到的是端着一杯热牛奶的蒋从芸。

    周珩微笑着扫过那杯牛奶,示意蒋从芸进来:“早啊。”

    蒋从芸也漾出笑,进门将牛奶递给她,说:“我还以为你没起呢,早餐已经做好了,等你洗漱完就下楼一起吃吧。”

    只是这话刚落,蒋从芸就注意到她衣领上的那枚胸针,以及有些眼熟的锁骨链。

    周珩喝了口牛奶,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蒋从芸,自然也清楚的看到,蒋从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持,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眼神却透出一种不自然。

    然后蒋从芸来到桌前,问:“怎么把这些玩意儿翻出来了?”

    周珩走上前,一边用手勾起里面的戒指把玩,一边说着:“这些都是许景烨送的,既然我现在的主要倾注对象是他,那么多利用一些道具进行感情投资也是必要的。”

    说到这,周珩掀起眼皮,半真半假的问:“妈,您不会介意吧?”

    蒋从芸诧异的看过来,带着点夸张:“我介意什么,又不是我的东西。既然你用的上,那就拿去用吧。再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东西可打包的,一起带走。”

    周珩没接话,就靠在桌沿,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要说她最搞不懂蒋从芸的地方,大概就是蒋从芸和“周珩”的母女关系了。

    虽然是亲生的,“周珩”死后,蒋从芸也哀伤过,痛苦过,可她恢复的似乎也太快了。

    都说女人失去孩子,没有个三五年根本缓不过来,有的过于伤痛的甚至还会引发精神问题,或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周珩敢肯定,今天的事若是换做她母亲梁琦,哪怕她离开人世十来年,梁琦也绝对不会允许外人动她的遗物,更不要说建议打包带走了。

    而蒋从芸的愈合能力却远远超出周珩的想象,这种毫无芥蒂的豁达,到底是做戏呢,还是真的没有往心里去呢?

    周珩心思一转,将手里的戒指放回到盒子里,随即“啪”的一声扣上盖,说:“好,那待会儿我就仔细翻翻,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蒋从芸笑了笑,也没有多言,很快离开卧室。

    直到门板合上,周珩又一次坐下来,还真的逐一翻找抽屉,每一件东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要说特别的东西,还真不多,只除了一张夹在课堂笔记本里的照片。

    正是“周珩”和许景烨的合照。

    照片里的他们可以说是一对璧人,“周珩”笑弯了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少女的明媚与矜持,非常的矛盾,却又意外的融合,而许景烨则生着一张,是女生一见就会牢牢记住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周珩”穿着当时的高中制服,将一本书抱在胸前,颈子上戴的正是她此时戴着的锁骨链,落肩的中长发有些微卷,随风而动。

    许景烨就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插在裤袋里,一双眼睛却没有像“周珩”一样直视镜头,而是看着她,里面的情感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仅凭这张照片看图说话的话,无论是谁,都会一眼认定,照片里的男人一定非常喜欢旁边的女生,他的眼睛绝对骗不了人。

    周珩将照片放进首饰盒里,决定一起带走,当然还要再用一个相框框起来,就摆在她日后的新居。

    刚想到这,她就笑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喜欢此时自己的心境,一旦放开了底线,肆意放飞,才能尝到真正的畅快。

    过去的她是排斥接受这个身份的,可现在呢,她反倒有点幸灾乐祸了。

    也不知道“周珩”的鬼魂若是看到现在的一切,看着她鸠占鹊巢,霸占她的身份、父母、房间,甚至包括她的男人,会是什么滋味儿呢?

    ……

    之后那半个小时,周珩拿着盒子下了楼,就在一楼的饭厅和蒋从芸有说有笑的吃了早餐,这才离开周家大宅。

    至于为什么整个早上都没见到周楠申,她连问都懒得问。

    周珩坐车回到自己的公寓,随手将盒子放进书房,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并打开电视机,切换了几次频道。

    然后,她再度起身打算去书房,却在经过茶几旁边的纸篓时,又一次扫到里面的药盒。

    她脚下站定,安静了几秒,就将药盒捡了出来,接着抽出一张酒精纸巾,将它仔细擦干净,放在茶几上。

    周珩嘴里哼着歌,若无其事的回到书房,很快播了一张轻音乐唱片,然后在桌前坐下,并将前一天周楠申交给她的优盘插进电脑。

    很快,优盘的文档中就显示出许多账本资料,而且大部分都是手写的,且都盖了章。

    这些数据十分庞大,要看懂且花时间整理出来,一定要消耗大量时间和人力。

    周珩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滑动鼠标,就坐在那里,眉心微蹙,不知不觉的看了十几分钟。

    等她收回视线时,已经觉得眼睛有点花了,她揉了下眉心,然后这样问自己——你要这些账本,打算做什么呢?

    用来要挟许家,以换取更多的筹码?

    还是作为自保的工具,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两者似乎都可行,但又好像都不够准确,动机也不够充分。

    事实上,就连周珩自己都说不清,昨晚她突然跟周楠申要求交换账本的目的是什么,她本能的认为应该那么做,就去做了。

    这一次,她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一切都是本心驱动。

    可是话说回来,这东西对于一个不打算借此牟利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周珩就这样静坐了片刻,等到思路渐渐沉淀下来,脑子也清晰了,这才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很快在上面书写起来。

    在经过数日的周折和变故之后,她首先要罗列的就是“问题”:

    第一,梁琦是谁害死的?

    第二,他们对她下药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控制?

    很快,她就在第一个问题下面画出几个分支,分别是许长寻、周楠申,高征、黄彬,还有“周珩”。

    只是在“周珩”名字的后面,她又打了一个问号。

    这是周楠申给她的答案,也是她认为最不可信的。

    就目前来说,黄彬和高征的可能性最高。

    他们不是普通人,有一定的警觉性,又对小白楼附近的环境十分熟悉,一旦周围来了陌生人,他们必然会第一时间觉察,更何况是针对一个前来毒杀梁琦的陌生人。

    换句话说就是,要么就是黄彬和高征知道谁是凶手,且为了某种原因进行包庇、遮掩,甚至连袁生都被瞒了过去,要么就是他们二人亲自动的手。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执行,背后必然是有人致使。

    至于是谁,除了许长寻、周楠申,她真是想不出其他可能。

    看来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两个人身上。

    于是,周珩又问自己,如果最终证实了是许长寻或周楠申的授意,她会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对周楠申来说,他眼下最怕的就是死,但现在看来,他已经躲不过去了。

    其次就是,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将付诸东流,毁于一旦。

    当然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让他看到,这才有报复的意义。

    再说许长寻,账本可以算得上是一张底牌,但仅仅是账本还不够。

    许长寻叱咤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和侥幸心理,他的谋略和心智都是过人的,又怎么会想不到有朝一日账本会成为要挟他的把柄?

    而他既然想到了,就必然会早做准备,防着这一手,比如适时将锅甩出去,或是找个替罪羔羊。

    许长寻甚至可以说,这些账本里做过的手脚他根本不知情,全是周家在暗中捣鬼。

    再说,这种经济罪案又能判多重呢,远不如涉及刑事和毒品来的致命。

    许长寻有的是钱,长丰集团也赔的起,他们在数字上是可以找托词,钻法律漏洞的,但若是多来几件更直接的罪行呢?

    比如那些黑钱的来源。

    比如许家涉毒的过去。

    至于说到人命案么,她母亲梁琦算得上是一件,可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母亲葬在哪里,又如何证明她是被毒死的呢?

    除此之外,她最少还知道两个人,就是程崎给她的调查报告中提到的,一个是她的舅舅,叫梁峰,一个则是她的叔叔,叫周楠岳。

    他们二人一同失踪于二十四年前,这绝对不是偶然,八成也和许长寻、周楠申有关。

    而那面具人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周珩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就卡住了,随即发现仅凭现在得知的一切,很难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再往下,就只能是瞎猜了。

    于是周珩又刚才列出来的第二个问题上——他们给她下药的目的。

    一开始,她想到的是控制。

    但如今沉淀下来再细想,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

    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没有能力反抗,当时还受了刺激,精神不稳定,而相比之下,周家这么多手段,还需要用药物来控制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么?

    其实只要周家一声令下,她随时都会成为下一个梁琦,她一天不配合,就会被关一天,叫天天不灵。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周家却选择给她下药?

    那些药下得了一时,下不了一辈子,一旦她妥协了,药停了,难道周家就不怕放虎归山,她日后会翻脸不认,或是阳奉阴违?

    那么,她会不会真的有病?周家也是真的希望她恢复正常?

    周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又病了,而且还在要疯不疯的边缘,在这种时候周家肯定要选择保住后者,先治好了再说。

    事实上,周珩对自己的病情并不十分清楚,或者应该说是不够客观。

    如果真的是精神分裂,她是无法分辨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见,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只能靠旁人告诉她,哪些是幻觉,哪些是臆想。

    也正是因为需要靠旁人告知,而所谓的旁人也都是周家派来的人,才会令整件事变得可疑。

    当然,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你坚信自己没有问题,可周围所有人都说你有病,你也有类似的头晕目眩,多梦心悸等心理疾病常见的症状,甚至总觉得有人要害你。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时间一长,就算你没有病,也会渐渐相信自己有病。

    想到这里,周珩再次闭上眼,将思路停下来。

    这个问题和前者一样,没有实据,没有证人,就只能靠瞎猜和有限的推断,是很难得出答案的。

    周珩叹了口气,歇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将优盘里的账本上传到云端备份,随即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将优盘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周珩的目光也扫到抽屉里的另外一枚优盘。

    安静了两秒,她将它拿出来,插进电脑。

    这枚优盘里的内容,是一段监控录像,显示的正是许景昕在住院期间遭遇下毒事件的当晚,都有哪些人去过他的病房。

    这里面大部分去许景昕病房的人都算正常,其中有他的主治医生,也有负责照顾的护士。

    可就在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一个不是负责五楼VIP层的护士,却突然出现在附近。

    而且她是从电梯的方向过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布。

    问题是,这个护士去许景昕的病房做什么?

    她进去很快,出来也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都干了些什么?

    那托盘里装的又是什么,药片、胶囊,还是针管和毒药?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事实上,这个护士是谁,周珩心里也大概有点数。

    虽然这个护士戴着口罩,可女人看女人,往往会注意身材和体态。

    这个护士的身材比较丰满,而且凹凸有致,屁股很翘,从后面看,走起路来有点扭屁股,再加上她有点内八,周珩去了慈心那么多次,也就只见到其中一个护士是这样的。

    只不过这件事周珩知道归知道,却从没有提过。

    许长寻早就说过,让她销毁监控,她没照做,若是要突然提起,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且这个护士也只不过是替人办事,她和许景昕没有恩怨,真正主使她的人才是最关键的。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走到这里,手机忽然响了。

    她醒过神,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电话刚接通,就听到里面一道男人的声音:“姐,我是高慎。”

    周珩一顿,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高慎说道:“你要查的人已经有眉目了,我把资料传给你。”

    不会儿,邮箱里就多了一份压缩文件。

    周珩挂上电话,连忙下载查看。

    果然,里面不仅有米红、丁莫非几人的完整资料,还包括丁莫非如今的下落。

    周珩粗略地看了一遍前史,就跳到后续。

    接着,她就看到一组照片,是丁莫非经常出入的场所。

    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在黑天拍的,因为丁莫非白天几乎都在家里睡觉,到晚上才出来活动,经常去的地方除了几家酒吧,就剩下一家夜总会。

    也正是因为大部分照片都是黑乎乎的,所以当最后一张丁莫非突然出现在青天白日下,就会显得额外突兀。

    丁莫非走进的大厦侧门,不是别处,正是江城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塔。

    而这里,也正是面具人的藏身地。

    看到这里,周珩飞快的抓起手机,给高慎发了一条信息:“丁莫非到双子塔的第几层,我需要具体地址。”

    高慎很快回了:“只知道是五十六层。”

    周珩没再说话,又撑着头想了下,遂拿着手机直接走出书房。

    🔒8

    Chapter 8

    一个小时后, 周珩来到双子塔楼下。

    这里风有点大,她站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没有着急上去, 而是先沉淀清晰,仔细回忆那次在视频里见到的面具人的画面细节。

    双子塔顾名思义,就是有两座高塔, 两座塔一样高,都有七十层, 中间没有连接。

    她记得当时是白天,面具人背光而坐, 他背对的窗户外能看到另一座塔的部分侧身,那么他在西侧塔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周珩心思一定, 很快来到西侧塔楼下, 先在一楼进行登记,随即参照一楼大厅贴出来的在这里注册的公司名称, 很快找到五十五层到六十层的, 发现在这几层属于同一家公司租赁, 而且还是一家投资公司, 名叫“起风”。

    也就是说,面具人在这家起风投资上班?

    看他那架势,还有那视频中露出来的布局和家具, 应该不是一般员工, 大概率是管理层。

    周珩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上去一趟,亲眼见证。

    当然, 她很可能见不到面具人, 也有可能会见到, 但对方不会承认。

    不过无论面具人是周楠岳或是梁峰中的任意一个,即便过了二十几年,他们的长相也应当不会和照片中相差太多,起码在骨相上还可以分辨出来。

    还有,万一让她找到面具人了,她该说什么?他不是说是许长寻和周楠申毒害了她母亲么,还说会证明给她看。自那以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他所谓的证明在哪里?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企业查询的APP,很快搜到起风投资的信息,只见上面登记的法人,名叫程峰。

    “峰”,山峰的峰,也是梁峰的峰。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凑巧,毕竟用这个字太常见了。

    几分钟后,周珩坐电梯上楼。

    电梯在五十六层停下,门开了,周珩醒了神,走出去左右看了看,见两边都有起风投资的门牌。

    正在周珩犹豫该去哪一边的时候,左边的玻璃门突然开了,跟着走出来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

    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头发梳的很整齐,全身采用的颜色不超过三种,就连佩戴的首饰也非常简约。

    周珩平定的看向女人,直到女人来到跟前,对她露出笑容,率先道:“周珩小姐,你好,我叫Tina,是起风投资的顾问经理。”

    周珩扫向Tina的胸牌,又看向她的眼睛,问:“你认识我?”

    Tina说:“周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您的背景我们也有一点了解。请问您今天过来,是来咨询什么业务呢,我可以代为介绍。”

    说话间,Tina侧身朝玻璃门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请周珩进去说。

    周珩没有迟疑,她原本就是来这里寻个真相的,于是抬脚便跟Tina走进门里,而后一路穿过前台和员工区,来到最里面的会议室。

    Tina请周珩入座,很快就有助理端了热水进来。

    周珩却没有坐,也没有喝水,她来到窗前,看向外面的风景,不仅看到了江景和远处的日头,自然也看到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和身后的Tina。

    只是这个观景角度和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的略有不同,似乎偏了一点。

    这时,身后的Tina问道:“请问周小姐这次来是要咨询什么业务呢?”

    周珩没有回头,随口应了:“业务可以先放在一边,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丁莫非的男人来过?”

    “哦,丁先生。”Tina笑道:“他也是我们的客人。”

    周珩侧过身,扫向Tina:“那他办的是什么业务?”

    Tina说:“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周珩安静了几秒,遂慢悠悠的笑了:“如果我要见你们老板程峰,需要什么条件,什么手续?”

    这话落地,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即Tina直接朝周珩走了过来,直至来到玻璃窗前,抬手指向外面,说:“程总就在那里。”

    周珩跟着看过去,只见右上方的落地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但因为有点距离,加上周珩是迎着日头,眼睛有些睁不开,就只能眯着眼分辨。

    只可惜,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周珩只好收回目光,对Tina说:“我想见他。”

    “好的,周小姐。”Tina笑着应了:“我们程总说了,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无论您提什么条件,都一定满足。”

    说话间,Tina率先走向门口。

    周珩很快跟上。

    这一次,两人直接上了六十层。

    再走出电梯,周珩才发现这里安静的不像话,电梯两边同样有两扇大门,却是防盗门。

    Tina在门禁前站定,按了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大门应声开启。

    Tina转过身,看向周珩,依然维持着笑容:“周小姐,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因为我的职位受限,不能陪您进去。”

    周珩没有接话,也没有挽留Tina。

    直到Tina走开,周珩这才抓住门把,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说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这道门里面会发生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反正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但有一点周珩却很清楚,那就是她和那只猫不一样,她经历过很多关卡,每一次都挺了过来,这说明她还是有一些运气在的。

    而这门里的男人,是想利用她对付许、周两家,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是可以合作的。

    思及此,周珩直接踏进门口。

    她的鞋子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一路进屋,同时扫向四周,观察这里的环境。

    在穿过门廊之后,视野便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客厅,面积很大,大概能容得下三四十人的聚会,但家具却很少,摆设也不多,显得非常空旷,而且装修风格非常男性化,色调偏冷,整体都是以蓝灰色为主。

    对面有一整排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在那些蓝灰色上又笼罩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周珩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来到窗前往下看。

    不,角度还是不对,刚才那个男人现身的落地窗,也不是这里。

    周珩皱了下眉,正想着是不是Tina带错了路,这时,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铃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还带着一点回音。

    周珩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机查看,见到的却是一组匿名号码。

    她第一反应就是面具人,立刻接起:“喂。”

    很快,里面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先坐会儿,要是渴了就自己找喝的。”

    周珩一顿,很快辨认出他的声音,又下意识看向四周,然后她在上方顶部看到了一个摄像头,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中年男人笑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她?

    周珩按耐住心里的疑惑,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中年男人说:“再等十分钟吧,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也希望你能见见。”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的点头:“好。”

    随即她将手机切断,又扫了一眼摄像头,随即抬脚走向前方的开放式厨房。

    与其说这里是厨房,倒更像是一个样板间。

    台面收拾的倒是很干净,但是家用电器和锅碗瓢盆都是新的还没拆封,唯一在正常使用的就是双开门冰箱。

    周珩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来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对面是一台升降式电视机,她找到遥控,试着操作了几下,电视机很快升起。

    周珩调到新闻频道,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

    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问号,但同时心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她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多么有钱,也多么不在乎钱,既然能租下双子塔四层,却单独开辟出来一整层当住宅,足可见金钱观。

    不过起风投资的名字,她似乎是在什么聚会上听人提起过,好像也是这一年多突然出现的,和长丰集团也没有业务合作,她对此了解并不深,自然也不会想到,她要找的面具人就在这里。

    至于程峰这个名字,也是陌生的很,这个人似乎不是聚会上的常客,否则她应该有机会见到,既然没见过,就说明他不好这口,又或者是为了隐藏身份,所以躲在幕后?

    想来也是,无论程峰是梁峰还是周楠岳,许长寻和周楠申都是认识的,一旦他露了脸,不就等于直接暴露了身份么?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将饮料拿起来,摸着还有些冷。

    她拉住上面的易拉罐环,正要扣动,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大门那里,忽然想起一阵动静。

    先是几声电子音,随即门开了。

    周珩的动作下意识定住,整个背脊都挺直了,却没有回身,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进来的人同样走路没有声音,唯有一道手机铃声暴露了他的行动轨迹。

    那铃声越来越近,直到被来人接起。

    “喂。”

    而坐在沙发里背对着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转身的周珩,也因为这个吐字而当场愣住。

    她的大脑倏地就空白了,耳朵嗡嗡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前方,此前所有想法都被挤了出去,这一刻就只有震惊。

    直到来人对着电话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话间,他越过沙发,弯腰要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同时整个人彻底暴露在周珩的视野中。

    也就是这一刻,周珩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而男人也挂上电话,正在奇怪为什么电视机是打开的,这时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来自沙发那边的存在感。

    男人下意识侧过头,在对上周珩的瞬间,脸色也跟着变了。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周珩却是先一步醒过来,同时手指微微用力,就听“啪”的一声,易拉罐环被扣了起来。

    也正是这一声,令男人醒过神,他站直了身体,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惊讶,脸色却逐渐平缓下来。

    或许在他看来,这一天迟早会来,而他也做足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吧?

    周珩跟着站起身,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章严云、程崎,或是你还有其他名字?”

    程崎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来了?”

    “跟着丁莫非的足迹找来的。”周珩没有遮掩,说话间拿起自己的手机,“然后,起风投资的人就将我请到这里。那个面具人还打电话给我,让我等十分钟,说有一个人希望我能见见。原来就是你。”

    程崎闻言,先是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消化事实,随即转身进了厨房,也拿出一罐饮料,打开灌了两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程崎彻底清醒过来。

    然后他折回到沙发前,说:“你的疑问我都可以解释,你尽管问。”

    周珩顿觉好笑,心里同时生出一股冲动,想跟他大吵一架。

    只是这层冲动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命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并且自问,她有什么资格跟他吵,他们的立场本就不同,她的任何质问都是无理的。

    而且此前她的许多问号,都因为程崎的出现而找到突破口。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坐回沙发里,开始回忆从程崎这次回来开始的每一个细节。

    她还记得当时有很多家企业都在寻找他的踪迹,这里面也包括许家。

    周楠申拿到他的资料和照片后,交给了她,让她务必赶在其他人之前将人挖出来。

    如今想来,那份资料和照片,应该是程崎有意暴露的,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让她找去立心福利院。

    想到这里,周珩抬起眼皮,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回来江城,是为了对付许家和周家,说帮许家洗钱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程崎垂下眼,脸色倒是平静:“是。”

    周珩的思路飞快地转动起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米红死后,警方在别墅里进行过一轮搜证,按理说应该不会漏掉记事本才对。我问你,那个本子是不是你那天带过去的,然后假装在桌下找到?”

    程崎说:“本子不是我带去的,但我知道,它是在警方撤离之后,就有人放进去,也知道具体位置。”

    周珩的眼神越发不可思议了:“所以是你们利用丁莫非,将高浓度毒品卖给米红,令因为摄入过量死亡?”

    程崎微微皱了下眉头,否认道:“我只知道米红和许景枫有混吸毒品的习惯,米红毒瘾发作,就去找丁莫非。他们大吵了一架,丁莫非最后给米红提供了一包毒品,然后米红就死了。事实上,这件事我也怀疑过是丁莫非做手脚,但没有证据,那包毒品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周珩盯着程崎的眼睛,努力分辨着这番话的真假,随即又问:“这么说,米红是你们的人。”

    程崎挪开视线,又喝了口饮料,在她对面坐下,说:“我的确收买了米红。仅仅靠姚心语一个人的安排和谋划,米红是不可能顺利接近许景枫的。”

    也就是说,对付许家一事,起码从他回来一年前就开始了。

    “呵。”周珩不由得笑了,脑中的思路一下子串联起来,“原来米红的存在,就是为了引许景枫泥足深陷的,再利用毒品杀了他。这么看,于真也应该是你们的人。在许景枫死之前的那场宴会上,有人将我的照片发给你,那个人也是她。”

    隔了几秒,程崎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复杂:“没错。”

    此言落地,屋里陷入沉默。

    周珩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隔了片刻才再度发问:“那么林明娇呢,她如今和于真是一个鼻孔出气,难不成也被你们收买了。”

    “这倒不是。”程崎说:“林明娇本来就是墙头草,哪边有利就往哪边倒。于真只是略施小计,就将她说动了一起合作。”

    听到这里,周珩又是一笑,很冷,也很绝。

    然后她看回来,说:“既然如此,我猜故事的版本应该是这样的。许景枫的死,应当和于真做试管婴儿的时机相吻合。这边只要于真确认怀孕,那边许景枫就没了利用价值。你们真正的目的,只是让于真进入许家。不过要拿到许景枫的精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还要有医生操作,所以这件事许景枫应当是知情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让女人受孕生下健康的孩子难度很大,而他急需利用一些手段挽回许长寻的关注和信任,加上林明娇的孩子流产他也有责任,所以最好的弥补方式就是再制造一个孩子还给许长寻。”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几秒,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最后一次见到许景枫时,他在宴会上的意气风发。

    那一晚的他,似乎又回到最辉煌的那几年。

    可如今想来,那却像极了回光返照。

    周珩又道:“可许景枫想不到,他要制造出一个孩子的决定,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于真怀了孩子,又和林明娇达成同一战线,两人自然也商量过,等许景枫一死,林明娇就会安排于真进入许家,同时也会帮忙照顾这个孩子。林明娇是个自私的人,格局和眼界都不够宽,她考虑的只是自己能掌握多少筹码,殊不知于真正是利用这一点,将她当做挡箭牌和引路人。”

    “恐怕在那之前,于真也向她诉苦过,说自己如何遭受许景枫的虐待。而林明娇一方面相信了这些说辞,另一方面也在为于真出主意,比如引导许景枫将药物和毒品混用,再比如利用孩子进入许家,拿到一份保障。是不是这样?”

    这话落地,又过了好一会儿。

    程崎将易拉罐放下,侧首看来,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分析的有理有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于真的?”

    周珩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识过她的演技。但说到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还是在刚才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我是于真,面对林明娇这样一个城府和心智都不如自己的女人,我该如何利用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演一个毫无主见的弱女子,让林明娇误以为我很好操纵,让她来‘利用’我。这样,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也可以将害死许景枫的责任都推到林明娇的教唆上。不过话说回来,于真能玩的这么高端,也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办成的。我现在甚至怀疑,林明娇的孩子流产也和你们有关。”

    听到这,程崎似是笑了一声,却又很快消失,然后他说:“那是许老二做的。”

    周珩先是疑惑,但转念再一想,既然前面那么多事,他都承认了,那么林明娇流产一事,他也没有理由做了不认。

    隔了几秒,周珩喃喃道:“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程崎没接话。

    周珩又问:“那么在医院给老三下毒的护士,是谁的人,你知道么?”

    这一次,程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周珩好一会儿,随即反问:“你问这件事,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周珩说:“这和答案有关系么。”

    “倒也没有。”程崎又是一笑,仿佛比刚才轻松不少,随即他靠近沙发椅背,将双手枕在脑后,说:“那护士和廖云川有一腿。但是授意廖云川的,却是林明娇。”

    林明娇?

    周珩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崎说:“她那时候跟许老二是一头的。许景枫当时已经是手下败将,早晚都会被老二收拾,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老三。与其等老三将来正式登上舞台,和他们争权夺利,倒不如趁他住院期间直接做个了结。”

    说到这,程崎又抛出一句:“其实你也怀疑过许老二。”

    周珩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问的却是:“你说你要给老三介绍司机,也是为了对付许家?”

    程崎笑了下,半真半假的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说:“他和许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一点都不想留在那里。只要许家一完,他立刻就会消失。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在他身上?”

    “你还真是关心他。”程崎又是一笑,“放心吧,我介绍的司机和针对许家一事没有关系,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要对付的是康雨馨。这一点,许景昕也同意。”

    说到康雨馨,周珩很快就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安静的想了几秒,再度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程崎挑了下眉,唇角虽然带笑,眼神却是沉的。

    就听周珩说道:“康雨馨的药方得来的非常蹊跷。那张方子消失了六年,很多人都在找,怎么偏偏就落在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康雨馨手里了?她还将药方交给周楠申,令周楠申对基因药上瘾。不仅如此,康雨馨还将药方用作制毒,就是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浓度毒品,也是害死米红和许景枫的‘凶手’。我想知道,这条线有没有你们的干预。”

    🔒9

    Chapter 9

    周珩问题落地,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但气氛依然是剑拔弩张,谁也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次的针对会对未来的局面起到很大作用, 而他们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都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哪怕再生气, 再紧张,也不会做毫无意义的发泄。

    急则生乱, 静而后安。

    这是不变的真理。

    事实上,周珩的每一个问题也都代表一次事件的关键点, 而这些关键点串联起来,就是整个布局。

    而且她思路清晰, 问问题的节奏也有条不紊, 这说明她不是突然想到的,这些东西应该早就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逻辑链, 只是碍于每一个关键点上都有一个问号, 将她难住了。

    可现在, 这些问号都变成了叹号。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问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问题:“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周珩微微笑了, 眼神很直接,也很不客气:“如果你问怀疑,那就是时时刻刻。”

    程崎跟着眯起眼:“我有破绽?”

