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凉京,多了一份古生古色。
楼上,莫少珩的长发温顺的披在身后,手行云流水的抚在古琴之上。
琴声如春雷,人如珠玉琼仙。
琴声充满了独特的生机,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琴声中虫鸣惊蛰之声。
那南离刺客风巢会控制蜜蜂,其实莫少珩也会一点。
方士中药师一脉有一门十分独特的岐黄之术,以蜜蜂的尾针为器,进行针灸的古法。
其实在现代医学领域,对这一古法也有研究和文献记录,养蜂人比普通人更不容易得癌症和一些疾病。
当然,在现代医学中,都是用独特的手法将蜜蜂抓住,放在病人的穴位进行针刺,而在莫少珩的药师一脉,则是用独特的方法控制蜜蜂蛰人。
南一趴在桌子上认真听莫少珩抚琴,他以前在琴山上就喜欢听他们少师抚琴,这世上除了柳圣师,少师的琴应该是最好听的吧。
还有少师养的那只大漠鹰王也是最爱听少师抚琴,在南一心中,老鹰应该都是那般聪明的,他一点都没有怀疑其他。
这时,南一突然“咦”了一声,因为有几只小蜜蜂飞了进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又在涂满糖饴的木桶上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飞走了。
南一抓了抓脑袋,少师这是在干什么?说好的来找麻烦,结果却在这里抚琴。
不多时,房间内的那些护卫,手握在了刀柄上。
南一也蹦了起来,扑身就要去关窗。
因为外面肉眼可见的来了好大一路蜜蜂。
南离的刺客?风巢应该知道他的刺杀术虽然诡异,但对少师无用才对,少师的春秋指法简直就是他这门刺杀术的克星。
又或者,是刚才飞走的几只蜜蜂叫来的?
看看这一路蜜蜂,怕是拖家带口,整个家族都来了吧。
莫少珩说了一句,“别慌,看着。”
这才阻止了众人关窗的冲动,不过看着那陆陆续续飞近的蜂群,越来越多,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头皮发麻,跟捅了马蜂窝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蜂群并没有攻击人,而是盘旋在木桶上空,然后落了进去。
南一:“……”
哈?
这是拖家带口来抢食?
所谓方术,其实也是自然科学的一种罢了,普通的养蜂人在山上亦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发展出新的蜂群,养蜂人术语叫做招蜂。听说养蜂人互相之间是不能靠得太近的,因为他们经常用这个方法来“偷”对方的蜜蜂。
而方术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一种解释而已,换汤不换药。
莫少珩的琴声并没有停,外面蜜蜂还在陆陆续续的飞来,好一派呼朋唤友的气象,再则,想要发展出一个蜂群,必须将蜂后召来才行。
没有蜂后的的蜂群,抓了再多都没用,不会定居。
等蜜蜂稀稀落落的全部落进木桶后,莫少珩这才停下了琴声。
然后用两块黑布快速的将木桶罩住。
来到新环境的蜂群,现在还沉浸在美食中,等会就要大乱了,用黑布罩住,就能让它们安静下来,给它们足够的时间适应新的环境。
整个过程,南一看得眼珠子都差点鼓了出来,他终于明白少师说的将对方作案的工具都没收了的意思是什么了。
莫少珩让人将木桶小心翼翼地搬上马车,然后道,“该去找他们麻烦了。”
估计对方也发现了异样,可惜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出来认,才用蜜蜂行刺,现在出来说这些蜜蜂是他们的?
