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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平胡曲(三十五)

    朔方军与朝廷大军合兵进攻长安却兵败清渠, 这一则消息让在凤翔的李怏彻底慌了神。

    为保战事顺利,求得安宁,李怏终日呆在行宫之内求佛问道, 又命数百僧道昼夜诵经不停。

    以至于苏荷入见时, 被宫中这一场面惊住,念经的声音盖过了人声, 大殿里坐满了僧人与道士。

    “章相公,这?”

    继房贯罢相后, 李怏便提拔了谏议大夫章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章镐一脸无奈,“陛下听闻进攻长安失利,担心叛军会来犯, 故在禁中设下道场祈祷。”

    “荒谬!”苏荷挑眉道, 她忽然想起了离开时李忱的嘱咐。

    此次入朝请罪,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安抚皇帝, 让其坚定收复之心。

    “苏元帅请去见陛下吧,此事我会劝告的。”章镐道。

    苏荷来到殿前,林辅国见状, 当即意会, “苏司空请稍等。”

    “陛下, ”林辅国入殿叉手道,“司空、兵马副元帅苏荷入朝求见。”

    李怏正一筹莫展时, 苏荷来到了凤翔, “快,宣。”

    苏荷入殿, 藏下心中的窝火, 跪伏请罪道:“兵马副元帅苏荷, 叩见陛下, 臣进攻长安不利,兵败清渠,请陛下治罪。”

    对于兵败李怏纵然不悦,然而他明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而苏荷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一但换下苏荷,其父又还在养伤,李光必守太原无法脱身,自圣皇开始,朝廷有能力的将帅战的战死的死,眼下已经没有主帅可用了。

    李怏亲自将苏荷扶起,“清渠的情况朕已经了解了,是叛军驰援及时,过不在卿。”

    李怏想免除苏荷的罪,苏荷却再次跪伏,“朝廷的功过赏罚应当分明,臣有功时,陛下给了臣赏赐,如今有错,也当罚之。”

    李怏愣住,无奈只好答应,“暂先罢去兵马元帅一职,但朝廷大军,仍由苏卿统率。”

    “谢陛下。”苏荷叩首,“朔方军之所以兵败,不在于叛军的驰援及时,而是关中暑热,将士们常年呆在塞外,无法忍受,战力有所下滑,这才是失败的原因,如果可以等到秋天再进攻,臣一定为陛下拿下长安。”

    苏荷的话让李怏身子一僵,正是因为他没有听从李必的劝谏,在春夏之际急于进攻长安,才导致兵败。

    李怏闭上眼,“苏卿明白吗,朕迫切想要回到长安,是因为朝廷在野,朝纲不稳,威信全无,导致赏罚无度,连最基本的秩序都无法维持,我这个半路登基的天子,只有用封赏才能笼络百官,放眼望去,整个朝廷全是朱紫,朝廷早已不是当初的朝廷,朕也无法一呼百应,唯有长安,才是朝廷的根基所在。”

    苏荷只参与军务,不涉政事,这一点倒是不太了解,但的确如李忱所说,无论是灵武还是彭原,又或是现在的凤翔,几乎人人都着紫衣。

    不管如何,这些都不能否定皇帝决策的失误,天心多疑,纵使苏荷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只得尽力安抚,向李怏表示自己一定能够带兵收复长安。

    待李怏心安后,苏荷才从凤翔离去,将散兵收拢,退保武功。

    苏荷离去,章镐便入内将宫中僧道全部驱逐,又将条幅一一撕扯。

    李怏闻讯,赶出来大怒道:“章卿,你这是做什么?”

    章镐拿着一张符纸,旋即撕成粉碎,怒气冲冲道:“前线将士在浴血奋战,陛下身为帝王,应该修德以消乱安民,臣侍奉圣皇开始,到陛下,从未听说过饭僧念佛可以使天下太平。”

    “苏将军历经几战,如今又奔袭数百里至凤翔谒见陛下,她见此场面,该是如何的心凉?”章镐又道。

    李怏低下头,“朕不过是想求个心安。”旋即长叹了一口气,招来林辅国吩咐道:“都撤了吧。”

    “喏。”——

    ——武功——

    退守武功后,苏荷将溃散的朔方军聚拢,并收编了王司礼麾下的其他边军,清渠一战虽败,同时还丢了不少军资器械,但因撤退及时,朔方军的主力并未受损多少,兵力也尚在。

    然而潼关加上清渠一战的两次失败,都让苏荷感到深深的自责,尤其是在面对伤员时。

    大唐的军户世袭,许多都是父子兄弟同时上阵,军营之中,常有哀嚎传出。

    从凤翔回来后,苏荷第一时间便去了伤兵营安抚麾下,回到营帐的苏荷,脸色很是沉闷,李忱察觉后,便将南阳与淮阳两地的捷报递给了苏荷,希望其重拾信心。

    “我不害怕失败,但是我很愧疚,父亲将他们从朔方带出来,我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份重担,带着他们苦战,可是当我入朝看见天子整日念佛诵经来祈祷太平,满朝文武都在坐享今后的富贵,丝毫不关心前线将士的辛苦时,我却连理论都无法,作为主将,我又如何面对我的将士们呢?”苏荷看着李忱说道。

    “请你相信我,”李忱推着轮车靠近,“乌云不会一直蔽月。”

    眼下时局,唐军与燕军对峙近两年之久,只要双方任何一方内部发生争斗,都会让敌方得利,从而有被吞并的风险。

    攘外必先安内,李怏作为圣皇长子,无论是宗法还是礼教,都站在他的身后,况且李怏登基后便组建了一支只效忠于君王的神策军。

    为长远之计,李忱所做的也只有忍耐,至于长平王,长平王身侧有孝真公主,在长平王未上位之前,李忱并不担忧他。

    “我真正担忧的是你啊。”苏荷说道,“一但战事停歇,我的兵权被卸下,李郎将如何自保,可若是我继续拥兵,李郎又将何去何从?”

    “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将你软禁在京中。”苏荷又道。

    “兄长以软弱求全东宫,这是小慧,而非大智。”李忱回道,“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七娘不必担忧于我。”

    “眼下,七娘就放心去准备攻打长安的战事吧,等秋天一到,我会去信给十七郎,将岭南的守军调来增援,那时,江淮的粮饷也会一并送到。”

    苏荷点头,在她心中,于兵事而言,她自然是希望可以取胜的,但于私心,她却又不想如此快攻打下长安。

    以李怏的疑心,亲子尚可手刃,又何况异母手足呢——

    ——淮阳郡——

    乾德二年五月,长安西清渠一战,燕军虽胜,然而在南方战场,想要南侵江、汉的燕军,却被南阳、淮阳两郡阻挡了足足一年之久,无论增兵多少,始终无法攻破城池前进半步。

    五月中,燕军对峙淮阳城下数日久攻不下,大将尹子齐再次增兵进攻睢阳。

    连日作战,将士早已疲惫不堪,张荀只得用策退敌,命令将士穿戴齐整,至半夜时击鼓,假装出城进攻。

    城外叛军听到鼓声,纷纷惊醒,加强戒备,以防唐军偷袭。

    然而就这样过了一夜,唐军始终未出兵,而一夜未睡的燕军已是困得合不拢眼。

    至拂晓,鼓声忽然停止,城内也没了动静,燕军这才放下戒备,解甲休息。

    由于太困,大多将士都陷入了酣睡之中,而此时,城内的唐军并未休息。

    张荀带着麾下将军雷齐云、郎将南万春等十余将领正在密谋进攻。

    “昨夜叛军戒严,定是一夜未眠,尔等随我各率五十骑兵杀出,直冲敌营,最好是能够找到敌军主将尹子齐,将之射杀。”张荀吩咐道,并为诸将准备了弓箭,“射杀尹子齐者,首功。”

    “喏!”

    就在叛军卸甲休息后,淮阳郡城门忽然打开,从城内冲出数百骑兵,累了一夜的燕军防守不及,唐军便一路冲杀到了尹子齐的营地。

    燕军顿时大乱,士兵不思抵御,纷纷弃甲而逃,从睡梦中惊醒的将领从帐内闻声走出,还未弄清缘由,就被射杀,校尉以上军官死伤五十余人。

    就在众人寻找尹子齐时,忽然遇到了一个问题,“将军,我们都不认识尹子齐,不知其貌。”

    “尹子齐一定还在帐内。”张荀说道。

    “这里这么多营帐,哪个是尹子齐的?”诸将又问,“再这样下去,我们的箭要射光了。”

    张荀看着出帐查看的叛军将领尸首,恰好又在水边,于是想了一个办法,他骑马将水边的芦苇砍下,当做箭矢,“用这个,引出尹子齐,注意观察燕兵的动向。”

    有将领被箭射中,以为必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芦苇杆,于是拾起向帅帐跑去,“大帅…”

    躲在帐中的尹子奇,见到芦苇后,以为唐军的弓箭已经射完,于是出帐查看情况。

    “雷齐云!”秘密注视着各个营帐的张荀突然朝擅射的部将大喊,顺手指向尹子齐出账的方向。

    “喏!”

    雷齐云搭弓射之,利箭射中了尹子齐的左眼,随着一声惨叫,“啊!”

    亲卫拥上前护卫,疼痛难耐的尹子齐大叫着。“撤,撤!”

    燕军连行囊都未收拾,便就此撤兵,张荀遂命人搜刮了一些粮食回到城中,淮阳郡再一次以少胜多,抵御住了叛军的攻势——

    ——河东——

    战争的硝烟弥漫在九州各地。

    乾德二年六月,朔方军主力撤出河东,苏荷便以副将马成广为河东太守。

    陆庆绪派兵增援长安的同时,命大将田镇趁机率兵攻打河东。

    屯兵于陕郡的叛军大将杨无轻闻讯尹子齐中箭,兵败淮阳,于是蒙生反叛之心,欲密谋归顺朝廷,并连夜书信于河东。

    河东太守马成广收到书信后,连夜派出人马接应,杨无轻遂召集城中诸将,以兵埋伏,不愿归顺朝廷者,皆被斩杀。

    正在攻打河东安邑县的田震闻讯后方杨无轻之乱,只得解安邑之围,派兵回攻陕郡。

    同年七月,叛军攻打陕郡,归附朝廷的杨无轻因孤立无援而战死。

    杨无轻的反叛,给了燕军一个很大的警醒,陆庆绪为告诫燕军诸将,于是下令屠城。

    作者有话说:

    李怏的行为离谱吗?(这些都是唐明皇的儿子唐肃宗干过的事,被老头子打压,但是反过来也弄死自己的儿子。)

    第202章 平胡曲(三十六)

    陕郡屠城一事在各地传开, 燕军的暴行让州郡城官与百姓更加惶恐,此举不但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反而使燕军失去民心, 从而增加了境内的暴动, 以至于彻底失去了对陕郡的控制,唐廷也因此成功收复。

    ——凤翔——

    乾德二年六月, 在燕军下令屠城后,唐廷顺利收复了陕郡, 但就在陕郡刚平不久,京兆府的富平县便发生了一起命案。

    “富平折冲府折冲都尉王去容因私怨杀本县富平县县令。”刑部尚书严真清将陕郡命案呈于凤翔行在,“杀本部县令者, 按律当诛。”

    “王去容。”李怏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林辅国旋即弯腰提醒道:“朝廷收复陕郡后, 因王去容善于用攻城器械石砲,遂被调往富平县, 镇守陕郡,以备日后攻夺长安。”

    “若本属府主, 刺史,县令及吏卒谋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者, 叛流二千里, 已伤者, 处以绞刑, 已杀者,处以斩立决,而王去容身为武将,枉顾律法,滥杀本县县令,是杀无赦的死罪。”严真清又道,“请陛下依唐律,叛王去容死罪。”

    自严真清从平原来到行在升任刑部尚书兼御史以来,朝廷不法官员大多都受过他的弹劾。

    也正因严真清的到来,使得散漫无纲纪的朝廷逐渐有了秩序,百官也开始遵受守礼节。

    “严卿,现在朝廷的状况你也清楚,两京若无法收复,则人心不稳,陕郡位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对接河东,乃两京要道,其对朝廷的重要性,不容有失。”李怏看着严真清说道,试图说动这个耿直不肯弯曲的臣子,“那王去容善于用石砲,由他镇守陕郡再合适不过了,何必为了一个县令而杀一将领呢。”

    “陛下!”严真清抬头,他为新帝枉顾人命的言语所惊,“如今虽是战时,但律法就是律法,不能因为战乱,就可以不顾律法,县令虽位卑,却也是朝廷命官,是…”

    见严真清如此执拗,李怏挑眉不悦,“够了!”

    李怏挥了挥手,“卿弹劾文官,朕可以依法而办,但是富平县令已死,再杀王去容又有何用,只会让朝廷再损失一个将才罢了。”

    “陛下!”严真清还想开口,却被林辅国派人架了出去。

    对于刑部给出的判决,李怏当即否决,并下敕免王去容死罪。

    如当初圣皇免风长清兵败失洛阳之罪一般,免王去容死罪,命其以白衣使的身份继续留在陕郡效力,戴罪立功。

    然而当敕书送到中书省时,中书舍人、知制诰贾知却不肯起草下敕,并将敕书扣留。

    中书省并无门下省封驳之权,得知敕书在中书省被封还,李怏大怒,贾知旋即上表解释。

    林辅国将奏表转呈至御前,“陛下。”

    “那个贾知,竟敢逾越三省职权,封还朕的敕书,不要以为他自恃才华,写得了几篇文章,朕就不敢杀他!”李怏怒道。

    “陛下,中书省的奏表,贾舍人的。”林辅国弓腰道。

    “贾知。”李怏皱眉,旋即挥手道,“念。”

    “喏。”林辅国展开奏表,“臣某言:伏见宰臣奉宣圣旨,将军王去容擅打杀富平县令杜微,其罪将合寘殊死,缘新收陕郡,防遏要人,特宜免死,削除在身官爵,白身配陕郡展效者,臣等既忝职司,主在行下。伏以圣人诛□□,定王业,必先明法令,崇礼义,于是百姓戮力,贤愚悦随…”

    “《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若纵去容,可谓生渐矣…”

    “臣闻去容善放抛石,能守城邑,曩者陕郡初复,非其人不可守之,李光必守太原,鲁炯守南阳,张荀守睢阳,皆无去容抛石之能,未闻贼能下之也…”

    “陛下若以抛石一能而免死,所犯上者,复何止之?”

    “若今免去容之罪,而诛将来之犯者,则是法令不一…”

    “乱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尹而不悖于君乎?”

