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镇北王府的路上,南一驾的马车。
莫少珩和赵棣坐在马车里面。
莫少珩总觉得气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古怪,好吧,是古怪到了极点。
赵棣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李垣出使我北凉,我北凉当以礼相待。”
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镇北王府?
莫少珩小声嘀咕了一句,“南离的使团也出使我北凉,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都是扔在别馆不管不问。
赵棣看了过来,“什么?”
莫少珩赶紧掀开车帘的一角,“南一,驾快点。”
最终也没敢说一句,现在去镇北王府,也不怕掐起来。
马车外,还有百姓看着马车在偷偷的议论。
今日莫少珩骑大马闯飞花令阵,的确风光了一把,升官进爵怕是都不过如此了吧,为临江仙的名声又增加了不少色彩。
当然今日最出彩的却不是莫少珩,而是那女子百人团,还有在三街之战差点亮瞎人眼睛的五位女将。
消息传得飞快,惊讶震惊了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亲眼见一见今日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当然更多的人眉头都皱成了枯树皮,免不得要呵斥一声,“离经叛道。”
“莫少珩勉强脱得大难,却又生出这些事端。”
“听说那女子百人团中,为首的是我北凉长公主,三街之战上场的五位贵女中,领头的也是长公主。”
“岂有此理,我北凉女子一向以各府贵女为风向,贵女又以宫中公主为样,长此以往,上行下效,怎生了得?”
“圣人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要扒了莫少珩的皮。”
但事情恐怕未必如他们想象的那样。
莫少珩回到府邸,还没来得及去见李垣,倒是见到了宫里前来传旨的公公。
莫少珩不由得想起了今天白天在勤政殿外见到的那个大叔,那大叔说他已经按约定在圣人面前替他说了情,让他回府等着看效果。
所谓的效果,说的就是现在吧。
也不知道那大叔在北凉是什么官职,看上去似乎能随意见到圣人似的。
让人将赵棣带去大厅,莫少珩开始接旨。
“圣人浩德,圣德庇护,今有镇北王府世子德才兼备,文采斐然……”
大概就是在夸莫少珩有点才华。
夸得莫少珩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圣旨应该是在他今天文斗前拟好的,不然要是圣人知道了他今天将长公主和北凉贵女邀请出来和南离文斗,这圣旨上的内容怕是要反着写了。
圣旨上前面的内容都是套话,重点是后面。
“赐封莫家世子,四门助教之职,择日赴任……”
莫少珩一愣,四门助教?
只有在国子监任教的先生才会有朝廷赐封的这类官衔。
在凉京,一个四门助教可以说是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儿,在镇北王府面前,它也是什么都不是。
但……这是在莫少珩还背负一身骂名的情况下被赐予的一个官职,而且还是一个教育树人的官职,一个德行有失之人,怎可能被朝廷赐予这样的官职?
官不大,但后面的意义却了不得。
朝廷的大臣平时如何揣摩圣人的心思?可不就是通过这些蛛丝马迹。
估计这消息一出,又有人抓破脑袋也猜不到圣人的意思了。
莫少珩心道,圣人这是在向镇北王府表明态度?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宣布,但天下人误会了莫少珩,圣人心里却是明白的。
莫少珩也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以后任何人再想以此找他麻烦给他定罪,先得过了圣人这一关。
传旨的老宫人说了一句,“世子之才华冠绝凉京,盼世子为我北凉培养出更多精才绝艳之人。”
莫少珩赶紧接了旨,等送走老宫人,看着手上的圣旨,嘴角都上扬了起来。
“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在凉京了。”
至于他那臭不可闻的名声,有镇北王府这面大旗压着,他就是招摇过市,也没人敢生事,他倒是不怕的。
收起圣旨,莫少珩这才前往大厅。
大厅,老夫人和永安夫人在作陪,只是……安静得连只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莫少珩看了看坐得笔直的赵棣和李垣,这凝固的空气怎么回事?
