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一张脸,隐在黑色雾气里。灰败,阴沉,带着让人忽略不掉的死气。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它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鸦青眼睫下是一双死寂的眸子,此刻那双眼睛里倒影着她惊恐的模样。 不是他...不是长凌。 玉荷刚硬起来的脾气,在得知这个可能后轰然倒塌。她松开捧在它脸上的手,试图往后靠,可也是这时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恶鬼,突然用力。 抓住她右手,将要离开的她拉回,困在臂膀间。那一瞬被它碰到的地方,瞬间被寒气侵害。 冷得她打哆嗦,也让她更清晰两人之间的差距,一个是人,一个是被怨气包裹随时失控的恶鬼。 恶鬼的残暴,疯狂,让她感到不安。随即她大喊道:“滚啊!滚!离我远一点!” “别碰我,别碰我!”她骂着,驱赶着,好似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安心。这一刻的惊恐,让她失了态,也让她没了往日高傲,宛如一个被吓坏的普通娇贵妇人。 眉眼紧皱,眼尾发红。 头上发髻更是凌乱,像一个被恶人欺负惨了的漂亮太太,无权无势,被欺负了也只能躲在被子里哭,只因为她的丈夫无能,不能保护她。 这样的即视感,让恶鬼吞咽口水。 她太美了,美的近乎让它着迷,无法克制对她的感情。就算她是杀害他的凶手,他也还是爱她,爱的疯狂,病态。 随时随地,都能因为她的一个举动,变得兴奋不已。就像一个发情的畜类,经不起任何挑逗,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可这不代表,爱就能抵消伤害,贺骁是爱她,同时也恨。 比任何人都恨! 她杀了他,摧毁了它作为人的一切。让它变成一个恶鬼,一个无法正常存在的恶鬼。他失去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也无法在完成自己的梦想。 它的尸体此刻还在乱葬岗,夏天,腐烂的□□会招来许多恶心的虫子,动物。包括,爱吃腐肉的乌鸦。 它们吞食它的血肉,而那刻,它还活着。它好疼,好疼。它...只是无法动。 甚至,它能闻到空气里的恶臭,那是它身体腐烂的证明。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动物虫子啃食,看着自己腐烂发臭,变成自己最嫌弃的模样。 它死在了二十二岁那年,死在了遇见她的夏天... 所以,怎么可能不恨? 它把心掏出来拿给她,证明自己对她的爱有多真。她做了什么,她把它的真心踩在地上,碾碎,弄烂,最后再丢进垃圾桶。 黑雾再次涌上,模糊他的眉眼,它饿了...它想吃了她,填饱肚子,也满足自己的感情。 既然不爱它,不愿意和它在一起。那就去死,去死。死掉就好了,死掉就不会惹它生气。 “既然那么想和简长凌在一起,那我成全你们。”说着,他咬上女人柔嫩纤细的脖颈。只要一下,这根脆弱的脖子就会 被它咬断,随即喷洒出鲜血。 可...在咬上去的那一瞬,它又犹豫了。它太爱她了,爱的有些失去自我,不忍让她受自己一样的苦。 她怕疼,此刻在它怀里瑟缩的身子就是证据。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咬下去,只是将唇紧紧贴在她丝滑柔软的脖颈上。 那是她的身体,她的皮肤。 她身上的香气,此刻因为害怕剧烈跳动的心脏。是那么近,近到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它真的真的好爱她。 那爱,来的莫名其妙没有规律。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便投入了全部情感。 恶鬼比一般人,更容易情绪激动。此刻,它心乱,脑子昏沉。像是个陷入困境左右摇摆的人。 明明很简单的,只需要咬下去,它的仇就报了。同时,它也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 在肚子里,也是在一起。 但,它不愿意。 它喜欢活着的他,有温度,会皱眉,眼角眉梢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在上的清冷疏离。 它或许就是贱,一条贱狗。 喜欢那样高傲的她。 它该拿她怎么办...杀不得,打不得,或许只有将她牢牢抓住困在自己身边,才能平息它的痛苦.... 那被它禁锢的人,颤抖的身体,在这刻松懈随即倒塌。它的话,确实吓到了她。 玉荷不怕死,却怕疼。她害怕恶鬼那些残忍血腥的手段,她害怕自己会成为那一堆残肢碎屑。 但好在,没有。 不知道怎么的,那咬住她脖颈的恶鬼,突然停住了动作。