    “况今之律令,太宗之律令也,陛下不可惜小才而废祖宗之法也,伏惟明主弃琐琐之能,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师旅因兹整齐矣,天下幸甚,臣等不胜云云。”

    林辅国念完后便将之合上,弓腰递到了李怏桌前,“陛下,贾知以太宗之法而论,恐是与刑部尚书严真清相托。”

    李怏撑着脑袋,“他们两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刑部已定其死罪,朕虽是皇帝,然而中书不肯下敕,朕也无可奈何。”

    “陛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不顺心意者,何故留之?”林辅国从旁道,“法自君出,政令亦是。”

    李怏抬眼,“眼下要更换中书,也需走章程,而王去容的罪,已经不能等了。”

    “陛下若要救人,没有人可以阻拦。”林辅国道。

    李怏起身,“召集百官到大殿议事。”

    林辅国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要因为一个小小的折冲都尉而集百官议事吗?”

    李怏横了林辅国一眼,“如果天下人都要兄长死,而唯独朕不答应,并且施以援手,让兄免死,兄当如何?”

    林辅国当即意会,叉手道:“老奴明白了。”

    朝堂上,宗室、宰相文武百官齐聚,为王去容杀害本部县官杜微一案而议。

    “朕欲以去容投石之才,而免其死罪,令其以白衣效力军中,诸卿以为如何?”

    李怏高坐在御座上,发话后,便静看着殿内跪坐的文武争相起身辩论。

    一些臣子为了仕途与前程,纷纷附和新君,表示赞同李怏的决策。

    “非战之时,自当以律法为先,然战士未休,去容有将才,当为朝廷征战而死。”

    然而朝中不乏贾知与严真清等清流之辈,纷纷起身反对。

    “法律是天下之共典,连帝王都不敢擅自杀人,而小人竟敢擅杀,是臣下的权力过于人主。”

    “王去容杀人而免其死罪,则诸军凡有技能者,皆可以横暴,如此一来,做郡县官者,怎能安心治理!”

    “陛下为天下之主,爱无亲疏,得一王去容而失众百姓,此,何利之有?”

    “依律法,杀本县令者,属于十恶之罪,而陛下竟赦其罪,王法不行,人伦之道屈,若此例一开,臣等今后,不知如何来奉诏行事。”

    说话反驳者正是李怏疏远的圣皇旧臣,李怏很是不悦,尤以最后一句话最为刺耳,让他盛怒。

    “够了!”李怏拍响桌案,群臣再不敢言。

    “诸卿以律法约束,如今非太平之时,多一助力则多一希望,诸位若真希望天下早早太平,就多上前线助军吧,朝廷不缺口舌,缺的是肯抛头颅洒热血之人。”李怏道。

    最终,在李怏的坚持下,朝廷赦免了王去容杀本部县官的死罪。

    此议过后,中书舍人贾知被贬至地方,而朝议之中,凡反对李怏下敕者,皆被林辅国记下。

    新帝的做法,让朝臣唏嘘不已,面对一个犯了死罪的外姓臣子,作为帝王,不惜大费周章召集百官廷议保下,而对于自己的亲子建平王李潭,却是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心狠的轻易赐死,连所犯之罪都并未确凿,只因疑心以及小人挑唆,便可以毫无犹豫的杀子。

    李怏的种种行为,将虚伪仁慈的本性彻底暴露,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将贤臣以及清流,推向了长子身侧——

    ——陕郡——

    天子的敕命下达,王去容从狱中免罪释放。

    是夜,王去容身穿白衣跪在帐内,当他从宦官口中得知,是天子顶着巨大的压力,以及百官的劝阻,力排众议才救下自己的性命时,王去容激动的向西跪拜,感激涕零道:“陛下恩德,去容永世难忘。”

    “王将军,你应该明白,杀害朝廷命官,是十恶不赦之罪,为了这事,陛下已经好几个日夜没歇息好了,文官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行宫淹没了。”宦官说道,“即便如此,陛下仍念你是难得的人才,不忍就此杀之,所以宁愿挨骂,也要降下敕书,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陛下仁德,去容有愧。”王去容重重叩首,“从今往后,去容誓死追随陛下,愿为陛下做任何事,即便是要去容的性命。”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宦官蹲伏下,拍了拍王去容白衣上的灰尘,“陛下不愿人才凋零,有意启用,将军暂且忍耐,白衣只是一时。”

    听到宦官的话,王去容激动的心情已经难以言表,于是连连叩首道:“臣遇陛下,何其有幸,上但凡有命,去容一定办到。”——

    ——淮阳郡——

    乾德二年七月,叛军大将尹子齐为报射眼之仇,于是征兵数万再一次进攻睢阳。

    经过一年之久的持续作战,淮阳郡内的守军不断被消耗,六千人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而粮食也已经消耗殆尽。

    张荀巡逻时,看着骨瘦嶙峋的将士们正在吃参杂了树皮、茶纸的粥水,于是找到淮阳郡守许元。

    “城外有数万大军,将士们只吃这些,怎能御敌?”张荀怒问道,“我入城前,听闻淮阳郡囤积了不少粮食,足够两年之用,而今才不过半载。”

    许元有苦难言,“早在张公入城前,淮阳郡的六万屯粮就已经被分走了。”

    “分走了?”

    “虢王李承明知道淮阳有粮,于是强令我分出一半,先后给了濮阳、济阴,我虽力争,然淮阳郡兵少…”

    “济阴得粮后,便举城投降了叛军。”许元又道,“不过虢王曾答应我,若淮阳郡有难,必会遣诸郡发兵救援,如今淮阳粮尽,我已写信派人告知了。”

    张荀听后,差点向后栽倒,“使君,你怎如此糊涂啊?”

    那虢王便是张荀写信邀功,却吝啬赏赐的宗室郡王,乃高.祖皇帝之后。

    “彼时张公守雍丘,各地战乱不休,粮食短缺,而独淮阳有粮六万石,许某实在无法见死不救。”许元说道。

    “使君有为国坚守之心,体恤州郡将官,可他们,未必会感恩,有救使君之心啊。”张荀含泪道。

    许元挑眉,他似乎明白了张荀为何落泪,因为他的书信已送出去半月之久,直到叛军增兵来攻淮阳,也不曾见有援军来助。

    “张公,是许某连累你了。”许元自责道。

    张荀摇头,“我以奇兵致胜,以千人破十万人,敌人每次宫城,都以数倍之多,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打赢了,可我唯独无法赢下人心,如果我败了,那么我一定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中,而非敌,这是天意。”

    作者有话说:

    离谱吧

    历史上唐肃宗杀老三是因为听了李辅国与张良娣的话,以为老三要害老大(其实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因为老三和老大都跟李泌亲近,唐肃宗怎么会不知道呢,给自己杀子找借口而已)

    关于赦免武将这段事,贾至专门写了一篇表,只截取了一小部分。

    武将杀人是事实,老三杀人并没有证据,就算是也是未遂,可见老李家杀儿子的传统。

    结果呢,世人只记得武则天杀儿子的狠毒…

    记得唐玄宗杀子也只是因为他那个连杀太厉害了。

    第203章 平胡曲(三十七)

    叛军大将尹子齐为报一箭之仇, 不但增兵数万,还拆工匠打造了专门攻城的器械飞云梯。

    作为江淮要道的淮阳郡,并非是孤立无援, 北海太守贺兰瑾明归朝后, 尽管他以私怨劝谏李怏不要重用房贯惹其不快,但因房贯出征失利, 贺兰瑾明便受到了李怏的重用,并接替虢王成为河南节度、兼御史大夫, 驻军临淮。

    而此时,河南都知兵马使、御史大夫许书义也驻扎于谯郡,尚恒则驻军于彭城, 然而他们眼见叛军数万大军围攻淮阳, 却都丝毫没有要出兵救援之意。

    许书义乃房贯为相时所提拔,用来制约北海太守贺兰瑾明, 二人不对付,故而隔岸相望。

    乾德二年七月,在城内缺粮, 外无援兵的情况下, 张荀不得已只能背水一战。

    “将军, 使君,叛军兵力不下十万, 还增添了攻城的飞云梯。”刺探情报的斥候归来报道。

    张荀听后, 面如死灰,“就算是战尽最后一滴血, 也要死守淮阳。”

    “末将愿追随将军死守淮阳!”众将士齐声道。

    面对叛军的飞云梯, 张荀已想好如何应对, “听我命令, 在城墙中间凿一些洞口。”

    “喏!”

    淮阳的秋风仍有些燥热,只剩一只眼睛的叛军大将尹子齐带兵来到城下。

    咚!——

    随着进军的号角与鼓声响起,城内的守军忍饥挨饿进入最高戒备,所有人都明白,淮阳郡已经撑到了极限,如今只能拼死一战。

    “攻城!”

    巨大的飞云梯被推至城下,云梯的宽广,足足能够容纳二百精兵。

    待所有飞云梯都靠近城墙时,张荀挥手下令,“动手!”

    此时的叛军,还不知城内动向,而只顾进攻的尹子齐也忽略了云梯推近时,城中却没有人抵御。

    直到城墙的洞中忽然伸出一根木头,而那木头上还安置了铁钩,铁钩将飞云梯牢牢钩住使其无法后退,紧接着又从另一个洞中伸出一根木头,将飞云梯顶住,使其无法前进贴合城墙。

    如此一来,飞云梯便被牢牢控制住了,是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随着张荀一声令下,“火攻准备!”

    片刻之间,只见唐军在城上投火焚烧云梯,时逢秋风之盛,大火迅速蔓延,云梯上的叛军反应不及,皆被大火焚烧而死,云梯也被顶翻。

    “岂有此理!”尹子齐见状大怒,“继续用钩车!”

    叛军派出钩车,欲钩城头上的楼房,张荀从容应对,又破其钩车。

    叛军气急败坏,于是又造木驴车攻城,张荀见叛军攻城急切,于是命人将熔化的铁水灌之,木驴车也被破。

    见淮阳郡短时间内无法攻下,尹子齐遂下令撤军,并命人在城墙下用土袋、柴木堆砌,做成磴道。

    张荀见之,并未派人阻拦,而是于每日入夜偷偷派人投以松明和干草。

    半月之后磴道已成,尹子齐大喜,于是下令出战。

    张荀于城内不慌不忙,直至大军登上磴道即将爬上城池时,当即下令纵火焚烧。

    火势顺风而起,磴道上的叛军死伤殆尽,大火烧了近一月之久。

    尹子齐虽怒,却也被张荀的机智所折服,于是不敢再强攻。

    得知淮阳郡已经粮尽,叛军便于城外挖出三道壕沟防止偷袭,就此于城下安营扎寨,想将张荀困死于城中。

    此时,淮阳郡守许元的求援信已发出两月之久,城中能吃的草皮、树叶、虫鼠皆已吃尽,城中士卒每日都有饿死者,而附近诸军却依然见死不救。

    “将…军…”

    张荀抱着没能死于战场上,却活活饿死的部下仰天长啸,“我对不起你们。”

    眼见士卒们一个个饿死在眼前,张荀做了一个沉痛的选择,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

    刚一开门,便有一个瘦弱的女子扑了上来,“郎君,叛军退了么?”

    女子含着泪水,因担忧丈夫的安危,已有许多日夜未曾合眼,桌上还有她替战士们缝补的衣物。

    张荀将她搂进怀里,其力气,就像要揉进骨血里一般。

    “对不起…”只听得张荀在她背后轻轻道了一句。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城中已绝粮多日,“妾是妇人,不能帮上郎君,城中已经粮尽,就让妾用这一身血肉,来偿郎君多年疼爱之恩吧。”

    说罢,她便伸手拔出了丈夫的剑,自刎于君前。

    “不!”张荀抬手,却没有制止,直到爱妾倒在自己怀中,他跪地痛哭,“我对得天下,却对不起你们。”

    鲜血不断流出,女子抬起瘦弱的手,“不要…哭泣…”

    “还记得…妾说过的话吗,妾…最爱听郎…君唱的…《垓下歌》与…《和项王歌》”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张荀作为文人,却不曾想一时的戏言,竟会一语成谶。

    张荀痛哭流涕,却又无可奈何,他抱着爱妾的尸体来到了后营。

    淮阳郡守许元见之,也将自己的奴童杀了,煮熟犒赏将士。

    将士们分到肉食,眼中没有恐惧,而是纷纷痛哭,淮阳郡已到了食人肉的地步,却仍无外援。

    “齐云,我给你三十骑突围,前往临淮,找到贺兰将军,请他派兵救援。”张荀拍了拍雷齐云的肩膀,并将自己的佩刀给了他,明知希望渺茫,却仍然想要做最后的争取,“淮阳郡的存亡,就在你手中了。”

    雷齐云知道责任之重,于是跪伏道:“末将一定拼死杀出。”

    果腹之后,张荀遂令部将雷霁云率三十骑突围,求救于临淮。

    雷霁云与三十骑兵抱着决心领命出城,叛军得知后,竟派出一万人马来阻拦。

    “冲!”

    士卒皆知,淮阳郡的存亡就系于他们能否冲出重围,众人直冲敌营,左右驰射,无一人怕死。

    反观众心不一的叛军却因害怕而纷纷溃退,最终让雷齐云杀开了一条血路。

    雷齐云带着麾下马不停蹄赶到临淮,素来喜欢骁勇之士的贺兰瑾明接见了他。

    “叛军围城,淮阳郡告急,请贺兰将军速速出兵援救。”雷齐云跪地磕头道。

    贺兰瑾明得知雷齐云一骑当千之勇,很是欣赏于他,旋即亲自扶起雷齐云说道:“将军孤身至此,与睢阳断绝,而今已过去多日,淮阳郡是否陷落犹未可知,出兵还有什么用处呢?”

    雷齐云拍着胸脯保证道:“齐云愿以性命担保睢阳没有陷落。”

    见贺兰瑾明依旧没有要发兵的意思,雷齐云有些恼怒,“睢阳如果被叛军攻陷,那么下一个就是临淮,两郡如唇齿相依,将军作为大唐臣子,怎能见死不救呢?”

    贺兰瑾明依然不肯发兵救援,并将雷齐云强行留下,又差人设下歌舞酒宴,宴请雷齐云入坐用食。

    然而当雷齐云看到满桌的佳肴与酒肉时,却伤心得大哭,“我突围出来时,睢阳守城将士已断粮一月之久,张将军与许使君为了将士们不被饿死,还将自己的爱妾与奴童烹煮,现在我突围出来,一个人面对着这些酒肉,如何能够下咽,贺兰瑾明,你受朝廷之命,坐拥强兵,眼看睢阳陷落,而无出兵救难之意,这就是忠臣义士的作为吗?”