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队伍围在了南离使馆前。
那老兵已经上前叫门。
语气自然不怎么客气,或者将叫门改成叫阵更为合适。
本来这种事情南一是最感兴趣的,可惜他怕对方认出他,只能躲在马车里面,不过,他的吼声比那老兵还嚣张。
“南离的混账玩意,赶紧给小爷滚出来,不然拆了你们的使馆。”
莫少珩:“……”
要是给南一配一只狗,完全诠释了什么叫欺行霸市。
莫少珩小时候也有一个理想啊,他要当一个快乐的纨绔,他本是北凉顶级的贵族,这个愿望本也不难实现的。
可惜了,千防万防,没想到栽在一个妒嫉成疾的小孩手上,说出来稍微有些丢人。
什么整天吃喝玩乐的纨绔啊,想想他每天在南离需要面对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他都不免有些嘘吁。
南一的声音高亢得很,整条街都是他的小公鸭嗓。
围观的人还在疑惑,这是怎么了?
南离使团的人走了出来,脸色不善,特别是其中一中年,面色阴沉得厉害。
他们是南离的使团,代表的是南离的颜面,现在居然被人叫骂到门口了。
看向队伍最前面抱琴而立的莫少珩,“世子这是何意?”
没有像南一一样称少师,因为南离早剥夺了莫少珩的官位,当然南一是不认的,他不开口,莫少珩就永远是他南离的少师。
南一在马车里面直捂脸,还问是何意?他们自己心里没有一点逼数。
莫少珩也笑了,“当街行刺北凉世子,你们问我何意?”
莫少珩也不废话,直接道,“交出刺客风巢。”
南离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风巢此人知道的人实在太少。
想了想,或许莫少珩在南离当少师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见过风巢吧。
莫少珩在南离使团的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目光落在一脸色不好的陌生中年人身上。
围观的人也有些懵,行刺?
他们虽然不喜莫少珩,但这里是他们北凉。
南离的人有多嚣张,他们这些时日深有体会,但竟然嚣张到在他们凉京光明正大的行刺?
这是要犯众怒的。
南离使团中,有人道,“世子莫要信口开河,这等有损两国邦交的事情,岂能无凭无据就宣之于口,我等定要上禀你北凉圣人……”
“你说我使团的风巢行刺与你,可有证据?”
莫少珩:“……”
还真打算死不认账了。
还好,他也不是来讲道理的。
他虽然的确不好拿南离使团怎么样,影响太大了,但他只单单抓一个风巢,就未必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莫少珩的手放在了琴弦上,“没有证据?我这不正好来找证据了,是不是你南离使团行刺,带回去审一审就知道了。”
说完,眼睛一眯,“拿下。”
非是他嚣张跋扈,而是必须如此,不然南离使团不付出代价的话,下一次还会肆无忌惮的行刺,这一次行刺的是对他没有危险的风巢,下一次就不知道是谁了。
声音一落,鹰卫的人齐刷刷的拔出了手上的刀。
莫少珩的手在琴弦上一划,一道剑气直接斩向那阴郁的中年人。
南离使团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莫少珩竟然直接动手了,哪里有半点顾及两国邦交等问题。
当初的莫少师在南离的时候,在他们眼中可是虚怀若谷的读书人,人畜无害,没想到竟然装模做样了这么多年,反差如此之大。
有时候这样的毫无顾忌才是最让人头痛的,因为对方真的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得出来。
比如现在,哪有人私自上门找他国使团麻烦的。
围观的人也是一愣,都说他们凉京最大的纨绔是镇西王府的小世子赵景澄,一天招摇过市,无法无天,连圣人都头疼到不行。
但现在看来,莫少珩也不逞多让啊。
剑气如虹,斩了过去。
这时,南离使团中,一个一直闭目的老者睁开了眼睛,这老者一直站在所有人的身后,颇没有存在感。
但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的精光竟犀利得如同剑锋。
剑出,直接挑开了莫少珩的剑气,并反刺过来。
莫少珩心中一震,剑道名宿,世上最顶级的剑客。
莫少珩正准备拉开距离,这时,那扑来的老者突然倒飞了出去,整个人如同折断的风筝,在空中喷出一口血花。
有什么东西压抑得让人开不了口,但一瞬即逝。
南离使团的人身体都紧绷了,但没人敢开口。
莫少珩也猛地回头,不知道何时,街道上竟然多了一辆牛车。
牛车前站着两个道士,一老一少。
老道士手上持一极长的拂尘,白色的拂须都拖地上了。
年轻的道士在手上恭敬的奉一剑。
莫少珩在看见那老道士的一刻,整个人都变得幽怨了。
知道为什么南离使团的人被打了还鸦雀无声吗?