永安夫人还瞪了一眼莫少珩,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
估计今天金殿上,赵棣被绿得发光的事情也已经传到镇北王府众人的耳朵中了。
没办法,赵棣那些政敌应该很乐意散播这样的八卦,市井百姓对朝政或许没有半点兴趣,但对于这些王孙贵族的八卦,那简直是捕风捉影,津津乐道。
永安夫人一开始也是不相信这些传言的,毕竟她都习惯了关于她儿子各种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
但抵不过李垣亲自递名帖上门了啊。
上门就上门吧,说清楚就行。
但……燕王居然也在这时候来了。
她镇北王府愣是没敢坑声,总觉得在这件事上做得有点不厚道。
明明就是一纸荒唐的婚约而已。
所以莫少珩进入大厅看到的就是现在这般气氛了。
赵棣一副没有表情的冰块脸,明明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改变,但怎的有一种问罪当场的感觉,也是奇怪了。
莫少珩吞了一口口水,他就说嘛,赵棣现在上门有些不合适。
赵棣还看了一眼莫少珩。
莫少珩:“……”
这啥眼神啊?
真的,他什么也没做,怎么这一眼看得他好像真如同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赶紧出言道,“已经到了饭点,两位殿下要不要先用膳?”
莫少珩过了七日之约,不再被朝廷问罪,这等迈过了人生一大劫难的大喜事,镇北王府自然是要大大的庆祝一番的。
老夫人也招呼着上餐食。
今日为了庆祝,餐食自然是比平时丰富了不少。
只是连平时能吃一大斗碗主食的南一,都觉得今日的饭菜为何不香了,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这诡异的局面。
然后他突然一拍脑门,他好像有些懂了,以前在南离的时候,好大一群功勋子弟,不也天天在少师面前明枪暗箭的,跟一个个花孔雀一样,也就是现在这般气氛差不多。
莫少珩心道,为啥突然间他莫名其妙地就平白矮了赵棣一截了?
李垣也有些皱眉,他来找莫少珩有要事,现在赵棣在这里,这还怎么说?
进餐到一半,莫少珩食不知味,这时,李垣突然开口了。
“世子,等会单独聊聊如何?”
整个大厅,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南一的筷子都掉地上了,下人都震惊得没即时给换一双筷子
燕王还在呢,这个东唐的皇子在说什么。
不对,燕王不在,东唐皇子也不能……
也不对,世子是男子,交友自然随心所欲,单独聊聊正常得很。
她们自己都开始凌乱了。
赵棣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似乎没有听到李垣刚才说的话。
倒是李垣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莫少珩,似乎非得等一个回答。
莫少珩心道,他知道李垣心里急,想要一个答案。
还是老夫人打破了这个僵局,“珩儿的院子颇为清净,等饭后珩儿不妨带着两位殿下参观参观。”
莫少珩:“……”
李垣,赵棣:“……”
老夫人的意思大概是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燕王在也一样,她们家珩儿满打满算和那东唐皇子李垣也就两面之缘,能有什么事。
就算李垣有什么心思,也是她们家珩儿长得好看,还能管得住别人倾慕不成?
莫少珩心里苦,关键是他和李垣还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饭后,莫少珩带着赵棣和李垣去了他的院子。
老夫人让人送了些糕点。
南一端着个装了些肉条的碗,用一根消尖的杆子戳着肉条喂树上的大漠鹰王。
莫少珩三人坐定。
现在有赵棣在,他和李垣的事情的确没办法现在就商讨。
三人喝着杯中的茶,各怀心思,谁也没开口。
南一喂完大漠鹰王,看着三个木头人眼睛直眨巴,然后眼睛一个劲往莫少珩房间的位置瞟。
莫少珩这才开口,“去吧。”
他知道南一想干什么,现在虽然傍晚了,但依旧天气炎热,他房间放着制冰的冰柜,房间内凉快不少,若是平时他也回房间教南一学习了。
今日宴客,倒是不好带去房间。
随口说了一声,“先取些雪糕来。”
三人这才打破僵局。
赵棣开口,“你们有话要谈?”
莫少珩:“没有。”
李垣:“对。”
赵棣:“……”
“用不用我回避?”