    贺兰瑾明没有搭话,雷齐云心灰意冷,于是抬手将自己的一只手指咬下。

    贺兰瑾明大惊,“你…”

    “我雷齐云今日既然求不到援兵,无法完成主将交给我的任务,只好留下一指以示信回报。”

    座中诸将见之,无不感动落泪,然而贺兰瑾明依旧无出兵救援之意。

    雷齐云最后并未吃任何东西便离开了临淮,出城时,他愤怒的抽箭回头射向临淮佛寺的宝塔,一箭射进了塔砖之中,发誓道:“以箭为证,待我破灭叛贼回来,定要杀了贺兰瑾明!”

    雷齐云来到了张荀曾经的治地真源县,得到李唐宗室子弟,巴国公李贲相赠的一百匹马,而后带着马来到了宁陵。

    张荀入淮阳时,留下部将廉坦镇守宁陵,廉坦得知淮阳有难,遂调出全部人马,随雷齐云援助淮阳。

    雷齐云看着三千人马痛哭道:“淮阳郡坚守数月,我突出重围四处求援,而这些人吃着国家的供给,坐拥重兵,眼看城陷,却无一人愿意发兵救援。”

    “我们征战数年,守护的,竟都是一些奸佞小人呐!”

    “眼下回去,必是死路一条,然而贼子不忠不义,我却不能,将军对我有恩,我需得回去复命。”

    乾德二年八月,雷齐云为回城告知没有援兵,于是率领步骑兵三千,于八月三日夜,偷袭进攻叛军营地。

    经过一夜苦战,在叛军的重重包围下,雷齐云杀到了城下,然而经过厮杀,三千人马最后只剩一千人进入城中。

    “将军!”入城后,雷齐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张荀跟前,“末将无能!”

    “朝廷派遣二十万大军进攻长安,无暇顾及江淮,临淮节度使贺兰瑾明不肯发兵来救。”

    张荀望着入城的一千人马以及从叛军手中冒死抢来的几百头牛,旋即将雷齐云扶起,“辛苦你了。”

    将士们得知没有援兵来救,纷纷哭泣不止,张荀只得命人将牛宰杀了,供众人饱餐一顿。

    是夜,众将聚集在帐内商讨对策,“淮阳就剩这点人马,不可能抵挡得住叛军的,不如向东撤离,还有一线生机。”

    诸将的议论遭到了张荀与许元的反对,“淮阳是江淮的屏障,如果放弃了,那么江、淮必陷,现在朝廷的粮草皆靠江淮供应,眼下攻打长安,叛军一定会有所防备,如果江、淮沦陷,那么朝廷的处境就将更加艰难。”

    张荀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死战,我作为主将,受朝廷之恩,我不能放弃淮阳,但是你们不一样,我不强求你们留下。”

    “我们不走!”雷齐云第一个起身道。

    “愿誓死追随将军,死守淮阳!”

    “愿誓死追随将军,死守淮阳!”

    张荀闭眼,已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大唐的勇士们,这一战,虽无法取胜,但你们,一定会垂名于青史,天下人都会知道,我大唐儿郎的血性!”

    “战!”

    “战!”

    “战!”

    乾德二年十月,朝廷大军攻克长安,然而淮阳守军却死伤殆尽,剩下的伤兵无法作战,淮阳即将城破。

    张荀自知已无力回天,于是向西叩拜,“孤城防卫之计已穷尽,淮阳再不能保全,臣活着不能上达天听,死也一定变成厉鬼来替陛下杀贼。”

    十月九日,淮阳城陷,主将张荀与郡守许元及麾下雷齐云、南万春被俘。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历史上的张巡,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临危授命创造了守城的奇迹。

    第204章 平胡曲(三十八)

    乾德二年八月下旬, 李怏恢复了苏荷兵马副元帅之职,并召集诸将,于凤翔设宴, 意欲合力进攻长安, 回纥太子也派兵援助,并只身来到凤翔赴宴。

    “此次攻打长安, 回纥将倾力相助,希望陛下不要忘记承诺。”回纥太子举杯提醒道。

    为了安抚回纥, 李怏遂举杯,“君无戏言,答应友军的事, 朕绝不食言。”

    回纥太子听后, 很是高兴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他又看向对座的苏荷, “有苏将军带领我们,此战,一定能够成功克复长安。”

    苏荷起身回礼, “承蒙殿下信赖。”

    当着诸将的面, 李怏对苏荷委以重任, “苏卿,诸军会攻长安, 成败在此一举。”

    面对李怏的虚伪, 苏荷心中虽十分不耻,然而作为臣子, 她只能以忠诚之言回答, “陛下, 如果这一战不能收复长安, 臣便以死来报。”

    “光原。”李怏又唤道。

    御史大夫、京兆尹崔光原起身,“陛下。”

    “关中战事不休,各地皆有散兵逃出,若能组建起来,也是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此事交由你负责。”李怏吩咐道。

    “臣定当于渭水北边,替陛下招募来勇士,助苏元帅一举攻克长安。”崔光原叉手道。

    苏荷昔日被擒,虽说与崔光原无关,但无论献城是真是假,那长安城都是不攻自破,落入了叛军之手,而作为西京留守的崔光原也责无旁贷。

    至于那投城的罪魁祸首,长安失陷后,便已不知去向。

    “千礼。”李怏又唤道。

    河东节度副使、潞州长史程千礼起身叉手,“陛下。”

    “苏卿撤离河东后,你守上党有功,今日朕便要当着群臣的面重赏于你。”李怏说道,随后向左右抬了抬手。

    林辅国旋即拿出朝廷的制命,“授河东节度副使、潞州长史程千礼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拜御史大夫。”

    面对天子的重赏,程千礼重重叩首谢恩,“臣程千礼,叩谢圣恩。”

    李怏走下御座,亲自扶起程千礼,“上党,就拜托将军了。”

    程千礼抬头,“臣以性命担保,人在,城在。”

    大唐的国土上,皇帝于行在设宴犒赏诸将,为全力进攻长安做着最后的准备,而远在江淮之地的淮阳郡,已经断粮月余之久,将士们用尽最后的力气,苦苦坚守。

    即便淮阳成为一座孤城,城中将士,却仍没有放弃——

    乾德二年九月,陆庆绪派大将蔡熙率军攻打上党。

    潞州长史程千礼闭城坚守,蔡熙遂亲率骑兵至城下叫骂。

    “李唐的小儿,燕军入境,你家天子竟落荒而逃,如今上位的太子,不过是昔日遭受群臣打压,抛妻弃子的懦夫罢了,如此之人,怎能成就大业,不如投降大燕…”

    “他奶奶的!”刚接受的新君的封赏以及器重,程千礼再也无法忍受城下的羞辱,于是砸了手中的酒碗。

    拿上武器飞跃上马,“儿郎们,随我去擒了那狗贼!”

    “杀!杀!杀!”

    城门忽然打开,程千礼率百骑冲出,“擒敌将者首功。”

    蔡熙见其上当,于是带着骑兵调头撤退,一边跑,一边挑衅。

    追赶途中,程千礼见前方烟尘滚滚,得知有诈,于是下令停止追击,“狗贼,别让爷爷抓到你!”

    “撤!”

    然而就在程千礼识破叛军诡计收兵退还时,却因桥梁腐坏而坠入城下的深壕中。

    马匹坠亡,程千礼负伤,蔡熙见之大喜,便又率军折回。

    左右从骑想要下马进入壕沟来救,却被程千礼所止,“不要下来,今日桥断,我不幸被叛军所擒,这是天意,尔等回城后告诉诸将,严加守备,我答应过陛下要守住上党,既已失帅,不可再失城。”

    “喏!”从骑泪目,旋即驾马回城。

    程千礼被俘后,蔡熙以其性命要挟上党守军,却未见成效,无法攻下城池,于是只得将其献于洛阳——

    不久后,洛阳传来程千礼的死讯,为陆庆绪宰相颜庄所害,李怏于凤翔听闻程千礼被害,不胜悲痛,又闻上党城池仍旧坚守未被敌军攻破,于是坚定了收复长安的信念。

    乾德二年秋,李必上奏,劝谏李怏立长平王为太子,遭到李怏拒绝。

    “朔方节度使苏荷于前日上奏,希望朕能让长平王为主帅以安天下人的心,率领朝廷大军进攻长安。”李怏看着李必说道,“朕已经答应了苏卿的请奏,如果此时立长平王为太子,那么等到收复长安后,朕该用什么封赏他呢?”

    听到皇帝此言,李必于是不再多嘴。

    同年九月,李怏命天下兵马元帅、长平王李淑以及行军长史李必,天下兵马副元帅苏荷,关内节度使王司礼,神通大将李司言,领朔方等诸道兵马以及回纥,于阗等西域来援兵马共计十五万,号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凤翔出发。

    离开凤翔后,李淑便开口问道身侧的副元帅,“叔母…”

    “你王叔就在军中。”苏荷直言道,看出李淑的心思后,便差人领着李淑去见了李忱。

    “十三叔。”李淑带着忠诚于他的大将李司言来到一辆马车旁。

    “你有心事?”车内传出一句疑问。

    李淑想了许久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回纥的兵马一向骁勇,父亲为借兵,答应在城破之后将城中的钱财与女人尽归回纥。”

    自建平王死后,而今无论李怏为收复长安做出什么举动,李忱都不会觉得惊讶了,“回纥太子是回纥的储君,这样的条件是否能够实行,只在他的一句话。”

    “那回纥太子看似纨绔,却也是个不乏忠义之人。”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断则伤,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

    李淑听懂后,带着李司言回到军中,大军行至扶风歇停。

    回纥太子率兵马赶来,与李淑相见于扶风郡。

    刚一见面,李淑便因先前殿内的冲动而向回纥太子道歉,并差人于扶风设宴款待。

    回纥太子尤为惊讶,此前他一直不曾注意这位皇长子,竟与雍王李忱一样样貌出尘。

    对于相貌好看的人,总会莫名的多出一些好感,因此回纥太子并未计较先前的事,反而解释道:“我不远万里,带着数千儿郎来到大唐,作为主将,总是要为他们多想一想的。”

    “从凤翔离开时,我带来了一些御酿,想请殿下同饮。”李淑又道。

    回纥太子好酒,于是爽快答应,在酒过三巡后,李淑提出要与回纥太子结为兄弟,这让回纥太子更加惊讶。

    毕竟第一次出兵驰援时,大唐皇帝李怏便与自己结为了异姓兄弟,不过他明白身份有别,自是不敢真正以兄弟相称皇帝。

    回纥太子心里盘算着,李淑作为皇长子,又是天下兵马元帅,日后必是李唐江山的继承人,自己作为回纥太子,回纥的储君,迫切希望两国交好,这样的要求,他又怎能拒绝。

    “好!”回纥太子一口应下。

    见回纥太子爽快答应,李淑心中窃喜,连忙举杯道:“李淑敬兄长一杯,愿此次出征,旗开得胜。”

    “好。”回纥太子举杯,“既已你已认我为兄,那么我这个做兄长的,必然不会让你失望,长安,势在必得!”——

    九月下旬,苏荷将李忱留在了扶风郡,旋即上马从扶风与各路兵马同时进发长安。

    出扶风后,长平王李淑将军中大权全部委于兵马副元帅苏荷,二十七日,大军至长安城西,列阵于长安香积寺北的沣水之东。

    “十五万大军分作三军,本帅领朔方军坐镇中军,李司言将军以骁勇闻名,前锋长刀兵便劳李将军带领。”苏荷将李司言安排至前军。

    “喏,末将一定身先士卒,不让敌军前进半步。”李司言叉手道。

    “我军后方,便由王司礼将军镇守,敌军奸诈,切勿大意。”苏荷又看向李怏的心腹大将,关内节度使王司礼。

    王司礼叉手道:“末将领命。”

    是日晌午,燕军大将陆守忠、李贵仁与田震率军十万列阵,于唐军对峙。

    李贵仁骑马走出阵仗,手持长刀,为报白渠落水之仇,指着唐军大阵喊道:“我听说你们的主帅是个女人。”

    “哈哈哈!”李贵仁大笑,叛军中也是一阵讥笑,“大唐已经无人可用了吗,竟让一个女人领着二十万儿郎来战。”

    就在燕军哄笑时,苏荷身后的李怀恩骑马上前,“李贵仁,你忘了白渠落水狗吗?”

    “你这落水狗,怎如此恬不知耻,看来那天我家元帅请你喝的水,你还没喝够啊。”李怀恩讥讽道,唐军听闻也是一阵大笑。

    李贵仁涨红了脸,提刀道:“有种的让你们元帅出来单挑,爷爷要让她知道,这战场不是女人能来的!”

    面对叛将的轻视,苏荷想要上前,却被李怀恩拦住,“元帅,他在用激将法。”

    苏荷自然明白,然而任由李贵仁这般说下去,只怕唐军的军心会就此动摇,毕竟十五万大军中绝大部分是朝廷军队,他们没有跟从过苏荷,难免会有所顾虑。

    “大帅,让我去会会他。”浑进骑马上前,朝李贵仁大喊道:“狗贼,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家元帅出手。”

    李贵仁见是一个胡须都没长全的年轻人,皱眉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将?”

    两名武将就这样在阵前搏杀了起来,叛军将领见浑进年轻,以为李贵仁必胜,于是戏笑道:“李将军以大欺小,恐怕不好吧?”

    “那个小将,怎如此眼熟?”陆守忠挑眉道。

    就在李贵仁逐渐败落下风时,有从河北撤回来的将领大惊道:“元帅,那个人是浑进。”

    “浑进?”众将惊讶。

    “那个在九门县一箭射杀了李利杰将军的浑进。”

    而此时的场上,胜负已逐渐明显,作为突厥人,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浑进都占据了优势。

    很快,李贵仁因不敌而被打落下马,陆守忠见势不妙,于是骑马上前增援,“小儿,休得猖狂!”