    周珩说:“没有。起码你做的每一件事, 都没有留下痕迹。所以我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随即她拿起已经打开的易拉罐, 喝了一口仍有些凉的饮料, 等咽下去,又道:“我对你的怀疑,并非针对你这个人,而是我身处我的环境,我面临的困境,我受到的压力,这些东西都决定了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一直说喜欢我,也说过会站在我一边,帮我,我也不敢信。或者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我已经优秀到,可以让一个人挖心掏肺的对我。所以你每一次的示好,在我看来都是一个问号。”

    说到这,周珩又挪开目光,垂着眼睛看向桌面,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说:“我和‘周珩’一起遭遇绑架之后,我当时的记忆大部分都消失了,但我却记得那天是你将我带出那个仓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能比周家更快一步找到我们?后来,我被送去欧洲,你又出现了。说实话,我当时很感动,因为在那里我唯一熟悉的,也愿意将心事分享出来,只有你。可问题是,你怎么会去欧洲,又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小镇呢?这两件事我都问过你,你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你只是说你有你的办法,叫我不要多问。第三次,也就是一年前,你突然摇身一变,连许长寻都对你求贤若渴。而在当时,谁能找到你,谁就是大功一件。偏偏,这件事让我得手了。”

    周珩撂下这番话,心里也跟着轻了几分。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契机,她恐怕永远都不会说,就只是任由这些问号装在自己心里。

    自然,她也不止一次的自问过,为什么程崎对她付出这么多,也出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做她的朋友和支柱,可她却始终对这个人无法真正的交心,甚至感受不到他口中所说的“喜欢”。

    而如今,她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

    程崎对她的情感,并不单纯,而她也感觉到了这份利用。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试探和保留。

    再说这一年来,她也不是没有往程崎身上想过。

    从程崎以一个掮客身份,帮长丰集团解决危机开始,她就觉得奇怪。

    他只是一名掮客,起到的作用更像是桥梁,而在桥梁的另一端,一定要存在某种足以扭转局面的势力才行。

    再来就是米红案、许景枫案,还有于真、康雨馨等人,这一年多来许家可真是麻烦频频。

    这些麻烦每一件单独拎出来,似乎都可以归结于是意外或者巧合。但是当这么多意外和巧合串联起来,就像极了幕后一双推手,在推动整个棋局。

    当然,这期间面具人也出现了。

    他的出现,也算是对这些意外和巧合进行了一个解释,他就是那双推手。

    可话说回来,面具人再神通广大,也只是站在外围,他一定需要一个足以接近许、周两家的内应,与他里应外合。

    而这些事情的发生,几乎都是在程崎回来以后才开始的。

    但是每一次,当周珩心里冒出怀疑的念头时,都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要是程崎都是这个局中的一环,那么无论是十一年前的绑架案,还是四年前在欧洲,恐怕也都是别有用意,那她就再也找不到借口了……

    只是这些话,周珩虽然想明白了,却只是放在心里,不会说出口。

    她面上十分的平静,再看向程崎时,连语气都冷静的出奇:“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安静了几秒,程崎缓缓点了下头,低声道:“其实那张药方,是我们最先找到的。然后用了一点手段,让康雨馨费了一点周折才得到它。而周楠申也在暗中找药方的事,也是我们的人透露给她的。不过以康雨馨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直接将药方交给周楠申的,而是会先找个地方将药做出来,再送到周家。”

    周珩没接话,心里却佩服起这份算计,不仅算到了许、周两家的人,连康雨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也一并算了进来。

    的确,以康雨馨的为人,她一定分得清一次人情和多次人情的区别。

    将药方送给周家,那么还人情的主动权就在周家,而将药送到周家,就意味着可以长期利用周家的人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程崎继续道:“至于康雨馨利用它制毒,我们也感到很意外。这件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意外?”周珩开口了,“她若要在短时间内获得人脉、财富、权力,就只有这条路。而在这个时候,那张以苯|丙|胺为主要成分的药方落在她手上,这不是‘天赐良机’么?她本来就是个剑走偏锋的人,怎么可能不利用到底?”

    程崎勾了下唇,笑意却不及眼底:“是啊。可就算她会用它去制毒,也没有人教唆、逼迫,或是提醒、引导。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与人无尤。”

    周珩瞬间没了语言。

    是啊,康雨馨制毒是她自愿的。

    哪怕她没有大量生产那些高浓度毒品,那么她事先制作出来的基因药,也已经触犯了法律,也是在制毒。

    在本质上,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差别。

    隔了几秒,程崎又道:“还有周楠申。他和许长寻都早就知道那张药方涉毒,也知道基因药的问题在哪里。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收下了康雨馨送的药,也没有人逼着他服下。这又能怪谁呢。”

    周珩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不仅深沉,而且复杂。

    然而到了这一刻,她却看得无比清晰,再没有任何疑惑。

    反观过去,她总是看不懂这双眼睛,看不透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她只知道程崎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她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藏在他眼睛里的迷雾是什么了。

    思及此,周珩说:“能把这每一步都算尽了,又能将主要责任摘出去,这绝不是一般人的心智可以做到的。而且这个人,还要对许长寻和周楠申有足够的了解……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是周楠岳,还是梁峰。”

    这话落地,周珩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头看向那个监控,同时扬起声音:“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让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你么?”

    几秒的停顿,周珩又看向程崎,以眼神示意。

    程崎依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手肘就搁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侧了下头,迎上周珩居高临下的目光,说:“他会出现的。”

    这话刚落,门那边就响起电子音。

    门开了,周珩立刻转身,程崎也跟着看过去。

    两人一站一坐,直勾勾的望着门廊的拐角,直到一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的步履不紧不慢,面上挂着一点笑容,眼神看上去是温和的,脚下是沉稳的,迎着两人的目光,却是十分的从容。

    也就是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随着中年男人的逐渐靠近,周珩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等中年男人来到跟前,停住了,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也终于开口,将他的身份戳破:“你是梁峰。”

    梁峰说:“你应该叫我舅舅。”

    周珩不由得冷笑:“我可叫不出口。”

    “没关系。”梁峰也跟着笑了:“你慢慢会习惯的。”

    ……

    两分钟后,程崎走进厨房,找出热水壶注满,随即按下开关。

    然后,他找到一桶茶叶,捏了三撮分别放到三个杯子里。

    而在沙发那边,梁峰已经坐下,他正说道:“你和小崎的话我都听到了。接下来你还想知道什么,由我来回答你。”

    周珩扫向厨房那边,见程崎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将目光收回来,问:“你们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梁峰说:“我找了一对姓程的夫妇,去立心福利院办了收养手续。之所以选中他,还是因为他是你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周珩笑着接道:“也是唯一一个接近我,我不会防备的人。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话落,周珩的笑容又收了,接着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很简单。”梁峰却露出笑容,方才的温和立刻烟消云散,“替我自己,替你母亲报仇。”

    周珩缓慢的吸了一口气,虽然她已经极力克制住心神,却仍是不免因为梁峰的话,以及他的眼神泛起一片战栗,连她的手脚都开始发凉,甚至感觉到血液在逆流。

    人就是这样,拼命要求一个清楚明白,要问一个真相。

    然而当真相就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害怕去触碰。

    周珩一时没接话,梁峰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似乎是要给足了她时间犹豫。

    然而箭在弦上,哪还有她犹豫的份呢,不过都是不切实际的逃避罢了。

    于是片刻后,周珩终于鼓足勇气,吐出这样几个字:“什么样的仇?”

    梁峰的笑容渐渐扩大了,不仅诡异,而且他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算计和狠毒。

    随即就在周珩心生警惕的同时,梁峰开口了:“二十几年前,我和许长寻、周楠申一起合伙儿做生意,一开始很顺利,生意越做越大,但后来我们产生了分析。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也因为对未来的规划相差太远,我想和他们拆伙儿。就在这个时候,周楠岳将我骗到外地,试图杀了我,结果被我反杀。”

    听到这里,周珩渐渐皱起眉,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虽然梁峰的话乍一听是成立的,但若是稍微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三人一起合伙做生意,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很正常,毕竟老话说了,三个人是岔,但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闹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怎样的生意?

    再比如,周楠岳和梁峰一起消失,结果两个人都没回来,许、周两家以“失踪”为名上报,那么事后有没有单独派人去那里找过?

    而梁峰反杀周楠岳,大概率算是自卫杀人,可为什么活下来以后没有寻求警方的帮助?

    周珩吸了口气,只问:“你所说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梁峰看着她的眼睛,缓慢的笑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本该是心照不宣的事,然而周珩却点了下头,直接说了出来:“制毒、贩毒。”

    梁峰的笑容又消失了。

    气氛瞬间跌落谷底,两人就盯着彼此,谁也不让。

    直到程崎端着三杯茶走过来,说:“我泡茶的手艺一般,但应该还能喝。”

    这句话又将气氛缓和了些。

    再开口时,梁峰是这样说的:“梁家人对数字都比较敏感,你母亲负责账面,而我就负责利用法律漏洞来将钱漂白。不过那个时候比现在要容易,现在都是数字货币,要躲避追踪难度可就大多了。至于你刚才点出来的那些‘业务’,我们兄妹没有参与。”

    呵,没有参与,这两者间有区别么?

    周珩听了,一时只觉得好笑,但她没有在口舌上作无谓的争辩,笑过之后便问:“那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梁琦。

    梁峰说:“我虽然摆脱了周楠申,但也受了重伤,我在一个村子里躺了三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和你母亲却已经不在周家了。我当时孤立无援,只能暗中查访,生怕你们也遭到毒手。我找了你们好几年,在这期间我要隐姓埋名,要重新建立新的身份,又不能许、周两家人面前露面,还要寻找新的营生。也是在那几年,许、周两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许长寻成立了公司,还在人前扮演着良心商人,和政府还建立了往来。我知道,权力和贫富的差距是我的复仇计划最难的一关,也是最关键的,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就得站得更高,谋划的更远。”

    梁峰说了很多,可周珩听着,却只注意到一个重点——你和你母亲已经不在周家了。

    也就是说,她们曾经是生活在周家的,而非像她以为的那样,她自出生就在小白楼里。

    那么,她们被送离周家,也是因为梁峰么?

    周珩垂下眼,仔细回忆着那几年在小白楼的片段,然而越是努力回想,有些东西就越是想不起来。

    她在那里明明生活了十年,可是到现在仍记忆犹新的,就只有和程崎的相识,那三个叔叔暗中杀人的夜晚,母亲梁琦和她说过的一些话,以及母亲半夜咳嗽的很厉害,却还在做账的画面。

    还有,她跑出小白楼离家出走,然后又跑回来,亲眼见到了母亲的死。

    虽说以前的记忆大多已经淡忘了,但近一年来的她记住的倒是不少,其中有一件就是,她在小白楼送袁生离开的那一幕……

    而袁生临死前和她说过的话,她也还记得。

    思及此,周珩看向梁峰,问:“袁生说,他当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说有人要害我们性命,还说是蒋从芸不希望我们回去,于是他就找到程崎,让他带我离开。那个人是你么?”

    梁峰点头:“是我。其实那天晚上,只要你们再多走一段路,咱们就能见面了。”

    周珩却说:“所以你那时候没想过救我母亲?”

    “我当时没有那个能力。”梁峰接道:“我只能先计划将你带走,再想办法去救她。”

    “可她却被人害死了!”周珩的语气重了几分。

    梁峰沉默了。

    周珩牢牢的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跟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你说害死她的人是许长寻和周楠申,还说你有证据,拿给我看!”

    这话落地,又隔了几秒,梁峰拿出自己的手机,很快点开一段录音。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随即就听到那里面传出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不仅苍老,而且还很虚弱,听上去像极了袁生。

    “那天晚上,在许家人赶到之前,高征和黄彬就先去找了梁琦。我当时被他们支开了,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等我找过去的时候,高征和黄彬刚好出来了,他们还说,梁琦要一个人待会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要进去看她,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上楼,许家的车就到了……”

    “这件事我后来仔细想了很久,我认为当时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他们两人。我也想过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其一,应该是他们不想再留在小白楼,其二,是有人授意他们动手,还要做的干净利落,务必在许家的人赶到之前完成,其三,是一定要防着我,不能让我和梁琦事先有觉察,这样事发突然,梁琦才会来不及留后手。”

    “这样的安排,真的非常像是周楠申的风格。一方面,他让许长寻派人去接周琅,另一方面又让人暗中对梁琦下手,因为其中有几个账本十分关键,它们足以掐中许长寻和周楠申的命脉,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想拿到。而周楠申为了牵制许长寻,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拿到,又不能在明面上露出来是他拿的。”

    “等到许长寻的人到了,他们一定会搜查别墅,逼问梁琦,再把那些账本带回许家。而那天跟随许家队伍一起过去的周家人,就只有一个医生,这就等于直接告诉许长寻,梁琦走的突然,连周楠申都没料到,自然也就没机会碰那些账本。可是,以许长寻对周楠申的了解,他一定猜到了是周楠申干的,周楠申也知道他会猜到,但碍于没有证据,许长寻不能拿他怎么样。结果就是,许家会一直忌惮周家,这也是为什么周家始终屹立不倒……”

    袁生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等到缓过来时虚弱了很多:“周楠申做事非常的缜密,他知道我和阿琦的事,却迟迟没有发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来背这个锅。阿琦死了,账本少了,许长寻的人就一定会找我算账,认定是我藏起来的。再加上高征和黄彬也怀疑我留了备份,我百口莫辩,就这样被他们打断腿,还以‘私通’为名将我囚禁在这里。然后,他们还还带走了小洋。只要小洋在他们手上,就算我有备份,也不敢交给其他人。”

    “还有一件事,我猜周楠申也早就算到了。当时许家两个儿子到现场以后,还没上楼,是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许景烨问许景枫,许长寻有没有给过特别的指令。许景枫就反问许景烨,什么叫特别的指令。许景烨就说了四个字——杀人灭口。许景枫听了,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他说,原来爸爸也给了你同样的指示。”

    “我那时候才知道,不管是高征、黄彬,还是周楠申、许长寻,阿琦都难逃一死。那天在场的人,除了我,他们每一个都是冲着她的命去的。阿琦之前跟我说,她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我还以为她指的是她的病,如今想起来,其实她早就看明白了。无论她病的有多重,无论账本是落在谁的手上,拿到的人都会忌惮,她会根据主要数字再推算并默写一份出来,所以她必须死。”

    🔒10

    Chapter 10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双子塔的, 她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偶尔还会恍惚。

    而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就和上来时一样, 会因为楼层过高,下降和上升速度过快而出现一阵耳鸣。

    再加上她心里有些乱,情绪也有起伏, 以至于走出电梯时,她脚下还有点打晃儿。

    周珩皱着眉头, 下意识用手扶去旁边的墙。

    但她碰到的却是一片温热,接着就有人攥住她的手, 另一手则落在她的背上。

    周珩下意识看向温暖的来源,却刚好对上程崎的眼睛。

    原来程崎一直跟着她坐电梯下来了。

    周珩吸了口气, 站稳后将手收回, 说:“我没事。”

    话落,她就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程崎却没有停下, 而是以同样的速度跟上去, 等走出门口, 他的车也到了。

    程崎将车门打开, 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我送你。”

    周珩看了看后座,又看向他,只有一秒的停顿, 就坐了进去。

    程崎走到前面, 等司机离开,便坐进驾驶座。

    直到车子开上大路,程崎将车载音响打开, 播放了一首旋律和缓的音乐。

    再透过后照镜看向周珩, 只见她沉着脸一直看着窗外, 似乎还在想刚才和梁峰的谈话。

    半晌过去,程崎忽然开口了:“师父说了,以后你想来随时可以过来。”

    周珩一顿,因为这话而醒过神,问:“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他?”

    程崎“嗯”了声,转而又道:“大部分时间吧,还要去掉我坐牢的那几个月。”

    周珩又问:“为什么坐牢?”

    程崎说:“因为替人背锅,用这个人情来换取重要资源。其实本该坐的更久,但因为钱花到位了,关系打通了,结果就缩短到几个月。这就是美国,凡事皆可交易。”

    周珩没接这茬儿,又一次将视线转开,看向窗外,隔了几秒将话题转开:“你了解他么?”

    程崎想了下,说:“不敢说完全了解。他对我很严厉,也有栽培之恩,教过我很多事,也令我明白什么叫做人。”

    周珩有些不解:“听你的描述,你们是感情的。但我不懂,就因为这份感情,你就愿意为他做那些踩线的事?将来若是清算下来,他是教唆了你,可你也逃不掉法律责任。”

    听到这话,程崎轻轻笑了。

    周珩又看向后照镜:“你笑什么?”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程崎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停留了几秒,他才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连基本的遵纪守法都不可能。”

    周珩没有接话,仍是看着他。

    程崎说:“就算没有他的引导,我也不会循规蹈矩。这件事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弱者没有根基,只能任人宰割,钱和权才是立足的根本,要不然怎么人人都在追求呢?”

    绿灯了。

    程崎又将车开上路,同时说道:“我知道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不过我也确实见过一辈子违法乱纪,富甲天下,最后却得以善终的人。那些走到半路就遭到制裁的,要么就是运气不好,脑子不行,或是站错队,要么就是从一开始就是作为门面和替死鬼而存在的。”

    周珩的眼神渐渐变了:“难怪每次只要和你稍微亲近一点,我就会觉得很陌生,很不真实,原来这才是你。”

    又或者,这也不是真正的程崎,而只是他隐藏的其中一面罢了。

    程崎笑道:“谁不是呢,现在人人都有几个面具,随时切换。”

    周珩问:“你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么?”

    程崎说:“我从不做此侥幸,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有一天,我会被推出去。可那又如何?就算我循规蹈矩,我现在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个社会对孤儿的恶意有多大。它们不会浮在表面,却存在每一个角落。”

    周珩沉默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开始明白顾瑶的话了。

    顾瑶的意思是,像是青青那样的孩子,在她的思维社会适应能力还没成型时,是有机会引导的,而不是去激化。

    而当时的周珩对这件事并没有抱有幻想,甚至觉得是浪费时间。

    如今想来,或许这个世界上若能多一些和顾瑶一样观念的人,大概就能阻止一些“悲剧”吧?

    周珩不是圣母,当她听到程崎的言论时,第一反应也不是觉得他偏激,或是想谴责他。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却是明白的。

    当一个人遭受到强烈的不公时,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心里充满了挣扎,却对现实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旁人怎么还能要求他对别人善良以待?

    周珩又问自己,她恨么,无疑是的。

    可是恨又如何呢,她能为自己做什么,为母亲做什么?她有这个能力反抗和反击么?

    结果就是,她连放弃报仇,远走高飞权利都没有,也只有恨这种情绪,才是她唯一能自主的。

    周珩垂下眼,无声的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程崎又一次开口了:“陈凌姐在牢里自缢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曾青被廖云川逼成现在这样,我也挽回不了什么。但最起码,我用全部人生交换得来的权力和财富,还可以将子苓带回来,帮她完成人生里的最后一件事。还有陈凌姐和曾青的仇,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些事,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就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或许子苓就会死在那个山沟里,而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

    说话间,车子缓慢的驶入周珩住的小区,直到停在公寓楼下。

    程崎转过头来,盯着周珩的眼睛,又道:“你问问自己,你在欧洲挣扎了几年,回到周家,又从许景枫,跳到许景烨,你为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你母亲讨回公道么,还是因为被人打压到绝境而不得不反抗,要和这个世界的法则斗一斗,要宣泄堆积了二十几年的恨,要证明自己可以?”

    周珩抿紧了嘴唇,一言未发。

    可她的眼神却是直接的,深不见底的。

    而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有一道声音蹦了出来,那是被她压抑了多年,藏在角落里的魔鬼,也是养在深渊里的一粒种子。

    它对她说,别再找借口了,你像是狗一样爬到今天,可不仅仅是要为你母亲报仇啊,你图的是什么,那最原始的驱动力是什么!

    是如果有一天,有人像是欺负你母亲一样欺负你,将你按在泥坑里摩擦的时候,你有绝对的能力反抗,也有无视这个世界法则的实力,反过来将对方踩在脚下,就像你小时候用火烧死那只蜈蚣一样,看着它挣扎、扭曲,看着它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你的“制裁”!

    主宰他人的命运的感觉,是多么的爽啊!

    当这样疯狂而变态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时。

    周珩竟然感觉到内心的纠结和挣扎,正在一点点抚平,她竟然觉得舒服了很多。

    然后,她微微吸了口气,同时眼皮垂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平静得出奇。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手拿着自己的包,另一手按下车门的把手,随即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公寓。

    ……

    周珩听到身后汽车引擎的发动声,知道程崎正驱车离开,而她脚下也没有停,而是一路面无表情地坐电梯上楼。

    直到进了门,她没有开灯,就只是换鞋、洗手、煮热水,然后泡了一壶茶,倒出一杯,来到沙发前坐下。

    周珩的整套动作都是机械性的,而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此前那些因为见到梁峰,听到真相,而带来的震撼和疑惑,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了。

    那些东西,或许是真相,也或许不是。

    许、周两家的阴谋,或许是罗生门,也或许不是。

    这些事情都是无法肯定的,也或许永远肯定不了,但一点是清晰的,毫无疑问的。

    那就是,它们摆在她面前,仿佛一块照妖镜,清楚的映射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以及一直藏在角落里那最直接的欲望和渴求。

    她知道,她并没有被梁峰说动,也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因为袁生的一段话,就相信这所谓的“真相”。

    此行唯一的收获就是,尝试将那些挣扎和坚持放下,尝到那种虽然罪恶却又舒畅的感觉,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思及此,周珩将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那温热的茶水流进胃里,很是温暖。

    然后,她微微勾起了嘴唇,笑了。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周珩望向那块亮起的屏幕,清楚的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许景烨。

    她安静了几秒,将杯子放下,按下通话键的同时,点开免提:“喂,景烨。”

    许景烨带笑的声音很快传来:“又消失了一天,干嘛去了?”

    周珩垂下眼,非但毫不紧张,反而还有一点漫不经心:“有些事要办,是我家里交代的。不过已经办妥了,明天我保证会准时来上班。”

    许景烨叹了一声,又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周珩顿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秦松给她开了药,而她竟然忘了吃:“哦,吃了,有点效果。”

    “那就好。”许景烨又话锋一转,说:“再过几天,咱们要订婚了,你可不要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怎么会呢?”周珩笑了。

    只是那笑容只维持了一秒,就落下了。

    昏暗中,周珩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抚摸着杯缘,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一个念头。

    ——十七年前的小白楼。

    “景烨。”

    “嗯?”

    “你还记不记得……”

    周珩刚吐出这六个字,又忽然停下。

    思路一转,她想起了那天周楠申的话,他说他怀疑,梁琦的死是“周珩”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周珩”在那年也有可能去了小白楼。

    再结合袁生在录音中的分析,如果周楠申真的是为了账本而杀人灭口,又不便自己出面,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利用“周珩”去做?

    可那时候的“周珩”也不过才十二岁,周楠申要测试继承人,需要这么着急么?

    但话说回来,当时的许景枫和许景烨也还未成年,许长寻不也布置了同样的任务给他们么,目的就是看两个儿子谁更成器。

    再说如果先一步赶到小白楼的人是“周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问题是,假设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周珩”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她一定需要他人的掩护,比如许景烨,或是陈叔?

    因为这番分析,周珩突然就安静下来。

    许景烨只听到上半句,等了片刻,说:“阿珩,你要说什么。”

    周珩“哦”了一声,笑了,随即十分自然的问:“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小白楼么?”

    这话落地,两人相继沉默了。

    无论是电话这头,还是那头,都过于安静。

    片刻后,电话里传出两个字:“记得。”

    周珩盯着来电显示上“许景烨”三个字,头皮下意识绷紧了,背脊的汗毛也跟着竖起来。

    然后,她又听到许景烨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珩垂下眼,在手机光线的照射下,笑容里透出一丝诡异,同时还睁着眼睛编瞎话:“哦,昨晚没睡好,做了好多梦,也不知道为什么梦到了你,梦到了小白楼。”

    几秒的停顿,手机里响起许景烨的轻笑声。

    他说:“看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提,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周珩跟着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这句话,便跟着应道:“怎么会忘记呢。”

    许景烨笑道:“你总是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难怪老说自己休息不好。”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被他将话题带开,接着说:“我不仅梦到了小白楼,我还梦到了梁琦,还有周琅。她们变成了骷髅,还从土里钻了出来,真的吓着我了。”

    “看来你真的要早点搬过来了。”许景烨叹了一声,“你小时候做噩梦,也都是这样,第二天肯定要来找我,让我哄你睡一会儿。”

    周珩皱了下眉头,跟着说:“是啊,有时候你还会趁着我睡着了动手动脚,欺负我。”

    几秒的安静,许景烨再开口时,声音越发的低沉:“阿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周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说:“我困了,想去睡一会儿。”

    许景烨笑道:“去吧,祝你今天有个好梦。”

    周珩按掉了通话键,随即环抱住双膝,转头看向落地窗。

    窗帘闭合着,只在末尾处留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窗外的光亮。

    周珩又盯着那道缝隙看了片刻,遂拿起手机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快速冲了澡,带着身上残存的湿气,就这样钻进被窝。

    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翻了个身,不会儿竟然真的觉得有点困了。

    然后,她闭上眼,让自己的精神逐渐放松。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可是几分钟后,睡意袭来,从还有意识到入睡,不过就是瞬间的事。

    ……

    这一觉,周珩睡得额外沉。

    期间手机响了几次,进来几条微信,她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她逐渐转醒,躺在床上又闭了会儿眼,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便拿起手机点了一下,眯着眼看到了时间,显示是三点半。

    周珩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凌晨。

    她记得她是下午回的家,到家没多久就洗了澡,然后就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现在么?

    周珩呆了片刻,遂打开床头灯,靠着枕头坐起来,便开始看微信。

    这里面有工作微信,有林明娇的,也有许景昕发来的。

    林明娇问她:“你和景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就下周三吧,就在家里办个小仪式。怎么样?”

    周珩没有回,转而又打开许景昕的聊天窗口,见到这样一句。

    “我已经听说了,看来我要改口叫你二嫂了。”

    周珩盯着这句话,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揶揄或讽刺她,随即又想象了一下许景昕那副样子若是幽默起来,会是什么样。

    然后,她回道:“叫吧,我受得起。”

    消息发出,周珩就关掉微信,打算干点别的。

    可还不到十秒钟,她的微信又响了。

    周珩点开一看,竟然是许景昕的回复:“你还没睡?”

    周珩也很诧异:“我下午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了。你呢?”

    许景昕说:“我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刚醒,睡不着了。”

    “你的作息一直这样?”

    “嗯。”

    “睡眠质量呢?”

    “还可以。”

    不咸不淡的对了几句话,周珩转而问道:“对了,新司机定了么?”

    许景昕说:“定了。”

    “陈末生?”

    “不,定的是另外一个,叫林戚。”

    周珩说:“哦,原来你没接受程崎的安排。”

    “算是接受了。”许景昕说:“林戚的女儿,就是陈末生的儿媳妇。”

    周珩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陈末生的背景,好像是他的儿子陈语和儿媳妇林玥一起遭遇车祸去世了,而且当时林玥还怀了孕。

    周珩问:“我不懂,为什么变成林戚了?我还以为你当初相中陈末生,是因为要针对康雨馨?”

    许景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来了句:“我有点饿了。”

    周珩发过去一个问号,说:“饿了就吃。”

    许景昕回道:“我打算出去吃,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这回,周珩只回了省略号。

    隔了几秒,许景昕又来了一句:“你呢,要不要一起,边吃边聊?”

    周珩盯着这句话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先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说:“哦,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11

    Chapter 11

    周珩抵达餐厅的时候, 许景昕已经到了。

    此时刚过凌晨四点,大堂只有一个店员,正趴在桌上休息。

    周珩来到许景昕面前坐下, 看了看他碗里的馄饨,问:“好吃么?”

    许景昕表情很淡,眼神却很精神, 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味道不错,就是有一点咸。”

    周珩拿出手机扫码点餐, 随即就一手托着腮,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头都不抬的模样。

    隔了片刻,她问:“你经常这样大半夜跑出来觅食?这算早餐么?”

    许景昕只“嗯”了一声。

    周珩又问:“那你以前也是这样?”

    许景昕动作一顿, 遂放下汤勺, 用纸巾擦了下嘴,说:“以前么, 几点吃饭的时候都有, 什么时候完成任务, 什么时候吃。当然, 也有一整天都吃不上饭的时候。”

    “人民警察真是辛苦。”周珩垂下眼,说了这样一句。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一时也分不清她是真心感叹, 还是随口一说。

    这时, 服务员将周珩点的餐端上来,除了一碗馄饨,一个鸡蛋, 还有一点小吃。

    这之后, 两人许久都没有交谈, 只是各自吃着碗里的食物,直到见了底。

    周珩又叫了两杯热茶,她捧着杯子,趁热喝了两口,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优盘,放在许景昕面前。

    许景昕拿起来,挑眉表示询问。

    周珩说:“这是你住院期间,给你下毒的护士录像。是廖云川让她做的,但指使廖云川的人,是林明娇。你最好心里有个数。”

    许景昕眼里露出一点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一言不发的将优盘收起来,片刻没有言语。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来是他的情绪,很快又道:“我不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做,是讨公道还是以牙还牙,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为你好,能做到自保不被他人谋害,就已经是万幸了。林明娇一贯是看人下菜碟,那时候你最弱最好对付,对你下手也是正常的。”

    许景昕似是扯了下唇角,接道:“就像她对许景枫下手一样。”

    周珩在转瞬间脑海中出现好几个念头,跟着问:“你知道什么?”

    许景昕说:“许景枫前脚走,于真后脚就被林明娇接到许家,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俩已经联手了。那么她们联手的契机是什么,林明娇是否早就知道于真怀孕,或者再大胆一点,她们会不会和许景枫的死有关?”