莫少珩:“不用。”
李恒:“恩。”
赵棣:“……”
还好南一端着雪糕出来了。
傍晚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李垣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棣也没有发话。
院外的守卫也在纠结,要不要进去提醒一声,天色晚了,要宵禁了。
但这样感觉是在赶人一样。
一般去别人家做客,哪里需要主人家提醒,都是自己估摸着时间。
最终也觉得这样太失礼数,眼睁睁的看着错过了时间。
做客的两人:“宵禁了啊,今日只得麻烦世子了。”
莫少珩:“……”
得,安排住下吧。
他镇北王府多女眷,只得安排在莫少珩的院子,也住得下。
夜晚,月色如皎。
月到中空之时,整个凉京都安静了下来一般,只有蛐蛐在安静的夜晚充满了活力。
一道身影翻身飞上了屋顶,院子没有点灯,不过月色朦胧,勉强能够视物。
莫少珩抱着古琴,坐在屋檐上,仰望天空皓月,他小时候就喜欢看天上的月亮,时刻都在想,他为何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过时间一久,想法就变了,来了就来了吧,即来之则安之,反正也回不去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没多久,一道身影也跃上了屋顶。
莫少珩一点也没有意外,来人是李垣。
院子中,一个腰间挂着三尺青峰和葫芦的青年人靠着墙壁上戒备着。
李垣看了一眼莫少珩,也学着莫少珩的样子悠闲地斜坐了下来,“你倒是不怕燕王误会?”
莫少珩瞪了对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要不是你今日在金殿上说那一番话,燕王今日怎么会来我府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绿了燕王,莫少珩心道,要他是赵棣,他也非得上门给点眼色给人瞧瞧。
这不是婚约的事,更不管感情的事,这是男人面子的事情。
李垣倒是无所谓,“若不如此,怎么解释得通,我不计代价的为你借粮。”
莫少珩心道,也是。
李垣为此恐怕还要落一个痴狂的名声。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李垣所做的事情,在所有人眼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少珩看向天空的皓月,“你觉得我北凉的月亮圆吗?”
李垣看了一眼:“不输我东唐。”
然后恭恭敬敬地向莫少珩行了一礼,“这一礼是为我大唐百姓,请世子履行当日临江之畔的承诺。”
“世子当日也说,天下百姓,并无不同,皆是在苦难之中,当一视同仁。”
莫少珩嘴角抽了一下,他这是因为李垣是圣僧三藏的弟子,所以这才用一副悲天悯人的话来感动李垣。
不过……
莫少珩说道,“我既然承诺于你,自然不会失言。”
“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名声,若是在闹出资敌东唐的传言,恐怕就不能像这一次这般轻易脱罪了,所以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垣皱了一下眉,但似乎也理解莫少珩现在的处境。
犹豫了一下,“七日,我依旧给世子七日时间,算是我们之间的君子之约。”
莫少珩想了想,点了点头。
七日,应该可以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垣这才露出笑容,“这次游历诸国,世子是我最大的意外。”
“都说我东唐乃是上国,乃是圣国,又有何人知谁都有自家的难处。”
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这时院中的青莲剑君突然敲击了一下墙壁。
李垣说道,“世子,莫要忘记七日的君子之约。”
这才跃下屋檐离开。
莫少珩倒是没有动,大半夜的,他只要不发声,谁没事往别人屋顶一个劲瞅。
看了一会儿月亮,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月亮和地球上的是不是同一个,世间之事果然无奇不有。”
此时,赵棣:“……”
他刚才真的就只是通过窗口的缝隙往外面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某个小脑袋老是往屋顶爬的原因,下意识地瞟得高了一点。
这一瞟,身体都僵硬了,他真的好绿。
莫少珩赏完月,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只是一进房间,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倒不是因为他房间内颇为凉爽,每次晚上冰柜夹层的冰都会被掏出来大半,只剩下能保持雪糕不融化的量,掏出来的冰一是为了晒晒硝石以便反复使用,二是将冰做成了冰盆送去了各房,比如南一房间一到晚上就摆了两冰盆,解暑到不行。
而是因为,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照在房间阴影里一个冰块脸上。
莫少珩手都哆嗦了一下。
第一个想法就是,事发了。
“大晚上的,燕王怎么在我房间?”莫少珩故作镇定的道,“我们虽都是男子,但终归又有些不一样,要是被人瞧见了,免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
阴影中,赵棣的声音传来,“无妨。”
莫少珩一喜,赵棣思想这么开放的吗?