    就在浑进抵御进攻有所分心之时,李贵仁忽然起身死死抱住了他的马,陆守忠见机挥刀。

    嗖!——

    一支利箭从唐军阵中射出,向陆守忠的头颅直直射去,陆守忠只得收刀抵御箭矢。

    刀身将箭矢的轨迹改变,但力道却并没有因此减小,只见那支箭的半个身子都已射入了黄土之中。

    燕军大惊,因为那搭弓之人正是唐军的元帅,他们先前讥笑的女子。

    最终陆守忠与李贵仁败逃,唐军军心大振,然而十五万大军,不仅兵种杂乱,且从未联合作战过。

    苏荷作为副元帅,却只能指挥得动麾下朔方军,前锋唐军见燕军败逃,便不听指令乘胜追击。

    陆守忠见唐军为争功劳,竟如此心切,于是命前锋部队洋装败退,一直至大军阵前。

    “听我号令,全军反击!”随着一声令下,叛军进攻的号角吹响。

    在叛军全力反攻下,唐军顿时大乱,丢下辎重而逃,“苏元帅,朝廷军队刚刚聚集,太过散漫,今日我等若不拼死力战,那么全军就会彻底溃败,大唐也就完了。”前军将军李司言道。

    “李将军可有办法?”苏荷问道。

    “死战!”李司言呵道,“请元帅回去保护长平王,司言以血肉之躯组建人墙,必将扭转乾坤。”

    说罢,李司言驾马向前锋冲去,他将盔甲与上衣尽数脱下,手执长刀立于阵前,“李唐的儿郎们,不要忘了你们是为何而战!”

    “为国而战,死又何妨!”

    “为后世子孙而战,死又何妨!”

    李司言一边高喊,一边持刀勇猛杀敌,短短片刻,他的身侧便堆积起了数十具残缺不全的叛军尸体。

    在李司言的激励下,前锋大军终于稳住了阵脚,“战!战!战!”

    李司言身先士卒,唐军所向披靡,一人一刀,带领手执长刀的前军步步向前,犹如铁铸的城墙一般,坚不可摧。

    李司言的前军,让局势瞬间扭转,各路兵马纷纷奋勇杀敌。

    就在激战时,一名唐军将领陷入敌围,被叛军斩落坠马。

    而那人正是散尽家资捐献朝廷,跟随李怏而获重用的王南德部下。

    “元耀!”凤翔都知兵马使王南德见属下坠马,于是朝叛军大喊一声,“贼人,你家将军在此!”旋即骑马上前,将左右叛军通通斩杀。

    嗖!嗖!嗖!

    几支利箭向他射来,属下起身,挥刀砍杀,“将军!”

    利箭射中了王南德的眉眼,不受控制的眼皮垂了下来,将眼睛遮盖。

    王南德抬手,咬牙拔箭,忍痛割去遮掩的眼皮,鲜血顺着伤口,流散至满面。

    “再战,再战!”王南德大吼一声,“陆守忠,武功兵败之仇,我今日必报。”

    “将军。”属下杀到王南德身侧,很是愧疚。

    “一道箭伤而已,怎比我的元耀。”王南德哈哈大笑,“今日必灭叛贼,复我长安。”

    “元帅。”苏荷派去侦查的骑兵返回指挥台上,“阵东有伏兵。”

    “怀恩。”苏荷当即唤道,“你率回纥兵马前往阵东,务必将伏兵一举歼灭。”

    “喏!”

    作者有话说:

    本剧纯属虚构,女性带兵救国,除了花木兰这样的虚构人物,正史上存在的有秦良玉。

    以安史之乱为背景,借鉴的资治通鉴记载。

    想要摈弃性别带来的偏见,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每个人都有喜欢与不喜欢,那自然也就都有偏见,当你喜欢一个人或者事物,就能包容她的不完美,但当你讨厌的时候,缺点就会被无限扩大,无论好与坏,你都是厌恶的。

    非常感谢大家这一年里对作者菌的支持哈~

    第205章 胡曲(三十九)

    长平王李淑见局势扭转, 站在指挥台上高兴的说道:“不愧是国朝的神通大将。”

    “李将军勇猛无敌,确实是国之幸事,然而对于大王而言, 能臣太过于忠主而不忠君, 未必是一件好事。”苏荷从旁提醒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武将性情刚直,难敌宦海之深。”

    苏荷酷似李忱的说辞让李淑直直愣住, 他看着前军所向披靡的李司言,唐军已是胜利之势,长安近在咫尺, 然而李淑却感到越发的愁苦, “寡人会尽全力保全这些忠臣良将,不让人才凋零。”

    收复故都的确是一大喜事, 但是建平王的死也让李淑彻底明白,君王父子间的争斗,已经无法避免, 终会在太平之时再一次开启。

    没有了战争, 他又该如何保全这些舍命追随于他的武将。

    厮杀声响彻天地, 由李司言率领的前军,犹如杀神, 锐不可当。

    燕军以少对多, 早在两军对阵前,便设下了埋伏, 想从后方偷袭, 以形成夹击之势, 然而对此, 苏荷早有防备。

    朔方左厢兵马使李怀恩奉命率回纥精兵忽然从侧翼杀出,伏兵反应不及,死伤殆尽,而阵前交战的前军也被李司言挫败,叛军锐气尽消,再没了反抗之勇,纷纷向后败退。

    苏荷见叛军欲退回城内,当即下令更改号鼓,前军大将李司言闻鼓声,于是与李怀恩配合,率领回纥军绕至叛军阵后,将叛军退路拦截,与大军两面夹击。

    大战整整持续了半天,从晌午杀到入夜,此战,唐军歼敌六万余人,血水染红沣水,叛军与唐军的尸体填满了沟堑,最终,叛军大败而逃。

    叛军大将只得率领残兵退入长安城中,此时已至黄昏,天将入幕,将士们经过几个时辰的激战,早已精疲力竭。

    叮叮叮!——随着鸣金收兵,沣水之战与夕阳一起落幕。

    西山处,霞光万道,那抹红色,与地上血水融为一体,激战过后的黄土地,万籁俱静。

    活下来的士兵,已累得无法开口,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卸下满是刀痕的铠甲,有的所幸躺在了尸堆上,有人因得胜而大笑,也有人因在此战中失去了至亲好友而大哭。

    经过短暂的歇息,战场上出现了一些打扫寻找伤员的士兵,他们抬着担架,搜寻着存活的伤兵。

    不管是唐军还是叛军,在对战过后,受伤无法行动的都被抬到了营地救治,这是苏荷下的令,为此,得到救治的叛军伤员无不感恩戴德。

    李司言与李怀恩见叛军大将逃入了长安城,于是骑马来到长平王李淑跟前,“河东与陕郡相继失守,长安孤立无援,叛军一定会逃离长安,请大王允许末将率两百骑兵追击,必将叛军大将陆守忠、李贵仁、田震等擒来献与我王。”

    李淑深知沣水一战,燕军得力大将几乎都来了,他犹豫的看了看一众唐军将士,摇头道:“将军经过一日苦战,皆已疲劳,今夜暂且休息,等明天再说吧。”

    李怀恩十分不解,进一步劝说道:“大王,那李贵仁与陆守忠以及田震都是叛军中的骁勇名将,今天他们在沣水被我们击败,麾下士卒死伤殆尽,这是天赐良机,王为何要放弃如此机会,让他们逃走呢?”

    “长安已是孤城,他们若从东面逃走,必会为朝廷安排在陕郡的兵马拦截,将军不必过于担忧。”长平王回道。

    李怀恩挑眉,“如果放他们逃回洛阳,必成大患,届时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朝廷又将陷入困境,到那时再后悔就迟了,兵贵神速,王为何一定要等到明天?”

    “将军率兵追击,亦有凶险,沣水之战虽胜,但叛军根基仍在,朝廷不能再有损失。”长平王道。

    “王…”

    “好了。”长平王打断了李怀恩,“将军回营歇息吧,攻夺长安不容有失。”

    说罢,长平王挥了挥手,便有左右亲卫将李怀恩带离。

    “大王,不可让陆守忠等人逃走啊…”李怀恩便退便道。

    直至回到营中,李怀恩数次请奏追击,然而长平王却始终不肯答应。

    至第二日天明,有城中细作入营来报。

    “启禀元帅,副帅,陆守忠与李贵仁以及田震等叛军大将于今日日出前出城向东逃离。”

    李怀恩听后气愤不已,他看着长平王,“末将不理解,长安难以孤守,叛军必会逃离,大王为何不让追击?”

    “李将军!”苏荷斥道。

    李怀恩这才不情愿的退下,“元帅,我…”

    苏荷摇了摇头,长平王李淑也并未计较,“既然叛军已经逃离,那么事不宜迟,大军即可进发长安。”——

    昨夜叛军退入长安城时,知道长安已无法守住,于是纵容部将在城中大肆劫掠,将所得财宝尽数运往东京,献与陆庆绪,试图以此减轻兵败的责罚。

    长安百姓已被劫掠一空,叛军便将怒火与矛头再次指向了几座宫城。

    “反正长安也守不住了,与其让唐军得到,不如毁了它!”

    叛军大将带着麾下闯入太极宫以及大明宫与兴庆宫,在宫中大肆搜刮剩余的财宝,并纵火焚烧,内廷妃嫔、宫人、宦官皆遭到迫害,有奋起反抗者都被残忍杀害。

    叛军种种暴行,让百姓叫苦不堪,从而都盼望着唐军的到来。

    望着混乱不堪的长安城,几个将领目的达到,于是脱下盔甲换上素服,趁乱逃离了长安城。

    而那些还在宫中、酒肆寻欢作乐的残兵却不知主将已舍弃他们而逃。

    曾经歌舞升平的宫中,如今一片死寂,挣脱束缚的宫人不堪□□投湖自尽,一夜之间,鲜血洒满了宫墙,太液池上漂满了浮尸。

    在战场上溃败的叛军,试图在作乐的羞辱中找回自己的尊严,丝毫不顾身下之人的疼痛惨叫与求饶。

    “跑,我让你跑!”

    惨绝人寰的叫声从高耸的宫墙内传出,一直至第二日唐军进入长安。

    休整一夜过后,长平王李淑率军进入长安城,至城门前时,回纥太子忽然拿出了与皇帝李怏的约定,想要先入长安劫掠百姓。

    李淑当即跳下马走到回纥太子马前俯首跪拜,“兄长。”

    回纥太子大惊,连忙跳下马对这位李唐帝国的继承人对拜,“贤弟,你这是做什么?”

    李淑抬头,“我们现在刚收复西京,如果派兵大肆虏掠,那么与暴虐的叛军何异,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朝廷,东京城中的百姓如果知道了,一会为叛军固守城池,那么这样就难以攻克了,淑恳请兄长,等收复东京之后再如约。”

    回纥太子听闻,觉得十分有理,于是重重叩首道:“贤弟这番话提醒了我,为兄这就率兵为贤弟收复东京。”

    长平王李淑的屈膝一拜,使得长安免受回纥劫掠。

    百姓与士卒听闻,皆以长平王为华夷明主,夹道跪拜迎接,于是大军得以进入长安。

    然而进入长安后,昔日的繁华大道,如今只剩满目疮痍,叛军在城中欺男霸女,无所不为。

    苏荷当即下令命一支精锐进入城中清剿叛军余孽,又闻宫城遭乱,于是命李怀恩往兴平宫,浑进往太极宫,自己则率亲兵进入大明宫。

    叛军闻唐军入城,想要找寻主将,却不见踪影,这才醒悟主将已逃。

    听闻唐军入城,百姓纷纷拿起棍棒反抗叛军残余。

    此时宫内叛军还不知唐军已入城,继续为非作歹,欺辱宫人,还将搜刮来的财宝收归己有。

    “小娘子,哪里跑!”宫人们四处逃窜躲藏,有的联合起来抵抗叛军,他们握着剪刀、簪子朝叛军挥舞。

    几个叛军将她们围在攻城夹道间,舔着刚刚杀完人的红刀,满眼戏谑的看着,就像是一场饶有趣味的狩猎。

    宫城另一侧,听得惨叫声后,一名宫人抱起一只铜制香炉,慢慢逼近在月光下浑身□□的叛军,她摈住呼吸,抬头猛的一砸!

    砰!——

    只听碰撞一声,那叛军便倒在了身下宫人怀中血流不止。

    宫人害怕得丢掉了铜炉,旋即又将叛军拉开,将同伴解救。

    “燕晓。”宫人扑向解救她的燕晓大哭了起来。

    “快跑。”燕晓来不及多想,便拉着宫人向外逃跑。

    “那儿有动静!”打砸声引来了其他叛军。

    天亮时分,两名宫人从内廷逃了出来,经过围追堵截,最终走到了一处绝路,“燕晓,怎么办啊,没有路了。”

    两名气喘吁吁的叛军手持横刀追了上来,刀刃上还滴着鲜血,“继续跑啊!”叛军吼道,“老子打不赢城外的唐军,难道还拿不下几个女人么?”

    “别过来!”燕晓拿着簪子比划,恐惧的吼道。

    然而她们的嘶吼却让叛军越加兴奋,随着逼近,燕晓在恐惧之下向前挥动了簪子。

    叛军忽略了垂死挣扎之人的气力,以为可以轻松控制,却不料脸被划拉了一道口子。

    他大怒,举起手将燕晓一巴掌打到了地下,随后又踩住了她想要去拿的手,见簪子是个值钱物,于是收了起来。

    叛军拽起燕晓的头发,看着她的脸,“不愧是皇宫,宫人个个都如此娇嫩。”

    任由燕晓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叛军的手,这些在刀尖上生存的叛军,犹如饿狼一般将她的衣物用力撕扯,很快就露出了诱人的肌肤。

    “不,不!”

    两名叛军压着宫人,一边撕扯,一边褪去衣裤。

    “唐军进城了!”宫外叛军败退入宫城,恐慌的大喊道。

    两名寻欢的叛军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在抬头间被夺了性命。

    只见其中一人双目圆睁,双手停在衣裤前一动不动,临死前,他还想回头一看究竟,死神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片刻后,他向身侧倒去,背后的鲜血流了一地,横刀将他后背的骨肉砍断。

    叛军倒地,燕晓才看清马背上的人,竟是个身着戎装的女子。

    而另一个行凶的叛军见同伙瞬间毙命,“唐军主帅…苏…苏荷!”吓得他起身就跑。

    苏荷拿起手中带血的横刀便朝逃跑的叛军扔去,只见横刀如弓箭般从叛军身后直直插入,将其定在了宫墙上。

    燕晓彻底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多年以前,马背上的这个女子,曾作为亲王元妻的外命妇,被宫中女侍嘲笑不懂礼节,而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令世间女子无法企及的朝廷征讨元帅,这一刻,燕晓的内心是极其复杂的。

    作为元帅的雍王妃,不但没有记仇,还在混乱之中救下了自己。

    苏荷跳下马,将身上的战袍斗篷脱下,遮在了上身赤.裸的燕晓身上。

    苏荷没有说话,她还要赶往内廷解救其她的人,以及李忱给她的嘱托。

    “王妃!”看着苏荷上马的背影,燕晓忍不住喊了出来。

    苏荷回头,“嗯?”