就像是放弃了一样,停顿在哪里,甚至到了后面它松开了咬在她脖子上的尖牙。随后,缓缓往后退。 而她,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松懈。就那么苍白着一张脸躺靠在老式雕花镂空床头上。 可还没等她一口气松完,那离开的恶鬼再次扑上来。随即吻在她唇上,它动作凶狠恶劣,像是带着一股怨气而来,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情到深处。 只是简单的想要发泄。 它是的然动作,让精神一度紧张的玉荷很快明白过来,它要做什么。 它要... 如果说昨夜,是因为意外,那么这次就是它主动为之。它的力量不是她可以推开,也不是她能抗拒。 她不愿,也不需要。 但她拒绝不了,就算是撒泼,辱骂,一切也还是进行到底,甚至比那夜更强迫..... 七月十四日,多云转小雨。 燥热的山谷,迎来了七月中旬第一场雨。这场夏雨,对在村子里居住的人来说是天降甘霖,天然降温。 她穿着不厚的云锦料子旗袍,站在祠堂院子里。她身后是简姓二十六代族长的排位,身前是一口大缸,缸里灌满水,种上了睡莲。 夏天,植物生长的茂盛。 水缸里的睡莲也一样,开的娇艳粉嫩极了。她手上拿着一张芭蕉叶做成的蒲扇,轻晃着解暑,水面上倒影着她的身影。 屋子里有人走动,是一个年轻女孩,她叫白灵,简富的养女。 她捧着一碟糕点,放在桌子上。随后笑的灿烂对她道:“祖奶奶,这是我阿爸让我送来的荷花糕,还热着,您就着茶吃点。” “可好吃了,很甜。” 说着,就要去拿一碟子送到玉荷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玉荷回头,视线最先落在女孩脚上。那是一双小巧精致淡清色绣花鞋,随着那双绣花鞋,玉荷看向她脚下的地面,哪里没有她的影子。 她脸上的笑,僵硬极了。 没有灵动,像是木偶,被牵着四肢行走,假的不能再假。 她摇头,随后又道:“不用,不想吃。”这是距离简泊舟简泊淮死后的第九日,也是她被恶鬼缠上的第九日。 这九日里,她被迫待在这座被黑雾笼罩的村子里。那东西没有杀她,却也没有放过她。每个夜晚,会准时准点爬上她的床...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而是这座村子她走不出去。就像是鬼打墙,不管她往哪边走,最后的最后都会走回村子。 和那层她用来控制其他人的白雾一样,都会让人迷失方向,无法逃离。 它对她的防备,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像是在控制犯人,也像是在捉弄手底下的小玩意,看着她在其中迷失,混沌,分不清现实。 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的人慢慢回来,他们重复着以往的生活但玉荷知道,那都是假的,他们已经死了。 鸽子飞不出的大雾,她也同样走不出去。可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性子。 听到她的回答,那笑起来僵硬的人又煞有其事的点头道:“那好,我就回家了,阿妈做了好多,我也想吃。” “祖奶奶再见。” 玉荷点头,说好。 那穿着淡青色绣花鞋的女孩,便蹦蹦跳跳的往外走,像是家中真有人在等她一样。 玉荷知道,没有的。 在她踏出那道朱红大门后,她便会消失在那层怎么也驱散不了的黑雾里。等需要她时,她便会又从黑雾里走出。 她不是人,但也不能用鬼来形容。 因为她没有灵魂,也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它只是傀儡,一具被恶鬼创造出来的工具。 唯一让玉荷能稍微喘息的是,白天恶鬼很少在。它很忙,不知道在忙什么,只知道每次出现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白灵消失,祠堂内再次只剩她一人。她摇晃着蒲扇,裙摆轻晃,顷刻之间人便来到室内。 桌子上是还冒着热气的荷叶糕,糕点模样精致小巧,是她以往常吃的节气性点心。 她用帕子包着手指,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味道没什么特殊,与往日一样。 她知道那东西不是人,也知道他们送过来的食物不能轻易入口。但她还是吃了,因为她觉得那东西不会害她。 就算要害,也不会要她的性命。 所以,这糕点可以吃。 同时,她心底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就是,她该怎么离开这里,又或者用什么办法杀了那鬼东西。她总不可能,要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她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