因为这老道士乃是玄都观主玄微道人,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北凉仙道。
那年轻道士手上奉着的剑,应该就是天下闻名的无量玄都剑了吧。
莫少珩之所以满脸幽怨,就是这个老神棍给他批的一个“贵不可言”的命格。
他之所以去南离,可不就是因为燕王赵棣从太子位上下来后,他这“贵不可言”的命格就不伦不类讲不通了,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他不得不去南离避开祸乱,结果这一去倒好。
老道士轻飘飘的开口说了一句,“这里是北凉,还容不得南离人在此逞能,一个剑道名宿能对一个小娃出手,我这老道士是看不过去的。”
鸦雀无声。
莫少珩赶紧让人去抓那个风巢。
南离使团的人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敢反抗,但依旧对莫少珩道,“此事定要让北凉圣人给一个公道。”
莫少珩现在哪有空管他,他其实就是来表明态度的,怎么处置风巢倒是其次,等会就让人将风巢送去凉京卫,结果如何他甚至都不太关心。
莫少珩话都没答,而是走向老道士。
如果眼睛能说话,莫少珩现在的眼睛怕是能飘出千言万语。
玄微道人看着莫少珩的眼神,不知道为何他竟然看懂了。
说起来莫少珩当初为何去南离,多少和他还是有些关系的。
难免也有些感叹,莫少珩出生的时候,还是他亲眼见证。
不禁开口道,“小居士能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莫少珩:“……”
这有啥可恭喜的啊?
正要说话,但却打住了,为何?
因为他的目光不由得瞟了一眼老道士身后的牛车。
一牛车的石头。
莫少珩却是眼前一亮,石头很粗糙,带着一些白色纹理。
莫少珩看得都移不开眼睛,“地霜?”
玄微道人不由得一愣,“小居士也认得此我道家炼丹的丹材?”
莫少珩心道,何止认识。
地霜,顾名思义,在石头周围容易看到霜状物,特别是下雨的时候,霜晶密布,十分的神奇。
也因为这怪异的特性,经常被道家用作丹材。
或许地霜这名字大家不太熟悉,它在后世还有更多耳熟能详的名字。
芒硝,火硝,硝石。
莫少珩心道,好东西啊。
回北凉后,这天气热得他就差像哈巴狗一样吐舌头了。
莫少珩直接道,“老仙人的这车地霜予我可好?”
众人:“……”
北凉仙道,就和南离的琴圣一样,身份是十分超然的。
老道士有趣地看了一眼莫少珩,予他?而不是卖他,或者均一些给他?
老道士笑眯着眼,说了一声,“好。”
哪怕跟着的年轻道士都懵了,地霜在道家的丹材中使用量是极少的,所以开采量也特别少。
这一牛车的地霜可是他们玄都观一年的用量,这还是看在他们观主的分上,才有人顺便帮忙开采。
怎么这人一张口就要?关键是观主居然还直接答应了。
莫少珩才回北凉,和他们观主除了小时候的一卦之缘,应该没有其他交集才对,况且他们观主也不用理会莫少珩的身份。
没看懂。
莫少珩赶紧道了一声,“多谢。”
正准备让人搬石头,老道士看了一眼天色,“今日天色不早了,老道还要出城,来日世子派人将牛车送到玄都观便成。”
莫少珩点了点头,倒是省了一阵倒腾。
莫少珩这次收获了两个木桶的蜜蜂,一牛车硝石,心情不错。
玄微道人和那年轻道人出了城,年轻道人实在不解,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观主,莫少珩如此无礼,观主为何要答应他的要求?”