    “您不记得我了吗?”燕晓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苏荷爽朗一笑,“我额间的飞燕,是初婚之时夫君所画,那天的事,我记得全部,也包括你。”

    “燕晓。”

    作者有话说:

    第206章 平胡曲(四十)

    苏荷的话, 让燕晓的内心一惊,那颗在深宫中担惊受怕的心也开始极速跳动。

    她看着苏荷的笑容呆滞住,从未想过自己这样卑微的人, 有朝一日也会被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记得, 她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有着难以言表的激动与高兴, “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为何会记得奴婢。”

    苏荷回头看着燕晓, “这世间的贵贱,可以将人的身份区别开来,却不能瓜分这里。”苏荷指了指心口, “生命只有一次, 没有贵贱之分。”

    “驾!”说罢,苏荷便向内廷驾马离去。

    长安城内的叛军很快就被清剿完毕, 苏荷也顺利找到了圣皇留在内廷的幼女,虫娘。

    等长安的事情平定,苏荷便将李忱接回了长安, 面对一片萧条的长安城, 街道上尸体横陈, 李忱在入城时,竟不自觉的落了泪。

    “抱歉。”苏荷没有将虫娘带出来, “我没能救下虫娘的母亲, 虫娘守着她母亲的尸体,不肯跟我走。”

    苏荷有些自责, 李忱的眼里, 却只看到了受伤的妻子, “七娘, 我代长安的百姓,谢谢你。”

    收复长安后,城中百姓无不欢庆,长平王李淑当即派人将捷报送往凤翔。

    百官闻讯,纷纷前往行宫庆贺,李怏得知长安收复,更是向东涕泪,旋即便派遣宦官前往蜀中,将收复长安的捷报奏报太上皇。

    乾德二年,十月,长平王在宣慰百姓之后,便又整帅叛三军,准备继续向东进军,恰逢镇守河南的宗室大臣,御史大夫、虢王李承明来到长安,并向长平王禀报了河南各郡坚守的处境。

    “淮阳城陷,江、淮危在旦夕!”李承明跪伏于长平王前,一副劳累之姿,涕泪说道。

    “什么!”长平王以及诸将大惊,“朝廷不是已经派去了援军驻守江淮,并且章相也请命率军增援,作为屏障的淮阳郡怎么会失守?”

    “江淮的粮草全部运往朝廷了。”李承明回道,“河南诸郡粮尽,章相未至,便已城落。”

    “江、淮乃朝廷财政,不容有失,不能再等了。”李淑道。

    于是在长安镇抚了几日后,长平王李淑又亲率大军前往东京,欲围魏救赵,并命兵马副元帅苏荷乘胜追击潼关,以虢王李承明留守西京。

    出征任务在即,苏荷再次驾马来到大明宫,经过朝廷的宣慰,宫中的尸首都已运出,血迹也被清洗干净,大明宫恢复了正常的运作。

    内廷一座地方偏僻的孤寂宫殿中,虫娘守着一具女尸大哭不止。

    李忱坐在旁侧,静静守着她,直到哭得累了,才躺在李忱的怀中睡了过去。

    “来人,将曹野氏好生安葬吧。”李忱吩咐道。

    “喏。”

    “十三郎。”苏荷看着装进棺椁中的尸体,踏入殿内唤道。

    “这么快,朝廷就又要东征了吗?”李忱抱着虫娘轻声问道。

    苏荷点头,犹豫的看着李忱,“淮阳…”

    李忱一愣,她侧抬头看着妻子,眼眶渐渐泛红,随后缓缓合上——

    ——淮阳郡——

    乾德十年,睢阳城陷,守城将领张荀与郡守许元等众将一起被俘。

    叛军将俘获的淮阳守军捆绑在木柱上鞭笞,犹如当初攻陷常山郡之时。

    当张荀与许元被押至俘兵处,众将士见主将被俘,纷纷起身哭喊,“将军。”

    “将军。”

    张荀见众人哭泣,于是说道:“大唐的男儿,就算流血也不能流泪,我们为国而死,有什么好伤心的,为忠义而死,死又何妨?”

    尹子齐旋即命人将他绑到柱子上,“张公虽一箭射瞎了我的眼睛,但是我对您这样的仁人义士,十分敬佩,只可惜,您忠诚的朝廷,却不值得您如此卖命。”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们这种叛国之人说了算。”张荀回道。

    “我在军中,听说您在督战时都会大声呼喊来鼓舞士气,每次都会喊到眼眶破裂而血流满面,就连牙齿也被咬碎,”尹子齐走近张荀,“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城破人亡,你的友军就在不远处,他们眼睁睁看着城破,却不来救援,您何苦这样呢?”

    张荀怒瞪着尹子齐,回道:“我所行,不过是替天行道,我张荀以一腔忠勇来报答自己的国家,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食君俸禄,靠百姓供养,却不思皇恩,践踏百姓,其罪滔天,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恨力不从心,不能手刃了你这叛贼。”

    尹子齐闻言大怒,于是掏出匕首,将张荀的嘴撬开,发现嘴中真的只剩下三、四颗残缺的牙齿。

    张荀继续骂道:“我为君父而死,是忠义,而你投靠叛贼,乃是猪狗。”

    尽管张荀不断辱骂,但尹子齐却依然佩服他的气节,“张公啊,张公,何苦呢,只要你肯归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你妄想通过投靠叛军来获得富贵,简直是痴人说梦。”张荀骂道。

    “将军,这张荀是忠义之人,怎可能归顺我们,这样的人留下,只会是祸患。”部将提醒道。

    尹子齐爱才,不忍就这样杀之,于是用淮阳守军性命胁迫张荀,“你若是肯投降,我便放了这些人。”

    张荀昂首,“我等既然坚守淮阳不走,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尹子齐大怒,走到雷齐云身前,“大燕素来善待勇士,只要你肯归顺,封侯拜相,就在眼前。”

    雷齐云沉默不语,张荀于是大喊道:“八郎,男儿不过是一死而已,怎能向不义之人投降?”

    雷齐云想到临淮那支箭,大仇未报,心中很是不甘,然而面对残暴的叛军,他仰天大笑,“我雷齐云一腔忠勇,纵然想要成就一番作为,然而对面乱臣贼子的逼迫,怎么敢不从死!”

    听到部将的决心,张荀仰天大笑,“哈哈哈。”

    “张荀虽死,却死得忠义,大唐有千千万万个张荀,尔等叛逆,必不得长久,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

    尹子齐纵然惜败才,却也无法忍受张荀等人的屡屡辱骂。

    “杀了他们!”尹子齐转身,一声令下。

    “喏!”

    乾德二年十月,淮阳城陷,张荀与其部将三十六人被叛军杀害。

    尹子齐将淮阳郡守许元送往洛阳,后为宰相颜庄所害——

    ——凤翔——

    长安收复后,李怏又因请太上皇回京一事没有两全之法而感到忧虑,于是便将李必召回了行在。

    “当初灵武登基是群臣劝谏,如今长安已经收复,吾派人去告知圣皇,然而国家不可有二君,作为人子,圣皇回来后,吾该如何处理?”李怏心切的问道。

    李必知道皇帝既希望太上皇回京,同时又担忧太上皇回京会留恋权力,而且西南诸道,均为太上皇所册封的节度使所占有,太上皇留在蜀中,便会让李怏这个新君感到隐忧,西南诸道也难以节制。

    “陛下可以让群臣上贺表至蜀中,从马嵬请留,灵武即位,以及今日之成功,陛下无时无刻不思恋圣皇,请圣皇速还京师以尽孝养。”李怏回道,“如此一来,群臣既表了从新君之态,陛下又不失人子孝道,上皇即使回京,知大势已去,必不敢与陛下再争。”

    “倘若圣皇不愿回来呢?”李怏又疑问道。

    “陛下欲孝养,并写表以请,长安作为大唐国都,圣皇若是不回,会为天下人所疑心。”李必回道,“圣皇顾及颜面,不会久留蜀中的。”

    李怏听后大喜,“这份贺表交与他人我放心不下,还请长原起草。”

    “喏。”李必叉手。

    没过多久,李怏见表,大为赞赏李必之才,“长原,得之我幸,得之我幸。”

    高兴之下,便拉着李必坐下对饮,一边感慨自己在东宫多年的不易,以及逃亡的惊险,而今长安成功收复,心中是又惊又喜。

    “想着从前的苦难,纵然收复京师,吾却难以喜悦。”李怏叹道,“无情最是帝王家,这祸乱终是因皇家而起。”

    “天命归于明主,乱臣贼子又岂得长久猖獗。”李必说道,“而今西京已经收复,东京也势在必得,陛下应该开心才对。”

    宦官林辅国带着监军宦官于朝恩笑眯眯的走入殿,“陛下,李长史。”

    于朝恩上前奉上长平王从长安送来的宫禁钥匙,“长平王已镇抚平定京师,取还宫禁钥匙奉上。”

    李怏大喜,林辅国便从旁道:“按旧制,宫禁契钥由内侍监与禁军分管,圣驾在内,宫禁契钥关乎陛下安危,职责之重,应由陛下信任的人掌管,李长史从陛下于灵武,不离左右,又侍长平王取西京,劳苦功高,老奴斗胆,请交契钥李长史。”

    李必大惊,他看着林辅国阴险的嘴脸,于是连忙推辞,“陛下虽待我如友,然而君是君,臣是臣,国朝之制不可废,臣请将契钥交由林内侍掌管。”

    对于林辅国,李怏尤为信任,而李必所请正合了李怏的意,于是便将宫禁之权交给了林辅国。

    皇帝这一举动,使林辅国成为太上皇时当红大监冯力一般的存在。

    当夜,李怏拉着李必同塌而眠,至第二日时,李必谢恩辞行。

    李怏很是不解,“长原,你这是何意?”

    “臣奉召至灵武,现在长安已经收复,陛下之德臣已报答,如今功成,想要退居山野,做个逍遥散人,陛下是知道臣的。”李怏回道。

    “自你入东宫,受奸佞排挤,这些年来,几乎与我同生共死,现在长安刚刚收复,长原怎能舍我而去?”李怏挽留道。

    李必不肯,解释道:“臣有五条非不可留之理,愿陛下答应臣离去,免臣之死。”

    李怏挑眉,“何意?”

    “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有此五者,所以不可留。”李必回道。

    李怏听后有些不悦,“天下分崩离析,臣子建国之功,并非坏事,而是朝廷的幸事啊。”

    李必摇头,“陛下如果不让臣离去,便是杀臣。”

    李怏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长原,你是疑心于朕,认为我会在功成之后杀了你吗?你将朕当成什么人了。”

    李必摇头解释,“正因为陛下不会杀臣,所以臣才会想要归隐,如果陛下真的要杀臣,那么臣今日还会跪在此请离吗?”

    “臣所言杀臣者,并非陛下,而是臣所说的五不可。”李怏又道,“臣子功高,势必会受人排挤,天下乱时,陛下待臣如挚友,然臣即便是如此,臣也不敢事事直言,而今天下即将安定,臣便更加不敢直言了。”

    李怏于是大概明白了李必的所谓,“何事不敢直言?”

    “建平王。”李必回道。

    李怏沉默许久,“没有人愿意杀自己的儿子,况且三郎是我的爱子,又曾助朝廷平乱,救我于垂危,我也很痛心,但他为奸人挑唆,忤逆于君父,谋害兄长,欲图储君之位,我是从国朝的利益来考虑,不得已才赐其自尽。”

    李必抬头看着李怏,心中怒火中烧,“究竟是谁受小人挑唆,陛下难道不清楚吗?如果建平王真的想要谋杀兄长,争夺太子之位,那么长平王应该怨恨他才对,又为何会跪在殿前为弟弟喊冤求情呢?”

    “当初陛下想任命建平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是臣的劝谏,才让陛下改任长平王,如果建平王真有图谋之心,便当怨恨于臣才对,然而建平王却如师友一般敬臣,这难道还不能够证明吗?”

    李怏当然明白,然而他却挥手,不胜其烦道:“这些往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朕不想再听。”

    “圣皇杀子的惊案,陛下难道还想重蹈吗?”李必质问道,“陛下可曾知道天后次子因兄长为母所鸩杀,便于恐惧之下作《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说罢,李必重重跪下,“陛下杀建平王,已一摘矣,希望陛下谨慎而行,不要再摘了!”

    李怏转过身,“长原,你还是不够了解朕。”

    作者有话说:

    宦官是每个朝代的一大特色。

    第207章 平胡曲(四十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振, 匣里金刀血未干。

    乾德二年秋, 河南节度李承明抵达长安,奏淮阳告急, 消息传回行在,同平章事章镐急奏于李怏, 请命援救淮阳,获允。

    是月,命宰相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都统淮南诸道军事。

    淮阳被困, 章镐率军赴援, 因两地相距千里,章镐遂派人传令淮阳临近诸道节度使及谯郡太守闾秋晓, 命其发兵救难。

    然而至淮阳城陷,章镐抵达淮阳时,张荀已被害三日之久, 这期间却无一人听命出兵。

    章镐到达河南, 闻淮阳是因断粮以及无援兵而城陷, 大怒,于是在稳固江淮后, 将谯郡太守闾秋晓召至军中, 一一数落其罪过。

    “相公,闾秋晓带到。”

    章镐坐于公堂之上, 闾秋晓入内请罪, “章相…”

    “跪下!”章镐大呵一声。

    闾秋晓一向傲慢, 不肯下跪, “章相,你我皆为朝廷命官…”

    “我让你跪下!”章镐吼道。

    旋即便有二差上前将闾秋晓拿住,迫使其下跪。

    “相公这是何意?”闾秋晓抬头。

    “本使传檄各郡,你谯郡与淮阳相邻,为何拒不出兵?”章镐问道。

    “叛军有数万之众,谯郡一共才多少人马。”闾秋晓理直气壮的回道,“临淮节度使贺兰瑾明坐拥强兵都不肯发兵救援,难道要谯郡一同赴死?”

    听到谯郡太守闾秋晓的话,章镐越加愤怒,“你知道淮阳郡是怎么落陷的吗,将士断粮数月,张荀被迫杀妾,许元杀奴果腹,而你谯郡曾得淮阳屯粮,你得其恩,却见死不救,该杀!”

    闾秋晓大惊,在看到章镐眼里的杀意后,便更加恐慌,“相公…”

    “你不但恩将仇报,还妒忌贤才杀害忠良,若是留下你这祸患,便是人间一大害!”