    听到这话,周珩不得不感叹许景昕的洞察力。

    他本就身在外围,和许家人都不亲近,也从没有在那个大宅子里露过面,而且只见过于真一面,却能洞若观火,将这里面的人物关系,明面的和私下的,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周珩说:“事实上,是你大哥生前就同意做试管婴儿,否则廖云川是不会帮于真的。但你大哥并不知道,林明娇和于真也在暗中勾结。你大哥当时的身体已经非常糟糕了,他还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同时也在混吸毒品,这样猝死的概率非常高,所以……”

    说到这,周珩又顿住了,那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原来如此。”许景昕喃喃道,同时皱了下眉头,等消化完这部分,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点而已。”周珩表现得非常自然,没有透露梁峰的半点信息,只说:“你大哥生前的司机叫刘迎东,是他亲口告诉景烨,他看到于真去医院的时候,和林明娇多次接触。至于试管婴儿,也是慈心的人透露的。”

    几秒的安静,许景昕倏地笑了,却是冷笑。

    周珩见状,问:“你笑什么?”

    许景昕说:“于真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事。就我观察,她的确有些心机,为人也谨慎,也知道眼露锋芒,但她还没有聪明到这个地步。她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若无其事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随即说:“听上去这只是你的猜测,也有可能就是她顺势而为罢了。”

    许景昕摇了下头,遂抬眼直视着她,问:“如果你是于真,你接近许景枫是为了什么?”

    周珩说:“为名为利,衣食无忧。”

    “那么,只有许景枫活着,才会对你更有利。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那就是一家三口,从比孤儿寡母来的靠谱。像是现在这样去父留子的操作,可不像是为名为利啊。”

    周珩“哦”了一声,跟着问:“那依你看,她图的是什么?”

    许景昕说:“害人性命,动机无非就是情、财、仇三个方向,既然前两者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三个。”

    周珩回望着许景昕的眼睛,半晌才说:“既然你能猜到这一点,你父亲也会猜到。”

    “是啊,猜到了还允许于真进家门,这就很值得玩味了。”许景昕淡淡接道,随即喝了口茶,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周珩见状,说:“你好像一个局外人似的。你以为这件事和你无关么,指不定哪一天,你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你。”

    许景昕应道:“只要我不去争抢,不威胁到他人的利益,就不会有人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周珩跟着笑了:“不争不抢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有时候局势会推着你走。”

    “那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景昕话锋一转,说:“反倒是你,这时候还有空操心我该怎么办。要说危险呢,你的位置可是矛盾最大的。”

    周珩自然明白许景昕的意思:“我知道,你大哥走了,你又没有上位的意愿,所以如无意外,你二哥就是许家的继承人。可这样一来,他的存在就成了林明娇、于真以及你大哥遗腹子的挡路石。而我又和他即将订婚,也是她们要针对的人。”

    说到这,周珩又是一笑:“不过我一点都不怕她们。我背后有周家,我还真不相信她们两个能奈我何,也不相信你爸会因为内宅的争斗得罪我们姓周的。”

    当然,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只是周珩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于真是梁峰的人,即便于真敢会针对许家,针对周家,却唯独不敢针对她。

    谁知许景昕听了她的话,却说:“你刚才还劝我,不争不抢不是你说了算,局势会推着你走。你怎么就这么自信,认定她们二人拿你没办法?”

    周珩沉默了,就因为他这句提醒,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而与此同时,许景昕也说道:“我敢肯定,于真背后一定有人,而且这个人来头不小。他敢对抗许家,还有本事安排于真这步棋,甚至顺利将她送进许家,此人一定也算准了就算许长寻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轻举妄动。此人手里必然有充足的筹码,自然也包括许家的把柄……”

    说话间,许景昕指了下桌面:“你就当这是一盘棋。你是许长寻,我是于真背后的人,你我现在正在对弈,你手里有什么棋,我都知道,可我手里有什么,你只知道一个于真。”

    然后,许景昕一边说一边逐一点过桌上的碗盘,说:“就当这两个碗是你和于真,这个杯子代表许景烨,碟子代表林明娇,吸管是我……现在我已经利用一个碗这步棋撬动了碟子,现在碟子已经归我了,你作为许长寻,下一步要做的不仅是尽快将我找出来,同时也要防着我撬动你下一颗棋子。而在这个棋盘上,吸管目前身在局外,暂时对大局无碍,杯子么敌我分明,很难下手,那么接下来我要撬动的就只剩下另一个碗。而这个碗尤其重要,因为‘她’不只是一个人,背后还有周家。”

    听到这里,周珩心里跟着一紧。

    许景昕的分析,刚好和她刚才蹦出来的那个念头吻合,那就是——梁峰已经将自己的底牌全都揭给她看了,可是却没有强求她一定要联手对付许、周两家,甚至没有说“你回去好好考虑”这样的话,就那样轻巧的让她离开。

    其实当时周珩就有点起疑,但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在那一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和小白楼,根本无暇细想梁峰的用意。

    如今回头一看,再结合许景昕的分析,她这才意识到,梁峰要的根本不是她立刻做决定,因为她会不情不愿,而他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要一步步布局,逼她迫于形势,在没有其他选择和退路的情况下,不得不与他联手。

    思及此,周珩醒过神,又一次看向面前的碗,仿佛看到了自己。

    而这时,许景昕也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敲在碗的边缘,说:“现在这个碗已经在桌上了,周围团团围住了,它要跳出去,就只能摔到地上,彻底粉碎。”

    这话落地,周珩倏地抬眼,对上许景昕。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周珩问:“如果我既不想成为下一颗被撬动的棋子,又不想摔在地上呢?”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摇头:“有很多事自己都是没得选的,就像我的腿。”

    周珩安静了一瞬,跟着又问:“那如果我假意合作,让他们以为我也被撬动了,再随机应变,寻找其他的出路呢?”

    许景昕收了下,低声说:“这是一招险棋。玩好了,是在玩心跳,拼人品,斗智商。玩砸了,就会两边都得罪,得不偿失。”

    说到这,许景昕又拿起刚才那根筷子,说:“还有,你忽略了一个人。”

    周珩问:“谁?”

    他将筷子举起来,遂吐出一个名字:“程崎。”

    周珩故作诧异地问:“你是说,程崎也在这盘棋里?”

    许景昕将筷子架在自己的碗上,接道:“而且我敢肯定,他会起到非常重要的杠杆作用。现在他不仅在接触你,也和许家的业务有密切联系,同时也利用介绍司机的名义和我达成共识。我假设,他和于真背后的人有某种联系,而他这颗棋子埋得甚至比于真都要深,那么以他现在做的事,他对许家的伤害只会更大。而其中最为致命的,就是长丰集团的海外业务。”

    周珩看向那只筷子,隔了两秒,说:“如果我是许长寻,无论程崎只是单纯的掮客,还是另有图谋,我都不会允许自己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之前集团遇到难处,便借用程崎的资源脱困,在那之后集团就立刻开辟新的路径,除了程崎这条线,庞总也在开拓其他市场,还有你二哥,他的目光是锁定在国内。这两条路无论哪边走通了,都可以摆脱你所说的局面。”

    许景昕点了下头,笑道:“是啊,顺利的话,的确能摆脱。”

    周珩又一次看向他,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要是不顺呢?

    就好比说,庞总先前利用自己女儿的生日宴为由,邀请许景烨赴宴谈事,表面上是在拉拢许景烨一起合作,可实际上呢,庞总是有自己的打算。与其扶植许景烨,倒不如取许家而代之。

    许景烨呢,他知道庞总不靠谱,自然不会听之任之,表面上和庞总和和气气的谈判,私下里已经在为国内市场铺路。

    如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对梁峰来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因为无论他们哪一边受伤,伤的都是长丰集团,那之后就是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看向面前的“棋局”,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心里不由得跟着一惊。

    虽说许景昕并不知道梁峰此人,也不知道她已经和于真背后的下棋者打过照面了,但正是因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才能看的如此通透,点的如此明白。

    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令她终于看清梁峰的算计,此人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他要的也不只是血债血偿那么简单,而是在报仇之余,彻底将长丰集团吞下肚。

    当然,要吞下这么一大块肥肉,是很容易噎着或是消化不良的,所以在那之前,梁峰就要从内部进行拆封、分化,直到长丰集团因为内斗而被掏空,那就任人宰割了。

    事实上,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长丰集团已经处于下风,程崎和于真一个从公司业务渗透,一个从内宅入手,两把刀都插进了许长寻的软肋。

    而在外面呢,长丰集团依然在被关注的名单上,资金仍然受到管控,稍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梁峰的干预,长丰集团的前景也非常危险。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梁峰在暗处蛰伏多年,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一年前。

    也就是说,长丰集团已经是九死一生,且大概率会输了。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个情况下,她是否还要在这艘大船上陪着一起死?

    梁峰那边已经在对她招手了,无论是形势考量,还是她母亲的死,她似乎都应该与之联手,针对许家。

    当然,若是她轻易答应,梁峰也未必会相信,恐怕她还要迂回一点,让梁峰再为了她费点心思。

    “你在想什么?”

    周珩正想的入神,却被许景昕这句话一下子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抬起头,眨了下眼睛说:“我在想你的分析啊,还要想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困在这局棋里吧。”

    “只是这样么?”许景昕不紧不慢的点道,“可我看你刚才的表情,倒像是在算计。”

    周珩十分无辜的笑了:“我能算计什么,我现在可是夹在中间了。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于真背后有个高人在,那他们下一步一定会对我下手。我要是不从,他们就会对付我。可我要是从了,你爸那里也不会放了我。我可真是太无奈了!”

    周珩的煞有其事的描述了一番,半真半假,还有几分夸张。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里,半晌说了这样一句:“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的,要险中求胜,还有第三条路。”

    “哦,是什么?”周珩直勾勾的盯住他。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同样也用半真半假的语气问:“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叫三面间谍?”

    周珩一时没有接话,可她心里却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一下,瞬间就通了。

    然而就在她要进一步追问的时候,许景昕却拿起旁边的拐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吃的太饱了,我得走几步消消食。”

    周珩没有跟上,直到许景昕不紧不慢的走出餐厅,她依然待在位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刚才聊了这么久,竟然忘记问他司机的事了。

    🔒12

    Chapter 12

    周珩从餐厅出来, 叫了辆车返回公寓,先洗了个澡,随即拉开窗帘, 任由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进屋里。

    然后,周珩在梳妆台前坐下,不紧不慢的上了一层淡妆。

    镜子里映出她的表情, 有些凝重,眼神却是冰冷的。

    还记得一年多前她刚搬进这里的时候, 还是身处夹缝、步履维艰。

    当时许景枫是她的未婚夫,但他们没有感情;许家跟周家订了婚事, 却只是因为她是周珩,而非她自己;程崎和她是有旧时情谊的, 但他们之间除了情谊还有利用;至于集团, 她当时在公关部根本没有存在感,可有可无;当然还有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 比如股东、高管, 在他们眼中她就是“花瓶”、摆设。

    她一直待在低谷, 试图奋力的往上爬, 每天想的都是爬到山顶,去看看那上面的风景。

    而现在她似乎越来越接近那个位置了,也将要达成一年前的那个目标, 无论是许、周两家, 还是程崎、梁峰,或是集团,她都变得越发重要, 可处境却比一年前更加艰难。

    周珩问自己, 要是许、周两家将来注定走向陌路, 必将倾覆,她也要一起陪葬么?

    答案是,凭什么。

    它们给过她什么,除了利用,就是欺骗、打压、威胁,一旦她失去了价值,分分钟被踩在脚下。

    而现在,她手里已经掌握了账本,她随时都可以将它们交出去,只要看准时机,想交给谁就交给谁。

    周珩又问自己,既然已经做好随时和许、周两家拆伙的准备,那么梁峰会是更好的选择么?

    呵,别傻了。

    无论是人品、心智、计谋,梁峰和许长寻、周楠申又有什么不同?

    梁峰是她的亲舅舅,可周楠申也是她亲爹啊,血缘关系在这样的家庭里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依附”梁峰的势力,和过去没有区别,同样要仰仗他人鼻息,看他人脸色,时刻紧绷着神经……

    到头来,还不是一只看门狗,只是换一个门口趴着。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这样看来,似乎无论她怎么选,未来似乎都是灰暗的,没有希望。

    但若是反过来看呢,眼下的局面虽然充满了危机和考验,却也可以从中看到了生机和新的价值。

    她的确是一颗棋子,却是这盘棋局上最重要的一颗。

    她更是变数,是可以随时扭转棋局的人,她将要和许景烨订婚,又掌握了账本,许、周两家看重她,梁峰也需要她里应外合……

    也就是说,她的处境是一把双刃剑,既会被他人利用,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人。

    就像许景昕暗示的那样,她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许、周两家的软肋送出去,也可以在和梁峰虚与委蛇的同时,收集他的把柄,当做筹码。

    但问题是,在她从许长寻、周楠申,跳到梁峰那里之后,下一步又该跳往何处?

    到此,周珩脑海中突然冒出两个字——警方。

    她相信许景昕指的也是这层意思,虽然她自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早就没有所谓的正确的价值观,更没有伸张正义的念头,自然也不会为了社会公义而以身犯险。

    比起人性,她身上更多的是动物性,所以在她的排序里,第一位永远是生存。

    但一个人要是连生存都不能保障,哪还有心情去考虑人生价值和自我实现,那都是乌托邦。

    她或许不会为了惩奸除恶而做这件事,却会为了生存而去做。

    周珩闭上眼,试图幻想着那些人被警方逮捕,而后又在讯问室里接受盘问的画面,还有他们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回到监狱里生不如死的场景。

    说实话,真是想想都觉得爽。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很不正常,可她被压抑的太久了,受够了欺负,要是这样还能健康向上,那才叫“变态”。

    随即周珩睁开眼,思路又跳到许景昕身上。

    他那样的暗示,会不会也代表了另外一层意思呢?

    比如,他是否还想回归过去的轨道,就算做不了一线警察,做个普通人也好。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摆脱现在的枷锁和牢笼。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第一步就是要加入棋局,成为第三个下棋者,然后在这盘乱局中寻找自己可以用的棋子。

    而她,作为这盘棋上唯一的变数,一定是首选。

    三面间谍,这绝对是一个新鲜的思路,也很大胆。

    当然,它听上去也有点像是个馊主意,只是到了现在,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起码相比许家、周家,或是梁峰、程崎,许景昕是一个局外人,是和她没有利益牵扯的人。

    他的意见,相对来说似乎更中肯些。

    想到这里,周珩放下手里的口红,再看向镜子。

    只见镜中女人虽面带浅笑,却是眉眼冷漠,漆黑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清澈,就只剩下阴谋和算计。

    可她心里却是愉悦的。

    随即她站起身,拿起旁边的包和手机,又扫了眼镜子里的身影,走向大门。

    ……

    另一边,许景昕走出餐厅后,并没有直接返回别墅,而是沿着路边溜达,迎着东边升起的微光,走了几百米之后,脚下一转,拐进了一个郁郁葱葱的街心公园。

    因为时间太早,公园里还没有迎来第一波晨练的居民,只有清洁工在打扫。

    许景昕走到公园的深处,随即来到一个长椅前坐下,就将拐杖放在身前,双手搭在上面,气定神闲的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养神。

    不会儿,从公园的另一头跑过来一人。

    来人年逾中年,身着一身运动服,脖子上还挂了一条毛巾,像是来晨练的。

    他跑到许景昕跟前,活动了一下关节,便在他旁边坐下。

    许景昕缓慢地睁开眼,就听到中年男人说:“你上次的提议,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以你现在的处境,很难独立完成任务,你的确需要帮手,也需要制造一个突破口。周珩的背景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她的确很适合。”

    说到这,中年男人从运动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到许景昕眼前,又道:“这是账户和密码,她的资料都在里面。”

    许景昕扫过字条上的字母和数字组合,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中年男人又将纸条塞回兜里。

    然后,许景昕说:“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请示。这件事对于下一步我要清除康雨馨,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中年男人:“你说。”

    很快,许景昕就将陈末生和林戚以及康雨馨之间的纠葛简单讲了一遍,随即又道:“具体情况我还没有了解清楚,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但这绝对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个契机,将康雨馨背后的制毒工厂挖出来。”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说:“事情我会如实上报,这件事你不要轻举妄动,现阶段咱们还是要以布线为主。等我们讨论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遂撑着拐杖站起身,说:“我刚才提到的程崎,也请上级代为评估。这个人立场不定,我认为他有争取的空间,但还需要进一步摸清情况。”

    这话落地,许景昕转头便走。

    等他走出几米远,中年男人也跑向另一端。

    不会儿,清晨的光逐渐充满整个天空,马路上行人和车辆也逐渐增多,彻底打破了江城的宁静。

    ……

    同一时间,双子塔六十层。

    半个小时以前,程崎已经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此时他身着居家服,就站在窗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向朝阳。

    可他的脸色却是严肃的,似乎并没有欣赏眼前美景的心情,就连眼神也有些放空,好像在想些什么。

    不会儿,杯里的咖啡喝尽了。

    程崎将杯子放下,拐进衣帽间,换了一身西装,将自己拾掇妥当,这才抬脚走出屋子,并坐电梯来到五十九层。

    程崎面无表情地穿过工位,听着沿路上的一声声“程总”,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穿过一条长走廊,不再有人经过,程崎来到尽头,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开口说道:“师父,你找我。”

    梁峰就坐在办公桌后,抬了下眼皮,扫过程崎的脸色,笑了:“脸色不好,没睡好?”

    程崎“嗯”了一声,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说:“现在局势未定,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想到该怎么说服周珩。”

    梁峰站起身,到吧台前倒了杯水,随即递给程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不急,欲速则不达。与其想着该怎么说服她,倒不如让局势来说话。等到时机到了,不用你去说,她自己也会做出选择。”

    梁峰的意思程崎自然明白,他喝了口水,没接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一天周珩下车前的表情和眼神。

    这时,梁峰落座,问道:“现在长丰集团的局面你怎么看?”

    程崎醒过神,掀起眼皮,说:“将资金盘活,仍然是长丰集团的第一要务。海外的业务,他们要支付高额分成,心里不愿却也不敢停。庞总一年前就开始另辟蹊径,虽然走得很稳,但进展缓慢。而且他表面上看是为集团尽心尽力,实际上却一直想取代许家。所以许长寻一定会想办法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与之对抗。而相比庞总,许景烨看重的是国内市场,前两天刚收到消息,他的人正在密切接触娱乐圈,还有香港那边的赌场资源和私募基金。”

    梁峰又是一笑,问:“那依你看,姓庞的和姓许的,谁赢面更大呢?”

    程崎思忖了两秒:“一个老奸巨猾,一个阴险毒辣,表面上是前者更稳健,但我却更看好许景烨。”

    说到这,程崎顿住了,仿佛欲言又止。

    等梁峰看过来,说:“继续。”

    程崎这才又道:“虽然在局势上是庞总更稳,但他走的这一步没有退路,他不能走错,也不敢走错,所以他做每一件事都很小心谨慎。一旦有一天他的野心藏不住了,许长寻也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一定会撕破脸。相比之下,许景烨虽然走得快,走得急,却没有什么后顾之后,横竖背后都有许长寻托着。哪怕这条路没走通,也有人补救,他就只管在前面冲锋陷阵。可一旦走成了,成效立现。”

    程崎话落,梁峰慢悠悠的笑了:“海外业务,和庞总抓的新市场,还有许景烨的国内线,这已经达成三角局面了。”

    三角局面就是最稳固的。

    可他们要的并非稳固,而是从中打破平衡,制造二对一的机会。

    程崎说:“眼下的局面,他们二人一定不想着急打破,会等到时机成熟再挑明。他们眼里也容不下对方,早晚会争个高下。但在那之前,他们会想办法清楚我这个外人,所以接下来他们大概率会联手。而我要做的事,就是先一步与其中一方达成假意同盟,将被孤立的那方踢出局再说。”

    听完程崎的分析,梁峰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待他的目光也越发的高深莫测。

    程崎却没有躲闪,他坐的笔直,目光平定,就任由梁峰打量。

    片刻后,梁峰问道:“那你打算拉拢哪一方?”

    程崎扯了下唇角,说:“许景烨。”

    梁峰跟着挑起眉,好像有点出乎意料:“理由呢?”

    程崎说:“联合庞总对付许景烨并不难,但就算干掉他,许长寻还会立刻扶植许景昕,在局面上不会有明显改变,只会拖慢咱们的进度。反过来,若是联合许景烨踢走庞总,那么一旦许景烨羽翼丰满,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请’许长寻退休。而许长寻为了教儿子做人,很有可能会将老三扶上位。这样一来,许家很快就会上演父子相残的好戏。”

    梁峰却意味深长的笑了:“可我要看的不只是他们父子相残,还想看兄弟相争的戏码。”

    程崎一顿,接道:“可就我观察,许景昕志不在此,就算争,也未必争的起来。”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梁峰撂下这句,遂又话锋一转,“还是说,因为他愿意在陈末生的事情跟你合作,你就打算放他一马?”

    程崎皱了下眉心,很快否认:“怎么会,师父,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我只是担心他们兄弟相争的戏码不够精彩,您会看不过瘾。”

    梁峰摇头:“是否精彩,就要看你这个当‘导演’的怎么安排了。”

    “您的意思是……”程崎故作迟疑,心里却忽然明白了梁峰的意思。

    就听梁峰说:“两个男人的争斗,总要有个名目,不是为权,就是为女人。在许家,周珩和许老三关系可是最近的。”

    “可是……”程崎略微迟疑道:“我只怕一旦这件事被周珩看出端倪,她日后未必会站在咱们一头。”

    梁峰笑道:“呵,我从头到尾都没指望她会站过来。她的性格简直和周楠申年轻时一模一样,看上去跟谁都好,实际上跟谁都不亲,谁都不信。就算她迫于形势,暂时站在咱们一头,心里肯定也另有打算,保不齐哪天还会反咬一口,根本就是养不熟的。”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

    不会儿,梁峰又道:“至于你前面的分析,我倒是觉得不如双管齐下。姓庞的那里,你可以暗中来往,让他以为你有意合作。而许景烨那里,你也可以明着结交,一方面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促使两虎相争。另一方面,也不妨在叔嫂关系上做做文章,为日后兄弟相争的戏码做个铺垫。”

    听到这里,程崎不由得心里一惊,但他没有反驳,就只是垂着眼睛,不动声色的应道:“是,我明白了,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

    江城的天彻底亮了。

    也就是在这同一天早上,在周珩、许景昕和程崎三条命运线即将汇聚的时候,远在江城南区的许景烨,也刚走出自宅,坐进车里。

    然而车自刚启动,他就接到了一通意外来电——康雨馨。

    🔒13

    Chapter 13

    许景烨这个人, 因为自小身份特殊,生活环境备受挤压,早在成年以前性格就开始偏激, 对人的要求越发极端,对己更是力求完美。

    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丝毫感情,他也知道当年那个女人是将他“卖”给了许长寻, 用他的一生换取了一笔财富。他也知道许长寻一开始并不看重他这个儿子,即便是看到许景枫打压他, 也从不过问。

    事实上,在认识周珩以前, 许景烨从未幻想过“情感”的模样,对此也不期待, 看到他人被情感羁绊, 为情所困,甚至觉得愚蠢和可笑。

    呵, 这不就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弱点吗, 自讨苦吃罢了。

    然而自从认识了周珩, 许景烨心里有根弦, 被莫名其妙的波动了。

    最初那几年,他对这个幼稚却又恶毒的小女生没有半点好感,他也知道像是周楠申这种人, 是绝对养不出天真可爱的女儿的。

    而周珩唯一的可取之处, 大概就是长相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两家的聚会上,他们有了一次交集, 又或者是学校里的一个女生纠缠许景烨, 却被他亲眼看到, 小了他六岁的周珩将那个女生“解决”的画面。

    许景烨便开始觉得这个周珩有点意思。

    到后来,周珩主动向他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帮忙。

    许景烨起先觉得好笑,而后就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周珩就认认真真的跟他分析起来,还点出好几条对他有利的点,虽然是有点“童言无忌”,但听上也像是那么回事。

    那一次,许景烨帮了周珩。

    也因为这件事,令他和周楠申有了一次私下接触,也令周楠申看待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许景烨自小看人脸色长大,很会察言观色,自然也能读懂周楠申那眼神里的意味。这件事也令他意识到,帮周珩一点小忙,或许是可以换取某些利益的。

    只是帮忙这种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在对方看来,你是可以求助的人,所以“请求”就成了习惯动作。

    而一旦“请求”变多了,慢慢的两人之间的边界就被打破了,原本的“请求”也变成了“要求”,而提出要求的人也开始变得不客气,好像有些事他理所应当就该为她做,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甩给他。

    但渐渐的,许景烨对这种主子和奴才的关系产生了厌烦,有一次甚至直接拒绝了周珩,而且还带了一点恶意和轻视。

    周珩脸上没挂住,当场跺脚撂了狠话,转头就走。

    自那以后,周珩就疏远了许景烨,就算是迎面撞见,也会立刻转头,当做没这个人。

    许景烨对此毫不在意,渐渐地也在公司实习中崭露头角,在能力上逐渐绽放光芒,令许长寻开始注意到他的蜕变。

    而他也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和许景枫的比较上,许景枫的私生活都在玩,而他的个人时间都在学习。

    很长一段时间,许景烨都没有出现在周珩面前。

    直到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许景烨又见到了周珩,而周珩也在许景枫和其他人的撺掇下打了赌,答应一起戏弄他。

    结果,许景烨上当了,也因此受到了许景枫无情的嘲笑。

    周珩也跟着一起笑。

    可许景烨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无所谓的耸了下肩,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了。

    到了第二次,周珩又故技重施,引许景烨上套。

    许景烨倒也很配合,明知道是陷阱,还是踩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没有许景枫的嘲笑,就只有周珩一个人。

    她问许景烨,上一次为什么不生气,这一次明知道还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来?

    许景烨说:“我选择跟过来,是因为这对我没有损失。受点嘲笑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我在公司做出的成绩越好,他就会越愤怒,越要用这种把戏来获得补偿和成就感,来弥补他的自卑和无能。而这些事看在长辈们眼中,高下立判,我一点都不亏。”

    周珩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除了惊讶,还有好奇。

    “再说……”许景烨停顿了一瞬,又道:“上次我对你态度不好,让你耍一次就当还了。”

    周珩白了他一眼,别开头,说:“想得美,那笔账还怎么算,是要我说了算,才不会让你轻易过关。”

    那时候的周珩,一如既往地跋扈、嚣张,而且很不讲理。

    可就因为她出落的越发|漂亮,生气的时候别有一番鲜活之气,反倒令许景烨眼前一亮。

    他甚至觉得,周珩是有资格,有资本耍脾气的,而他就应该哄着她,顺着她的毛捋。

    就因为这次的小插曲,两人以后的关系走向也开始微妙起来。

    周珩不再视许景烨为空气,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她开始有事没事的就找茬儿,还说这些都算是他气她的利息,要还很久很久。

    许景烨也表现的非常有耐心,还配合她玩起这种斤斤计较的游戏,将自己还了多少,一笔笔的细数给她听。

    而每一次,许景烨都会问,他还差多少利息。

    周珩都会说,还差得远。

    ……

    这段往事自许景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垂着眼睛,坐在后座,膝盖上还放着一叠资料,可他却完全没看进去。

    他和周珩的感情可谓是一波三折,到如今已经十来年了,总算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

    再过两天,他和周珩就要订婚了。

    可就在今天早上,他却突然接到康雨馨的电话,她说有一件关于周珩的事情要和他谈。

    许景烨本来可以不搭理康雨馨,这个女人曾经也试图接近、拉拢他,但他对她手里那些制毒生意毫无兴趣,也不想沾手,所以无论康雨馨如何示好都没用。

    当然,许景烨也不认为,周珩有什么事,是需要康雨馨来找他谈的。

    谁知康雨馨却问,想不想知道周珩的秘密?

    许景烨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一丝迟疑的。有些事他也的确有疑虑,只是那些问号都藏在他心里,他不可能和任何人说。

    而且康雨馨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更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来这么一手。

    他甚至在想,康雨馨要说的秘密,会不会和他心里想的一样,还是说她指的是其他事?

    就因为这层认知,许景烨让司机换了个方向,先不去长丰集团,而是改去会面康雨馨。

    ……

    见面的地点在康雨馨的私人会所,距离酒吧街很近,刚开业不久。

    这里布置的十分雅致,风格偏中式,而且非常注重私密性,营业时间一般都在晚上。

    许景烨的车就停在门外,他进了门,就由服务生将他一路往内引,直到来到最里面最豪华的那间包厢,康雨馨出现了。

    康雨馨笑着迎上来,很快吩咐人准备茶点。

    许景烨却没什么表情,他在包厢内漫步半圈,打量着周围的装饰摆件,等到折回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这才看向仍然笑容可掬的康雨馨。

    许景烨单刀直入道:“说出你的正题。”

    康雨馨见状,也知道他没有什么耐心消耗在无意义的铺垫上,也没打算拖延时间,很快拿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许景烨耷眼一看,上面一行行写的都是时间,比如几月几号几点,后面还标注了时长。

    许景烨问:“这是什么?”