在他眼中,莫少珩简直和明抢没有区别。
玄微道人看向年轻道人,“牧白,你虽有道心但却未经历红尘,这红尘之中最折磨人的是孽债。”
“今日看似小世子要了我一车丹材,又哪知今日后,他不会再提当初我为他批命导致他背井离乡之事。”
“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他倒是一个心里明白的红尘客,在这一点上,你倒是要多跟他学学。”
年轻道士:“观主以前不是让我跟师兄学习处世之道?”
老道士嘴角都抽了一下,跟燕王学处世之道?
那是他以前瞎了眼,他可不想身边又多一个棺材脸。
不过莫少珩要他一车地霜做何用?难道莫少珩还会炼丹不成?
莫少珩要是知道老道士心中所问,一定会道,他还真会。
他药师一脉除了种药,就是炼丹起家的。
他当初在医学院的时候,众人皆说他喜欢研究古方丹方,为古医学的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其实是不对了,因为他从小学习的就是这些,根本不需要研究。
凉京城内。
南一正拿着硝石翻来覆去的看,“不就是一车破石头?少师为啥非要这石头?还不如将那无量玄都剑讨来让我摸一摸。”
莫少珩看着南一额头的细汗,他们还坐在马车上都如此,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此时,凉京城内,关于莫少珩的事情基本也传开了。
一,莫少珩应下七日之约,说是能在七日之内让北凉再无需担心难民粮食问题。
该消息一出,将整个凉京都轰动了。
所有人都明白,莫少珩想以此来洗脱罪名,但是不是也太不切实际了一些。
很多人都说,莫少珩只有七日可活了。
他费尽手段面圣,最多也不过多活七日而已。
第二,莫少珩出使南离时,是被使团的人抛在南离,并非他不愿意回北凉,而是他有家不能回。
说实话这个消息也足够震惊人。
听到消息的时候,嘘吁者众。
第三,莫少珩途中遇刺,听说是南离的人干的,莫少珩还专门去找了对方麻烦,闹得挺凶。
第四,莫少珩强要了玄都观主一车丹材。
听说是真强要,虽然这说法不可能站住脚,因为玄都观主要是不愿意的话,再多十个莫少珩也抢不去,但现场的人说得誓言旦旦。
“莫少珩不去担心七日之约,他怎的还无所事事的到处生事?”
“这活生生又是一个大纨绔啊。”
“还好他只有七日可活了。”想到他们已经有一个无法无天的小胖子,要是凉京再多一个,心里都哆嗦。
这消息也传进了皇宫。
圣人:“……”
难道是真的胸有成竹?但这是不是也太没有当回事了?
当然,也可能才第一天,还没有行动,且再看看那小脑袋如何扭转乾坤。
莫少珩一行人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不过镇北王府大门前却灯火通明,火把将大门照得通亮。
莫少珩赶紧下了车,因为一头银发的老夫人正站在府邸门口。
今日皇宫中多有不便,无法叙旧,这时他才算真正的回家了。
莫少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祖母。”
“好好,我莫家男儿长大了,长得还如此的好。”祖母颤声说道,“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吃了多少苦。”
这么想着,眼泪都忍不住直流,她们也不断的派人去南离,但连圣人派去的人都接触不到莫少珩,她们的人就不可能了。
每一次关于莫少珩的消息,都是通过南离众人之口传过来的,每一次听到消息,她们才是最担心受怕的。
莫少珩又看向扶着祖母的中年贵妇,此时的中年妇人眼睛含泪,哭得都肿了。
莫少珩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娘。”
正是十月怀胎才生下他,他这一世的母亲,所以叫一声娘倒真情实意。
镇北王妃,北凉二品诰命,永安夫人。