    就在淮阳沦陷的不久前,诗家夫子,龙标尉王少伯为躲避战乱归乡,途经谯郡时,谯郡太守闾秋晓因妒其才而将之杀害。

    “来人,将这不仁不义的东西拖出去,杖毙!”章镐挥手。

    闾秋晓之所以不出兵,是担心战事失败会殃及自己,于是坐视叛军攻城,不肯发兵援救。

    “章相,章相,您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按唐律也应交由三司审理,由陛下定罪,你无权私自处置…”

    章镐铁了心要杀闾秋晓,“你的罪,足已万死,今日留你不得,至于章某人的罪,杀了你之后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闾秋晓大哭,挣脱官差,重重叩首乞怜道:“章相,下官还有老母要赡养,若是我死了,老母再无亲故。”

    章镐抬头,怒目道:“王少伯之亲,欲与谁养?”

    闾秋晓瞬间哑口无言,章镐旋即挥手,官差上前将其拉了下去,杖杀于军中——

    谯郡太守闾秋晓被章镐杖杀后,天下人才知享誉诗坛的诗家夫子王少伯已惨死于谯郡。

    作为享誉大唐的诗人,他的死,令文坛震惊,天下文人都为其惋惜不已。

    远在凤翔的李怏得知此事,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加封章镐为银青光禄大夫、南阳郡公,命其镇守汴州。

    ——长安——

    功成之后,李必再一次归隐,并在离开的最后时刻来到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在宗室以及众臣的治理下,逐渐恢复秩序,但与盛世相比,眼下的长安城,早已没了往日的荣华。

    “兄往何处去?”

    “衡山法王子,慧见息诸苦,落发自南州,燕居在西土。”

    “储太祝的诗,衡山…”

    “小淑知道么,兄长归隐离去。”两个身影出现在长安西苑的城楼上。

    一袭白袍,一把拂尘,紫衣换道袍,头顶的官帽也成了莲花冠。

    咚!——积香寺的钟声,从沣水河畔传来,寺庙里的诵经声不断,似在超度,那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土地之上的亡魂。

    “早在长安收复之前,我便已告知,只是眼下王带兵出征,我还未来得及传信。”李必回道。

    “小淑若是回来,得知你离去,怕是又要与当年的陛下一样了。”李忱说道。

    “不一样。”李必反驳道,“当年的东宫太子,可没有叔父庇佑。”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几年,这一战死了太多人了,长安城也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李必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

    李忱看着源源流淌的沣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唯有这山水一成不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风起于长安,最终仍要归于长安。”李必又道,旋即侧头看向李忱,“接下来,就看你了。”——

    乾德二年冬,唐军收复长安后,苏荷率军乘胜追击叛军至潼关,杀敌五千,唐军势如破竹,再攻克潼关后,顺利收复华阴郡,乘胜南下。

    陆庆绪于洛阳闻讯长安失守,唐军又乘胜收复了华阴与弘农二郡,于是慌忙派宰相颜庄调遣洛阳全部兵马十万人前往陕郡与从长安败退的叛军合兵,共计十五万步骑,驻扎于陕县山脚下抵御叛军进取洛阳。

    颜庄到达陕郡后,并没有斥责长安的守将,反而设宴款待,以安抚人心,让他们继续为大燕朝廷效命。

    “我等誓死追随颜相!”众将举杯誓约道。

    颜庄心中很是高兴,然而脸上却十分的严肃,“我等誓死追随的,当是陛下。”

    “对对对,是陛下。”众将醒悟过来纷纷改口道。

    “陕郡一战,关乎着整个大燕的国运,乃生死之战,希望诸位将军都能全力以赴。”颜庄又道。

    “我等必退唐军!”

    乾德二年十月中旬,唐军兵分三路,颜庄闻讯唐军已到陕县,于是依山结阵,阻挡唐军前进。

    结阵之后,颜庄亲自出帐巡视,见阵后的陡峭高山停止了步伐。

    “颜相可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大将问道。

    颜庄摸着胡须,深眯起了双眼,“无事。”

    苏荷攻克弘农后,率军至陕郡与回纥兵相遇,于是合兵商讨对策。

    “叛军在山西结阵,有十五万人马之众,若是正面对抗,恐怕难以击退。”回纥太子说道。

    “叛军阻挡的地方乃是进军洛阳的要道。”苏荷说道,“但是陕县…”

    “苏元帅对陕县很熟吗?”回纥太子见苏荷迟疑,于是问道。

    苏荷没来过陕县,但是李忱却对此地很是熟悉,当初文喜带人前来救援,走的就是各种登山捷径。

    “叛军所背靠的山虽然陡峭,但并非不可攀登,此地多山,有着许多隐匿的隘道。”说罢,苏荷便拿出了一份陕州的地图,照着地图在陕县的沙盘上标记出了登山的路,恰好能够饶到山后,也就是叛军的背后。

    “这山上真的有路吗?”回纥太子投来了疑问。

    如果没有路,李忱也不会活着从曳落河手中逃走了,“殿下信不过我吗?”苏荷没有解释,只是反问道。

    “哦,不。”经过几次战斗,回纥太子对苏荷的能力已是深信不疑。

    “想要取胜,靠完全正面进攻是很难的。”苏荷说道,“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忙,我率军从正面进攻,而殿下登山饶到叛军背后,我们前后夹击,叛军腹背受敌一定会溃败。”

    “如果按照元帅所说,有登山之路,那么山上如果有伏兵呢?”回纥太子担忧道。

    “这个殿下不用担心。”苏荷十分自信道,“只需按照我的计策施行。”

    回纥太子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吧。”

    “殿下!”出帐时,苏荷叫住了回纥太子。

    “苏元帅还有何事?”回纥太子不解。

    “请殿下相信我。”苏荷道,“正如我相信殿下一般。”——

    翌日

    苏荷带着部将以及麾下朔方军正面进攻叛军。

    呜!——

    号角与战鼓齐鸣,苏荷身先士卒杀入阵中。

    “杀!”

    叛军先是闻唐军进攻而惊慌,颜庄亲临战场指挥。

    “不要惊慌,唐军疲于征战,我们人多。”颜庄大喊道,“擒敌将者,封官赏爵,若能取得主帅项上人头,封侯拜相!”

    在颜庄的指挥与赏赐激励下,叛军很快就站定了脚跟,开始反击。

    高官厚禄的诱惑,让这些叛军一个个前仆后继,又因以人数之众碾压唐军,唐军很快就落了下风。

    正面之战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苏荷作为主帅,带领亲兵奋力杀敌。

    “元帅,那回纥太子靠谱吗?”李怀恩跟从在侧,对回纥太子生起了疑心,“万一…”

    “没有万一。”苏荷持刀用力斩下一名叛军军官。

    “末将是担忧您的安危。”李怀恩说道,他担忧一但陷入僵持,唐军没有后援,一但被敌军包抄,恐怕连突围撤退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而在叛军后方的山中,回纥太子带着回纥军按照地图榻上了登山的小路,虽然地势陡峭,还因此有回纥士兵失足跌落谷底,但回纥太子依旧冒着危险通过了这条隘道来到了山顶。

    就在他们要绕到叛军后方夹击时,一支埋藏的伏兵忽然杀出。

    “相公料事如神,唐军果然绕道偷袭。”

    昨日颜庄查探时便注意了此山,为防止唐军绕后,于是派遣麾下大将率一支人马早早伏兵山上。

    两军交战于山中,绕道的回纥兵被叛军的伏兵所阻,回纥太子大惊失色,“寡人就说有伏兵!”

    “殿下,撤吧。”大将吐拨裴罗一边保护太子一边劝说道,“为了您的安危。”

    “不,如果此时撤了,那么在正面的苏元帅一定会遇险。”回纥太子不肯道。

    “您是回纥的储君,没有什么事,比您的安危更重要。”大将又道。

    生死攸关之际,回纥太子有所动摇,可突然想到长安城前长平王那一拜与自己亲口对贤弟说出的承诺,以及出征前苏荷的最后那句话。

    “苏元帅将后背交给寡人,寡人焉能失信于她。”

    “谁敢退!”回纥太子于是挥刀大呵一声。

    作者有话说:

    闾秋晓原型亳州刺史闾丘晓,唐肃宗至德二年(757)杀害了王昌龄

    唐玄宗时期改州为郡,所以州刺史也就变成了郡太守哈。

    章镐的原型是张镐(救国李白和杜甫)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王昌龄一直都是小官,所以左迁龙标时李白写了这首大家都不陌生的诗。

    第208章 平胡曲(四十二)

    苏荷所率领的唐军在正面激战了整整半天, 却始终不见绕后支援的回纥兵马。

    颜庄得知苏荷在阵中,于是派大将率三千人马绕后,降唐军的退路切断。

    唐军被围, 四面楚歌, 军心开始动摇,苏荷一枪将前来取她首级的叛军将领挑起, 旋即将周围叛军击溃。

    然而叛军人数实在太多,击杀一批, 很快就又来一群,“冲啊,兄弟们, 取敌帅首级, 今后就有无尽的富贵。”

    “风起!”就在叛军以为要得胜时,苏荷挑起一名叛军大呵一声。

    “杀!”

    山间狂风肆虐, 叛军阵后黄烟滚滚,风沙吹得叛军睁不开眼,忽然, 数十支利箭从尘土中射出, 叛军接连中箭倒下。

    神通大将李司言率领回纥军从叛军后方杀出, “神通大将在此,休要伤我家元帅!”

    长安交战的叛军听闻李司言之名, 大惊的喊道:“人屠, 人屠,人屠李司言来了!”

    他们亲眼所见李司言的凶残, 陌刀之下, 人与马具碎, 故而闻风丧胆。

    颜庄以山中伏兵作为后手, 苏荷为此也早有准备,特命神通大将李司言率军随于回纥军后方。

    五万从沣水战场退下来的叛军将辎重丢弃,吓得四处乱窜,他们的慌乱,也冲散了洛阳援军的阵型。

    苏荷见叛军军心已乱,于是挥刀大喊,“全军听令,回纥援兵已到,全军进攻。”

    “杀!”

    唐军与回纥兵两面夹击,叛军已自乱阵脚,不思防御,都只想着逃离,于是便被追击的唐军斩杀殆尽。

    陕县的山脚下,犹如人间炼狱,士卒恐慌无助的哭喊与哀嚎回旋在山间。

    任由颜庄与诸将呼喊,都无法再组织起一支能够作战的军队。

    “颜相,快逃吧,陕郡守不住了!”诸将劝道。

    颜庄看着混战的场面,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一介女流,凭何破我之阵!”

    一支利箭朝颜庄射去,将他头顶的幞头射了下来,头发也因此散落。

    颜庄大惊失色从马上坠落,“颜相。”

    颜庄被迫放弃陕郡,在诸将的护卫下,逃回洛阳。

    苏荷迎长平王李淑进入城中安抚民众,而后派李怀恩分兵追击——

    ——洛阳——

    此时,在洛阳宫中焦急等待的陆庆绪见颜庄独自一人回到洛阳,并且是一副失魂落魄之姿。

    “陕郡失守了吗?”陆庆绪穿戴着冠冕,从还未坐热的龙椅上依依不舍的走下。

    颜庄披头散发的跪在大殿里,“唐军马上就要来了,洛阳难以固守,臣请陛下移驾河北。”

    陆庆绪大惊,他一把瘫坐在殿阶上,“怎么会这样。”

    “臣等无能!”颜庄叩首,旋即起身拉上陆庆绪,“眼下洛阳已经不能留了,只要归守河北,就还有机会。”

    陆庆绪被颜庄拉出大殿,因太过急切,头顶的十二旒冕掉了下来,他回身去捡,却被颜庄训斥,“陛下,现在都什么时候,冠冕沉重,不利行军啊!”

    陆庆绪只得舍弃洛阳,率领麾下众臣北逃洛阳。

    离开之前,颜庄忽然想到被关押在禁苑的一众唐廷俘虏,其中便有大将哥舒撼与程千礼,以及淮阳郡守许元等三十余人,于是一怒之下,派兵将之一一杀害。

    乾德二年十月十八日,长平王李淑率军进入东京洛阳,洛阳百姓纷纷出城迎接。

    收复东京后,回纥太子领着回纥兵来到城下,“贤弟,这下我们的约定可以实行了吧?”

    长平王李淑自然不愿回纥劫掠东京,可是自己说出的话又无法收回。

    这时,苏荷骑马带着洛阳的父老乡亲来到了大军跟前。

    “长平王,殿下。”苏荷叉手,“回纥与陛下之约,自然要履行,然而劫掠这样的暴行,实非君子所为,回纥也算是大国,难道要向草寇一样行事吗?”

    “如果回纥的其他盟国知道了回纥今日在兄弟国大唐劫掠了洛阳,那么他们又会如何看待回纥呢?”苏荷又问道,“殿下想要大掠洛阳无非是为了钱帛,今日我将这全城百姓带来,献上罗锦万匹,以报答回纥援助之恩,这样一来,各国都会知道回纥的德善。”

    回纥太子大惊,他看着城中的百姓,纷纷拿出布匹赠送感恩。

    太子激动的跳下马,将手置于胸前鞠躬,“请原谅我的鲁莽之举。”

    “回纥愿与大唐永世交好。”回纥太子又道。

    长平王与苏荷纷纷下马,“殿下,您太客气了。”

    “我要感谢您,苏元帅。”回纥太子看着苏荷说道,“是您的智勇才让我们成功收复两京,若不是元帅,回纥今日恐将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大唐有您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好福气。”回纥太子又道,

    “苏荷只是千千万万臣民中的一个。”苏荷回道,“在大唐的各地,还有许多与苏荷一样的人,只是她们深处困境,无法被挖掘,但苏荷坚信,有朝一日,她们会和苏荷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光彩,尽情施展着自己的抱负与才华。”

    就在几人交谈时,以程希烈为首,数百名投降燕军,被陆善父子授予官职的北唐旧臣,皆脱去伪燕官袍,身着素服出城请罪。

    众人跪在长平王跟前,哭泣叩拜,“我等被迫归降,今闻官军收复两京,才得见光明,降敌之罪,罪无可恕,请大王降罪。”

    长平王上前将众人扶起,长安失陷,天子尚且逃走,更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文官,“天下之乱,罪在朝廷,如今长安已收复,陛下即将回到长安,你等也当回到朝廷,陛下已经降旨恩赦,寡人也会再次请求陛下,宽恕你们。”

    “谢大王。”诸臣听得长平王宽恕之语,无不感恩涕零——

    乾德二年十月下旬,收复洛阳之后,苏荷率军乘胜追击,相继收复河南各郡。

    陆庆绪率步骑兵一千余人向邺郡逃亡,并改邺郡为安成府,传檄各地叛军将领,率本部叛军归保安成府。

    然而河南各郡叛军得知东京失守,纷纷归附唐廷。

    陆庆绪得知后,于行营中大发雷霆,并指责颜庄守城不利。

    颜庄挨了训,十分委屈的回到了住所,然而刚进营帐,便被帐内的不速之客所惊。

    “你?”月色之下,颜庄睁大了双眼。

    “陛下与相公归走邺郡,下官又怎会独留于洛阳呢。”高上半眯着双眼,合袖弓腰道。

    “阴魂不散!”颜庄挥袖,“你究竟是什么人?”