    康雨馨也坐下来,说:“是周珩每次去探望许景昕的行程,几点去,几点走,我的人都有记录。不过最近他们两人见面就没有再记了,因为我的人都被许景昕换掉了。”

    许景烨闻言,先是扬了下眉,表示对康雨馨的惊讶,随即就再没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那双眼睛,却又一次扫向纸上的时间线。

    而这一次,他注意的是时长和频次。

    如果这上面记录的是真的,那周珩去探望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不仅如此,这些时长也足以说明两人关系的递进,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到后来的几十分钟。

    到底他们聊了什么,会待这么久?

    许景烨不动声色的落下一句:“我知道你是我三弟的女朋友,感情么是两个的事,没必要牵扯第三人。”

    康雨馨笑道:“是啊,按理说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但现在它已经变成四个人的事了。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服务生将茶点端进屋。

    许景烨没说话,只是喝了口茶,随即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等服务生离开,他才开口道:“你想挑拨离间,这招可不高明。与其浪费时间在争风吃醋上,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挽回这段关系。”

    “要是我根本就没想挽回呢?”康雨馨跟着说:“我知道我争不过周珩,她为人处世是很招人喜欢。而且这大半年我一心在事业上,的确是忙了点,在此期间周珩对景昕多有照顾,景昕对她有好感也是应该的。”

    许景烨没接话,仍是喝茶。

    康雨馨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又道:“其实我今天请二哥来,为的不只是诉苦,也是要给你提个醒。你就当我是挑拨离间好了,我承认,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二哥,你不妨问问自己,周珩对你可有这么上心过?”

    ——当然没有。

    这是许景烨心里的声音。

    而他面上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唯有低垂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康雨馨的这些废话他听进去多少,在这一刻,他心里是不舒服的,而且充满了嫉妒。

    他不知道是占有欲作祟,还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桌上这张纸,已经彻底勾起了他的不满。

    许景烨“砰”的一声放下茶杯,将康雨馨的话打断了。

    一阵沉默。

    许景烨掀起眼皮,扫向她,只有三个字:“说重点。”

    康雨馨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心里莫名的一抖,但她还是很快说道:“很简单,许景昕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我要跟你合作。”

    这话落地,许景烨的眼睛弯了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康小姐变得倒是快,可我有什么理由答应呢?”

    康雨馨吸了口气,接道:“我听说你和周珩是初恋,也知道周家对你们许家的意义。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实力上,你和周珩都是天生一对。将来你要是再上一层楼,也少不了周家的助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周家的绑定深了,短时间看是利大于弊,可长期来说呢,你只会被周家吃定了。你从没有怀疑过你们的关系,可你又知不知道,周家背着你又做了些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康雨馨的这番话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可恰恰就是这样一番话,却刚好踩中了许景烨心里的隐患。

    他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也知道居安思危的重要性,很清楚周家的分量,却也知道和周家深度捆绑所带来的负面效应。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楠申当年是怎么帮助许长寻的,以后周珩也会怎么帮助他,但话说回来,时至今日周楠申和许长寻的关系算得上和睦么?明里暗里的,仍是少不了互相防范,小动作不断。

    就拿十七年前的小白楼来说,那些账本到最后还是落在周楠申的手上。

    当年的许景烨虽然不知道那里面具体都写了什么东西,牵扯有多深远,却也看得出来那是关乎两家命运的。

    而这些年,许长寻一直在忌惮周楠申,这一点瞒得住外人,却瞒不住自家人。

    可是为了笼络周家,许长寻又不得不利用自己的儿子和周家联姻。

    思及此,许景烨又不免想到许景枫。

    许长寻让许景枫去和周珩订婚,而周珩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一根刺。

    就因为这样,他有几乎已经下定决心切断和她的所有过去,就当没有过。

    可是时间过去的久了,他心里也越发不甘,有时候甚至会故意去接近周珩,试探她的心思,撩拨她的情感。

    而周珩对他,一向是不远不近,既不拒绝,也不迎合。

    许景烨得承认,他很吃这一套,可他的智商却没有因此罢工,他看到的不仅是周珩的态度,也透过她看到了周家的态度。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拿着许景枫,一边又投资在他身上。

    如今许景枫死了,周家又故技重施,转而将注意力转向了许景昕。

    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够响的。

    思路走到这里,许景烨露出一抹笑容,再开口时,仍是让人摸不透的语气:“康小姐说要合作,可我怎么听着像是自荐呢。”

    这话落地,许景烨扫过去一眼,毫不客气的点出重点:“你是要效仿周楠申,就像他当年帮助我父亲一样。可是无论是心智还是实力,你都跟他没得比。”

    “我知道。”康雨馨心里有些不服,却只能压下去,“但是有一点,我比周家人更能让你放心。”

    “哦,是什么?”许景烨问。

    康雨馨说:“周家利用周珩,用感情来左右你,又利用自身的实力来控制你。你越依赖这家人,他们对你的牵制就越深,再将你变成傀儡,而他们就在幕后操纵一切。”

    许景烨听了,摇头笑了笑。

    康雨馨见状,很快又道:“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实力有限,也就帮你处理一些小事,根本就谈不上控制。只要你一个不高兴,我就没有好果子吃。而我要的也不多,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二哥再上一层楼,能继续赏我一口饭吃。至于私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果你有需要,尽管吩咐,我一定能办的妥妥帖帖。当然,也包括那些你不方便让周家去办,或是周家不愿去办的事。”

    这话落下,康雨馨拿起旁边的茶壶,又给许景烨的杯子续上。

    而这一次,许景烨没有嘲笑,也没有否定,他将茶杯端起来,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在他看来,康雨馨就是来卖乖的,她想当狗,想给自己寻一个新的靠山,以便将来许长寻将公司交到他手上之后,她也能借机获得一些利益。

    康雨馨的这层心思,许景烨原本并不在意,可是她后面说的那些话,却刚好说到了他心里。

    就是周家。

    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除了周家,他也的确需要未雨绸缪,做两手准备才行。

    万一有一天他和周家真发生了不愉快,那康雨馨这条线,或许还真用的上,尤其是那些阴损的事,交给她办,也省的脏了自己的手。

    许景烨将茶喝了一半,再看向康雨馨的同时,站起身,将西装外套的扣子扣上,同时落下这么一句:“既然康小姐如此自信,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先帮我做一件事。”

    康雨馨眼睛一亮,跟着起身,应了:“好,二哥,你尽管吩咐。”

    可也就是在这一刻,康雨馨看到了自许景烨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和算计。

    然后,就见许景烨勾起唇角,笑问:“如果我想要拿一个人的把柄,又不希望别人联想到我身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14

    Chapter 14

    周珩坐在车上, 一手拿着手机刷着微博,另一手则端着喝了一半的热茶。

    今天微博的热搜,主要是两件事。

    一件是明星情侣的隔空甜蜜互动, 双方虽然都没有承认恋情,但他们有一部戏刚杀青,两人在不同的地方赶下一个通告, 却戴着同款情侣首饰。

    CP粉们炸了锅,唯粉却咬死不松口, 黑粉更是上蹿下跳。

    说来也巧,上热搜的这对明星, 此前还在庞总女儿的生日宴上露过一面,只不过当时周珩说累, 想先一步走, 许景烨就直接送她回了家。

    刚好,周珩还看过这个女明星的一部戏, 内容没什么营养, 不过是又一部披着职场剧外壳的言情剧, 包含着各种阴错阳差、爱恨交织。

    但周珩还是看了一大半, 一来是那段时间实在过的辛苦,需要一点“甜点”调剂,二来则是因为男女主颜值太高, 起码还能赏心悦目。

    至于微博上的另外一件事, 则是社会新闻,之所以引起热议,还是因为在这件事中牵扯了两位老人的性命。

    内容大概是说, 一对老夫妻相继死亡, 但死因有蹊跷,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媒体们也正在跟进。

    表面上看,两位死者一个是在餐厅里和人发生争执而晕倒,随即送到医院抢救,不治身亡

    另一个则是在自家晕倒,被发现时已经死亡多时。

    但据消息说,两位老人的死亡都并非猝死,而是中毒身亡。

    更可疑的是,两位老人的养子也在同一时间无故失踪,警方只找到了儿媳妇,进而得知,养子此前经商失败,欠下一大笔债务。

    网友们也根据这条热搜展开激烈的讨论,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养子嫌疑最大,先给两位老人下慢性毒药,然后在关键时刻选择消失,等到老人一死,养子直接继承老人财产。

    不过也有很多人说,这个养子好像不太聪明,他是不是认为现在警察都是吃素的,分不出来是中毒死亡还是自然死亡?一旦发现老人死于中毒,那分分钟就会将调查重点放在亲属身上啊。

    ……

    看到这里,周珩揉揉眉心,放下手机,又喝了口茶。

    茶水已经温了,味道差了很多,周珩将茶杯放下,扫过窗外,问正在开车的袁洋:“这几天我没来公司,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袁洋想了下,说:“哦,倒是有一件。姐,就是你之前待过的公关部。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姚心语和林秘书因为什么事呛了几句,林秘书很生气,还说姚心语脾气太大,不适合待在一线。姚心语那边好像也在考虑要调到别的部门了。”

    周珩揉眉心的动作一顿,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消失了。

    这件事虽然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

    姚心语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仅叛逆而且骄纵,这些都和她的成长经历以及姚总后来的娇惯有关。

    而林明娇么,她也是靠着看人脸色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心里也受了不少憋屈,原本在她和姚家一起帮衬许景烨的时候,她们就起过龃龉,只是碍于形势,林明娇没有发作罢了。

    到如今,许景烨拿下海外部,这两人却一个都没得好,合作基础不再,姚总也不再似一年前那样风光无限,林明娇自然就不会再容忍姚心语。

    当然,这些变故都牵扯不到周珩,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这要换做以前,周珩最多也就是听一耳朵,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林明娇,而林明娇又和于真“勾勾搭搭”。

    倘若林明娇和于真只是单纯的对付许家,倒也还好,偏偏那于真又是梁峰的人,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生出幺蛾子,给她使绊子,逼迫她尽快和梁峰达成共识。

    而于真要生事端,大概率就是撺掇林明娇。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袁洋就支支吾吾的开口了:“姐,其实我觉得,这事吧……”

    可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了。

    直到周珩看向袁洋,笑了:“行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袁洋和她对了一眼,这才说道:“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事说白了,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就是找个由头爆发罢了。不过凡事都有个起因,当初她俩也是一个鼻孔出气过的,你说是吧?”

    而这个“起因”,指的就是许景烨。

    说话间,车子也来到长丰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周珩却没急着下车,只是笑而不语的透过后照镜,瞅着袁洋。

    安静了许久,袁洋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姐,你别不说话啊,你到底是咋想的?”

    周珩这才笑着应了:“看来你对新姐夫没什么好感啊。”

    这话一出,袁洋脸上立刻浮现尴尬,他又把头转回去,说:“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是偏见。不管怎么说,林秘书和姚心语过去可都是站在他一头的,也帮着他对付许景枫很长一段时间,结果呢,还不是过河拆桥,她俩谁也没落好。”

    周珩淡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件事说穿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景烨从没许诺过她们,事成以后会回报她们什么好处。这里面肯定也有她们一厢情愿的因素,自己给自己画大饼,以为帮了他,就能拿到自己要的东西。”

    这下袁洋不说话了,但他眼睛里的惊讶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似被周珩的言论吓了一跳。

    周珩见状,又是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是要提醒我多加小心,他比许景枫要狠的多,而且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能这么对姚心语和林明娇,将来或许也会这么对我。”

    眼见周珩把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袁洋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你都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心为上啊,你到底不是……”

    说到这,袁洋又突然顿住了。

    但即便如此,周珩也猜得到他的下文——你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

    一旦许景烨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一直在欺骗他的感情,那么眼下的温情脉脉就都会变质,甚至还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能做的,就是要尽早未雨绸缪,不仅要让许景烨不舍得动她,还要令他不敢动她。

    ……

    几分钟后,周珩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进海外部的办公室。

    坐在门口工位的黄瑛,见她终于上班了,先是惊讶,随即立刻起身,端了一杯茶进来。

    周珩坐下后,第一句就是说:“这几天部门里的业务进展,发一份给我。”

    黄瑛应了,很快从桌上的那摞文件夹中抽出一个,打开放在周珩面前:“都在这里了,周经理。”

    周珩挑了下眉,微笑着看了两眼,同时以余光扫过黄瑛。

    想不到黄彬那个大老粗的女儿,办事倒是细心。

    周珩问:“这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部门里倒是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黄瑛如此应道,随即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周珩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刚才有一件事过了你的脑子,是什么?”

    黄瑛垂下眼,犹豫了两秒,这才小声应了:“我也是听许总的秘书说的……就是前两天,二少和庞总一起上楼和许总开会,两人好像有分歧,还争辩了几句。”

    哦。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问:“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那么其他部门也应该听说了吧。”

    黄瑛清咳两声:“是……是吧。”

    周珩笑了下,又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便不再为难黄瑛,很快让她出去了。

    等到黄瑛离开,周珩便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脑子里却在衡量着眼下的局势。

    前不久庞总女儿生日,庞总还邀请了许景烨,意在拉拢。

    当然,许景烨也有意和庞总处理好关系。

    但说到底,这两人是容不下对方的,最多也就是一时的表面和平。

    庞总一直在抓一带一路的项目,而许景烨则一手抓着海外部,另一手打算在国内寻找其他门路。

    然而集团再大,到底也是资源有限,如果铺展三条路,势必会分配不均,有多有少,还会互相分薄对方的利益。

    这样一来,产生矛盾就是必然的,到时候势必要砍掉其中一条。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内的门路只是刚起步,还没展开,要砍掉这条更容易些。

    而庞总为了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然就会对许景烨的下手。

    许景烨这边绝不会退让,但是在实力上,如果是正面抗争,他还不是庞总的对手,尤其是一旦庞总仗着在集团多年资历,树大根深,若是去拉拢其他股东和高层,许景烨必然会吃亏。

    当然,许景烨不是许景枫,明着硬碰硬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他也看得清楚形势,所以接下来多半会在暗中做手脚。

    可是,许景烨会怎么做呢?

    周珩自问,她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来。

    不过她也不会为难自己,与其一个人在这里绞尽脑汁,倒不如直接去问。

    思及此,周珩脚下一转,直奔许景烨的办公室。

    谁知走到门口,却听他的秘书说,他还没来上班。

    周珩有些意外,等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很快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我来上班了。”

    很快,许景烨回了一个笑脸:“真难得。”

    周珩也回了一个表情,跟着说:“结果却让我抓到你迟到。”

    许景烨笑道:“还在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

    周珩没有回,此后的半个小时,她就专心的研究海外部的业务线,当然也注意到这条线正在逐渐缩减。

    这条线在过去一年中,一直都是经过程崎的资源在运作,当然也支付了高额的佣金和抽成给他。

    但是照现在的缩减趋势来看,许景烨显然是在止损了。

    那么下一步呢,缩减这个出口,势必就要开辟新的渠道。

    难道许景烨所谓的在国内另辟蹊径,已经有眉目了?

    周珩合上文件夹,就这样撑着头琢磨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叩叩”两声。

    周珩还以为是黄瑛,仍是皱着眉,说:“进来。”

    谁知门板推开,走进来的却是许景烨。

    就听许景烨说:“怎么愁眉苦脸的,上班就让你这么痛苦?”

    周珩又神色一转,指了指面前的文件夹,抱怨道:“旷工好几天,要努力追赶才行啊。这不,正在研究这份报告。”

    许景烨走到跟前,翻开文件夹看了眼,又合上,便靠着桌前,笑问:“看出什么了?”

    周珩单手撑着头,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那天你和庞总的争论,最后谁赢了?”

    “他没赢,我也没输。”许景烨话落,随即又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周珩站起身,应道:“黄瑛。”

    许景烨似是有些意外:“消息传得倒是快。”

    周珩说:“是啊,这就说明无论是董事长,还是庞总,他们都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董事长那里么,大概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借此看看各位老总、股东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站队。至于庞总,则是想利用此事多拉拢一些票数,万一将来在会上与你对垒,也能多一点胜算。”

    许景烨瞅着周珩说:“脑筋转的还挺快,那你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周珩歪着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干嘛还问我啊。”

    说到这,周珩又指了下业务报告:“你要缩减海外部的业务线,不就是为了你的新计划节省资源么?”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意渐浓,却没有回答,眼神却像是意有所指。

    周珩见状,跟着问:“难道我猜错了?”

    许景烨端起桌上的杯子,将已经变温的茶水送到嘴边,喝了两口才说:“就算没有庞总的阻碍,没有资源紧缺的问题,这条线我也会缩减。”

    “我知道,因为程崎的抽成太高了。”

    许景烨摇头:“真正的原因是,我终于搞清楚他的门路是什么了。”

    周珩一顿:“是什么?”

    许景烨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跑分平台?”

    周珩一顿,类似的科普她也看到过。

    所谓的跑分平台,说白了就是为境外赌博网站、电信诈骗等灰色和黑色产业,提供流转和结算服务的第四方。

    这两年,就因为原本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因为面临监管问题,很难施展,所以第四方很快就异军突起,而且这第四方就仗着风险下沉的特殊属性,主要和赌博平台对接业务,再进行后期分成。

    相对而言,第四方的隐秘性更高,更难追查,而且都会在境外搭建,可以逃避外汇管制和金融监管,等到钱洗干净了,再由其他渠道输送到客户手里,这样就可以有效的躲避公安机关的侦查。

    “你是想说,程崎的门路就是跑分平台?”周珩很快提出疑问:“可是之前海外部做过调查,说他的渠道主要还是通过境外赌场、度假村、文娱产业那些,没听说有第四方啊。”

    “呵,海外部那些废物,做事永远半吊子。”许景烨语气不屑,遂话锋一转:“表面上看,程崎用的依然是传统模式。但这种模式用的人多,风险也大。你看这几年类似的渠道管控有多严,中间折了多少条线?怎么偏偏在这个风口浪尖,程崎这个人突然钻了出来,还成功的逃过所有监管?”

    周珩说:“所以你认为,他除了传统的方式之外,还在其中追加了一个跑分平台,也就是第四方。”

    许景烨点头道:“他的左手是传统模式,右手就是第四方,这样左手倒右手,就等于在原来的模式上加了一道保险,更安全,也更隐秘。但问题是,一旦资金流入第四方,后台怎么计算,怎么扣费,就全是他说了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收费这么高。”

    周珩安静了片刻,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梁峰能在数年间累计巨额财富,而这一年间,程崎“代理”的长丰集团的业务,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监管部门抓到把柄。

    当然除此之外,周珩还注意到另一个重点:“你才接手海外部不久,这么快就摸到了他的门路,你该不会已经调查他很久了吧?”

    这话落地,只见许景烨微微一笑,同时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背上。

    周珩没有躲,就任由他搂着自己,就听许景烨说:“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人有疑问。表面上我不好反对,毕竟要考虑到大局,但私下我也一直在找美国的关系暗中调查。结果让我发现,无论程崎用哪条门路,到最后这些钱都会输送到一个跑分平台,再由这个跑分平台将钱分拨出来,送到集团的项目上。”

    也就是说,这个跑分平台十有八九和程崎有关。

    “难怪你要把这条线收回来。”周珩故作恍然的应了,遂心思转了一圈,再看许景烨的表情,脑子里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做吧?”

    许景烨声音很淡:“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停顿了一秒,接道:“自己做固然会节省许多抽成和佣金,但风险也会变高。这件事董事长肯定早就考虑过,到现在都没有实行,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旦东窗事发,那前面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是因为在他那个年代没有第四方。”许景烨笑道:“其实前些年我就注意到这一块了,只不过当时发展还不够成熟。可你看这才几年,它就已经发展到数字货币了,技术难度也不大,操作简单,区域不受限,回报也高,而且还是现在最有效逃避监管的手段。最主要的是,一旦搭建起来,结算的可不只是长丰集团一家。”

    听到这里,周珩瞬间没了话。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这才意识到,许景烨的野心和胃口竟然这么大,而且和许长寻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15

    Chapter 15

    周珩垂下眼, 感受着那只落在她背上的手掌温度,小心隐藏着心思,同时也又一次深刻的体会到, 为什么“周珩”会这么喜欢这个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虽然危险,却也是有魅力的, 脑子转的够快,做事也够决断, 有胆识,有谋略, 也足够的坏。

    当然,若是以“周珩”的性子, 八成这会儿一定是两眼放光, 恨不得与他狼狈为奸吧?

    想到这里,周珩半晌没有言语, 就站在那里浅笑的听着许景烨又念叨了几句, 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许景烨意识到她似乎走了神, 那落在背上的手也跟着往下滑, 一路来到腰间,微微用力,就将她拢到自己身前。

    周珩的身体下意识往前倾, 抬眼的瞬间, 下意识伸出双手,落在他的胸膛上。

    “你走神了。”许景烨先是提醒,随即又不太认真地找自己的原因, “难道是我的话题太无聊了。”

    周珩眨了眨眼, 和他对视了一瞬, 这才“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顺了下耳边的发,同时说:“我只是在想,就算你把程崎的操作都弄清了,就算国内的门路也让你走通了,那么集团这边呢,那些老顽固会同意你去冒险么?恐怕到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庞总。”

    许景烨握住周珩的手,笑起来时眼角上扬,带着一点锐气:“那些老东西根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只要有钱赚,又不用他们承担风险,他们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庞总,要对付他也不难,这点你不用担心。”

    不难?

    周珩试探道:“看来你已经有策略了。”

    许景烨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周珩歪了下头,从他的语气中就预感到接下来庞总将会有一场麻烦要处理,可她也知道就算追问许景烨也不会说,便以退为进道:“听上去怪吓人的,既然你不让我问,那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吧。”

    周珩说罢,就要退开,谁知许景烨却没松手,反而还看着她。

    “又怎么了?”

    就听许景烨说:“还有个事,得问一下你的意见。”

    哦,许景烨还会有什么事需要别人给意见的?

    周珩正在疑惑,就见许景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为难,好像接下来说的事会令她不快似的。

    这倒是稀奇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事影响到她的心情呢?

    或者说,是许景烨认为会?

    周珩的心思很快转了一圈,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件事,遂似笑非笑的抽回手,落下这么一句:“你这么迂回的跟我说事,往往就一个原因——你心虚。”

    许景烨上前半步,正要解释。

    周珩却又往后退了两步,且眯着眼看他,笑容也一下子收了:“原来姚心语的存在,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啊,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这下,许景烨是真的“慌”了。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也露出一丝平日极其少见的无辜,唇角的笑容也带了一丝尴尬,颇有讨好的意味。

    许景烨箭步上前,将距离拉近,一边要去握周珩的肩膀,一边解释道:“阿珩,你多心了,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她是跟我示过好,可我从没接受啊,你相信我。”

    周珩的办公室并不算太宽敞,可她躲避许景烨的碰触,却很灵活,还绕着桌子不让他挨上,同时嘴里冷淡的应道:“许总,您这是做什么,现在还在上班,您感情上的私事,还是等下班后自己处理吧。”

    到此,周珩也认为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给他一个台阶,见好就收,遂脚下一转,直接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就在这时,许景烨从后面贴了上来。

    周珩刚踏出去半步,面无表情的迎上此时正转头看来,有些错愕的黄瑛。

    在黄瑛眼中,她只看到了绷着脸,似乎隐藏着怒气的周珩,以及站在她身后,高了她一头,且挂着浅笑的许景烨。

    周珩扫过黄瑛,许景烨却看着周珩。

    黄瑛下意识站起身,正要开口,就在这时,许景烨投过来警告的一眼,黄瑛又倏地站住了。

    直到许景烨一手揽住周珩的身体,将她带回办公室,同时“砰”的一声合上门。

    里面彻底安静了。

    而黄瑛也石化在当场。

    而此时的门里,许景烨垂着眼睛,正在跟周珩解释:“你看,我就知道提到她你会不高兴,所以这件事我也是很为难。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我以后绝不提起,好不好?”

    周珩好笑的抬起眼:“什么叫提到她我会不高兴,什么叫我不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反倒觉得姚心语挺可爱的!”

    许景烨一顿:“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我没有。”周珩躲开他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交叠着双腿,同时双手环胸,“其实我也猜到你要说什么事了。姚心语和林明娇生了龃龉,她们两人是不可能再在一个部门了。姚总为了安抚自己的女儿,就会想办法将她调到其他部门,于是就找到你。你因为姚总一直在背后支持你,不好驳了他的请求,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答应了也无伤大雅。”

    这番话落地,许景烨跟着笑了:“阿珩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周珩却翻了个白眼,瞪过来:“既然这是公事,就不应当牵扯私情,你是部门主管,你想调谁就调谁,为什么要来问我的意见,不是心虚是什么?”

    许景烨叹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说:“好吧,我承认刚才我是有点怕,但那绝不是心虚,纯粹是因为先前你和姚心语关系一直不好。你们还大吵过一架,记得么?”

    周珩当然记得,却没应。

    许景烨又道:“一方面,我是很难推掉姚总的请求,毕竟他帮过我,我也应该回馈,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要是不和你说一声,就把人调过来,你会因为这件事记上我一笔,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周珩垂下眼,依然没接话。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许景烨和姚心语绝对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姚心语曾经喜欢过他,有意将他套牢,所以前期为他铺路架桥,付出了不少。

    至于许景烨这边却始终没有表态过,当然他也没有拒绝姚心语的“示好”,比如姚心语让米红去接近许景枫这样的事,他就欣然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所以要说“钓鱼高手”么,那还得是许景烨。

    若是许景烨真的回应了姚心语的示好,那他两人的关系恐怕早就公开了,哪还有“周珩”什么事儿?

    而事情发展到今天,许景烨仍然将感情扑在“周珩”身上,这就说明他是个非常执着的男人,甚至是偏执。

    当然话说回来,正是因为这些东西被周珩看在眼里,她才会上演刚才那一手,故意吃醋给许景烨看,既是回应他的感情,这也是最符合周家大小姐的行为。

    只是这种把戏,也是要点到即止的。

    思及此,周珩轻轻地眨了下眼,再看向许景烨时,目光已经柔和了不少:“原来你是怕我生气啊。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

    许景烨见她态度软化,当即去握她的手:“我保证,我心里只有你,如果有假,就让我……”

    话说到这份上,按照情侣之间的套路,周珩知道她应该立刻阻止许景烨发毒誓,因为在乎他,也因为不舍得。

    可是心里却突然升起了一点本能,还有个声音钻出来问:“如果是‘周珩’,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许景烨为她发毒誓吧!”

    就因为这层心思,周珩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歪着头瞅着他。

    直到许景烨说出那最后四个字:“不得好死。”

    周珩这才说:“男人只有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用发誓这招。要是发誓真有用的话,这天底下的男人要少一大半了。”

    听到这话,许景烨先是挑眉,随即问:“那你要怎么才相信我?”

    周珩说:“现在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要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被我发现了,到那时候我自然会把我的信任和感情从你这里拿回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许景烨笑了。

    “话可别说得太满了,小心将来打脸。”周珩说:“至于姚心语么,你就让她过来海外部吧,我会和她好好相处的。”

    许景烨的表情瞬间微妙了:“我的阿珩真是长大了,已经懂得人情世故和妥协了。”

    “所有的‘懂得’都是被迫的,没有人愿意‘懂事’,因为那要经过摔打。”周珩却没理他的揶揄,语气也渐渐低了。

    隔了几秒,她再次开口:“景烨。”

    “嗯?”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你当年的处境。被挤兑,被打压,不得不作出妥协,迎合形势。那时候长辈们都夸你应变能力强,现在想想,其实也都是被逼出来的。”

    许景烨一时猝不及防,没想到周珩一语就说中了他心里的痛,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来,远比其他人来得更有分量。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一次,周珩主动朝他靠近,将头落在他的肩上:“因为这种磨难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要不是你我处境互换,我也不会知道你当年有多难。”

    许景烨却没接话,周珩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却看不明白那里面的意味,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深不可测。

    “阿珩。”半晌,许景烨转过头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说:“以后都会好的。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周珩回道:“这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提前有个数。”

    “什么?”

    周珩挪开眼,轻叹了一声:“我爸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

    这话落地,周珩就感受到许景烨的手微微用了下力,但很快又松了。

    周珩继续道:“其实一年前,我就问过廖医生,他的预测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前几天我回家看过他,他的情况很不好。康雨馨送给他的药,与其说是帮他,倒不如说是害他。那些药后劲儿很强,还会反噬,他只能不断地加量,结果就是越陷越深……我想他心里也是知道的,这才会将周家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交到我手上。”

    周珩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许景烨,主要是想试探他的反应,想不到他却皱起眉,完全不提周家,反而说了这样一句:“又是她,还真能兴风作浪。”

    周珩很快抓住其中一个字:“又?”