永安夫人抹着泪,这些年她偷偷地哭了多少次,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但这一次却是带着喜悦的眼泪。
十年了,他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她甚至都没能看到他的儿子慢慢长大的过程。
永安夫人声音有些哽咽,“快快见过你的各位伯娘叔娘,还有这些姐姐些,她们都长大了,你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身后尽是一群女人。
偌大的镇北王府,也只剩下这一群女人了,是她们撑起了这二十年的镇北王府。
莫少珩正要上前,祖母说道,“先进屋再说,哪有一大家子站在门口,让人看了笑话的道理。”
“再说,珩儿今天忙了一天,怕是连茶饭都没来得及沾上一口。”
永安夫人也赶紧道,“对对,赶紧进屋,府内没什么变化,珩儿应该还是熟悉的。”
莫少珩的确饿了一天了。
进了府邸,各种菜肴端了上来,应该是时刻备着,等着他回来,所以才这么快。
莫少珩一一见过剩下的伯娘叔娘。
这些伯娘叔娘都还算眼熟。
倒也融洽。
剩下的女孩子,除了莫海棠,其他的他就分不清了,真的是女大十八变。
莫海棠还瞪了一眼莫少珩,当初那副临江仙送她的画她还收着呢,她还一直在想,临江仙分明和她没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替她解围,现在看来,原来本就是自家人。
莫少珩也是一笑。
其他几个女子性格也挺开朗,还在问莫少珩记不记得她们。
莫少珩一边回答,心中却在叹息,这些女子其实都比他要大一些的,但今日依旧在府中迎他,要么是专门赶回府,这不怎么可能,因为他回来的消息也才传出,要么就是……
尽皆还没有出嫁。
这个年龄,在古代已经是十分大龄的女子了,虽然在莫少珩看来,这个年龄出嫁才算是最正常的,甚至都还稍微早了点。
但在别人看来,恐怕就不是这样了,他镇北王府的这些女子遭受了多少非议,他不用想都知道。
至于为什么嫁不出去,他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
不过,他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堵住所有人的闲言碎语,这些女子皆是他镇北王府女儿,需得嫁得好,嫁得风光才行。
祖母开始催促了,“莫要光顾着说话,赶紧让珩儿吃点东西。”
心疼到不行。
莫少珩吃饭前,先介绍了一番南一。
“这是我在南离收的学生。”
一个南离少年,多少会让人觉得生分,但若是莫少珩的学生,那就不一样了。
古时师生,和现代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更情同父子,是一身的羁绊。
莫少珩又道,“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少了些亲人关爱,平日自由自在习惯了,性子稍微有些不同。”
莫少珩先打打预防针,他以前还能自我控制,知道隐藏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但南一的情况又不同,他真的不知道他哪里异常了,何谈去故意隐藏异常。
这一句话可戳中了一屋子女人的心,这里的人要么失去了丈夫,要么失去了儿子,南一的身世瞬间让人心疼了起来。
祖母赶紧招了招手叫来一个下人,“快些给这孩子添些鹿肉,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鹿肉在贵族中算是十分稀有的,平时很少能吃到,得费心神才能买得到。
南一笑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我们一路回北凉,都是吃的炊饼,嘴巴都没有味了。”
可怜巴巴,乖巧得很,加上长得也标准,的确讨人喜欢。