“都不介意大半夜和一个陌生人在屋顶闲聊,又何必介意和我呆在房间。”
莫少珩:“……”
果然事发了。
这可咋整?
若说今天金殿上,绿了燕王的事情只是李垣的一面之词。
那么现在,可是抓奸现场,毕竟婚约没有解除,这是事实,多少有些心虚。
当着燕王的面,半夜和人幽会在花前月下。
亏得房间内的光线不是特别足,不然他都害怕看到赵棣的脸色。
不行,他得解释解释。
莫少珩赶紧取出一锭碎银子,上前,往赵棣手里面塞。
赵棣:“……”
小孩子的把戏。
这次赵棣的手跟钳子一样,掰都掰不开。
“你和李垣聊了什么?”
莫少珩:“我说仅是闲聊,你信吗?”
赵棣就那么看着莫少珩,半响声音响起,“一,你和李垣的确有私情,所以李垣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借粮,虽然看似荒唐,但世间之人本就不是人人都能按常理能揣测的。”
“二,李垣帮你借粮是有条件的,所以他在完成此事后才迫不及待的上门,他表现得太急切了。”
“真相只有这两个,不然你们不会明知道我还在,还冒险私下见面,你是承认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莫少珩:“……”
十年不见,那个喜欢装小大人的小豆丁,突然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莫少珩一时间都没有适应过来。
以前多好忽悠的人啊,一锭碎银子,万事都能摆平。
但现在看来,物是人非。
莫少珩嘀咕了一句,“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若我说是第一个,你会不会一剑捅死我……”
莫少珩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赶紧改了口,“第二个。”
果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才说第一个,赵棣那冰冷的气息就更冷了一些。
赵棣有些疑惑:“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他说动东唐的圣人借这么多粮食?”
莫少珩沉默了。
他现在不会被赵棣当场捅死了,但他要是直接说出他和李垣交易的条件,赵棣怕是要抓他去游街,然后当街捅死。
这可怎么办?
莫少珩脑子转得飞快,不行,他得拉赵棣下水。
只有将两个人的秘密变成三个人的,甚至连赵棣也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就安全了。
况且他和李垣定下君子之约,若将赵棣也拖进来,事儿反而好办了。
一个绝妙的计划慢慢成型,既不会伤害北凉的利益,又能让他完成承诺。
莫少珩抬起了头,既然赵棣这么想知道他和李垣的交易,告诉他也无妨,“盐,东唐缺盐。”
“我有一套制盐工艺,优于现在出盐率十倍,最重要的是并不会用到现在普遍使用的矿盐,算是完整开辟的新的盐源。”
赵棣猛地抬头看向莫少珩。
何止东唐缺盐,其他诸国同样缺盐,为了控制盐价,朝廷每年都必须大动干戈,但私盐商贩还是有不少顶风作案。
若是十倍于现在的出盐率,又和现有的制盐不冲突,其影响难以想象。
甚至不弱于当年南离获得丝绸的影响。
当然影响的方向是不同的,丝绸是为了敛财,盐是为了解决民生。
也难怪李垣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为莫少珩借粮,恐怕不仅仅是出盐率,还能大规模生产。
李恒当是已经验证过莫少珩所言非虚,所以这才迫不及待地应下了这场交易。
也难怪莫少珩偷偷摸摸的不敢宣之于口,要是被人知道他和李垣做这样的交易……
但莫少珩也没有直接将工艺直接交给李垣,看来他在丝绸上吃的亏也让他长了个心眼。
但为何现在又肯告诉他了?