    许景烨看过来,有些严肃:“其实今天早上我才见过康雨馨,是她约的我。”

    周珩当即愣了,这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因为什么事?”

    许景烨倒也没遮掩,只淡淡道:“她想跟我合作,因为老三那边已经不再信任她,还将她的人都从别墅里清理掉了。”

    说话间,许景烨也在审视周珩的反应。

    “哦,我知道。”周珩脑子转的飞快,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嘴上跟着说:“换人的那天我也在,还是我帮着老三一起面试的。”

    “还有这事?”许景烨有些惊讶,同时心里也升起疑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关注点和用词,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先告诉我,康雨馨找你什么事?”

    许景烨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而他既然这样问了,就说明有些事令他生了疑窦。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康雨馨找许景烨合作的唯一切入口,就是拿她和许景昕的接触来做文章。

    果然,就见许景烨笑了下,轻描淡写的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她和老三的感情没有处理好,她又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周珩心里一紧,脸上却故作不解,“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关我什么……”

    说到这,周珩又露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随即恍然的看向许景烨:“她该不会认为,我和老三有什么吧?”

    许景烨仍在笑,仿佛对此并不在意:“是她小心眼,你别往心里去。”

    可他越是如此平静,周珩就越是心惊。

    康雨馨的小人之言,她根本不看在眼里,但如果告状的对象是许景烨,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

    一阵沉默。

    周珩盯着许景烨看了片刻,而许景烨始终保持着微笑,好像是在等她作何解释。

    周珩深吸一口气,就在这一刻做了个决定。

    “康雨馨这个女人,我一向没什么好感。她给我爸送药的事,我还没找她算账呢,没想到这时候又咬到我身上了。好,既然她污蔑我和老三有什么,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老三为什么要换掉她的人呢?”

    许景烨想了下,摇头。

    随即就听周珩说:“因为她给人下药下上瘾了,不仅害了我爸,还对老三出手。”

    许景烨问:“有这种事?”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难道许长寻授意康雨馨用药控制许景昕的事,他并不知情?

    这么说,许长寻也并非完全信任许景烨,父子俩中间还是隔着一层的。

    周珩又道:“我猜她也没有告诉你,老三换人那天,是她叫我过去帮忙的。”

    说话间,周珩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她和康雨馨的聊天窗口,指给许景烨看。

    “你看,不只是那天,前面还有好多次,都是康雨馨叫我过去的。其实我去老三的别墅,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因为康雨馨找借口约我。当然我也明白她的用意,她是想跟我套近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如果她约我在外面见,我一定不会赴约,所以她就利用老三身体反复这个理由,毕竟一年前我是答应过董事长的,一定会照看老三,顺便监督康雨馨。其实董事长也不信任她。”

    周珩一边说着,一边划拉着她和康雨馨的文字交流。

    许景烨全都看见了,脸色也渐渐沉了。

    周珩见状,心里暂时松了口气,但也因为这件事生出警惕。

    许景烨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虽然相信了康雨馨是在挑拨,但说到底,也要有挑拨的空间才行。

    她经常去老三别墅的事,恐怕也已经变成了一根刺,扎进了许景烨的心里。

    周珩正想到这,许景烨又一次望过来,带着一丝歉意说:“这个女人太无聊了,我真不该去见她。”

    “你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花样。好在现在都说清楚了。”周珩接了一句,很快又把话题往回带,“反倒是她说要跟你合作,这点还挺好笑的。有我们周家在,哪还有她插手的余地?”

    许景烨微微一笑,只说:“说的是啊,她的算盘打得响,我却不一定要理会。”

    许景烨说的轻巧,可周珩却直觉地认为,他似乎掩饰了什么,尽管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看不出端倪。

    尤其是他的用词,是“不一定要理会”,而非“不会理会”。

    再进一步说,许景烨不是一个随传随到,闲的没事的人,尤其不会轻易和对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的陌生人来往。

    如果许景烨真的不在乎康雨馨说什么做什么,他何必赴约?

    反过来,以许景烨的性格,他一旦去赴约,就说明康雨馨一定给了一个足以令他出现的理由,同时他也会在求证之余,进一步挖掘出康雨馨的利用价值。

    而后者,才是主要目的。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地步了,周珩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最好是点到为止。

    也多亏了康雨馨这些上蹿下跳的小动作,要不是这波蹬鼻子上脸的操作,她还真没什么理由去拿她开刀。

    原本她还想着,周楠申将高征这条线交给她,她下一步该如何去运用,是否要拿林明娇和于真试水。

    毕竟林明娇和于真联手害死许景枫,还利用这件事令她被警方盯了一阵子,如今虽然危机暂时解除,却也令她上了观察名单。

    结果呢,康雨馨偏偏在这个时候钻出来。

    也好,不如就先拿康雨馨试试水,也好借此事探探高征父子的能力。

    🔒16

    Chapter 16

    下午, 海外部发生了两件新鲜事。

    第一件说的就是周珩和许景烨,说他二人如何在办公室里亲亲我我、打情骂俏,还说他们闹到门口的时候, 还被周珩的助理黄瑛,和就站在不远处工位前的同事撞个正着。

    这下,消息很快传开, 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其他部门。

    一时间,周珩又成了话题人物。

    她曾经是许景枫未婚妻的事, 大家可还没有淡忘。这许景枫才死了有多久,她怎么就公然在公司里和许景烨搞上了?

    有同事还跑去微博上, 将之前八卦她许家兄弟的消息搜了出来。

    而私下里,大家也一边吃着瓜, 一边编排着内情。

    有些人认为, 这是很正常的事,许景烨长得那么帅, 又有能力, 足以甩许景枫好几条街, 再说了, 他还是周珩的初恋,两人旧情复燃也没毛病吧。

    但有些人却觉得,许景枫七七才过, 这两人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难不成传说是真的,许景枫的死真是他二人的手笔?

    人人都有猎奇的心理,尤其是发生在身边的男欢女爱, 爱恨纠缠, 越是狗血就越吸引眼球。

    当然, 这些谣言最终也通过黄瑛,传到了周珩的耳朵里。

    当时的周珩,就坐在办公桌后,一边翻阅着面前的文件,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己的八卦,时不时还应上两句,就像是个局外人。

    直到黄瑛汇报完,终于忍不住问:“要不要抓几个聊的最欢的出来,杀鸡儆猴?”

    周珩听了,颇为有趣的扫过一脸认真的黄瑛,反问道:“这么做了,谣言就会止于智障么?”

    黄瑛一噎:“是不能,但也不能放任他们胡说八道啊。如果这次不理,那么还会有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在文件的落款上签了字,交给黄瑛,说:“其实他们也不算完全的胡说。我和许总要订婚了,就在后天。”

    黄瑛接过文件,反应慢了半拍才道:“那……恭喜周经理。”

    周珩笑了笑:“不过我们不打算请客,就一家人吃顿饭,所以先不要声张。好了,待会儿我还要开会,你先下去吧。”

    黄瑛仍有迟疑,又追问了两句,但见周珩对此一点都不在乎,还当着她的面点开了手机游戏,玩了起来。

    黄瑛便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多会儿就离开了。

    而黄瑛前脚走,周珩后脚就将游戏关掉,随即点开许景昕的微信窗口,发了这样两句:“康雨馨今早约了你二哥见面,除了挑拨我们的关系之外,还有和他合作的意思。看来她在你这里已经没有余地了,所以想再找个主人。”

    不到半分钟,许景昕回了:“我有点好奇,她能怎么挑拨?”

    周珩指尖一顿,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如何措辞:“这你还猜不出来么?”

    “猜不出来。”许景昕非常老实的回了。

    周珩默默翻了个白眼,开始给提示:“以我和你二哥的关系,你说她能怎么挑拨?”

    “哦。”许景昕这才明白,“你的意思是,她栽赃你和别人有私情。”

    周珩飞快的回道:“对。”

    许景昕好一会儿没吱声,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直到周珩以为他不会回应了,他这才冒出一句:“可她能栽赃谁,谁有这个胆子招惹你,我实在想不出来。”

    这下,反倒是周珩不说话了。

    她盯着这句话,品着字眼里的意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谁有这个胆子”,她是能上天,还是会吃人?

    不会儿,迟迟没有等到消息的许景昕,又发来一句:“我还在等你的下文,你还没说是谁。”

    周珩眯了眯眼,终于毫不犹豫的打出一个字:“你。”

    许景昕又发来几个问号:“我什么?”

    周珩说:“我的意思是,康雨馨污蔑你和我有一腿。”

    许景昕顿时安静了。

    周珩将手机放到一边,也不管他此时是什么心境,有没有受到惊吓,她就自顾自的收拾待会儿会议需要的东西。

    等到所有文件都拿齐了,她的手机才响起来。

    周珩点开屏幕扫了眼,就见到这样三个字:“她有病。”

    ……

    周珩没有再理会许景昕,很快去了会议室。

    而海外部迎来的第二件新鲜事,就要从下午的部门会议说起。

    起因是姚心语突然调到海外部,而且职位还不低。毕竟她是从公关部平移过来的,工作上又没犯错,不好降职处理。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姚心语对海外部的业务并不熟悉,过去也从未上过手,而这里同级职位已经有人了,如今将她硬塞过来,眼下也只能担个虚衔,没有实质的权利。

    其实下午的部门会议,姚心语的流程最多也就是做个自我介绍,走个过场,让大家正式正式认识一下,心里有个数。

    谁知姚心语却并不这么想,还有点要急于表现自己的意思。

    结果,原本预计只有一分钟的自我介绍,直接被她拉长到十分钟,而且在自我介绍之后还对海外部的业务提出一些想法和规划,包括她接手工作之后打算如何施展等等。

    其实会议上的几位主管,都明白姚心语为什么这么着急表现自己,她在公关部因为和上司林明娇不合才调到海外部事,这也不是秘密。

    听说公关部那边已经传出来姚心语办事不利,工作频频出错的消息了,偏偏姚心语又不可能去理论,就只能先把这口气忍下来,再找其他途径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问题是,像是这种部门会议本来就是提一下日程,互相给几句不痛不痒的意见,之后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姚心语早不发挥,晚不发挥,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地点和时机都不对,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只能看向许景烨。

    许景烨先是一笑,随即不紧不慢的来了句:“意见提得很好,但在实际操作上很难推行,有点理想主义。不如你先花点时间了解下部门的运作,慢慢学,慢慢看。”

    这话落地,气氛一下子就沉了,半晌没人再说话。

    姚心语坐下后脸色也有点难看。

    这件事到这里本该落下帷幕,谁知始终未发一言的周珩,却在此时抬了下眼皮,先是扫过许景烨,随即说道:“可我倒是觉得姚经理提的某些意见并不难推行。而且部门的问题不是出现在意见上,而是在人身上。若是遇到一点难题就找借口退缩,那么任何问题都不会得到改善。”

    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周珩。

    虽然这里不是公关部,大家也听说过周珩和姚心语有矛盾的传闻,而且那时候姚心语一直在倒追许景烨,她自己也毫不遮掩。

    然而时至今日,成功走到许景烨身边的女人变成了周珩,姚心语什么都没落着,眼下还要靠自己父亲刷脸,才能在海外部占个闲职。

    其实刚才许景烨当众点评的那两句,已经够打脸的了,这也像极了是他为了划清界限,而故意表现出来的疏远和无情。

    大家看在眼里,就当是两女一男的好戏,自然不会为姚心语说话。

    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周珩竟然站了出来,替姚心语解围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姚心语都直勾勾的看了过来,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这时,许景烨说:“类似的意见,过去也有人提过,也尝试推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现在沿用还是老一套办法。”

    “老一套之所以用到现在,不是因为它有效,而是因为漏洞多,有些人钻空子钻习惯了,不想改。”周珩跟着说道:“至于新意见的推行么,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最低限度也可以试错,不会白做的。”

    “可这中间需要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与其说是浪费,倒不如说是资源的重新调配。”

    “看来周经理觉得刚才那些意见可行。”

    “当然,不过我仅代表我个人看法。倒是许总所说的太理想化,具体指的又是哪一条呢?”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许景烨和周珩的你来我往,其他人全都忙着暗中交换眼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最后,就听许景烨说:“我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是否要改变,该不该改变,而在于落脚点。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位置,那就是白做。”

    周珩微微笑了,眼神转开,直接看向坐在对面的姚心语,说:“都听到了么,许总说了,问题的关键在落脚点。下一步该如何改变部门的积习,要从哪个环节入手,这才是重点。我相信姚经理顺着这条思路再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辛苦你了。”

    ……

    因为周珩在部门会议上帮腔了姚心语,这也直接导致了会议刚一结束,姚心语就直接杀到周珩的办公室门口,而且“来势汹汹”。

    黄瑛原本是要阻拦的,偏巧周珩这时出现了,还说了句:“我和姚经理有事要谈,有任何人找,都说我没空。”

    随即周珩就将人请进办公室。

    门板一关,周珩在吧台前倒了杯温水,转身递给姚心语。

    姚心语接过水杯,先是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在屋里走了半圈,欣赏过周围的摆设和窗外的风景,这才坐在沙发上。

    然后,她说:“想不到你会帮我说话。”

    周珩依靠着办公桌,双脚错落站立,一手端着茶杯,淡淡应了:“举手之劳。”

    “为什么?”姚心语问。

    周珩缓慢的漾出笑容,说:“你应该知道,海外部虽然吃香,但你这次从公关部过来,却是因为落败。那边的人不会说你的好话,这边的人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周珩句句说在点子上,姚心语的脸色很快变了,心里虽然郁闷,却无法反驳。

    说到城府,她是不够格,而且在性格上她也冲动,容易沉不住气,这些都是她的弱点,所以才会被林明娇拿捏了。

    周珩将她的挫败看在眼里,又道:“在公关部,你永远赢不了林明娇。但是来这里,你还有机会翻盘。现在你的处境,我当初也经历过,说实话,我有点感同身受。”

    姚心语喃喃道:“的确,这次我是输了……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周珩停顿了几秒,接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也是你的提议没有被采纳的原因——无论是部门改革,还是其他方案、策略,纸上谈兵都是最站不住脚的,也是最容易被人驳斥的。打江山,靠的是身体力行和实战,无论是你我的父亲,还是董事长,或是庞总,或是其他股东,有哪个不是这样呢?”

    姚心语半晌没言语,可她却把周珩的话听了进去:“奇怪了,想不到你会对我说这些,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是讨厌你,但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讨厌你做事的方法。”周珩笑了,“你很聪明,主意也多,手腕灵活,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问题也在这里,你是聪明,可又经常甩小聪明,主意虽然多,却只是有一没二,手腕灵活,又不用在大事上,白白浪费了才能。”

    姚心语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

    周珩说:“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姚心语笑了下,扬起下巴:“我看你是想拉拢我。”

    周珩也跟着笑了:“这个时候还能被我拉拢,你该觉得受宠若惊才是。不过‘拉拢’这个词也不够精准,应该说是合作。”

    姚心语盯住周珩的眼睛,试图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看了半天,她却只看到了友善和真诚。

    姚心语只得问:“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

    周珩将杯子放在一边,跟着严肃起来:“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这个社会上做独行侠,多一个朋友,多一个帮手,就等于多一个保障。有些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可我这个人比较挑剔,要找人合作也要看得顺眼才行,而且这个人也不能太掉链子。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这话落地,姚心语倏地笑了出来,还一边笑一边摇头:“那你要跟我合作什么,在这里称王称霸么?”

    周珩却说:“在这里站稳脚跟,是你希望的,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反过来,我需要在这里得到的东西,你也要帮我拿到。大家互惠互利。”

    姚心语仍在笑,但眼睛里却多了一抹认真:“要是让我爸知道我和你联手了,他一定会气的跳起来。”

    “无论是你爸,还是我爸,他们都老了。不仅是年纪,还有观念。”周珩说:“如果你真按照他教你的路来走,结果会连他一半的成绩都达不到。当然,如果你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是和我们周家势不两立。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同样的道理对我也是一样。”

    说到这,周珩从桌上拿起一个优盘,走到姚心语面前递给她:“这是过去一年海外部的业绩报告和总结。你不是要找积习和漏洞么,你看了就会知道。但问题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为什么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呢?就像景烨说的那样,如何纠错,从哪里切入,这才是关键。而这些要点就藏在这份报告里,接下来就要辛苦你把它们找出来了,加油。”

    ……

    下午,江城的天渐渐阴了。

    此时的许景昕,正在书房里上网。

    他按照记忆中的数字字母组合,很快登陆了一个账号,遂点开里面的资料,逐一熟悉内容。

    而这份资料,正是周珩的。

    资料内容不算非常详细,但是角度很精准,尤其是一些数据的记录,绝不是找个私家侦探就能拿到的。

    整体描述也非常可观,基本上是说清了事实,却又没有添加个人评判和情感色彩。

    而许景昕只是粗略地看了第一遍,就注意到几处值得研究的疑点。

    首先就是周家的家庭成员,原本应该是五个人,分别是周楠申、蒋从芸、周楠岳、周珩和周琅。

    但是二十四年前,周楠岳失踪了,后来周家去办理了死亡注销手续,失踪原因至今不明,只知道是因公出差,就一直没回来。

    周琅则是在十一年前失踪的,原因是因为一起绑架案。

    按照警方的推断,周琅大概率已经被绑匪撕票,只是迟迟没有找到尸首。

    但奇怪的是,绑匪的尸骨却在案发后几个月被人发现了。

    站在许景昕的角度,以及接触案件的触觉来说,这两个案件都有很大疑点。

    先不说周楠岳,毕竟这个案子年头太久,很难追溯。就说周琅的案子,当年的绑架案受害者可不止周琅一人,还有周珩。

    周家一连被绑架两个女儿,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先按照绑匪的要求筹集几千万现金赎人,足可见周家对两个女儿的重视。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许景昕自问,他上头也有两个哥哥,对许家亲情的淡薄也深有体会,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那么许长寻会拿出多少钱来赎人呢?

    又或者说,许长寻会愿意为哪个儿子拿出几千万?

    许景枫?

    恐怕很难,许景枫死后,许长寻的确悲痛了几天,但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倒也不像是老话说的那样,子女死亡,父母会折寿十年的程度。

    那么许景烨呢?

    他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但许长寻愿意出钱的思考角度,也不是从亲情出发,而是因为许景烨更有留下来的价值。

    至于自己么,许景昕下意识勾起唇角,却是冷笑。

    对许长寻来说,他就更不值得了。

    许长寻如此,周楠申也是一样。

    周珩和周琅都是周楠申的女儿,但在亲疏上却有明显区分。

    资料里也提到了,周琅一直跟着生母梁琦在外面生活,直到十岁梁琦病故,周琅才被接回周家。

    而梁琦生前,只是周楠申的情人。

    也就是说,周琅是私生女,而且在周楠申眼中分量并没有那么高,否则不会放任周琅跟着梁琦到十岁。

    然而在绑架案中,周楠申却愿意在短短几天内拿出几千万。

    这些钱大概率是冲着周珩去的。

    可结果呢,周家人还没有来得及交赎款,周珩就自己跑回来了。

    之后周家人才选择报警,警方再根据痕迹和周珩送医前寥寥数语分析,这才找到了用来关押周珩和周琅的旧仓库。

    但仓库里早已不见绑匪和周琅的踪影。

    在那之后,周珩就住进慈心医院,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且因为手术之后需要观察和静养,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虚弱,时常昏睡,又因为绑架事件受刺激过重,而记忆缺失,无法提供完整的口供给警方。

    所以在警方的记录中,绑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珩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这些至今都没有确实答案。

    警方也只能从法医验伤结果中判断,周珩曾经和人有过激烈的打斗,因此身体多处受伤,而且下|体有撕裂伤,应该是曾经遭过绑匪性|侵。

    所以在后来那几个月,除了术后恢复之外,周珩就一直住在慈心医院,继续接受整容治疗和心理治疗。

    但表面的伤害终会愈合,心里的伤害却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周珩初步的心理治疗效果并不好,回到周家住了一段时间,反复得很厉害,于是周家就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她送去国外调养。

    而慈心医院对她的诊断结果,则是精神分裂。

    资料看到这里,许景昕久久没有动做,只皱着眉,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

    尽管他之前也接触过不少案件,有的惨绝人寰,有的令人发指,还有的实在刷新人性下限,但是当他读到周珩的过去时,却仍是不免心惊。

    因为她是他熟悉的人,清晨还一起吃了饭,她当时的状态还算不错,看上去很健康,任谁见到这样的周珩,都无法想象她曾经有那样的过去。

    许景昕不是女人,却也见过女性在遭到性侵之后,一方面要抗住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鼓起勇气向警方求救的场景。

    而遭遇此事时,周珩还不到十八岁,她还有心脏病,脸部也多处受伤,已经到了需要整容修复的地步。

    之后她又被诊断出精神分裂,足可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显然在被绑架的那几天,她经受的绝不只是这几行文字描述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许景昕闭了下眼,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等到个人情绪完全控制下来,这才又将这段文字通读了一遍,并又一次画出重点。

    绑架案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周琅的下落。

    她若是被撕票了,那尸体在哪儿?若是没有被撕票,那这些年怎么没有出现?

    还有,周珩有心脏病,以这样的硬件条件,又遭受到身体和精神伤害,生还的几率已经非常低了,这样她都能奇迹般的从绑匪的手中逃脱,怎么周琅反倒下落不明?

    难道说,其实当时周琅是有机会跑出来的,但因为某种原因,选择将机会让给身体较弱的周珩?

    类似的情况在过去也有发生过,就是在某个极端情况下,更有生还几率的人将机会让给更需要帮助的人,让后者先跑出去求救。

    只是……

    许景昕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一顿,眼睛眯起的同时,脑海中也跟着冒出一个疑问——既然周珩逃出来了,那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跑回周家,由周家来出面报警?

    而且周家报警的时候没有带周珩,还先一步将她送进慈心医院。

    是不是周珩回家之后心脏病发,需要急救治疗?

    还是说整个绑架案藏有猫腻,而周家知道一些内情,为了某种原因选择掩饰,这才第一时间将周珩“保护”起来?

    许景昕很快在这段文字之后标注一个问号,同时直觉认为,这层疑问应该就是解开绑架案真相的最重要一环。

    只是要解开这层疑问并不容易,如今唯一还幸存的当事人周珩,已经失去了那几天的记忆,而周家人就算知道实情,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吐露。

    思及此,许景昕揉了揉眉心,又翻到下一页。

    后面的几乎都是慈心医院上传到网上的周家人的身体报告,这里面除了周珩有先天性心脏问题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大病医疗的记录。

    再看周珩和周琅生前曾经在慈心医院做过的身体检查,两人都是AB型血,而她们的生父周楠申是A型血,周琅的生母梁琦是B型血。

    这些数据似乎都很正常,没有特别之处。

    直到他快速扫过蒋从芸那一页,翻页的同时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先是疑惑,随即又看了回来。

    怎么……蒋从芸竟然是O型血?

    🔒17

    Chapter 17

    ——怎么, 蒋从芸竟然是O型血?

    毫无疑问的是,O型血的蒋从芸,是不可能有一个AB型血的女儿的。

    而这件事周楠申一定知情。

    那么周珩的生母是谁, 周楠申另一个情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存在疑点,那就是周珩和周楠申的关系。

    既然周珩和蒋从芸不是亲母女, 那也就谈不上骨肉亲情,她们关系疏远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为什么周珩和周楠申似乎也不亲?

    虽然这一点许景昕没有确凿的证据,更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父女不睦, 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和周珩接触一段时间后, 从一些细节中推断出来的结论。

    就好比说, 周楠申和许长寻都有涉毒和洗钱背景,这件事在一年前, 周珩却毫不知情, 简直干净的不可思议。

    当然, 许景昕也曾想过, 这会不会是周楠申为了保全财产和下一代,所以才不让周珩沾手?

    毕竟类似的事也不在少数,有很多商人为了提前做好风险规避, 很早就和自己的另一半离婚, 并将财产进行划分归类。万一自己出了事,起码妻儿也可以平安。

    但问题是,就算周楠申要保全周珩, 最低限度也要让周珩心里有个数, 做足准备, 而不是一味地隐瞒。

    哦,不,与其说是隐瞒,倒不如说是在防范。

    可周楠申要防范什么呢?

    难不成他是担心周珩掌握到实据之后,会一个反手举报他不成?还是说这里面有更深的隐情?

    如果这对父女的关系真如他猜的那样,是互相试探,互相隐瞒,甚至是在斗法的话,那么这里面一定要有一个非常立得住脚的原因。

    只是这层原因是周家的秘密,警方是很难查到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会对周珩始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吧。

    一方面,他觉得这个女人城府很深,心机难测,面孔多变,也有手腕,可另一方面,又总觉得她在许、周两家这样的环境中,尤其的“清白”,并没有同流合污。

    是的,就是清白,尽管这件事听上去很难理解。

    说完周家,再说许家,这一年以来许景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发现无论是许长寻、许景枫,或是许景烨、林明娇,对周珩都是不信任的。

    当然,许家人彼此也不够团结,互相质疑、算计,充满了勾心斗角,可是在某些一致对外的事情上,他们的反应却非常的一致,反倒显得周珩像是个异类。

    比如,他在慈心医院命悬一线之时,许家人在互相没有通气的情况下,全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任他自生自灭。

    因为他的死活和他们的利益并不相关。

    而在那个时候唯一站出来的人,就是周珩,也只有周珩。

    关键时刻,周珩似乎根本不在乎利益如何。

    她只是单纯的要救他的命。

    再者,他过去是禁毒警的身份,许家人是知情的。

    而以周楠申和许长寻狼狈为奸的历史来看,他也一定知道。

    可结果呢,周珩要探知这一点,却是靠猜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许家人没有特别提起,这还可以解释。那么周家人呢,他们是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还是认为她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直到现在,许景昕都还记得那天他和周珩在病房里的对话。

    他说:“你不知道我是谁,看来许家没拿你当自己人。”

    而周珩则大方的承认了:“对,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当时这句话,许景昕并未深思,更没往心里去,可如今想来,倒是值得研究。

    外来的,入侵者?

    这话是对许家说的,还是也包括周家?

    许景昕自问,他的生母在一年多以前过世,临去世前她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经常说胡话,做事颠三倒四。

    在那时候,许景昕也不会对母亲说太多,包括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很少和母亲分享,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母亲也听不进去,理解不了。

    但他对母亲绝不是防范。

    起码不像周楠申,对待周珩像是对待一个“外人”。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就连周珩自己都说,她是外来的,入侵者。

    思及此,许景昕又一次看向屏幕里的资料,尤其是绑架案那一段,又看了看刚才标注出来的重点,尤其是其中两条。

    一条是,周琅十岁以前都跟在梁琦身边。

    这点说明周楠申对这点骨血并不看重。

    另一条则是,周珩明明有心脏病,还在绑架期间被绑匪性侵,甚至还和绑匪搏斗过,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活了下来?

    而最主要的是,周珩和周琅都是AB型血。

    外来的,入侵者……

    许景昕下意识眯了眯眼,脑海中倏地蹦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是周楠申,如果他的两个女儿相继遭到绑架,结果想保住的那个死了,无所谓的那个却活了下来,那么他会怎么做?

    念头一生成,许景昕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

    同一天晚上,周珩回到了周家大宅。

    可这一次,不是因为周楠申或是蒋从芸的传唤。

    周珩的突然出现,令蒋从芸十分惊讶,随即她就立刻吩咐陈叔,再多做两个菜,接着就迎上来,对周珩好一番嘘寒问暖。

    周珩听着蒋从芸念叨后天她就要和许景烨订婚的事,只虚应了两句。

    蒋从芸就好像看不懂周珩的脸色一样,又提到自己新买的礼服和首饰,还拉着周珩上楼,说要让她帮忙挑一身,她好在后天穿着去许家。

    周珩没有拒绝,跟着蒋从芸去了她的更衣室,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蒋从芸将礼服拿出来,并在身上来回比了比。

    周珩随手指了一件,说:“行了,就这身吧。”

    蒋从芸来到镜子前,并将周珩指的礼服拿到身前比划,嘴里说着:“这身好么,会不会给你丢人?”

    呵,蒋从芸会在乎给她丢人么?

    周珩挑了下眉,轻笑出声:“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你订婚。再演就过了。”

    这话一出,蒋从芸立刻收了表情,翻白眼的同时,将礼服挂进柜子里,然后转身看向周珩,说:“不管怎么说,我在名义上是你母亲。”

    周珩双手环胸,背靠着墙,毫不客气的将她的用意点破:“看来你已经想清楚后路了。我还以为等我爸一死,你就打算跟廖启明呢。”

    蒋从芸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尤其热络,当然也很假。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蒋从芸突然这么上赶着,无非就是因为知道周楠申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生怕他前脚蹬腿,她后脚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从现在就开始铺垫、找补。

    显然,廖启明并非蒋从芸看中的后路,她还想继续做周家夫人。

    果不其然,提到廖启明,蒋从芸脸色微变:“我不打算再嫁,等你爸一走,我就可以恢复单身,干嘛要再找一个男人管着自己?”