莫少珩瞪了一眼,有本事装乖巧,那也得有本事一直持续下去,能装得超过三天,莫少珩将名字倒过来写。
莫少珩也时不时回答一句众人的提问,整个用餐倒也温馨。
或许这才是家的感觉吧,哪怕莫少珩都在心里感叹,他在南离的时候,因为南一卖丝绸的原因,他在物质上并不欠缺什么,但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或许正是这种特殊的亲情吧,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物种。
平淡,但心里却踏实。
祖母担心莫少珩两人风尘仆仆,用过餐后,就赶紧安排两人去休息。
永安夫人带着人来检查了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没准备妥当的,然后才安心离开。
整个镇北王府这才安静了下来,位于各院落走廊的灯笼却没有熄灭,这是北凉喜庆时的习俗。
莫少珩的院子还是十年前他住的那个。
除了有些地方稍微显得老旧了一点,竟然一层不变,看来是专门让人维持着原状。
莫少珩倒是没什么陌生感。
洗过澡,窗外,南一正在打着一套拳法,颇为刻苦,南一的房间就安排在旁边,没办法,实在不敢让南一离开视线,这少年要是作妖起来,呵,除了他应该是没人压制得住。
看了一会,这才收回目光。
正准备歇下,这时屋内的一个箱子引起了莫少珩的注意,他没记错的话,以前他房间是没有这个箱子的。
箱子还不小,都快半人高了。
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全是些小孩子玩的玩具,其中一些还有些眼熟。
这不是以前赵棣送给他的那些玩具嘛。
他一个成年的灵魂哪会玩这些,他扔一个,赵棣那个小子就又送他一个,居然聚集了这满满的一大箱子。
想到什么,莫少珩嘴角不由得一笑,“被人当成了小孩子了呢。”
翻了翻,各种各样男孩子玩的玩具都有,也不知道赵棣知道他以前送了这么多幼稚的东西,会不会脸黑得比锅底还黑。
想到赵棣那棺材脸,莫少珩嘴角更上扬了一些,啧啧,谁能想到这样的冰块也有那样的过往,人不可貌相。
这时,箱子底下一颗琉璃珠引起了莫少珩的注意。
拿起来一看。
“这是……”
这不就是当初赵秋焰送他的琉璃珠,因为这颗珠子,赵秋焰那小学生现在还在记仇。
都说人心难测,不过如此,谁能想到,一颗琉璃珠记仇十几年的。
还有两个雕刻得奇奇怪怪的小木雕,他就说端木兄弟曾经送过他东西,还不承认。
这一箱子,应该是永安夫人收敛起来的,他以前习惯乱丢东西,倒没有注意到。
摇了摇头,这才入睡。
第二日,在南一喊着中学生广播体操的号子声中,莫少珩打着哈欠起身。
“少师,刚才老夫人派人过来问,早饭是去她那里吃还是在院中吃。”
镇北王府的伙食都是统一的,要想开小灶,自己去厨房吩咐便是,平日里都是厨房送餐到各院,每月有固定的那么几天,得在祖母那里一起用餐。
莫少珩想了想,还是在院中吃吧,他正好有事。
第一,他一开始就发现,祖母行动颇为不便,平时都只能卧在床上,时间久了可不是好事。
昨日祖母牵他手的时候,他就顺便号了一下脉,是老年风湿引起的关节炎。
他得琢磨一下药方,让祖母重新行走自如。
不过在病好之前,他得先给祖母制作一个可以转动的轮椅,不然天天卧床上只会让病情加重。
当然制作轮椅他也是不会的,但古时的巧匠技术已经非常厉害,不可小觑,他们只是少了一些新的创意,他倒时找个巧匠试试。
第二,昨晚虽然睡得还算不错,但太热了。
他拉回来的那车硝石正好用得上,又刚好要去找巧匠,就一并让弄些制冰的器具。
第三,就是那两木桶的蜜蜂。
就这么用黑布遮着也不是事,得将蜂后找出来,只需要做个小竹编笼子,将蜂后固定在木桶里面,让它飞不出去,就可以慢慢驯养这一群蜜蜂了,让它们以此为新家。
养蜜蜂的用处就多了,可以用来针灸,也可以用来取蜂蜜。
莫少珩回到房间开始画图稿。
至于去木桶里面找蜂后的任务,就交给了南一。
南一一步三回头,“少师,你这不是坑我吧?蜜蜂里面还有王?”