    “下官自然是来救相公的人。”高上说道。

    “救我?”颜庄眉头深陷。

    “燕气数已尽,相公,识时务者为俊杰。”高上说道。

    颜庄大惊,抬手指着高上,“好啊,高上,原来你蛰伏于先帝身旁,挑唆先帝父子相残,竟是是为了李唐,你竟是李唐的细作。”

    高上摇头,“我不是什么细作,我和您一样,从前都只是个落魄的书生,受陆善器重,才有此成就。”

    “那你为何要背叛?”颜庄问道。

    “那陆善又为何要背叛?”高上反问道,“颜相,你要明白,我们先是唐臣,陆善也是,他所给予的一切,都是在唐廷给予他之下而为,你我都是汉人,何故要背叛故国,而投靠胡贼?”

    “事已至此,还有退路可选吗?”颜庄甩袖道,“待我擒了你这个内鬼,将之献与陛下。”

    “颜相不会的。”高上自信道,“现在,陆善的伪燕朝廷已经兵败如山倒,就算诸将聚集,也无法抵御节节胜利的唐军,至于范阳…”高上勾嘴一笑,“颜相心知肚明,范阳节度使施寺明的野心,可是不比陆家父子任何一个人小呐。”

    颜庄坚持抵抗的心有所动摇,“当初是我的劝谏,陆善才发兵起义,你说能够救我,你如何救我?”

    “向击溃你的朔方节度使苏荷投降。”高上说道,“与陆家父子,无异于与虎谋皮,且他二人蠢笨无比,若没有我二人从中相助,他们又岂能坚持到今天,你的归降,会加速伪燕的灭亡,不过,只是加速。”

    “我阻挡她于陕郡,杀她麾下,她能绕我吗?”颜庄问道。

    “以军人的心性,自是不能。”高上说道。

    “你在耍我?”颜庄大怒,拔出匕首抵在高上脖颈前。

    “可若是雍王想要保下你,又有何难?”高上道。

    “雍王?”颜庄先是一惊,而后怒道,“他不是已经死在了陕地吗。”

    “颜相可见其尸首?”高上问道。

    颜庄愣住,高上将匕首挪开,“实话告诉你,东京洛阳发生的一切,都是雍王一手策划,是他指使我,依附晋王。”

    颜庄彻底愣住,直到高上说出背后之人,他才幡然醒悟,从李忱被俘,至送到洛阳,短短数十天,便发生了桩桩件件离奇之事,“我们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竟被一个瘸子玩弄于鼓掌。”

    颜庄不可思议的看着高上,“你…是他的人?为什么,不可能,他和你…”

    “我与他的确没有交集。”高上说道,“但我是赵公门下,我相信赵公的眼光,而现在这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雍王为什么要这样做?”颜庄不解,“我曾经也是想要致他于死地的。”

    “为了早日平定战事,免天下百姓于水火。”高上道,“同样,雍王也惜才。”

    颜庄垂下手,“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我从了你的意,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颜相可以不信,并将我绑到君前。”说罢,高上举起双手,“无非是一死,你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无掀风起浪之力,任凭如何垂死挣扎,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乾德二年十月下旬,河南陈留郡将官杀叛军大将尹子齐,举郡归降。

    是月,叛军丞相、军师颜庄出逃邺郡,投降朔方节度使苏荷,苏荷以礼相待,于是便将叛军内部诸事及兵力悉数告知唐军。

    颜庄的投降,使得叛军占领的各郡纷纷投降,其中包括一些大将,陆庆绪于邺郡大怒,对出逃的颜庄下达通缉令。

    是月,围来沺于颍川的叛军大将得知洛阳失守,宰相颜庄也投降了唐军,于是派遣使臣前往唐军营地,欲投降朔方节度。

    苏荷疑其诈降,迟迟未受,果遭其反叛,率军归走洛阳,投至陆庆绪麾下。

    作者有话说:

    颜算是智囊,陆二失去他之后下场会很惨,因为玩不过施寺明了。

    历史上史思明杀安庆绪,正是因为前线不断失利,只能寄最后希望在老巢,怕被唐军偷袭,于是调史思明北归守老巢。

    第209章 平胡曲(四十三)

    乾德二年十月, 长安与洛阳相继收复后,皇帝李怏率文武百官自凤翔起驾抵达咸阳行宫。

    并派官员与宦官前往蜀中,奉迎太上皇回京。

    是月二十二日, 长平王遣使送报东京捷书, 又将洛阳投降叛军的旧臣一并送往,李怏闻东京收复大喜, 于第二日起驾进入长安。

    城中百姓听闻天子回京,纷纷走出国门, 于京城西官道上奉迎,夹道二十里余,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李怏坐在车内, 向车窗外的百姓挥手, 进入长安城,突然潸然泪下。

    他看着战火之下的都城, 激动道:“我回来了,长安。”

    这时的李怏,以天子之尊回到长安, 多年来饱受摧残与折磨, 处处担惊受怕, 在这一刻终于苦尽甘来。

    李怏没有着急进入大明宫,而是先前往太庙祭祀先祖, 以示皇位继承的正统。

    然而当他来的太庙时, 却发现已被叛军焚毁,他大哭道:“胡贼小儿, 竟毁我宗庙!”

    李怏脱去衮龙袍, 身披素服, 又令将作监重新修缮太庙, 率百官跪哭三日才释服回到大明宫。

    刚一入宫城,李怏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含元殿,虽被叛军劫掠,但好在宫城还完好。

    王淑妃扶着李怏进入含元殿,李怏看着最高处的御座,似乎已经想像到万国朝拜的景象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王淑妃与林辅国陪在帝侧,二人相顾一视,李怏入主长安,这也意味着,大明宫中将迎来崭新的篇章,一朝天子一朝臣,旧的时代已经过去。

    二人顺着李怏的激动之情,跪伏道:“恭贺陛下还宫。”

    自灵武登基以来,仿佛这一刻,李怏才真正成为帝国的天子。

    李怏先是扶起爱妾,又招呼林辅国起身,“朕在东宫多年,如履薄冰,爱妃与兄长的陪伴,朕不会忘记,如今苦尽甘来,也该是享福之时了。”

    就在李怏向王氏等人分享喜悦时,御史中丞崔祁踏入殿内,“陛下,投降叛军的旧臣已经送到,请陛下出殿。”

    李怏闻讯踏出含元殿,却发现受叛军官爵的旧臣们全部脱巾赤脚跪于含元殿前,捶胸顿首的向他请罪。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而三百官员的周围还有执刀的禁军看守,跟随李怏回到长安的百官正在含元殿前看着这一幕。

    “崔卿,这?”李怏看向崔祁。

    “这些人曾经都是朝廷的重臣,深受圣皇之恩,却在兵乱时投降贼寇,并受伪朝官爵,此等二臣,不应留于世上,请陛下下令诛之。”崔祁跪伏奏请道。

    李怏正愁不知如何处决这些曾隶属太上皇的旧臣,崔祁揣摩其心思,于是上奏按唐律全部以谋逆罪处死。

    长安刚刚收复,当着百官的面,李怏自然不会就这样答应崔祁的残忍请求,于是挥手道:“他们都是朝廷的重臣,应由国法处置,暂先押入大牢,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法推事,而后定罪。”

    “喏。”

    就这样,三百名降敌的朝廷旧臣被收押进了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之中。

    然而崔祁为人阴险残忍,又在御史台任职,于是便又以死罪上奏李怏,这一次,因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定罪,崔祁的严法,便得到了李怏的同意,将三百名投降燕军的旧臣全部处死。

    文武百官得知处决,皆惶恐不安,于是有人派信告知远在洛阳长平王。

    原先在押送叛臣归京时,李怏便答应了长子将会恩赦众臣,得知父亲出尔反尔,李淑当即派遣亲信赶往长安为一众旧臣求情。

    然而李淑的求情却遭到了李怏的斥责,李淑无奈,只得求于有威望的宗室大臣,拥戴李怏登基的宗室子弟,扶风太守李现多次上奏求情,却都被李怏驳回。

    然而在众臣力争之下,李怏迫于压力,此案便僵持了数月之久——

    ——长安·孝真公主宅——

    长安顺利收复后,孝真公主也随李怏回到了长安,然公主府曾被叛军将领霸占,府内凌乱不堪,经过好些时日才将其整理干净,大多叛军用过的家具,都被孝真公主嫌弃的当做了木柴焚烧。

    “启禀长公主,门外有客来访。”侍女入内通禀道。

    “客?”孝真公主回头,“树倒猢狲散,吾,哪里还有什么客。”

    “不见。”孝真公主挥手道。

    “他说他是清源县公、太子太师王训的女婿。”侍女又道。

    “王训?”孝真公主再次回头,“倒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曾作为太上皇的女儿,以及皇帝的妹妹,孝真公主接见过太多文人,他们大都是为了仕途而来,这个人,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王家世代功勋,怎么挑女婿的眼光如此之差,为了仕途,竟然搬出了已故岳丈之名。”

    孝真公主于是坐下,“那就见见吧,我这位已故义兄的女婿。”

    王训出身太原王氏,其父为国战死,于是被老皇帝收为义子。

    侍女离去后,便将来客带入了厅堂,一副书生模样。

    “豫章郡太守元渽,拜见长公主。”元渽跪伏叉手道。

    “原来是元太守,我当是谁呢。”孝真公主见到元渽,眼里颇为轻蔑,“你以义兄女婿之名见吾,殊不知当今陛下与义兄交好,如今陛下还宫,你何愁不受重用,要来见吾?”

    元渽笑了笑,“陛下虽是天子,然而大唐的社稷终究要落入后继之君手中,元渽心如明镜。”

    “心如明镜?”孝真公主看着元渽,“储君未立,元太守此言,就不怕被陛下猜忌吗。”

    元渽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没有比长公主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元渽既是来投靠公主,必不会空手。”元渽又道,“只要公主为元渽引荐,将元渽调入长安,元渽便会为长平王送上一个大礼。”

    “大礼?”孝真公主将信将疑。

    “朝廷正在为处置三百余投敌旧臣而争议。”元渽道,“圣皇即将回京,而陛下作为新君,自然是不想留下这些效忠圣皇的旧臣,而今正好有借口铲除,必然不会放过,宗室与长平王站在一处,使得此案堆积僵持,如果由元渽出面,这三百余人,便可得救。”

    “当然,除去一些曾效力于伪朝与朝廷作对的,其余的,元渽可以全部救下。”

    “救下这些人后,他们势必会对长平王感恩戴德,朝臣也会夸赞王的仁德,如此一来,长平王获得的人心,能否算是元渽送上的大礼呢?”——

    乾德二年十月,在孝真公主的暗中帮助下,豫章郡太守元渽被调归朝中,迁度支郎中。

    元渽归来后,入宫拜谢君王,并趁机谏言三百旧臣之案。

    ——紫宸殿——

    “臣,度支郎中元渽,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元渽一袭红袍跪于御前。

    李怏看着元渽,挥了挥手,“若不是吏部铨选,朕差点将你忘在了豫章。”

    “各地战事不断,两京又刚刚收复,朝中政务繁忙,陛下还能记得臣,臣实在是…”说着说着,元渽竟感动得哭了起来,“臣着实是过于激动,以至御前失态,请陛下降罪。”

    见元渽如此感恩,李怏很是开心,“郑王薨逝之前,向朕荐表,说你有才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承蒙陛下厚爱与器重。”元渽叩首道,“唯愿以身报国,为陛下分忧。”

    “朝廷现在的确是有一忧,”李怏说道,“胡贼篡逆,攻陷两京,将朝廷官员掳掠,而今两京收复,那些投降反贼的官员被押解回京,朕正为如何处置而愁苦。”

    “此事,臣在回京的路上,听得百姓言论,陛下之难,无非是杀与不杀,杀,如何杀。”元渽一针见血道。

    “百姓?”李怏看着元渽,“他们是如何言论的?”

    元渽叉手回道:“百姓们都在议论朝廷的处决,觉得律法太过严苛,而纷纷感到害怕。”

    李怏挑眉,“朕又何尝不想施恩呢,但叛国之罪,岂能轻饶。”

    “陛下欲重罚,是为告诫百官,”元渽道,“然而惩罚若是过重,恐怕不但不能起到作用,还会适得其反。”

    “苛政犹如一把利剑,稍有不慎,伤人伤己。”元渽又道。

    “卿知道朕真正的隐忧吗?”李怏试探的问道。

    元渽抬头,“陛下贵为天子,其隐忧莫过于头上的天与脚下的地。”

    李怏惊讶的看着元渽,“那你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天上压城的乌云已经散开,故而陛下不必担忧,至于脚下,陛下如巍巍泰山,江河无风不起浪,就算起浪,也无法撼动高山,陛下又何必纠结于此。”元渽回道,“臣听闻,投降的官员是因为受反贼逼迫,才在叛军建立的伪朝任职,当初长平王奉皇命进入洛阳,向他们宣布敕令,他们都对陛下感恩戴德,于是才同意回到长安,然而等他们回到京师,御史中丞崔祁竟对他们用以酷刑,并无论过错大小,皆以谋反罪处死论之,如此刑法,何人不惧?”