    周珩不咸不淡的接道:“是啊,这样一来,你和廖启明仍然可以往来,还是光明正大的。周家的财产还有你一份,另一边又有廖启明给你钱花,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蒋从芸白了周珩一眼,将衣柜的门关上:“我也不是白拿周家的,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那些是我应得的补偿。再说,就算你将来管家了,也需要我从旁协助。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所以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你需要我带你出面的,我也一定不会推脱。”

    蒋从芸是在为自己讲条件,可周珩对此却毫不在意:“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你愿意留在周家就留,不愿意就走,你应得的部分我不眼馋,我想要的也根本不是钱,就算你都拿去花了,我也不会心疼。”

    “那些钱你当然看不上了。”蒋从芸说:“周家最值钱的是人脉和资源,只要你爸将所有权力都交到你手上,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终于说到了重点。

    周珩笑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要全盘接过来,又不希望有人趁机造反,或是从中作梗的话,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蒋从芸一顿,这才明白周珩的意思:“你怕接不稳?”

    周珩笑了:“高征、黄彬那些人一向听我爸的,却未必愿意听我的。若是他们生了二心,那周家的地位、权力,就会受到影响。你想要继续维持奢靡的生活,我也不能保证了。”

    蒋从芸没吭声,但脸色却有些凝重,显然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周珩见状,继续引导她:“说起来也奇怪,他们都不是安分的人,也有能力自立门户,可偏偏这些年却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爸,为他处理了不少肮脏事,这也太不合理了吧?难道,他们有什么把柄在我爸手里?”

    这话落地,更衣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蒋从芸不说话,周珩就耐心的等着她。

    直到蒋从芸仿佛想明白了,忽然走向门口,将门关上,再转过身来,一脸古怪的看向周珩,轻声说了句:“高征的父母,是被黄彬弄死的。”

    这料爆的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就听蒋从芸解释道:“高征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这件事你爸掌握实据,黄彬绝不敢有二心。”

    隔了片刻,周珩消化完,这才继续问:“只是这样?还有么?”

    蒋从芸又白了她一眼,吸了口气,说:“黄彬这个人虽然冲动,死要面子,还有点重男轻女,但他非常疼他的老婆和女儿。可是高征却和他老婆有一腿。当然,黄彬不知情。”

    听到这,周珩的表情瞬间微妙了。

    合着一边是杀父杀母之仇,而另一边则是夺妻之恨,无论是哪一样,都够将对方大卸八块的了。

    周珩问:“所以这些年,我爸就利用这些事来控制他二人?”

    “也不完全是控制,你爸给了他们不少利益,他们也没有白帮周家做事,回报还是很丰厚的。”

    说到这,蒋从芸又话锋一转:“总之,要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又怕你爸瞒着你,你尽管可以来问我。无论如何,这个家不能散,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蒋从芸的语气无比真诚,乍一听好像真是在为这个家考虑,可周珩却没接话,她只是笑着扫过去一眼,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小白楼。

    如果袁生在那段录音里的推测为真,那么高征和黄彬就都有份害死她母亲梁琦。

    当然,背后指使的人一定是周楠申。

    除此之外,还有蒋从芸,也曾经派人去侮辱过她母亲。

    这些一笔笔旧账,她早晚都会算清楚。

    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就算要报仇也要讲个顺序。

    周珩很清楚,这个时候还得留着蒋从芸,她还有很多用处。

    思及此,周珩又是一笑,遂站直了走向门口,说:“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爸爸了。”

    “你去吧,他在房间里休息。”蒋从芸从门前让开,满脸的虚情假意,“不过你们也不要聊得太晚,这两天要养足精神,毕竟后天你就要订婚了,美容觉才是最好的保养品。”

    周珩听到这话又停顿了一瞬,心里升起疑惑,表面却没有露出来分毫。

    有一件事她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就是蒋从芸一直督促她和许景烨拉近关系,即便在她还是许景枫未婚妻的时候,也无时不刻的提醒她,对许景烨的感情投资不要松懈。

    可她到底不是“周珩”。

    哪怕她身上做了疤痕,脸也动过了,她们的血型也都是AB型血,她也只是个冒牌货,是替身。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

    这一点蒋从芸应该也很清楚。

    可为什么蒋从芸对于她的身份有可能被拆穿这件事,却从来没有担心过?

    是蒋从芸觉得就算许景烨知道了,也不会发作,还是说周家对此早就有了应对策略,只不过蒋从芸和周楠申一直瞒着,还不打算让她知道呢?

    周珩心里装着这层疑惑,很快上了三楼,随即一路来到周楠申的房间门前,敲了下门。

    不会儿,里面传出周楠申虚弱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周珩将门推开。

    起居室内,周楠申正躺在窗边的躺椅上,他身上裹着睡袍,腿上还盖着毯子,脸色透着灰败。

    他手边的小桌子上散落着好几个药盒,而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像是铁锈一样的金属味儿。

    其实不只是现在,自从一年前周楠申开始服用基因药,他身上就开始有这种味道。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随着药量的增加越来越重,尤其是当他开口说话时,那些味道还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周珩知道,那种腐败的,恶臭的,夹杂金属味的气息,都是指向他病入膏肓,走向末路的信号。

    她也听说过,吸毒者身上都会有一种浓重的气味,很难闻,那是因为化学类毒品正在腐蚀人体。

    周楠申接触苯|丙|胺已经一年了,早就是药石难医了,而他身上的味道也越发浓重,几乎连他身上最后一丝人的气息都要完全掩盖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走近窗边,居高临下的看向那张衰败的脸,无论是表情上还是心里都没有一丝怜悯或是同情。

    她的声音也很冷漠,第一句话便是:“看来,你已经将药量加上去了。”

    🔒18

    Chapter 18

    “看来, 你已经将药量加上去了。”周珩如此说道。

    可他们都很清楚,再高的药量,也只是对生命的透支, 何况那些东西本就对器官有损伤,这具身体已经是超负荷在运转了,随时会败于脏器衰竭或是其他并发症。

    “我知道自己没多久了。”周楠申低声说。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可那深沉的目光中却是暗涌起伏,有不甘, 也有遗憾,还有一些周珩看不懂的东西。

    她知道, 周楠申还隐瞒了很多秘密,恐怕此时的他内心也正在纠结, 要不要将那些秘密告诉她。

    周珩只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可以告诉我。”

    周楠申却反问:“我告诉你,你就会去做么?”

    “看情况, 看心情。也许对我有利的, 我就做了。”周珩淡淡道。

    周楠申缓慢的笑了, 隔了几秒, 说道:“你今天来,是来跟我要人,要资源, 谈条件的。”

    “没错。”周珩说:“也是要提醒你, 你要是再不放手,就没机会了。早一天交给我,你也好早一天放心。”

    说到这, 周珩走到角落里, 拉了把椅子过来, 遂就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的瞅着他。

    周楠申问:“我现在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珩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回道:“我会尽快安排你住进慈心以外的医院,我会让他们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来帮你续命。如果你需要临终关怀服务,我也可以安排。我还可以保证,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追究,直到你咽气。”

    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熬干,自己数着生命倒计时,是他应得的。

    周楠申说:“这些事,不止你能做到,蒋从芸也可以。”

    周珩摇头笑了:“如果她真能安分的守着你死,那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些了。你很清楚,一旦你将‘后路’交给蒋从芸,许长寻的人就会立刻找上门来。蒋从芸一定招架不住,为求自保,她一定会和许长寻做笔交易,然后把你交出去。你知道许长寻那么多秘密,掌握他多那么多把柄,他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拿回来,也一定会防着你留后手。所以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母亲,比袁生更好。”

    周珩这番话句句都在点子上,而且完全说中了周楠申心里最担心的事。

    死亡固然是他畏惧的,但怎么死,也是个问题。

    到这一刻,还在支撑周楠申的就只有尊严。

    而这最后一点尊严,绝对不能被人践踏。

    既然不管怎么选,都是授人以柄,那还不如交给自己的女儿,起码她还会让他“善终”。

    说到这,周珩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你还没住过小白楼吧?其实那里环境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这栋宅子,但要是许长寻真把你送过去了,也不会太委屈你。”

    周楠申扫过来一眼,眼里划过一丝愠怒:“许长寻会怎么对我,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和他,可是斗了一辈子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珩想了一下,很快提出条件:“我要高征和黄彬唯我马首是瞻,老老实实的帮我办事。”

    这件事她也考虑的很清楚,周楠申会放权给她了,只是不可能一次性都放掉,他会分成几次,以确保到生命的最后还能留有底牌。

    而她决不能操之过急。

    周楠申似是笑了一下:“倒是很会开条件。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稍后我会给你一个账号,你去登录,里面会有你要的东西。”

    周珩笑了,同时也明白到,周楠申会这么痛快答应这件事,就说明高征和黄彬并非他最看重的筹码,否则他一定会讨价还价。

    然而就在周珩准备试探之时,周楠申却话锋一转,先一步说道:“你要知道,一旦你开始从我这里拿东西,就意味着你和这个家绑定的更深,周家的现在、未来,都会交到你手上。你固然会享受到周家带给你的便利,金钱和财富,同时也要代表周家,去对抗那些外敌。而且就算你不愿意,外面的人也会针对你,你是躲不掉的。”

    其实这一点,周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也明白利益和责任是一体两面的双生花,无法分割,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道理。

    思及此,周珩看向周楠申,她的眼睛无比漆黑,承载着决心,也暗藏着利刃。

    “而我第一个要对抗和周旋的,就是许长寻。”

    周楠申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现在还不到对抗的时候,他老奸巨猾,你不能硬钢。一旦他猜到你已经成了周家家主,就一定会想办法从你这里套出他要的东西,你只要做到让他不敢动你,已是不易。若是你能过了这项测试,我就会将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更重要的东西……

    周珩眯了眯眼,心里也跟着一紧,但很快,她就控制好表情,故作不在意道:“你所谓更重要的东西,也要我觉得重要才行啊。”

    周楠申笑了,这一次竟然没有故弄玄虚,反而还一股脑的将答案甩给她:“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十七年前在小白楼发生的事情么?还有你的身世,以及十一年前,绑架案的真相。”

    周楠申一连说了三件事,而它们之中任何一件单拿出来,都足够吸引周珩。

    这下,周珩一时也顾不上表情控制,瞳仁瞬间放大的同时,心里也跟着掀起滔天巨浪,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这三个秘密。

    只是有一点,她很疑惑——你的身世。

    也正是这一点,仿佛在她心头敲下一记警钟,令她找到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即时将心绪拉回来,而没有说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承诺。

    “什么叫‘你的身世’,你指的是什么?”

    周楠申却不答反问:“难道你对这件事就没有过怀疑么?”

    周珩想了下,顿觉荒谬:“你该不是要告诉我,梁琦不是我的生母,或者你不是我的生父吧?”

    周楠申依然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笑着放钩子:“你要想搞清楚这一点,就要先过我的测试。周家未来的家主,不仅要意志坚定,有强大的心脏,遇事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还要足够的狠,不能有丝毫软弱。只有当你证明自己之后,这个家最大的秘密,才会交到你手上。否则,它们就会随着我的离开,永远地消失。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周楠申的话,恰好切中了周珩的命脉,这些的确都是她最在乎的事。

    可她还没有因此丧失正常的思考能力,很快,她就伸长手臂,从他的睡袍上拿下来一根头发,随即拿起旁边的一个空药盒,将头发放进去。

    周楠申见状,却只是笑着,并不阻止。

    周珩见他如此淡定,心里也不由得开始犯嘀咕。

    如果周楠申要在她的身世上做文章,这件事是很容易就拆穿的,毕竟她要拿到他的DNA也并不困难,一根头发就可以比对。

    如果明知道鉴定结果证实是虚惊一场,周楠申又何必玩这一手,他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再者,令她对生父的身份产生疑虑,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除非……他指的是她的生母身份。

    难道说,梁琦不是她的母亲?

    不,这也不合理。

    这个念头一生成,就被周珩立刻推翻了。

    如果她们不是亲母女,周楠申就不会让她跟着梁琦,梁琦也不会对她那么好。

    或者,他只是在故弄玄虚,为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间,或是为了防止她提前造反,所以用这种说词来牵制她?

    想到这里,周珩暂时按耐住不确定的心思,再抬眼时,说道:“如果你只是虚张声势,大可不必,我既然答应了跟你交换条件,就不会临时毁约。反正你已经快不行了,这几天还是能等的。”

    周珩站起身,将药盒放进自己的包里,又落下一句:“后天我会和许景烨订婚,你身体有恙,就不必去了,许家人会明白的。”

    话落,周珩转身就要走。

    周楠申却在此时开口:“到时候,许长寻一定会试探我的情况,会为难你。你要提前想好应对策略,我对你的测试就从后天开始。”

    周珩站住了,却没有应,更没有看他,她只停顿了一秒,就抬脚走出门口。

    ……

    此后的一路,周珩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回到公寓。

    周珩进厨房洗了手,很快从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又兑了凉的,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随即她放下杯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

    远处的灯火透进来,光亮落在地上,映出窗楞的影子。

    周珩没有开灯,就着微光,来到沙发前坐下。

    她知道,这个晚上她注定不会好眠,就算睡着了,她的思路也不会停。

    周楠申一连抛出三个钩子,每一个都落在她的要害,连着肉,勾着骨,渗着血。

    ——她的身世。

    ——十七年前的小白楼。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这前面两件事,她只能等待周楠申的答案,除此之外毫无他法,即便去问梁峰,梁峰的答案也会掺杂大量水分。

    恐怕这里面,也就只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她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二了。

    思及此,周珩拿起手机,快速找到程崎的号码。

    可是当她将号码播出去之后,心里却又生出一丝不确定。

    她想了想,又将电话切断,随即闭上眼,又一次陷入莫名其妙的纠结。

    可这一次,她没有纠结太久,手机就倏地响起。

    她睁开眼,看到来电显示正是程崎,安静了几秒,将电话接起来。

    “喂。”程崎的声音很快出现。

    周珩却没吭声,她滑下沙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只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出神。

    “喂,你找我?”没有等到周珩的回应,程崎又一次开口:“怎么不说话?”

    周珩依然没有言语。

    程崎也没继续追问,就等在电话那头,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突然叫道:“程崎。”

    回应她的先是一声轻叹,然后程崎问:“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不通?”

    “你怎么知道。”

    程崎笑了下:“因为你每次这样,都会找我。利用我,已经是你的习惯动作了。”

    “你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管我。”周珩一顿,跟着问:“这也是梁峰对你的要求么?”

    程崎那边安静了几秒,才说:“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在你心里,大概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吧。不过我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在我这里,任何事都是要有代价的。说吧,这次是因为什么事。”

    周珩抬起眼皮,望着屋子黑暗的角落,目光有些发直:“当年设计绑架案的,是不是梁峰?你有没有参与?”

    这话一出,程崎那边彻底安静了。

    而他不出声,周珩也不言语,她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只是在想如何回答他。

    事实上,就算程崎不说话,周珩也能猜到答案。

    如果与梁峰无关,程崎会立刻否认。

    而他选择沉默,这就恰恰说明了一切。

    过了半晌,程崎似是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幕后主使不是师父。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因为师父在周家有眼线,所以事发后就立刻派人到处找你。幸好,我们是赶在周家的人之前将你找到了,但师父不想暴露身份,知道你也不会相信陌生人,于是就让我出面,把你带走。”

    怎么,幕后主使不是梁峰?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却又想不出程崎隐瞒这一点的理由。

    因为就算程崎说是梁峰,这一点对于眼下的局面,对于她和梁峰的关系,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程崎也没必要说谎。

    周珩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隔了几秒,程崎回了:“知道。”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是谁?”

    程崎却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

    其实这样的答案她也料到了。

    要是程崎想说,他早就说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周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时间,心里的滋味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可她知道,自己并不觉得愤怒,也不生气。

    她和程崎本就立场不同,他有他的坚持和谋划,而他又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若是因为她的几句追问就和盘托出,那就不是他了。

    片刻后,程崎劝道:“周珩,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知道你想急于弄清楚真相。但有些事,你我都没得选。既然身不由己,就只能顺势而为。”

    周珩似是轻笑了一声,却没理这茬儿,而是忽然问:“另外还有两件事,我对你一直很好奇。你能回答我么?”

    程崎没有立刻接话,似是在犹豫。

    周珩又是一笑,只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很在乎立心的朋友,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比家人还要亲。你要帮林曾青讨回公道,要帮陈凌完成遗愿,还要为茅子苓报仇,这些我都能明白。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一秒,随即问道:“我想问的是,等有一天你完成了这些事,你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珩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不只是问程崎,也是在问她自己。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本就殊途同归,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她都无法对程崎袒露心声的原因。

    他们真是太像了,都身负着枷锁和责任,都在亲人和朋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但同时他们也都是自私的人,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却关心其他人。

    在这条路上,充满了危险和算计,任何看上去温柔且温情的东西,都可能是陷阱,他们不敢碰,更不敢卸下盔甲,只能时刻警惕着。

    半晌过去,程崎说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或许要等到那一天来临,我才会有答案。”

    他的回答就和周珩预料的一样。

    而对于这件事,她也是迷茫的,她也不止一次的自问过,若是有一天她找到母亲被害的真相了,也终于抓住了她一直向往的权力,不再任人鱼肉,担惊受怕,到那时候,她的人生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思及此,周珩自嘲的笑了。

    直到程崎问:“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周珩这才吸了口气,轻声说:“在欧洲养病那几年,我很感谢你能出现,也很感谢那时候的陪伴。虽然我不知道,你说喜欢我,是因为咱们自小的情分,还是因为我这个人。我只想知道,在我回来之前,我说要和你睡一觉,留个念想……你是因为提要求的人是我,才答应的,还是说这也是梁峰对你的要求?”

    这话落地,程崎那边又一次安静了。

    可周珩却并不着急,事实上到底答案是什么,她也不是那么在乎。

    那一天发生的事,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当时对程崎的“依恋”,只是一种在异地他乡,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能抓到的唯一希望。

    在那个时候,只有那样的温存,还能证明她是活着的,令她还能感受到温暖和被人拥抱的感觉。

    然而那样的时刻,拥有过就好,不必沉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对他也是利用。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开口:“算了,是什么都好,反正我对你也是……”

    可那“利用”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崎打断了:“师父的确跟我说过,要用心经营你我的关系,就算发生关系,也算是一种感情投资。”

    周珩不禁一顿,遂又笑了。

    她这个舅舅啊,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随即周珩说:“那么我最多也就给你三分。前半场,你是很努力,可到了后半场,你明显疏远、怠慢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一旦你开始对我若即若离,我也会立刻收心。”

    隔了几秒,回应周珩的是一声轻笑,只是在那笑声中,还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就听程崎说:“但人非草木,我也有自己的情绪、情感。以前说喜欢你,的确,有很多次都是用来试探你的反应,并非真情。结果我也看到了,你不是靠这些甜言蜜语就能交心的。但那天晚上……我,却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睛回忆着那些片段,包括彼此气息的交融,他的动作,那怀抱的温度,以及他的眼神,他的吻。

    而就在周珩走神之际,程崎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天的反应你也能感受到,有些事我是骗不了你的。后来那几年我选择‘消失’,对你不闻不问,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在美国脱不开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是啊,若不是故意疏远,故意避而不见,就算他再忙,一通电话总是有时间打的吧,或者还可以发信息。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还想找补什么?

    周珩不由得笑了:“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么?还是说你想借此机会,达到其它目的?”

    程崎自嘲道:“是很晚,但我从来就没有对这段关系抱过希望。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也不是想得到什么。我只是……”

    说到这,他又突然顿住了。

    周珩耐心的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的下文。

    等他再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无论如何,都过去了。周珩,后天你要订婚了,我就在这里就祝你和许景烨进展顺利,祝你能早日得到你要的一切。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不过你是知道的,任何事都有代价。”

    隔了两秒,他又补了句:“还有,师父提出的合作,你也要慎重考虑,他等不了太久。”

    话落,他那边就将通话切断。

    手机屏幕黑了。

    黑暗的屋子里,就只有窗户那边透进来的微光。

    周珩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

    她就那样静坐了许久,直到所有情绪都平复下来,她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那轮弯月已经爬上了天,却被云层笼罩着,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就像挡在她面前的重重迷雾。

    🔒19

    Chapter 19

    订婚的前一天, 周珩收到了专人送上门的礼盒,多达十几个。

    许景烨的作风一如既往,从衣服到内衬, 再到珠宝首饰,甚至是脚上的高跟鞋和丝袜,全都搭配齐了。

    清一色的名牌, 却不只是追求价格,更讲究的是品质和舒适度。

    周珩将盒子逐一拆开, 抚摸着布料的触感,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想, 不会连内裤都是许景烨亲自挑选的吧?

    那他是去的专柜呢,还是看的目录, 又或者是上网检索看哪个牌子的内裤最好穿?

    周珩将衣服和首饰在身上试了一圈, 随即就挂进衣帽间,出来时, 就见手机上出现两条许景烨的微信。

    “试穿一下拍张照给我看看。”

    “不合适的话, 还有时间换。”

    周珩笑着回道:“试穿过了, 眼光不错, 不过我已经换下来了,就不拍了,怪累的。”

    随即她想了下, 又补充一句:“明天你就能看到了, 提前看多没有惊喜感啊。”

    许景烨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问:“其实我最想帮你挑选的是婚纱,会有这么一天么?”

    周珩说:“哦, 原来你喜欢玩过家家。”

    隔了几秒, 许景烨说:“阿珩, 你是真不知道么,男人给女人挑选衣服是什么企图。”

    这一次,周珩没有回,她坐下来,非常认真的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她接下来一定会面对,且无法敷衍了事的问题。

    她要不要现在就准备好避孕药,或是保险套?

    如无意外,她和许景烨大概率是会发生关系的,而她对这个男人的触碰也不排斥,起码他长得帅,动作温柔,又会说甜言蜜语,不像许景枫男女关系混乱,还有病。

    一个干净的男人,又对“周珩”用情很深,生活琐事上也非常用心,作为情侣,这已经没挑了。

    但问题是,许景烨和“周珩”到底是亲热过的,虽然在日记里,“周珩”非常清楚的写到,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除此之外八成什么都干过了。

    这就说明,许景烨对“周珩”的身体是有一定的了解程度的,或许连她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小胎记都见过。

    而这些标记,她是没有的,也无法从日记或是他人的口述中得知,毕竟绑架案后,“周珩”的尸体就消失了,周家人也不可能知道“周珩”的这些特点。

    当然,或许她也是太多虑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兴许有些胎记之类的东西,就算许景烨见过也忘记了?

    再者,若是他发现不对,提出疑问,她也可以说,用医美手术处理掉了。

    毕竟周家对外人以及警方的说法是,“周珩”在绑架案中多处受伤,不仅伤了脸,还有身体,所以在那几个月之中,她的确接受了一些医美手术。

    可是说到受伤……

    有一件事,她是不会记错的。

    绑架案后,她被程崎一路暗中送回周家,等她再醒来后,人已经躺在医院了。

    而她在昏迷期间,接受了一系列的治疗,后来就是长达好几个月的精神恍惚,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时而产生幻觉,时而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直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才从蒋从芸口中得知,在绑架案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做好了文章。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以后就是“周珩”,在被绑架期间遭到了虐待和性|侵,而且经过慈心医院的医生检查,下|体有明显的撕裂伤。

    可事实上,这些都是周家单方面的说词,到底她有没有遭到歹徒的性|侵,这件事至今都是一个谜。

    一开始,周珩是十分坚信她什么都没发生的,因为在她的记忆碎片中,被绑匪抓走侵犯的是另一个“周珩”。

    如果当时她也遭到了同样的事,她不可能毫无记忆。

    只是这样的“坚信”,一直到她在欧洲小镇调养期间,又产生了动摇。

    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一时冲动,邀请程崎上了一次床。

    结果她发现,她不是处女。

    她很震惊,在那几天里对自己残存的记忆,产生了严重的质疑,甚至觉得她因为受刺激过重而是去那几天的记忆,或许就包括性|侵这件事。

    可是要证实这一点,她又不知道去问谁。

    周家人又不在绑架案现场,自然不会知道,而“周珩”和绑匪都死了。

    她作为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还把那几天的事忘光了。

    而她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些记忆碎片,也在心理医生的评估中认定,很有可能是幻觉和臆想,或是她通过潜意识拼凑出来的“面貌”,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话说回来,其实这件事周珩已经无所谓追不追究了,就算真的发生了,那些绑匪也已经死了,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绑架案背后的真相。

    可现在看来,真相如何很难探究,也无人可问,而这件她认为无所谓追究的事,也给眼下面临的问题带来了新的困扰。

    那就是,要是许景烨跟她求欢,她是要欣然接受呢,还是应该呃……装作在这件事情上受过刺激,受过惊吓,甚至无法忍受做这种事呢?

    ……

    转眼到了第二天,周珩起了个大早。

    她先吃了一点东西垫垫胃,又冲了澡,出来后将头发吹干,简单挽了个发型,就坐在梳妆台前上了一层薄薄的淡妆。

    她的气色相比前一天要好一些,而好气色就是最好的化妆品,何况今天只是订婚,还是家宴,场面不大,她也没必要太隆重。

    等脸上拾掇干净了,周珩将许景烨寄来的行头送头换到脚,最后将耳坠戴上,又摸了摸有些空荡荡的脖子,想着或许应该搭配一条丝巾。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正是许景烨。

    周珩将电话接起,刚要开口,就听他说:“我的车在楼下。”

    周珩走到窗边往下面一看,果然见到许景烨的黑色轿车,而他就立在车边,一手拿着手机。

    周珩说:“你怎么这么早?我快好了,再等我会儿。”

    “是有点早。”许景烨声音带笑,“但我有点等不及了,昨晚高兴的都没睡好。”

    没有女人能抵抗得了男人这样的“攻势”。

    周珩也不自觉的笑了:“好,马上下来。”

    虽说“马上”,周珩还是故意磨蹭了半个小时,一来是打算再磨一磨许景烨,不能让他太如意,二来则是因为接了一通蒋从芸的电话。

    换做过去,周珩一定不会和蒋从芸闲话家常,但今天却有一搭没一搭的多聊了几句,就连蒋从芸没事找事的那些碎嘴嘱咐,都非常乖巧的一一应了。

    到后来,连蒋从芸都开始觉得不对了,语气古怪的问了一句:“看来你今天心情挺好啊,竟然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都没觉得不耐烦。”

    周珩笑着来到窗前,一边看着站在下面来回踱步的许景烨,一边笑道:“许景烨在楼下等我呢。”

    蒋从芸正要催促她赶紧下楼,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哦,难怪了。不过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过了。”

    说话间,就见到许景烨抬了下头,似乎发现她站在窗边了,还朝她指了下手表,提醒她注意时间。

    周珩无奈的摊了下手,同时示意手机,意思是要讲完这个电话。

    随即周珩离开窗边,拿起自己的手包,状似不经意的问蒋从芸:“对了,绑架案之后,医生不是给我做了身体检查么?我到底有没有被人侵犯过?”

    蒋从芸大约是没料到周珩会突然提起这茬儿,又或者是惊讶于她可以如此的云淡风轻,随即问:“挺好的日子,说这个干嘛?”

    “不说不行啊。”周珩淡淡应了:“等订婚过后,我要搬去许景烨那里了,指不定今晚就得发生点什么。请问,我该做什么反应?是享受呢,还是上演一出‘啊,你别过来,不要,不要靠近我,我好怕’,这样的戏码呢?”

    周珩边说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了两口,不紧不慢的将这出戏演完。

    而她甚至都能想到,此时沉默的蒋从芸,必然是在没好气得翻白眼了。

    周珩却懒得管这些,直接把问题甩过去:“快点给我个答案,这件事很重要,你也不希望我这么快就穿帮吧?”

    蒋从芸那边安静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些检查都不是编的,尤其是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你在那几天经历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就只能依据你身上的伤来判断。”

    听到这话,周珩喝水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没言语。

    这么说,她的确受过侵犯?

    就因为这件事刺激太大,所以她把那几天的事都忘了,还因此得了PTSD?

    周珩又喝了口水,将杯子放下的同时,心里也落下一道声音——不可能。

    她不是这么脆弱的人,而且心理承受能力是自小就练出来的,见多了听多了恶心事,在周家的日子,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过去那么多磨难,她都没有吓出精神分裂,竟然会因为绑匪的性|侵就受这么大刺激,还被送去欧洲调养了好几年?