“再说,蜜蜂都长得差不多。”
莫少珩头都没抬,“你眼尖,抓个头最大的那只就行。”
南一:“……”
等南一跑向木桶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包裹成了密不透风的木乃伊。
不多时满脸忧愁的南一就发出了嘻嘻哈哈的声音。
莫少珩:“……”
南一的性格是那种哪怕将他独自扔进小黑屋,别人关三五天都会疯,但是南一估计能自个儿玩得特别嗨。
不然一般人经历过人生如此大的巨变,哪还能像南一现在这般毛事都没有。
这性格也难得,人活着要那么多忧愁干什么。
等吃过饭,莫少珩准备拿着图稿出门的时候,南一还真找到了两只蜂后。
“少师,我现在眼睛好花,感觉眼前全都是蜜蜂在爬,你不知道我刚才用手在一群蜜蜂里面翻来翻去有多吓人。”
莫少珩被这逗逼逗笑了。
将蜂后固定在木桶里,莫少珩又添了些清水,刚才南一惊扰了这些蜜蜂,还得让适应一段时间才能尝试放飞它们。
出门前,莫少珩去了一趟祖母那里,他得仔细号号脉,才能开药方。
老夫人十分惊讶,“珩儿,你还会医?”
莫少珩点点头,老本行。
屋内,莫海棠也在,“少珩,你要去找匠人?”
莫少珩点点头。
莫海棠说道,“我们镇北王府就有匠人,是以前鹰师退下来的,可比一般匠人厉害。”
“平时供职在我们的铺子中,可惜……可惜我们铺子没什么生意,要是找匠人的话,倒是不用去其他地方找。”
莫少珩一愣,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告别了祖母,正好让莫海棠带路。
莫海棠性格倒是颇为开朗,“上次你送的那桃花簪图案,本想着让自家匠人打造一支,结果府里的姐妹知道了,非得也要,闹得不可开交,祖母一气之下,干脆全都拒绝了。”
一人一支或许花费的确不少,但对真正的贵族应该也不算什么。
莫少珩想了想,问道,“我们府上的铺子生意不好?”
莫海棠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以后祖母也会将这些铺子交给你。”
“不是生意不好,而是入不敷支。”
“府里现在就靠一些田产支撑着,这些年也变卖了一些田产,这才堵住这个窟窿。”
“我们铺子上的人,皆是以前鹰师退下来的,要么受了伤,要么无法维持生计,祖母心善,也不愿意随便遣散。”
莫少珩点点头,鹰师对镇北王府来说意义特殊,的确不能像普通雇佣那样不要了就直接解雇。
边说边走,马车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处稍微边缘的街道。
莫少珩知道生意会很差,但没想到差到了这等地步。
整条街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在凉京是十分怪异的,哪怕最偏僻的街道也不会如此吧。
不仅如此,附近几条街也是如此,真的,除了打开的店铺里面的伙计,就剩下一些紧闭大门的店铺了。
莫少珩皱着眉,刚才他们来的路上,上面的街道人可不少。
但到了这样就如同渭泾分明一样。
是匠人的手艺不好吗?肯定不是,刚才莫海棠还说他们铺子的匠人手艺比起其他人还要好上一些,这些匠人或许能另投他处寻个出路,但也因为鹰师的情谊在,不愿意离开吧。
所以镇北王府反而有些进退两难了。
莫海棠说道,“这条街全是我们镇北王府的铺子。”
本该是家大业大的。
莫少珩一听就明白了。
要是铺子分布得分散一些也不至于如此,偏偏他们的铺子集中在一条街上,要抵制直接被抵制一条街,还真是够彻底。
莫少珩指着旁边两条一样没人的街道,“被我们牵连的?这两条街的铺子是谁家的?”