这一夜,莫少珩拉着赵棣谈了很久,最后死皮赖脸地将那锭碎银子硬塞进了赵棣的手掌。
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赵棣似乎很满足地离开房间,也没将莫少珩拉去游街的打算了。
莫少珩的确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莫少珩打着哈欠从房间内走出来,昨晚没怎么睡好,一身的腰酸背痛。
靠在墙边的青年剑君,高深莫测地看着莫少珩,“人不风流枉少年,世子当真是风流名士。”
“不过,少年人要自律。”
莫少珩差点没一口口水喷出来,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还没追究,让这家伙昨晚上盯梢,他是怎么盯的,人都进他房间了。
莫少珩一大早就出了门,因为赵棣,李垣一碰头,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目光就诡异得很。
他还是先走为敬,不过他的借口是,圣人新封了他一个四门助教,他得挣点表现。
一大早,莫少珩就去国子监报道了。
虽然去得早,但国之监入职的手续繁杂得很,全靠腿跑着传递文书,这一等到了下午才办妥。
国之监那些文士看到莫少珩的时候,也诧异得很,实在想不通莫少珩为何被安了这么一个职务,哪怕是安其他职务也解释得通啊。
传道授业,首先得自己身正兼德。
不过也不敢多言,这可是圣人亲自下的旨,而不是三省六部的调职。
办好手续,由一同僚带领着。
“四门助教其实是一个闲散之职,平时就协助各位文学博士教导好学生就行。”
“不过,世子这个学舍的博士最近要告假,得麻烦世子多操些心。”
同僚的表情有些古怪,因为这个学舍的博士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了,换之前都是从告假开始。
此时。
赵景澄这小胖子的学舍可是热闹得紧,大老远就能听到赵景澄咋呼咋呼的声音,和其他学舍的安静或者朗书声完全不同。
“告诉你们,我最近得了临江仙字贴的真髓。”
“不是我吹牛,我现在的书法那是大有长进。”
其他同窗自然是不信,“谁不知道临江仙的书法极为难以模仿,根本就不知道其中门道。”
“你就算得了几幅临江仙的字幅又如何,连好些书法大家都说只能模仿其形而不能得其境。”
赵景澄双手一叉腰,“那是你们不知道秘诀在哪里,啧啧,那天临江仙在教他身边那个小道士练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可是将那秘诀偷听得清清楚楚,不信我写给你们看。”
学舍中的文学博士早习惯了这闹哄哄的情况,但一听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只见赵景澄摆好了纸墨,闭目静心。
看得人一愣一愣,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
赵景澄眼睛睁开,眼中似有精光,口中还念念有词,仔细听,似能听到什么,“提笔要有剑士刺敌的凶猛,收笔要有刀客收刀入鞘的气魄。”
然后笔冒一扔,笔往砚里面一刷,手上是龙蛇飞舞,墨水是四处飞溅。
然后在纸上大刀阔斧的落下几字,“如何?”
四周鸦雀无声。
那文学博士气得胡子直抖,胡子上一半黑一半白,袖子一甩,“有辱斯文。”
拂袖而去,他再多呆一会,都能气得躺地上去了。
其他同窗也反应过来,摸着脸上被甩了一脸的黑点,“啊!赵景澄我和你拼了。”
叫声四起。
赵景澄缩着脖子,怎么回事?他是按照那秘诀来写的啊,他觉得他特别有状态。
见自己闯了祸,赵景澄反而没有往外面跑,而是跑向学舍后面的一个角落,扛起一个人,这才往外面跑去,“赵御宁,我们去给别人当小兵,不要上这什么劳子学了。”
莫少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旁边的同僚尴尬到了极点,“世子……世子不必惊慌,正常的,正常的。”
莫少珩:“……”
有人进来,学舍内的学生这才安静了一点,齐刷刷地目光看向门口抱着琴的莫少珩。
一双双眼睛,一个劲的眨。
旁边那同僚咳嗽了一声,“还不回座位?”
让他意外的是,原本以为要咋呼咋呼地一群纨绔,竟然乖乖的回去了,还装模做样坐得笔直,要是将他们脸上的墨水擦干净,或许能更加可信一些。
一共十五个少年,国子监师资力量雄厚,一个学舍大致就是这么多人。
“这是你们新的四门助教,他以后会协助知山先生一起教你们课业。”
突然一个学生道,“老师,知山先生应该要调职了,刚才赵景澄差点将知山先生气得躺地上了。”
赵景澄瞪了一眼那说话的学生,“范慎你胡说,我才没有。”
那同僚又硬着头皮说了两句,然后走了,留下一屋子十五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和莫少珩。
“你就是临江仙?你手上的可是千古名琴春雷?以后由你当我们助教?”