    再说,和程崎那一晚,她也没有任何不适,或是因此产生什么生理上的不愉快和应激反应啊。

    当然,这不是说性|侵是一件小事,只不过和她过去的经历比起来,这件事还不足以对她造成如此大的重创。

    她总觉得,就算这件事发生了,在那几天当中,也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后续,应该是一连串的打击叠加起来,才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周珩正想到这,电话里就传来蒋从芸的声音:“这么说吧,就算你因为‘害怕’而拒绝许景烨,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男人还不错,也有这个意思,也可以假装是被他的真情治愈了……总之你们小两口的事,你自己看心情决定就好。”

    周珩听得直接扬起眉梢,想不到蒋从芸对她还真是“推心置腹”,连这种建议都能信手拈来,也难怪她能把廖启明玩的团团转。

    周珩得嘲弄道:“照你这么说,那么我因为受刺激过重而忘记那几天发生的一切,又因为许景烨的亲密触碰,而勾起一些记忆碎片,也是可行的。再说我还有心脏问题呢。”

    心脏病这种借口,当初也是她用来拒绝许景枫的,而且用的很顺手。

    蒋从芸却说:“许景烨和许景枫能一样吗?许景枫那么能折腾,没病的都可能被玩死,何况是接受过‘心脏移植’的。”

    也是。

    周珩玩着指甲,又想了想,说:“哎,那我还是随机应变吧。”

    想不到扮演“周珩”那么久,明明早就已经入戏了,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周珩”,所做出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那些条件反射都已经深入骨髓了,如今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费神。

    就这样,周珩又和蒋从芸虚应了几句,被蒋从芸催促着尽快下楼,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拿着手包往门口走。

    谁知刚来到门前,就听到门铃响。

    打开门一看,等在门口的正是许景烨。

    周珩笑着迎上前,同时将门带上,手机还没挂断,就当着蒋从芸的面来了句:“我妈还在跟我聊电话,让你久等了。”

    电话里,蒋从芸发出一声冷笑。

    周珩没理会,直接打量起许景烨这身定制西装,不是很隆重,但却足够讲究,而且很适合家宴,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周珩很满意,挽住他的手臂,切断电话,对他说:“就这么几分钟都等不了。”

    许景烨没说话,带着她走向电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

    周珩问:“怎么了,不好看么?”

    “和我想象中一样美。”许景烨伸长手臂,勾住她的腰,头微微低了,唇就落在她鬓边,“但想象就是想象,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说实话,周珩是开心的,而且有点小鹿乱撞。

    所以她就遵从本心,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仰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只一下,她就退开了,然后又伸出手指,在他唇上蹭了蹭,说:“哎呀,忘了我涂了口红。”

    这话落地,就感觉到许景烨的手紧了紧,温度也跟着升高了。

    “其实我还准备了另外一件衣服,在我的别墅里。”

    哦。

    周珩笑着横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

    可她却没上钩,一手轻轻落在他胸前,感受着那下面有力的心跳,同时说:“今晚可不行。后面几天还要搬家呢,肯定很累。”

    许景烨动了下嘴唇,正要说话,却又被周珩打断:“咱们,来日方长。”

    说话间,电梯到了。

    🔒20

    Chapter 20

    不到十点, 周珩和许景烨来到许家。

    虽说事先许景烨和周珩已经打过预防针,说这次只是一家人吃顿饭,不宴客, 也不铺张,可是乍一见到院里的冷清,许景烨还是捏了捏周珩的手, 面带歉意道:“阿珩,今天委屈你了。等将来咱们的结婚典礼, 一定会大办。”

    周珩对此倒是不介意:“低调点挺好的,形式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心意。”

    正说到这,林明娇迎了上来, 笑道:“哎呀, 巧了不是,就一分钟前, 董事长还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到呢。”

    “我们这就过去。”许景烨神色一转, 对林明娇点了下头, 拉着周珩的手正要走。

    可林明娇却说:“不过你爸也说了, 待会儿让你一个人先过去见他,应该是有公事要单独和你谈。”

    林明娇刻意在“一个人”和“单独”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周珩自然听出来了, 便从善如流的松开许景烨的手, 推着他说:“既然这样,你就先过去吧。”

    许景烨略迟疑了一秒,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抬脚走向书房。

    等他走远了, 周珩这才收回目光, 似笑非笑的对上林明娇。

    林明娇的笑容也淡了些,将周珩的行头打量了一番,来了这么一句:“本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但景枫才走不久,家里也不好风光大办,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件事周珩自然是理解的,即便林明娇不说这句,她也不会有异议,可偏偏林明娇非要再提一次,显然是要给她添堵。

    可惜,林明娇想错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和她一样的。

    周珩如此应道:“其实就算没有仪式也无所谓,只要我和景烨的心是在一起的,外人怎么看不重要。”

    “瞧我,也是多虑了。”林明娇见她没动气,语气多了一丝嘲弄,“一回生二回熟,你也不是第一次进许家门了,这里的一切你都轻车熟路,自然无所谓。”

    听到这话,周珩微微扬了下眉,倒是有些意外林明娇会这么直白、直接的讽刺她,哪怕在她还是许景枫的未婚妻时,林明娇都没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过话。

    然而再仔细一想,换做她是林明娇,看到同一个女人进了许家两次,还分别和许家两个儿子订了婚,她八成也不会觉得顺眼。

    再者,林明娇和姚心语过去都是站队许景烨的,到头来呢,不仅“投资”失败,反倒让她渔翁得利。

    林明娇就再迟钝,到如今也应该能想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了,何况这里面还会有于真的提点,令林明娇意识到,她和周家一早就准备了多线发展,摆明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哪边都没落下,这才能在两任未婚夫中间无缝切换。

    而当这一切被林明娇想明白后,八成是既生气又懊恼,毕竟以林明娇以己度人的思路来说,多半以为她们一样,都是靠美色勾引的男人。

    可结果呢,林明娇却连个名分都没混上,外人对她的称呼还是林秘书。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林明娇对周珩假以辞色,周珩也不会领这个情,她可还没忘记林明娇和于真勾结,里应外合整死许景枫,又将警方的调查视线引到她身上这一茬儿。

    思及此,周珩漾出一抹笑,非常不客气地回道:“如今看看眼下,再想想过去,还真是应了那句,此一时彼一时。我第一次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林秘书和景枫还有龃龉。直到他后来离开,你们之间的矛盾也没有化解。可现在呢,怀着他遗腹子的女人,却是被你亲自接回来的,而且我听说你们关系走得很近,都快成好闺蜜了,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周珩如此一点,林明娇的脸色跟着就变了,显然是没有料到周珩会反咬一口,还咬在这里。

    林明娇很快说:“景枫走的突然,留下于真和肚子里的孩子,无依无靠,我也是看她可怜呐。若是景枫现在还在,说不定于真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

    周珩故作诧异的扫过来一眼,轻笑出声:“原来是看她可怜,我还以为你们是同病相怜呢。毕竟她现在走的路,你也曾经走过,只是没走通。”

    又一个痛处被周珩踩的死死的,这下林明娇可是笑不出来了:“你什么意思,故意说这些想刺激我?”

    “刺激你?这不是你刚才对我做的事么。”周珩也收了笑,朝林明娇走近了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良心的忠告,言语上的打击对我没有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倒不如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我这个人,心眼很小,而且睚眦必报。你和于真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这话落地,周珩就拉开距离。

    再看林明娇,脸上透出一丝心虚,眼神闪烁,可她仍在试图掩饰,力持镇定。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别想栽赃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周珩却是目光冰冷,自上而下的扫了她一眼:“是栽赃还是事实,都由我说了算。我不管你日后怎么解释,如何推脱,这笔账我都会算在你头上,好自为之。”

    到此,周珩也懒得再跟她纠缠,径自越过她走进主屋。

    林明娇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转身,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周珩的背影,久久没有缓过神儿。

    其实刚才,她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只是她忽然看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还在试图用言语攻击来打压周珩的气焰,可这种招数看在周珩眼中,已经是小儿科了。

    正如周珩所说,此一时彼一时,一年前的周珩还要在她面前装相,可现在呢,周珩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

    周珩摆脱了林明娇的纠缠,没有在主屋里逗留太久,很快就走向后院。

    许家的宅子很大,即便办个几十人的聚会也容纳的下,但平时住着,却分外空荡冷清。

    周珩在后院的椅子上坐下,迎着微风,深吸了一口气。

    等阿姨端上一杯热茶,她便一个人待了许久。

    外人眼中,周珩单手撑着头,眯着眼睛,就像是在晒太阳养神。

    可事实上,她的思路却早就飞到书房里的许家父子身上。

    许长寻单独叫许景烨见面,这在周珩看来,已经是一种暗示,一种下马威。

    她是个外人,也是个入侵者,无论她踏进这个家的门槛多少次,许长寻都会防着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姓周。

    换做别的人家,先后有两个儿子和同一个女人订婚,家中长辈多半会因为纲常伦理,而无法接受。

    但在许家,许长寻忌惮的却是她两次“进门”的手段。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两家的婚约,断了也就算了,可第二次,她是凭自己的本事进来的,还是许景烨亲自去求的许长寻,许长寻一定也因此见识到许景烨对她的执着。

    而这个儿子又是许长寻最器重的那个,如今却被周家的女儿捏在手心里,他心里如何能舒坦?

    再进一步想,若说许景烨是放不下“周珩”,是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明明是郎情妾意却迟迟无法在一起,令许景烨保守求而不得的痛苦,这一点许长寻多半也能理解,会更愿意促成好事,令许景烨早点解除心结。

    可许长寻是知道的,她不是真正的“周珩”。

    既然不是,却又能做到让许景烨牵肠挂肚,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引起许长寻的“注意”了。

    恐怕现在,许长寻正在书房里对许景烨耳提面命,告诫许景烨不要因情误事,不要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吧?

    想到这,周珩不由得笑了。

    可她的笑容还没落下,几步远的地方就多了一道人影。

    周珩听到动静,侧了下头,就见于真笑着站在一旁。

    “是你啊,好久不见。”周珩如此说道。

    于真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整个人的气质都比过去恬静了些:“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约你见面的。但明娇姐说了,我的胎还没坐稳,最好不要出门,就在家里活动。”

    周珩瞄向于真的肚子,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就算你约我见面,我也未必会赴约。咱们之间,原本就没什么交情。”

    于真笑道:“说的也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你住的公寓楼下,你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当时别提多紧张了……”

    紧张?呵呵。

    “是啊,我还夸你演技好呢。”周珩也跟着笑了,随即话锋一转,“如今你已经得偿所愿了,许家你也进来了,你我之间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直接一点。”

    气氛一下子降到谷底。

    于真笑容不再,吸了口气,再看向周珩时已经没了表情:“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他了,而且听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答应条件。其实只要你愿意,你我联手,很快就能成事的。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你要犹豫,所以想当面问清楚。”

    于真忽然切换了面孔,即便是周珩,也不免感到惊讶。

    周珩打量了她几秒,不答反问:“我很好奇,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支撑着你,令你在这个局里付出这么多,甚至不惜怀一个孩子?难道就是因为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么。”

    周珩一下子问到了点上,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点。

    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的复仇,而献出自己的身体,甘愿去陪另外一个男人睡觉,还做了试管婴儿。

    除了“情”这个字,她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果不其然,周珩刚问完,于真就别开脸,脸上跟着闪过一丝狼狈:“你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周珩丝毫没有介意于真的评价,只缓慢点了下头:“还真让我猜对了——你爱他。”

    于真垂下眼,没有否认,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那你呢?他是你的亲人,你不相信他,却甘愿和姓许的狼狈为奸。”

    周珩慢悠悠的笑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真是想不到,我这个舅舅这么有魅力。”

    于真没有接话,只转过头来瞪着她。

    直到周珩轻声说:“既然你一定要问个清楚,那么你就给他带个话,要跟我合作,不是没有可能,但必须按照我的节奏来,要慢慢谈,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于真听了,狐疑的问:“你愿意合作?”

    周珩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说:“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不愿意,而且当事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于真仿佛又要开口,可就在这时,从主屋那头传来林明娇的声音。

    “于真,于真!”

    于真下意识回头看去,周珩却没动,只说了句:“你该回去了。你我待在一起太久,她会怀疑的。”

    于真吸了口气,站起身说:“好,我会再联系你。”

    随即她脚下一转,很快走向主屋。

    等于真一走,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周珩呼了口气,又做了片刻,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着许景烨去书房已经十几分钟了,也是时候该出来了。

    只是正想到这,她身后又一次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目标仍是她。

    八成又是林明娇。

    一个个的,真是没完了。

    周珩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已经脑补出林明娇找茬儿的画面了。

    可当她冷着脸转过头时,却猝不及防的撞见单手拄拐,一身休闲装,且步履平缓的许景昕。

    四目相交。

    许景昕也停了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周珩终于找回笑容:“你怎么来了?”

    许景昕又迈开脚,走向她说:“什么话,我为什么不能来?”

    周珩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这种场合你是不会出席的。”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来到跟前却没坐,随即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就两个字:“礼物。”

    周珩越发惊讶了,一眼就认出来牌子,然后当着他的面将盒子拆开,露出里面叠放平整的正方形丝巾。

    “这个……你买的?”

    许景昕目光很淡:“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你似乎什么都不缺,我就随便挑了样东西,希望你喜欢。”

    丝巾是黑白相间的图案,上面绣了一些山茶花,很素雅,却也很有气质。

    周珩将丝巾从盒子里拎出来展开,遂微笑的当着他的面围在自己身上,尺寸刚好可以做披肩。

    然后,周珩问:“怎么样?”

    许景昕评价道:“嗯,很适合你。”

    周珩歪了下头,又问:“你该不会只给我买礼物了吧,你二哥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意味微妙:“刚才在书房里碰到他,东西已经给了,是一支钢笔。”

    “你去了书房。”周珩很快抓到重点,“那怎么没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真正想问的东西,也没有拐弯抹角:“是我先到的,在书房里和许长寻聊了会儿,然后他就来了。他们有话要说,我也不好硬留下来旁听。”

    直到现在,许景昕私下里对许长寻仍是直呼其名,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并未指出,她一手捏着丝巾,另一手拿起丝巾盒,一边往主屋的方向走,一边问:“那你和许长寻都聊了些什么?”

    许景昕说:“聊生意。”

    周珩接道:“哦,毒品生意。”

    许景昕笑了,声音很低,却也很清晰:“康雨馨的野心太大,生意也越做越大,那些大佬已经蠢蠢欲动了。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听到这里,周珩站住脚,下意识看向许景昕。

    许景昕也停下来,就立在阳光下,笑容渐浓:“所以我就建议许长寻,与其肥水流入外人田,倒不如由我出面,除掉康雨馨,将她手里的资源全部接管过来。反正我背后是许家,那些大佬也不敢有异议。”

    此时此刻,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可许景昕的话却锋利无比。

    周珩安静了半晌,依然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意愿。

    “这么说,你真打算接手这些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干这行的没有人有好下场。你过去又是……”说到这,周珩又顿住了。

    许景昕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若是不走出这一步,我永远都无法取得许长寻的信任,也无法真正走进许家。不进则退,像现在这样一直游离在外,对我没有好处。”

    周珩正琢磨着他话里的含义,这时就又听到他说:“我记得你之前曾说过,你和我一样是外来的,是入侵者,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里面的滋味,你也最有体会。”

    周珩又皱起眉,比刚才多了几分疑惑:“你……”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一个念头。

    而它,其实一直都摆在桌面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避而不谈。

    就因为他是许长寻的儿子,所以才会成为康雨馨用来接近许家的筹码。

    就因为他过去做过禁毒警,为了“立功”,康雨馨让人断了他一条腿,这就等于断了他的退路。

    为了进一步帮许家消除隐患,她就给他下药,用所谓的精神类管制药物,来腐蚀他的心智。

    要将黑色漂白,难度很大,可要将白色染黑,却非常容易。

    康雨馨就是要证实这一点。

    可即便如此,许长寻仍没有完全消除疑虑,他过去的身份仍然是许家的一块心病,而要去掉这块心病,这就已经超出了康雨馨的能力范围。

    她最多也就只能做一个引子,却无法将他真正拉进超漩涡中心。

    而这一步,只能他自己来走。

    不是被迫,也不能是被迫,一定要是他自愿的,更是他主动加入这个局,做出成绩给许长寻看,证明他也是有能力接替那个位子的。

    到那时候,无论他和许景烨鹿死谁手,赢得那个才是许家最终的继承人。

    想到这一层,周珩轻声问:“这些事,你二哥知道么?”

    许景昕扬起笑:“过段时间我就要到公司报道了,这可是许长寻当着他的面说的。他当然知道。”

    周珩垂下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个中滋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便只是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始终游离在外,远离中心,做个安全的局外人。”

    许景昕却自嘲的笑了:“就算我想做,别人也不会同意。对于一些人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当然也有特别的价值。所以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安全。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何止是清楚,更是深有体会。

    做与不做,根本不在她,她的存在,她的身份,就是他人眼中的筹码,是一出生就存在这盘棋上的棋子。

    周珩看向他,忽然间,仿佛看到了某一时刻的自己,然后她问:“既然你已经是你二哥的竞争对手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仍维持着方才的站姿,一双眼睛却落在她脸上。

    片刻后,他如此说道:“你和他,不一样。”

    不一样?

    周珩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整理头发的同时来了句:“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可是……”

    说话间,一阵清风拂过。

    周珩揪着丝巾的力道松了些,那丝巾就刚好被这阵风掀起,跟着就脱离了她的手,飞到上空摇曳着。

    周珩连忙伸手去抓,有两次碰到了丝巾,它却从指尖擦过。

    直到许景昕伸出一条手臂,精准的握住那随风舞动的一角,拽了下来。

    丝巾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捏在手里,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将它递到她面前。

    周珩和那双温润的眸子对上了,只一瞬,也不知何故,她心里漏跳了一拍,连忙垂下眼,将丝巾接过来,重新围上。

    “谢谢。”

    许景昕就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动作,等她整理好了,说:“这里风大,回吧。”

    周珩没应,点了下头,脚下跟着一转,朝向主屋。

    谁知抬眼间,却见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而且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

    再定睛一看,许景烨双手插袋,脸上似乎还挂着笑,一双眼睛微微弯着,目光先是扫过许景昕,随即才落在周珩身上。

    🔒21

    Chapter 21

    周珩的反应无比自然, 脚下也快了几步,走到许景烨身边。

    直到她挽起他的手臂,才轻声说了句:“怎么聊了这么久, 我都饿了。”

    许景烨笑容不改,望向她:“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也好。”周珩说。

    若是此时许景烨能听到周珩的心跳,一定会讶异她表面上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说不心虚是假的,她原本就不是个迟钝的女人, 对于男女之间纠纠缠缠也有些研究。

    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要是周珩对此一窍不通, 那周家也不敢放任她在许家几个儿子中间来回游走了。

    刚才虽然隔着一点距离,可周珩却能隔空嗅到一点许景烨的不悦, 还有他那眼神, 那笑容,都令她心生警惕。

    而这一刻, 周珩在心里已经将康雨馨问候了八百十遍了, 要不是康雨馨的事先“铺垫”, 这会儿她也用不着心慌。

    不就是许景昕帮她拿回丝巾嘛, 能有什么。

    两人说话间,许景昕也不紧不慢的走到跟前,神情很淡, 声音很低:“二哥。”

    两个男人差不多高, 许景烨扫过来一眼,笑问:“怎么没带女朋友一起来?”

    许景昕说:“她今天有事,来不了。”

    “对了, 之前爸爸说你要来公司上班了。”许景烨话锋一转, 又问:“部门定了么, 要不要来我的海外部?咱们兄弟一直没有好好相处过,正好趁这个机会熟悉一下。”

    许景昕勾了下唇,接道:“部门还没定,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

    许景烨一顿:“怎么?你有顾虑?”

    “说顾虑也谈不上,只不过当个闲人习惯了,突然要让我学习这些,我不是很感兴趣。”许景昕说。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言无一语的聊了起来。

    周珩半垂着头,仿佛对两个男人的谈话没什么兴趣,可事实上,她早就听出了弦外之意。

    许景烨一直在试探许景昕的底,还说什么相聚,都是幌子,而许景昕则一副对此并不热衷的态度,借此推脱许景烨的“照顾”。

    说白了,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

    这之后的走向,也有点超出周珩的预料,大概也只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八个字可以形容了。

    开席之前,许长寻从书房出来了,一副慈父的模样,笑着看着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相亲相爱。

    到了席间,许景烨和许景昕分别坐在许长寻的左右手,气氛十分融洽,时不时还伴随几声笑。

    许景烨还跟许景昕分享了小时候的事,许景昕听的“津津有味”,接着又礼尚往来的讲了自己上学时的经历。

    而林明娇和于真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几乎插不上话,表情也非常微妙,有时候兄弟俩讲到趣事,这边林明娇和于真还会交换一个视线。

    在这张桌子上,大概也就只有周珩像是个局外人了,她将所有人的表现收入眼底,几乎很少发言,更没有主动搭碴儿,仿佛一个陪衬,就安静地坐在许景烨旁边,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在她低垂的眼睛中,却早已暗藏风暴。

    直到酒过三巡,许景烨已经有些微醺,可他转头一看,周珩的酒杯还剩了一半,遂就拿起她的杯子往嘴边凑。

    周珩见装,立刻伸出手掌,轻轻盖在杯缘,抬眼间,和许景烨带着醉意的眼睛对个正着。

    “今天够了,少喝点。”

    周珩突然一开口,席间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许景烨嘴唇微红,笑起来时非常好看:“我就再喝一口,阿珩。”

    “喝多了,你要头疼了。”周珩声音很轻柔,不带半点强势,可态度却很坚定。

    许景烨又笑开了,眼睛里的光似要溢出来:“你还记得。那好,我不喝了,听你的。”

    说罢,许景烨放下杯子,随即反手握住她的。

    周珩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有些烫,还有些潮湿,她却没躲开,用另一手下意识拨了下头发,再一转头,扫过林明娇和于真。

    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那样估量且带有嫉妒的眼神,只有女人才会读懂。

    就在这时,许景烨拉着她站起身,同时对许长寻说:“爸爸,我今天很高兴。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我需要您的祝福。”

    许长寻似是叹了口气,扶着桌沿起来,目光深沉的扫过周珩,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立着一枚戒指。

    许景烨将戒指拿出来,另一手举起周珩的手,喉结吞咽了两下,才说:“阿珩,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周珩垂下眼,微微笑了,然后就看着他将戒指套进自己的手指。

    尺寸刚刚好。

    许景烨捏紧了她的手,又凑到唇边一吻。

    周珩轻轻眨了下咽,再看向他,没由来的,眼角竟然觉得有些湿润,心里也觉得暖洋洋的。

    可她对自己说,这一刻的感动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哪怕她谁都不爱,谁都不信,心也很硬,也有自己感性的时刻。

    何况,就因为她一个人独惯了,才经不得这样的热情。

    没有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除了动容之外,她是打从心里羡慕“周珩”。

    说到竹马,她和“周珩”都有一个。

    可“周珩”的竹马,直到今天仍是用情很深。

    而她的呢,却是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许景昕不知何时来到跟前,他还端着酒杯,笑着说:“我在这里,祝二哥和二嫂百年好合。”

    话落,他就将杯子里余下的那口酒喝光。

    周珩抬了下眼,和许景昕带笑的眼睛对上,只一瞬,便各自错开。

    许景昕已经对上许景烨。

    许景烨大概是真的高兴,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谢谢。”

    ……

    家宴过后,许景烨并没有立刻拉着周珩离开。

    那些酒有后劲儿,他已经上了头,甚至开始头疼。

    林明娇让人将药找出来,随即就让佣人扶许景烨上楼休息。

    而周珩则被许长寻叫去了书房。

    周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临近书房前,先煮了一壶茶,等端进去时,就见许长寻靠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

    周珩将茶杯放在他手边,站直了身体,这才轻声叫了声:“爸爸。”

    许长寻眯开眼,扫过周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遂点了下头:“还是那个味道,你的手艺没有退步。”

    周珩接道:“只要您喜欢喝,我随时都可以过来煮茶。”

    许长寻将茶杯放下时笑了下,那笑容却透着古怪的意味:“你上一次叫我‘爸爸’,还是景枫在的时候。”

    是啊,这个称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自从许景枫离开,她在人前人后,称呼的都是“董事长”。

    周珩半垂着眼,接道:“景枫走的突然,谁也不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啊。”许长寻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前几天跟他通了电话,我听那声音,好像……”

    许长寻明显是在试探。

    周珩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他快不行了。”

    许长寻一顿,望过来时却不见半点惊讶。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他又一次露出笑容,来了句:“那这么说,以后周家要听你的了。”

    “不用以后。”周珩不卑不亢的应道,跟着笑了,“现在就是我来做主。”

    “哦。”许长寻只一个字,却含义丰富。

    就听周珩说:“无论您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周家效劳,以后都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办。只要您愿意,周家和许家,会像过去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周家会一如既往的配合,但还要看许长寻的态度。

    一阵沉默,许长寻笑了:“得势了,说话也硬气了。”

    周珩却说:“既然决定接手家主的位子,对外就不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否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我心里自然是有底气的,毕竟有我爸交给我的人脉,还有爸爸您的支持。”

    许长寻却没接这茬儿,而是突然问:“你说现在是你来做主,那么周家的秘密,你也应该知道了?”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想了想许长寻的意有所指。

    当然,她可不会认为许长寻会关心周家的“秘密”,他真正在乎的,一定是和他有关的事。

    那么有什么事是掌握在周家手里,而又是许长寻会在乎的?

    ——账本。

    这两个字很快跳入周珩的脑海。

    她微微一笑,开口道:“那些东西既然是我妈亲手做的,我自然会小心珍藏。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与此同时,周珩也观察着许长寻的反应。

    就见许长寻眯了眯眼,既不接话,也不否认,可他眉宇间以及鼻翼两旁却比刚才用力了几分,这样的细微反应不是他可以控制,而且绝对真实。

    显然,她猜对了。

    半晌,许长寻再度开口:“老周连这些都交给你了,看来他是真的不行了。”

    周珩接道:“他只是想开了,忙活了一辈子,也是时候静下心来,关心自己的健康。外面的勾心斗角、打打杀杀,已经与他无关了,我也不希望他被打搅。”

    许长寻却笑了:“你能有这份孝心,老周应该觉得欣慰,但这世间的事,往往是事与愿违的。年轻人啊就是嘴上功夫了得,真的做起事来,却总是链子。”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自然也明白许长寻是在给她下马威。

    而他说的也没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溜一圈才知道,她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不在嘴上,非得手下见真章不可。

    隔了几秒,周珩问:“您会担心我眼高手低,这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是刚接手周家,总要做出点成绩。”

    许长寻笑了笑,没搭腔,随即端起茶杯细细品着茶。

    周珩瞬间悟了,这就是许长寻给她出的第一道难题,也算是一个测试,既可以探知她的虚实,又可以借此了解她的野心和能力。

    至于题目是什么,这也是考试范围。

    而她若是一上来就说在集团里大展拳脚,帮许景烨开拓疆土,那势必会引起许长寻的忌惮,此事还不能着急。

    所以眼下,她只能先从小事上入手。

    可这件小事还不能太无关痛痒,事情虽小,但也要切中脉搏。

    思及此,周珩走到许长寻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如此说道:“您过去总说家和万事兴,家庭和睦,家人团结,才好成大事。您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可惜事与愿违,越是希望促成的事,就越是有阻碍。”

    “怎么?”许长寻问:“你觉得家里不太平?”

    周珩笑道:“其实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家的问题就在权力二字上。普通人家尚且会为了房产、钱财而打得不可开交,何况是许家。不过依我看,景烨和老三的关系还算平衡,只要您一碗水端平了,也不至于兄弟阋墙。而这个家真正的问题,在于外人。”

    听到这,许长寻喝茶的动作停了,再看向周珩时,目光中多了一丝警告:“你指的是谁?”

    周珩见许长寻没有半点惊讶,就猜到他必然心里是有些数的,只是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周珩索性就直接挑明了:“林明娇、于真。她们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做过什么,您将来打算怎么清算,这些事本不该我来插手。但谁让我现在叫您一声‘爸爸’呢,她们俩的小动作又那么多,还威胁到景烨,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对外不会有人知道是您借我的手来清理门户。”

    许长寻没有表态,只问:“你到说说看,她们做了什么?”

    周珩心思一转,不紧不慢的撂下几句:“景枫生前就带于真去医院接受试管婴儿手术,手术成功后,他就因为吸毒过量而离开人世。于真一直在帮他拿药,那些精神类药物和毒品一起混用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一清二楚。在那期间,她和林明娇又多次在医院巧遇,这些事并不难查,只要调取医院的监控即可。”

    再看许长寻,面色如常,倒是很淡定,唯有眼神渐渐沉了。

    看来这些小动作,他是知情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或是时机不成熟,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发作。

    又或者说,是林明娇和于真还有利用价值,他还在算利息,要等将来一起算。

    于真的利用价值,目前来看,主要是因为她怀了许景枫的孩子。

    那么林明娇呢?