莫海棠答了一句,“燕王。”
噗。
莫少珩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哽住。
好惨。
赵棣那小子居然没找自己麻烦,真是高风亮节,他觉得他以后就不私底下叫他棺材脸了。
不过另外两条街的铺子都是大门紧闭,应该人都解雇得差不多了。
莫少珩说道,“没关系,现在生意差不代表以后生意也差。”
莫海棠疑惑地看过来。
莫少珩还没答,南一就伸出来个脑袋,“我们家少师最会做生意了,不然南离的丝绸怎会……”
还没说完就被莫少珩捂住了嘴巴。
他这资敌卖国的罪名还没有彻底肃清,这话可不能被别人听了去。
不就是南一以前在他面前一个劲打滚,真的从琴山脚下一直滚到了琴山上,那场面莫少珩简直不想回忆,不然莫少珩也不会说南一作起妖来无人能敌。
好歹也是身份尊贵啊,从山下滚到了山上……还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是个没爹没娘讨饭的。
莫少珩实在没忍住,稍微支了点招而已,真的只是稍微支招,都是南一自己天赋异禀,让丝绸名满诸国,价格有增无减,供不应求。
莫少珩走进其中一家铺子。
正在打瞌睡的掌柜迎了上来,心里还在奇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有生意。
掌柜有些年纪了,少了一份商人的圆滑,多了一份粗犷。
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莫少珩额头的凰印。
身体不免一震,条件反射的行了一个鹰师军礼,又觉得不对,上前道,“世子怎的亲自来了?这大热天的,要是有什么事让人来吩咐一声,我带着人去府上就行。”
莫少珩说道,“也就到处看看,顺便需要打造点东西。”
掌柜说道,“世子随便看,我这就去叫人。”
匠师姓余,长得也挺粗犷,和一般的匠人的确有些区别。
莫少珩说道,“余叔,帮我看看这两张图纸上的东西能不能打造出来。”
余叔连称不敢,当初他从战场下来,受了很重的伤,本以为一身都废了,结果老夫人让人将他接到铺子上调养,这才慢慢好了起来,才能活到现在。
余叔接过图纸,莫少珩在一旁解说。
因为具体细节莫少珩也不可能完全清楚,他只能将模样和功用描述一遍。
余叔看了看,道,“这个轮椅倒也简单,和马车的原理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小机关。”
比如多了一个“刹车”的小工具等。
其实这就是最简单版本的,毕竟用不了多久祖母就不需要轮椅了,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十分有信心。
然后就是制冰的器具了。
莫少珩要的制冰的器具不算大,他准备分成很多个,每个就一个冰柜大小吧。
因为……这冰柜可以放在府内各房的院子里面去,当成空调用。
他那一牛车的硝石是足够的。
复杂的地方可能就是隔离层,硝石制作的冰是无法直接食用的,所以得将用将食用的水和硝石层隔离起来,其中较为麻烦的是材料问题。
这一讨论也没有讨论多久,因为在余叔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难度。
也对,对于大匠作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比如南一正在玩着的那个能自动作揖的木头道士,才算得上真正的机关,南一正掏出铜子往木头道士怀里扔,扔一下做一个揖,玩得不亦乐乎。
莫少珩问道,“大概需要多久能完工?”
余叔想了想,道,“明天。”
莫少珩都愣了一下。
余叔说了一句,“还有几个铺子的人可以帮忙,若是忙时自然不会这么快……”
莫少珩:“……”
只有他这一单,几个铺子合力,似乎明日完工也说得过来,当然也是因为他亲自来了的原因,估计今天得加班加点。
离开的时候,莫海棠还在思考,刚才莫少珩说的他能让他们铺子生意好起来是什么意思。
莫少珩看了一眼炎热的天气,又指了指图纸,“就靠它了。”
这天热得是个人都受不了,而他能让这份炎热变得冰凉一些。
此时,朝廷各位大员的府邸以及圣人那里,都在认真的问道,“莫少珩今日在干什么?”
肯定在忙着七日之约了吧,他们都能想象,忙得披头散发再不复那琼仙之姿。
来人表情十分的古怪,“他在逛他们家的铺子。”
“然后呢?”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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