莫少珩看着一个个脸上墨水一滩的少年:“……”
他大概知道刚才那同僚为什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了,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国之监的文学博士说告假就告假了。
这个学舍怕是聚集了一堆问题学生。
除了赵景澄,莫少珩还见到了他那小侄子赵御宁。
莫少珩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底下的学生安静了一会,然后……
“他真是临江仙啊,北凉第一的才子。”
“可威风了,昨天还骑大马闯飞花令阵,将南离的那个名士比得脸都白了。”
“长得是有点好看。”
“天天被人骂又怎么了,他有才啊。”
这时,那个刚才离开的同僚又回来了,脸上有些尬尴,小声道,“世子,知山先生下午怕是不能来授课了,要不你下午就代一课……,只要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到处惹事就成。”
莫少珩心道,他代教一课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他无论是经文,制艺,诗词,亦或者策论,皆是举世的名学大儒所教,教一些少年搓搓有余。
问题出在这些学生。
想了想,第一天上任,倒是不好拒绝。
点了点头。
那同僚这才松了一口气,离开。
莫少珩将琴放在学舍前面先生专用的矮桌上,盘膝坐下。
知山先生应该是一个雅儒,矮桌上还点了熏香,烹了茶,原本应该闻香识雅趣,烹茶教桃李,结果……
莫少珩将矮桌上沾了墨点的书拿在手上,“这是?”
那个叫范慎的学生答道,“刚才赵景澄吹牛,说他能仿写你的字,结果将墨弄得到处都是。”
这个范慎说起来和莫少珩还有点关系,正是他的老师上议大夫范寇的孙子。
范慎也喜欢莫少珩的字。
所以他还专门找过他祖父,“祖父,世子是你的学生,别人家的学生要是字写得好,都会送后辈字帖,你是不是也能让世子送我一点字帖?”
结果,他祖父只给了他一个“滚”字。
吓得他差点连滚带爬。
赵景澄听着范慎告状,气得直接站了起来,这个范慎跟他祖父一个德行,那张嘴一向气死人,关键他不气别人,天天气他一个人。
莫少珩看了一眼赵景澄手上的鬼画符,说了一句,“写得还不错,意境到了。”
“只是,以后不要糟蹋了书。”
原本正准备生气的赵景澄都愣住了。
何止他,其他人都愣住了,这都算写得不错?
那……他们也可以。
莫少珩继续道,“对了,知山先生今天该授你们什么课?”
一群人:“……”
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又不是真的来上课的。
倒是有学生翻了半天课本,“是《拾遗记》。”
然后是一阵唉声叹气,“世子该不会也像那些先生一样,文绉绉地给我们念一天课文吧。”
“你可是我北凉的第一才子。”
“就是,怎么能和他们一样。”
哀嚎一片。
莫少珩:“……”
他算是看明白了,皆是一群不爱学习,又爱惹事的小霸王。
想了想,也对,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镇不住这些刺头。
《拾遗记》讲述的是五谷由来,其实是一篇很有趣的古文。
想了想,让一名学生去将开始那位同僚找来,问了问,“今日下午如何授课是不是都由我决定?”
同僚疑惑地点了点头,如何授课?自古不都一样。
莫少珩嘴角带笑,这就好,转身对十五个少年道,“今日,带你们出去玩如何?”
噗,那同僚差点一个趔趄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莫少珩有多恣意猖狂,他们是知道的,但好歹他现在是在授课,也算是为人师表了。
结果,他第一节课,就直接怂恿学生逃课?出去玩?
莫少珩怕不是疯了,这里可是国子监。
正要说话,只见一群学生跟打了鸡血一样,刷地就蹦了起来,“啊啊啊,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妈呀,以为他们不想逃课啊,只是先生每次都告状啊,他们回去之后挨了不少板子。
可是……
这次是四门助教让他们逃课出去玩的。
高兴得差点在地上打滚。
莫少珩看着一笑。
这些少年啊,规规矩矩让他们上课定是不行的。
带着十五个小恶犬向外面走,至于带出去会不会有问题?