    她除了陪许长寻十年之外,还有什么“贡献”,会令许长寻暂时按兵不动呢?

    思及此,周珩又道:“逝者已矣,生者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是讨回一个公道。林明娇是您的女人,我作为晚辈,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但于真么,当初是景枫让我帮他把关的,将她送到景枫身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必然不是个人行为,她的背景我认为有必要查清楚。”

    周珩故意停顿了一秒,遂盯住许长寻的眼睛,又道:“她背后的人,明显是冲着许家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您来的。这个人是谁,我不清楚,但我猜您一定有个名单。当然,如果您认为于真不足为虑,那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但若是您有意一究到底,将幕后主使挖出来以牙还牙,我倒很愿意做这把刀。这就当是我接手周家之后,为您办的第一件事。”

    与此同时,周珩脑海中划过的,还是上一回许景昕的提示——三面间谍。

    到此,许长寻终于笑了,透着一丝算计,一丝狠毒。

    隔了几秒,他说:“那么这个人,你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果然,即便许长寻表现的再淡定,许景枫的死也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根刺踩的更实一些。

    于是,周珩扬起笑,应道:“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22

    Chapter 22

    周珩从书房出来时, 许景烨还在楼上休息。

    周珩问了许家的阿姨,临上楼之前,还是将许景昕送的丝巾从颈间摘下来, 叠放好又放进盒子里。

    谁知再一起身,却见许景昕站在小厅门口,正瞧着她。

    周珩拿着盒子走上前, 问:“你还没回去?”

    “这就准备走。”许景昕边说,边扫向她手里的盒子, 问:“怎么收起来了?”

    周珩说:“很实用,我也很喜欢, 但这会儿我要去看你二哥了。”

    许景昕扬了下眉,顿时明白了。

    几秒的沉默, 他忽然说:“情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话果然不错。”

    周珩笑了下,抬脚越过他, 走出小厅。

    只是她刚迈出门口, 许景昕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不过话说回来, 康雨馨也并非无中生有。若非如此, 许景烨也不会起疑。”

    周珩又站住了,诧异的看过来,好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景昕摇了下头:“我只是站在许景烨的角度分析, 想必他也看出来了, 周家是有意让你多线投资。以他的立场,自然会生气,也难怪康雨馨一挑拨就中了。”

    周珩瞬间没了话。

    或许许景烨从未怀疑过“周珩”对他的情感, 可是周家的布局, 她也从没有违背过。

    再者, 如果她只是许景烨的青梅,不代表周家,那么无论是许景枫或是许景昕,许景烨都不会忌惮。

    可她是周珩,即便许景枫、许景昕和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恐怕也会看在利益的份上,尝试拉拢她。

    而同龄且适婚男女之间,最好的拉拢手段就是感情投资。

    就像许景烨当初明知道姚心语对他有意一样,他虽然无心和姚心语发展,却因为姚总的关系而从未拒绝,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令姚心语以为自己有希望。

    正是因为许景烨是这样的人,自然也就一眼看透周家在做什么。

    他若是许景枫,今天还不会动气,可他是许景烨,对“周珩”用情过深,这才经不起挑拨。

    谁先在乎,谁就输了。

    想到这里,周珩轻轻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我明白。或许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了,只不过被康雨馨钻了空子。”

    随即周珩又抬眼看向许景昕:“这种事,就算解释也没有用。看来从今往后,你我要保持距离了。”

    许景昕却说:“我倒是觉得,不如将计就计。”

    什么?

    周珩从他的眸光中看到一丝笑意,这才低声问:“你疯了,明明没影儿的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真的没有么?”许景昕上前一步,声音一样的低,“过去这一年里,你频繁来我的别墅,难道不是因为周家让你雨露均沾么,否则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你既然播种了种子,也施了肥,浇了水,怎么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却要荒废了。”

    周珩张了张嘴,好一会儿说不上话,却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而是许景昕字字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她若是否认和狡辩,倒显得矫情了。

    随即就见许景昕微微笑了:“这里面的逻辑就是,如果你我真的没事,那又怎么会因为康雨馨的几句话,一条丝巾,就急忙避嫌呢?这样做反倒显得心虚。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说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只不过是要给你指条路。”

    周珩问:“什么路?”

    许景昕说:“许长寻要看到的,是我们兄弟相争,只有胜出者才有资格拿下继承权。而在许景烨心里,就算我说一万次,我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他也不会相信。他已经将我视为竞争对象,眼下又怀疑我对周家有别的企图,那么我就不如顺水推舟,应了他的猜测——就由我单方面来对你示好,你可以躲,也可以避嫌,只管让他以为是我单方面觊觎,你对此无意。”

    周珩安静了片刻,并没有立刻追问他的企图,同时想到,这样一来,就等于顺了许长寻的意思,两兄弟是“光明正大”的对垒,就看谁的招数更高明,手段更老道。

    而且这样的交锋,不仅集团里的人会看到,也会引起这个圈子的注目,有人会看热闹,但也会有人选择站队捞好处,明里暗里双方的势力都会有一定的增益。

    周珩疑惑的问:“我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你由被动变为主动的?”

    许景昕说:“之前在院子里,你不是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安全。

    周珩摇头:“那不是真正的理由。这里面的道理你一早就明白,又不是到今天才开窍的。奇怪的是,为什么你过去选择韬光养晦,现在却突然变了?”

    换句话说,这里面一定要有个契机。

    许景昕缓慢的笑了:“因为现在时机成熟了。”

    时机,什么时机?

    他判断成熟的依据是什么?

    周珩皱了下眉头,正要追问,可许景昕却又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不刨根问底是不会罢休的,我也没打算隐瞒你。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不如找一天咱们见个面,到时候我会一次性为你解答。还有,你该上去看许景烨了。”

    这话落地,许景昕又是一笑。

    周珩盯着他的笑容看了片刻,毫无疑问的是,许景昕此举,已经成功地在她心里种下一个问号。

    可她知道就算现在追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这里是许家,他们也不宜说太多。

    周珩吸了口气,转身之前最后又扫了许景昕一眼,这才走向楼梯。

    ……

    许景烨的卧房在二楼,虽说他们兄弟成年后都不住在家里了,但这里的房间一直保留着,有时候在聚会上多喝了两杯,还会在这里睡一晚。

    不只是许景烨,听说许长寻还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说是留给许景昕的。

    但许景昕从没踏足过。

    周珩走上楼的同时,还在琢磨许景昕的话,她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人都站在二楼走廊了,抬眼不经意朝前方看了眼,这才醒过神。

    随即她耳边似是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似乎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个瞬间,她脑海中也跟着晃过一幅画面,而且就是在这道走廊里发生的。

    只是那画面闪过的太快,既熟悉又陌生,她来不及抓住和深究,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她自己站在这条走廊里,好像是在和什么人打闹。

    那是个男人,一手要抓她,却被她躲开了,她非常得意,而那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回忆到这里,周珩快速眨了眨眼,顿时迷茫了。

    和她在这里打闹的男人是谁?

    会在这里出现,还赶在走廊里玩耍的,必然是许家的人啊。

    而且她当时穿着高中制服,那应该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奇怪了,她那时候怎么会和许家的男人有这种牵扯?

    周珩下意识甩了下头,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开,很快朝许景烨的房间走去。

    许景烨的房门虚掩着,她没有敲门,只推了一下,门就开了。

    穿过外间的起居室,来到卧房,只见窗帘关的严实,而且还是双层窗帘,遮挡住大部分的日光,若是卧室的门也合上了,人在屋里怕是分不清白天黑夜。

    周珩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光走到窗边,走近一看,才发现许景烨侧身躺在被窝里,呼吸有些重,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

    而西装外套就扔在床脚,眼瞅着要被他踹掉了。

    周珩将西装外套拿起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随即坐到床边,用手推了他一下,轻声叫道:“景烨,景烨?”

    许景烨眉头紧皱,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的声音,算是应了周珩。

    半晌,许景烨动了一下,却没有彻底翻身,仍是背对着她,嘴里咕哝着:“阿珩,我头疼。”

    这男人,不仅长得帅,声音好听,而且还很会撒娇、示弱。

    这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怕是都会心软的。

    周珩轻笑了声:“叫你少喝点,你还不听。这都吃过药了,怎么还是疼?”

    “不仅疼,我还热,我好像发烧了。”许景烨沙哑着声音说,接着便歪了下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周珩叹了口气,很快走进浴室,找到一条新毛巾,浸湿了凉水拿出来,然后将毛巾叠了两下递给他。

    “擦擦脸。”

    许景烨没动,在昏暗中却好像笑了:“你给我擦。”

    周珩没由来的,脸上竟有点热,虽然已经被这个男人抱过了,也亲过了,但之前她都是被动的,如今却要主动做这么亲密的事。

    周珩轻咳了一声,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下,手里拿着毛巾在他的脸上擦拭起来。

    只是还没擦两下,她的手腕就被许景烨抓住了。

    许景烨掌心滚烫,力道却不小。

    周珩下意识要挣扎,却没挣开,顿时间觉得那热度自皮肤一路蔓延,连她都开始觉得热了。

    接着,许景烨便抓着她的手腕,往他的脖颈上带。

    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毛巾略过他的下颌,来到颈部,又来到锁骨。

    就听许景烨喃喃道:“这里热。”

    别说是许景烨了,连周珩身上都渗出了薄汗,也不知是被他的酒味儿熏着了,还是太过紧张,她甚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而她手里的毛巾,似乎也没那么凉了,好像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化了。

    🔒23

    Chapter 23

    周珩咽了下口水, 下意识别开眼,同时试图将手抽回来。

    可是许景烨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一点都不像是头疼虚弱的样子。

    周珩轻咳了一声, 说:“我再去洗一下毛巾……”

    可这话刚落,下一秒,那条毛巾就被许景烨抽走, 扔的远远的。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周珩就被他拽上了床。

    为了保持平衡, 周珩下意识伸手去支撑自己,可两只手都被他就势抓住了, 她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

    跟着他一转身,就和她掉了个个儿。

    周珩瞬间陷入床褥, 睁大了眼, 还有点惊魂未定,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 望进他那双幽深且火光浮动的眼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周珩忘记了心跳, 忘记了呼吸, 只觉得自己被一团火笼罩着,又热又麻,而且没有力气, 别说挣扎, 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可许景烨根本没有用强,他就只是挨着她的身体,一手撑着头, 微笑的看着她。

    半晌, 许景烨叫了一声:“阿珩。”

    “嗯。”周珩抿着嘴应了。

    许景烨喃喃说着, 一手轻抚过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美。”

    周珩心口跳的飞快,同时感受到他的指腹在她下颌和颈侧滑动时带来的麻麻的感觉。

    直到许景烨说:“有时候看着你到处奔波,我很心疼,有时候看着你对别人笑,我又觉得……”

    周珩简直听不下去了,或者说是她根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还做不到被许景烨这样段位的男人如此深情凝视,如此灌输甜言蜜语而不心动,不心慌的地步。

    周珩一下子用手掩住他的嘴。

    “别说了。”

    许景烨终于停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

    随即他就动了下嘴唇,像是回应她的触碰,又像是亲吻她的手指。

    周珩仿佛被烫了一下,又将手收回来。

    然而这正好中了许景烨的下怀,下一刻他便倾身压上来,精准的堵住她的唇。

    这之后许久、许久,周珩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只觉得那团包裹自己的火,仿佛要把自己烧化了。

    她的意识也变得有些沉重,却又觉得身下是柔软的,如同躺在云朵上,像是要飘起来了。

    唇齿交缠间,周珩甚至忘记了呼吸,连舌尖都是麻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烨终于错开了一点距离,却又没有完全离开,两人仍是鼻尖相触,呼与吸交融在一起。

    周珩半眯着眼,整张脸都是滚烫的,而她的双手此时正勾着他的脖颈。

    等到她逐渐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投入进去了,可她不敢看他,仍是低垂着眼睛,头也好像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有些晕。

    等许景烨的吻再度落下,吻过她的耳垂、颈部动脉、下颌,这之后的事就有点脱离掌控。

    而这一次,周珩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的情感和理智正在大脑里交战着。

    一边是情感叫嚣着说,接受这个男人吧,享受当下吧,你太辛苦了,就当是慰劳自己,反正也不用你动。

    而另一边则是理智在怒吼,你快醒醒吧,千万不能沉沦,这个男人是魔鬼,是毒药,你可不要被这种糖衣炮弹腐蚀了,你不要忘了你是谁,你不是“周珩”,你只是个替身,替身!

    早晚有一天,当他发现你是个冒牌货,就不会再有温情脉脉了,到时候你就会死得很惨!

    一时间,周珩也分不清是情感更强些,还是理智更强些,她只是忽然想到了“周珩”,想到了危机四伏的环境,这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燃烧的火苗上。

    就听“嘶”的一声,霎时间就只剩下一阵青烟。

    周珩瞬间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伸手将许景烨推开。

    随即她揪住棉被,将自己的胸前盖住,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瞪着他。

    而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跟着下达指令——你是“周珩”,你被性侵过,装作害怕的模样!

    念头一定,周珩的表情切换成惊恐,她甚至还逼出了一点眼泪。

    然后,她叫道:“你别过来!”

    只是叫声很微弱。

    许景烨也从方才的热情中醒过神,他的衬衫已经敞开了,身上和指尖都还残留着周珩的香气和体温,他眼里的火光还没有完全退掉,映着她的影子。

    很快,许景烨就注意到周珩的古怪,跟着问:“你怎么了,阿珩。是不是我弄伤你了?我看看。”

    说话间,许景烨就去扯她手里的棉被。

    可周珩却用力推了过来,还扬起一手,挥在他脸上。

    很清脆的一声,虽然她没有用力,却也算得上是个巴掌。

    许景烨瞬间懵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故,但他对周珩早就千依百顺惯了,不管三七二十先认下来再说。

    “阿珩,都是我不对,你要是打一下不解气,就再打几下?”

    要不是见许景烨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困惑,周珩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笑出来。

    她飞快的别开脸,将头埋进枕头里,带着哭腔说:“我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刚才我看到了一些画面……那些人,好恐怖……”

    直到这会儿,许景烨才琢磨过味儿,他很快凑上前,搂着周珩的肩膀安慰着:“什么画面,什么人,你说清楚点?”

    接着,周珩便断断续续的形容了几句,有些词不达意,却不忘透露一些关键词给许景烨,令他很快抓住重点。

    比如“绑架”、“绑匪”、“欺负”等等。

    而当许景烨将前后逻辑串联起来之后,神情却瞬间微妙了。

    周珩的意思很明确,她应该是想到了绑架案那几天发生的事,而且在那几天中,她遭到了那些绑匪的欺负。

    至于是什么样的欺负,许景烨也是男人,自然明白。

    周珩趴在棉被里又哭了一小会儿,许景烨好不容易将她安慰过来,她这才抬起头,仍心有余悸的瞅着他,嘴里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许景烨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你那点劲儿连蚊子都打不死。”

    然后,他拉起她的手揉了揉,反问:“你的手疼不疼?”

    虽说许景烨依然柔情万千,可这一刻的周珩,却不由得心生警惕,还冒出几个问号。

    等等,为什么许景烨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难道是她刚才表述不清楚,难道许景烨没意会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如果他理解了,怎么是这种反应?

    他不觉得愤怒吗,还是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却又不好直接发问,正想着该如何试探,这时,许景烨就率先开口了。

    “阿珩,你刚才说你看到了一些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周珩盯住他的眼睛,仍然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负面情绪,便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好像看到那几个绑匪了,可是他们的样子我又看不清……我还看到,看到他们对我……我好像很难受,哭的很惨,可他们……”

    周珩说这又要垂泪,许景烨连忙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想了。”

    周珩将头埋在他胸前,眯了眯眼,嘴里仍是怯懦的语气:“景烨,我听家里人说,在我从绑匪那里逃回来的时候,医生给我做过身体检查,说我身上有……有被性侵过的痕迹……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隔了几秒,许景烨回了,他的声音就响在她头顶:“其实,我知道这件事。”

    周珩一惊,跟着就抬起头:“你知道?”

    随即她转念一想,许景烨知道也不奇怪,就算周家人不愿家丑外扬,刻意隐瞒,但这件事已经被警方记录下来了,许景烨只要但凡找点门路去问问,都能探知一二。

    所以就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刚才才是那种反应?

    似乎,还是有点不对。

    然而周珩未及深思,许景烨就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后来你就被送去医院,治疗了几个月。我也只在你昏迷期间看过你一眼,后来家里就不许我再去,说你要静养。再后来,我听说你出院了,就去周家看你,结果……”

    结果?

    周珩直勾勾地看着他,追问:“结果什么?”

    许景烨说:“结果,你的精神状态非常的糟,连我都不认得,嘴里还说着胡话。那之后没多久,周家就将你送去国外,说是那边的医生可以帮助你。”

    听到这里,周珩接道:“是啊,我也是听他们这么说的。”

    “听?”许景烨抓住了这个词,问道:“怎么你不记得么?”

    周珩先是点了下头,随即又摇头:“可以说记得,但……其实是这样的,我只记得我那段时间接受治疗,精神混乱,而且经常意识模糊,分不清做梦和现实,还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有时候,我白天甚至会看见鬼。可家里人都说我那是妄想症,是出现幻觉了,医生也说我是精神分裂……所以我也不确定我那时候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说到这里,周珩始终观察着许景烨的表情,想借此探知他知道多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至于绑架那几天的事,等我恢复正常之后,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和周琅会被绑架,为什么逃出来的只有我,周琅去哪里了,我又是怎么出来的。也就是在刚才,我才突然想起一点东西,还看到……”

    周珩故意一顿,跟着搂紧许景烨,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那些画面太恐怖了,我不想再想起来。医生还说我是因为受刺激过大才会清理掉那几天的记忆,或许那些刺激就是……”

    就听许景烨轻叹一声,一手在她背上顺着气,低声哄道:“都过去了,阿珩,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相信我。我会保护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之前对你立过誓的,你还记得么?”

    周珩安静下来,吸了口气,遂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记得,你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如果有假,你就不得好死。”

    许景烨笑了,手掌穿过她的发丝,在她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可周珩却异常的冷静,心里想着,要是许景烨知道她不是“周珩”,而是周琅,那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他会不会疯?

    还有,他是否已经爱上了如今的假周珩呢,不知道和过去那个比较起来,哪个更让他又爱又恨,难舍难分?

    哪怕那种爱只有百分之一,也算违背了誓言吧?

    男人啊,口口声声说着爱,还发了毒誓,可当爱的人被掉包了,还不是稀里糊涂的分不出来?

    呵,这也叫爱。

    🔒24

    Chapter 24

    许景昕从许家大宅出来, 直接叫了一辆车。

    如今他的司机已经换成林戚,但他很少用,大部分时间都将林戚安排在康雨馨身边。

    十年前, 康雨馨在陈末生的故意杀人案中做了伪证,无论当时的她存在什么私心,出于什么用意, 她的证词都成了陈末生度过十年牢狱生涯的其中一个推手。

    当然,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证词, 还不足以令陈末生定罪,除她之外, 还有另外几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私心和目的, 冤枉了陈末生。

    陈末生坐了十年冤狱, 终于翻案。

    然而就在他出狱之前,儿子陈语和儿媳林玥却死于一起车祸。

    而那车祸却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以上这些故事始末, 大部分都来自程崎提供的资料和转述。

    后来, 许景昕也问过林戚。

    他没有尽信, 而是先以一个警察的角度来分析, 来判断,抱着怀疑的态度,推敲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结果就是, 只有按照林戚的讲述, 整个案子的逻辑链才能闭合,才能完整,反而是按照当年警方的结案, 这里面充满了漏洞。

    很显然, 这个案子里不仅有证据和证人的问题, 必然也和当时断案的警察有关。

    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通常这样的情况,经过了十年,换做其他人可能就放弃申诉了,要知道翻案难如登天,非得有力度足够的证据支撑才行。

    但林戚却说,其实陈末生中途也绝望过,也想过放弃算了。

    可是中途因为陈末生所在牢房,进来了一个新囚犯,还是当年警局的副局长,因为贪污舞弊被判坐牢。

    那个前副局长听了陈末生的故事,竟然说自己有印象,还说当年他一看到陈末生案件的卷宗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毕竟他也是从基层做上来的,见多了案件。

    陈末生就问他,既然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签字。

    那副局长就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案子不是他办的,他也就是签个字,也没必要拿这个事去找下属分局的麻烦。

    不过也因为这个副局长,陈末生了解了一些翻案的门道,知道该如何写申诉书,如何递交申请,更容易受到重视,通过的几率更大。

    许景昕了解完来龙去脉之后,也曾和上线联系过,调来了陈末生案件的全部材料,也包括他最后一次递交的申诉书。

    说实话,以一个警察的角度来看,这份申诉书的确是受过高人指点的,起码这不是一个普通囚犯能研究的出来的。

    公安也是体制,既是体制,就有它的一套规则,只有在这个体制内的人才会明白。

    而凡是这个体制出来的人,说话办事也会带有这个体制的气质,哪怕他已经改头换面,看事的角度和敏锐度却还在。

    话说回来,无论是哪个体制,都是人在做事,是人就有私欲,有犯错、犯懒的时候。

    无论这个职业带着怎样的光环,如何美化,其中也会有渣滓和败类。

    那天,林戚问了许景昕一个问题:“老百姓违法犯罪,有警察来收拾,那要是警察知法犯法呢,该由谁来收拾?”

    这个问题,许景昕回答不上来。

    林戚又说:“我相信因果报应,我也坚信做过的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女儿的死能真相大白,害死她的人一定会偿命!可是要等体制,要等程序,我真的等不起了,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想到这里,许景昕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无声的叹了口气。

    随即他点开手机,登陆了某加密账号。

    账号里空空如也,依然没有新资料。

    不到半个小时,酒吧一条街到了。

    但巷子里很窄,车子只能停在外面。

    许景昕下了车,拄着拐杖,一路不紧不慢的走进巷子。

    白天的酒吧一条街十分冷清,只有少数几家店有咖啡和西餐供应,大部分酒吧都在备餐和休息状态。

    许景昕没有在这条街逗留太久,而是脚下一转,拐进了另一条更为安静的巷子。

    不多会儿,他就来到了一个中式建筑风格的小院门前。

    小院门前停着一辆车。

    许景昕扫了一眼,刚在门口站定,门就开了。

    开门的中年男人恭敬的叫了声:“三哥。”

    许景昕问:“你们老板呢?”

    中年男人说:“老板中午见了客人,喝了点酒,正在后面厢房里休息。”

    许景昕没接话,只点了下头,接着就往后院走。

    几分钟后,许景昕推开了厢房的门,就见康雨馨歪歪斜斜的靠在罗汉床上,她手里还捧着一个记事本,正皱着眉头翻看着,哪里像是喝醉的样子。

    许景昕来得突然,又没有人同传,康雨馨有些猝不及防,先是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将记事本合上,放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 康雨馨起身问,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会在那边多待会儿呢,毕竟你也不常回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多陪陪许先生。”

    许景昕淡漠的扫过她脸上的心虚,遂勾了下唇角,仿佛是在笑,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然后,他慢悠悠的走到罗汉床前,给足了康雨馨反应的时间,也是令她有充分暴露自己的机会。

    果不其然,康雨馨眼神闪烁,见他靠过来了,下意识就拿起一个抱枕,盖在刚才的记事本上,好像生怕他看见似的。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中,脚下站定了,眉梢扬起的同时,直接问:“是什么,拿给我看看?”

    康雨馨脸上心虚更重:“哪有什么,都是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都还没看,你就知道我不感兴趣。”许景昕落下这句,又加重了一点语气,“给我看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撞上许景昕的眼神,康雨馨心里莫名一抖。

    每次面对这个男人,她的心境都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她觉得他很有挑战性,也很有魅力,而她又是一个喜欢刺激和迎接高挑战的女人,自然会产生许多想法。

    可另一方面,她又畏惧他身上的戾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它们彻底冰冷下来,看着她的时候,带着一种研判,一种鄙视,像是能洞悉一切。

    而那样的心理,康雨馨并不陌生,她知道那是老鼠见了猫,贼见了警察,会出现的下意识的反应。

    他在这上面有天然的优势,就是网上俗称的那种“血脉压制”。

    自然,许景昕不会知道,她除了对他的又爱又怕之外,还有一种十分变态的心理。

    当初她让人砍断他的腿,又让人找来“蓝精灵”,给他下药,看着他躺在病床上孤立无援,毫无尊严,又看着他被精神类药物腐蚀心智,忘记自我,她心里竟然有一种变态的解恨。

    只是康雨馨自己也说不清,她这种解恨是针对谁。

    或许是针对那些抓捕她父亲康尧的警察,又或许是那个曾经以卧底身份欺骗过她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还是许景昕做禁毒警时,最好的朋友。

    可事实证明了,无论康雨馨如何实施手段,无论许景昕曾经有多艰难,如今他都挺了过来。

    她那些手段,已经没用了。

    认清了这个事实,康雨馨向后退了一步,将抱枕拿开。

    很快,许景昕捡起记事本,打开扫了几页。

    康雨馨观察着他,只见他仿佛只是翻看,表情并没有起伏,她心里跟着一松,说:“这是下面人记得账,就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货,给了什么人。不过这里面很多暗语我也看不明白,回头我也得找个人来‘翻译’。”

    言下之意就是,她对这里面的数量和金额根本没数,不要问她。

    可康雨馨却不知道,许景昕曾经拿到过另外一个记事本的副本,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上面的内容进行翻译。

    巧合的是,这两个记事本用暗语的习惯,以及笔迹,竟然高度吻合。

    如果没有那个记事本的铺垫,恐怕这会儿许景昕还真看不懂。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抬了下眼皮,刚才翻了那几页已经基本有了数,随即就将记事本还给康雨馨,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你翻译好了,再给我看看。”

    康雨馨结果本子,立刻笑了:“好,没问题。”

    可是以她的狡猾来说,她必然不会拿,或是只会拿一个假的。

    许景昕心里有数,也不点破,走到圆桌前坐下。

    康雨馨见状,立刻上前,将壶里的热茶倒出一杯放在他手边,然后试探性的问:“对了,你今天回去,怎么样?”

    许景昕端起茶杯喝了口,皱了下眉心,茶叶虽然好,但味道他却喝不惯。

    他又把杯子放下,反问:“什么怎么样?”

    “就是阿珩和二少啊。”康雨馨半真半假的说:“我听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后来阴错阳差没有在一起,反倒便宜了老大。现在老大没了,他俩终于在一起了,也算是好事多磨了吧。”

    许景昕斜过来一眼,似笑却又非笑。

    他当然听出来康雨馨的言下之意,再说他本来就不是钢铁直男,心思远比她以为的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话术间玩的心眼?

    隔了片刻,许景昕淡淡的说了句:“你倒是很关心他们的感情,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康雨馨干笑了一声,正要接话,就听许景昕又来了这么一句:“巧的是,不仅你关心老二,老二也很‘关心’你。”

    “啊?”康雨馨全然没有料到,“关心我什么?”

    “当然是关心你跟我这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好好的看门狗不当了,突然要换主人,还对着他摇尾乞怜。”

    这句话说的不冷不热,不快不慢,而且语气很轻,仿佛就在闲聊天。

    然而听在康雨馨耳中,却是当场捅刀子一样的效果。

    康雨馨的脸色顿时白如纸,盯着许景昕半晌,才慌不择路的解释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老二他有意拉拢我!你,你相信我,景昕,我怎么会背叛你呢,咱俩才是一条线上的,老二才不会把我当自己人看待,我要是投效他,那还不如现在的一半,我怎么会这么傻?”

    这话在理,可偏偏她还是这么做了。

    许景昕神情很淡,就坐在那里听她“狡辩”,也没有反驳,好像还很愿意接受她的说辞一样。

    然后,他说:“这你倒是说对了。去了老二那里,你的处境一定不会比现在好。你要是背叛了我,老二绝不会高看你,不止会防着你,还会在利用完你之后,想办法清理掉。他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

    康雨馨跟着点头:“是啊,我又不傻。”

    接着,许景昕话锋一转,又问:“不过你刚才说,是他有意拉拢你。这倒是奇怪了,他现在背后有周家帮衬,拉拢你做什么,你又能为他做什么?”

    康雨馨知道,要是不透露点东西出来,恐怕这篇翻不过去。

    再说了,她和许景烨的合作也不稳固,更不是互相信任的关系,她更没有承诺过会为许景烨保守秘密,他是在利用她,那她也可以出卖他。

    于是康雨馨咬了咬牙,说道:“还不是因为他心疼阿珩,不希望那些血腥的事脏了她的手。”

    哦,血腥的事。

    许景昕安静了片刻,琢磨着康雨馨的用词,以及许景烨眼下面临的难题,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件事。

    许景昕微微笑了,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只是集团内部的竞争,他竟然会想到动用外面的人来做事。难不成,你还打算找人杀了庞总不成?”

    此言一出,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