呵,都是十一二的少年了,平时在凉京一个二个都是欺行霸市的小霸王,他们不去欺负人就算是好的了,别人欺负他们?
不过,出门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国子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凉京卫的左都卫袁付带着一群人走向一学舍,看上去气势凶凶的。
莫少珩眉头一皱,凉京卫怎会进入国子监?
对旁边一看热闹的助教问道,“袁付这是来干什么?”
那助教叹了一口气,都没看清问他的人,答道,“来抓人,洵州六地丢失,守备郭肃难辞其咎,罪及满门,这是来抓他父亲郭老文士的,可怜郭老文士在国子监教了一辈子的书,最终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凉京卫抓人自然是凶猛异常,凶神恶煞。
那学舍中不明所以的学生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见过这般仗势。
几个凉京卫正要冲进去。
这时,一阵琴声响起,几道剑光将冲进去的几人又逼了回来。
袁付黑着脸看了过来,春秋指法?
又是莫少珩!
“世子这次又是什么理由拦我凉京卫?我奉刑部之令抓人,世子要罔顾国法不成?”
莫少珩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没有理由拦凉京卫执法,但……
“别当着学舍里面学生的面抓人,让他……授完这最后一节课吧,也算是给一位一生都在传道授业的师者最后一点颜面。”
“再则,这些学生,若见到他们的先生被人强行抓捕,心里得多惊恐和不知所措,恐怕会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
袁付都愣住了,这是什么奇怪理由?
莫少珩继续道,“将心比心,袁大人或许不曾为人师表,但总归是别人的弟子。”
众人:“……”
莫少珩真的有些与常人不同。
他考虑的问题还真是另辟蹊径。
这里都是些为人师表者,心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要是有一天他们也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被人这般强行对待……
他们都能想象,于弟子,于老师,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正僵持着,学舍中的老者走了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莫少珩。
因为莫少珩的这一刻的阻止,保留了他最后的一点尊严。
然后对袁付道,“走吧。”
这最后一课他还是没有授完。
莫少珩也是一叹,洵州之失错在南离,但作为守备也的确责无旁贷,可祸及满门,是不是也太严苛了一点?
感叹了一番,带着一群用奇怪眼神看着他的少年向国子监外走出。
他们这个四门助教也忒奇怪了。
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但要他们说得具体点,他们又说不出来。
莫少珩说道,“要我带你们出去玩也可以,不过你们得保证不要乱跑,不然下次就不带你们逃课了。”
十五个少年眼睛都亮了起来,下次还带他们逃课?
他们得听话点,不然就没有下次了,天天呆在学舍里面,他们都快发霉了。
众人也反应了过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莫少珩带着学生逃课了。”
喊完也感觉诡异得很,一个刚才还为一位先生的最后的颜面拦在凉京卫前的四门助教,现在公然带着学生逃课?
赶来的国子监祭酒,差点喘不过气来,半响才憋出四个字,“离经叛道。”
他定要向圣人那里参上一本,他国子监育人无数,还从来没见过直接大张旗鼓让学生误入歧途的。
此时,十五个少年正冲出国子监,那门卫哪里拦得住这些小魔头,本来这些小魔头平时就三两成队的逃课,这次倒好,一个不剩。
出了国子监,有学生问道,“世子,我们去哪里玩?”
莫少珩答了一句:“乌衣巷。”
最激动的是赵景澄,“我们一起去给别人当小兵。”
他可是知道,现在他们凉京的两位老将军,自己组了两个队伍,然后跑去镇北王府借了主持游戏的一群府卫,正在乌衣巷玩三街之战,听说好多武勋府邸也在组织队伍了,这三街之战在武勋世家已经越传越厉害了。
说什么想要培养将军之才,就必须得从这三街之战开始,说得神乎其神。
莫少珩没有解释,他一个助教,虽然说是代这一下午的课而已,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至少这一课他需要认真教。
与此同时,国子监祭酒已经颤巍巍地去圣人那里告状去了。
长公主赵瑾禾那里,经过一夜的发酵,也有不少人攻伐她,她也写了封手信,让人带来询问莫少珩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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