    “陛下若真的按崔中丞所奏,将这三百人全部处死,那么天下的人心,就会从陛下的脚下顺着江河流走。”元渽叉手道,“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于掌上。”

    经过元渽一番解释,李怏恍然大悟,“朕差一点为崔祁所害。”

    “叛国之罪的确是罪不容诛,”元渽又道,“但这三百人中,罪有轻重,不能全部处以极刑,陛下若能施以仁德,驳回崔祁所定之罪,那么天下的臣民就会感恩陛下,而不只是长平王了。”

    李怏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元渽跟前,“没有早一点将卿调回朝中,差点让朕错失了一位贤臣。”

    作者有话说:

    第210章 平胡曲(四十四)

    乾德二年十月, 就在三司争论不下,李现欲轻叛而崔祁严苛律法,原本支持崔祁的皇帝, 忽然改依李现之议, 轻叛降官。

    崔祁力争,遭李怏斥责, 最终将三百人分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 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是年十二月, 斩叛将十八人于长安城西南独柳树下, 受伪燕重职者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 受官者杖于京兆府门,其余被俘虏入狱者,官复原职。

    获释的官员除了对下敕的皇帝李怏谢恩之外, 心中对长平王的感激更甚, 自此人心皆向长平王。

    此案过后, 扶风太守李现加授银青光禄大夫,没过多久又拜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并兼京兆尹, 封梁国公。

    而刚刚归朝的度支郎中元渽, 因才受到李怏重用,不久升任御史中丞——

    乾德二年十一月, 回纥太子从东京得胜归来, 李怏便命百官出城前往长乐驿相迎。

    回纥太子抵达长安, 李怏又在宣政殿设宴, 并加封回纥太子为司空,封忠义王,得知回纥并未劫掠两京,李怏十分感激,答应每年以绢二万匹相赠回纥,以报援助之恩,并抚恤回纥伤亡的将士。

    两京刚刚收复,将士疲于征战,苏荷于是向李淑提议休整之后再行剿灭叛军残余。

    几日后,长平王李淑处理完东京事宜,便与苏荷启程回到长安。

    李怏听闻,于是在大明宫中设宴,为苏荷接风洗尘,并亲自率百官出城迎接。

    ——灞桥——

    灞河上倒映着柳树的影子,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折枝断痕处长出了新的枝条,但离乡的友人,却再也无法归来。

    短短两年,这场用血水洗刷了整个中原的战乱,死伤不计其数。

    陕郡必经的官道上,迎立着许多老幼妇孺,一直至长安,她们祈祷与盼望,出征归来的将士中,能够出现自己朝思暮念的父亲、儿子、丈夫。

    这一路上,有人欢喜,有人悲伤,对于长平王以及苏荷的归来,百姓们夹道跪拜。

    队伍行至灞桥附近,便听得有笛声传出,那笛声让苏荷湿红了眼眶。

    多年前的夜晚,她循着这笛声到来到了满是流萤的江畔,也因为这笛声,苏荷成全了现在的自己。

    让她心甘情愿执剑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自己心中不输男子的抱负。

    众人来到河畔纷纷下马,但只有苏荷跨上了那座桥。

    因为离家太久,其余人见到这相逢的一幕,也都潸然泪下。

    战场上的凶险,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次出征是否还会顺利。

    苏荷走向李忱,不顾三军将士的眼光扑向“丈夫”怀中。

    “我回来了。”苏荷缓缓说道。

    “没有什么是比你平安归来,让我更高兴的。”李忱回道。

    军中,投降的颜庄与高上正看着这一幕,“我就说,雍王能够救你吧,这天下间,能一言止杀将军者,唯雍王一人矣。”

    颜庄挑眉,苏荷的骁勇他是亲眼见过的,以奇兵置之死地而后生,敢率孤军深入,以少胜多。

    只是眼前这一幕,倒是让颜庄颇为惊讶,“皇家从来都是以利相交,父子是如此,夫妻也是如此,以将军智勇,不会不知。”

    “若全图以利,雍王何故以身犯险呢,纵然有张子之谋。”高上回道,“但棋差一招,便不是满盘皆输那么简单,而是死无葬身了。”

    颜庄侧头看了一眼高上,忽然笑了起来,“从前我就不如你,现在,我还是不如你啊,高兄。”

    高上也笑了笑,“倒不是我聪明之智,而是没人愿意天天挨打呀。”

    二人身上都有陆善父子棍棒相加的伤痕,于是对视着大笑了起来。

    长平王与李淑回到长安时,春明门外围满了感恩的官员以及百姓,他们簇拥着李淑回到城中。

    李怏更是率文武百官亲自出宫迎接,苏荷连忙下马走至御前。

    “陛下,臣不辱使命。”苏荷跪伏道。

    “苏卿快快免礼,”李怏上前将苏荷扶起,“朕在长安,闻陕郡捷报,如今成功收复两京,朕之家国,赖卿再造。”

    “臣今日能得胜,全仗陛下信任。”苏荷回道。

    “朕为卿以及诸将在宫中设了酒宴。”李怏又道。

    “谢陛下。”——

    ——雍王府——

    作为王府,叛军入城时,也曾被洗劫一空,李忱回来后,便对其重新进行了修缮,至洛阳收复,又将雍王府的旧奴仆愿意回来的全部召回,不愿意的,赐银还其自由。

    苏荷从宫中受赏回来,回到久违的家中,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不仅感慨道:“历经两年之久,终于又回来了。”

    “苏元帅。”思柔领着一众侍女叉手道。

    “苏元帅。”

    苏荷看着雍王府众人,忘记自己还未卸甲,于是说道:“回到府内还是叫我王妃吧。”

    “喏。”思柔于是起身上前,“奴替王妃卸甲。”

    自苏荷在榆林河一战成名,到如今收复两京,这个名字在整个大唐,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卸甲之后,苏荷便来到了浴池,出征多日,还未曾好好沐浴过。

    李忱坐在池边,给苏荷递了一盒澡豆,望着还在冒热气的池水,苏荷有些犹豫。

    因在战场上厮杀,所以身上留下了不少伤口,“怎么了?”李忱见苏荷站着不动。

    “你还是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苏荷推着李忱的轮车,将其推了出去。

    李忱转过身,按住了苏荷的手,“七娘,你是我的结发妻子,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吗?”

    苏荷微微皱眉,难以启齿道:“我身上有些伤。”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忱不解的问道,“七娘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苏荷仍有所犹豫,“我当然知道你,可是…不好看。”

    李忱牵起苏荷的手回到了房中,“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

    “疤痕在男人身上可以视作荣耀,那是勇武的象征,换成女子,也依然呀。”李忱又道,说罢便褪去了苏荷的衣物,“我要感谢你,是你守护了大唐,守护了天下,守护了我。”

    因为有铠甲的保护,苏荷身上的伤口并不深,有的旧刀痕随时间流逝,浅得都快看不见印子了,只有在陕郡那一战上新留下的两道箭伤还尤为明显。

    李忱的目光微微闪动,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我一定会替你们守住。”

    “今日在大内,陛下说上皇快回来了。”苏荷进入浴池中,向李忱提醒道。

    “他若不回来,陛下就无法坐稳这个位子。”李忱道。

    “我陪你等上皇回来吧。”苏荷道,“等之后再启程前往洛阳平叛。”

    “好。”——

    乾德二年十一月下旬,太上皇携扈从以及卫兵六百余人从蜀中归至凤翔。

    李怏得知,当即派遣心腹大将率精锐骑兵三千人前往凤翔迎接。

    是年十二月,太上皇抵达咸阳,李怏率文武百官前往咸阳迎上皇于望贤宫。

    “太上皇到了。”

    李怏身着黄袍站在望贤宫城南楼上,望着官道上的车架仪仗,眼里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陛下,国无二君。”这时,跟从的御史中丞元渽从旁提醒道,“身为人子,理应前往跪迎,以尽孝道。”

    说罢,元渽挥了挥手,尚服局的女官便奉上一件紫袍。

    李怏旋即脱下黄袍,穿上昔日为太子的紫袍,而后快步出城迎接。

    满头白发的老皇帝从车架上下来,望着跪在地上的三子,于是抬起手轻轻抚摸,含泪道:“三郎。”

    李怏捧着父亲的脚,呜咽流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老皇帝见已经登基的李怏竟还穿着紫袍,于是抬头说道:“将黄袍拿来。”

    众人正要去寻黄袍,这时元渽便将李怏先前所穿的黄袍拿出,交给了林辅国。

    林辅国旋即将之递给冯力,“大家。”冯力上前。

    然而当老皇帝伸手拿起黄袍时,却发现袍服还有余温,他抬头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一眼李怏,于是明白了什么,最终为三子黄袍加身。

    李怏伏地顿首,摇头说道:“天命已归,请陛下回朝主政,臣愿回到东宫,再为皇子,以尽人子之孝。”

    老皇帝当然知道这只是李怏当着百官的说辞,表面之语而已,“现在天命与人心都归于你,我已经老了,现在只要能让我安享晚年,就是你的大孝。”

    在几番推辞与老皇帝的坚持下,李怏只好穿上黄袍。

    就在老皇帝转头间,他从儿孙中一眼便看到了李忱,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便随三子入了宫。

    回到望贤宫后,李怏命文武百官入宫谒见,此时的朝廷文武,皆已是新朝臣子,他们大多都是生面孔,以及从前不受重用的小官,如今受新君提拔,老皇帝自然明白,这江山,已是太子的了。

    至歇息时,李怏又请皇帝入居正殿,遭到拒绝,“这是天子之位,我既已传位,便不该居于此。”

    “陛下既是臣君,又是臣父,作为人子,臣岂能让君父居偏殿。”李怏回道,并起身亲自将老皇帝扶进殿。

    是夜,各自回殿歇息后,望贤宫也安静了下来。

    回到京师的老皇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他躺在龙榻上,满眼忧愁。

    “大家。”与他一样年迈的冯力踏入殿内。

    “新君还没歇息吗?”老皇帝以为又是李怏来了。

    “是十三大王。”冯力叉手回道。

    老皇帝忽然一怔,他瞪着一双干皱的老眼看向殿门。

    作者有话说:

    第211章 平胡曲(四十五)

    殿外, 负责看守的是龙武大将军陈元礼,李忱仅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从眼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 眼睛漠视着殿内的烛火, “我们无法抉择自己的生,但却可以决定自己的死。”

    说罢她又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哀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没过多久, 佝偻着腰的老宦官从殿内迈出,叉手道:“上皇让大王进殿。”

    苏荷轻轻拍了拍李忱的肩膀,旋即将之推入殿, 但她并没有跟着一同入内, 而是选择在门口等候。

    “冯翁。”苏荷回头唤了一句。

    冯力听后湿红了眼眶,“在老奴失势的时候, 也只有您和大王还如此呼喊。”

    “在我和夫君眼里,您自始至终都是长辈。”苏荷回道,“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冯力作为权宦, 曾权倾朝野, 无论宗室还是朝臣都上赶着巴结, 以利相交,而今落寞, 自然无人问津。

    但是苏荷记得他的好, 也知道他对李忱格外关照。

    “老奴瞧见您第一眼时,就和看见小时候的十三大王一样欢喜。”冯力擦着眼泪说道, “大家做了不少糊涂之事, 唯独赐婚这件事, 是最为正确的。”

    “它挽留了大唐呀。”

    殿内, 李忱独自推着轮车,来到了年迈的父亲跟前,自马嵬驿之后,老皇帝整个人都衰老了不少,发须全白,张贵妃一死,他便再没了往日的精神。

    如今又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到处处受限的京师,这让他更显沧桑与颓废。

    没有新君的吩咐,那些旧臣都不敢来探望老皇帝,除了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大监与侍卫,此时的他,无疑是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不再向前,她看着龙榻上日渐衰老的父亲,一夕之间苍了老数十岁,心里纵然有百般怨恨,却再也无法狠心。

    老皇帝半眯着老眼缓缓从榻上坐起,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父女两对视了许久。

    “珺儿,你要相信,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母兄。”也许是因自己的失势,想起了从前种种,以及崔氏在自己身旁,辅佐自己开创盛世的光彩,皇帝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你的母亲,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朕最敬重的人。”

    “你长大了,亲眼见过皇权之下的斗争,你应该明白。”老皇帝又道,“坐到这个位置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长安,哦不,是洛阳,朕记得是开皇…开皇…”老皇帝回忆起了从前,或许是因为年老的缘故,说着说着,因为记忆衰减,他的话渐渐变得语无伦次,就像一个糊涂的老头,自顾自的低喃着,“我怎么会忘呢,我不会忘的…”

    “阿爷。”良久后,李忱从轮车上用力撑起,跪在父亲膝下缓缓喊道。

    失去权力之后的众叛亲离,让老皇帝无比的心凉。

    这一声叫唤,让老皇帝从自言自语中回过神来,当场落泪大哭,自马嵬驿一别,到如今与身为新君的李怏再相见,便再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呼喊了。

    然而万般结果,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因所致,老皇帝老泪纵横,心中悔恨不已,“阿爷对不起你。”

    “也对不起你母兄。”

    李忱的跪,是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亲,抛去皇家的身份,而今的老皇帝,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七旬老头。

    尽管如此,李忱也并没有就此原谅,有些错误,犯下后便再无法弥补,而李忱心中的创伤也同样。

    叩拜后过了许久,李忱从地上缓缓爬起,老皇帝手中落了空,开始心慌了起来,“小珺,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李忱回到了轮车上,闭眼道:“兄长与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已经做不回李珺,你叫我,如何原谅你呢?”

    老皇帝垂下手,他躬屈着腰背坐在龙榻上,目光呆滞,李忱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推着轮车转身离去。

    “小珺。”老皇帝抬头,“你能…”话语有些哽咽,“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吗?”

    老皇帝起身看着李忱的背影说道,“就当是作为父亲,最后求你的。”

    李忱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推着轮车走出了大殿,留下老皇帝一人,望着门口发愣的站着。

    “大家。”冯力迈入殿提醒道,“雍王已经走了。”

    老皇帝一把瘫坐在龙榻上,“兄长。”

    “三郎。”冯力靠近老皇帝。

    “我不想回长安了。”老皇帝流泪满面道——

    翌日,御驾从望贤宫出发,李怏欲亲自为老皇帝驾车,却遭到老皇帝的制止,于是便改乘马亲自在车架前为太上皇引导。

    临近长安城时,百姓们夹道跪拜,迎接二圣回朝,太上皇的归来,让百姓彻底相信,战乱即将平定,安宁的日子也将要到来了。

    “陛下万岁!”

    “圣皇万岁!”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圣驾进入城中,老皇帝坐在车内向百姓们招手慰问。

    队伍至大明宫前停留,朝臣与百姓见驾,纷纷拭泪。

    “诸位不要哭泣,让国家遭受如此动乱,朕有愧于你们。”老皇帝站在车架上安抚众人,“新君仁孝,乃天命所归,一定能够让天下重回太平。”

    安抚众人后,老皇帝还想去宗庙祭拜,却被告知已被叛军焚毁,九庙神主暂移大明宫长乐殿。

    老皇帝于是前往长乐殿,在九庙神主前忏悔罪过时,忽然失声恸哭,李怏就等在殿外,对父亲的哭声无动于衷,他只想快一些,快一些到让位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老皇帝最终来到了宣政殿,这也是李怏期待已久的。

    宗室、外戚,文臣武将换上朝服齐聚宣政殿,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让位于李怏,并授传国宝玉玺。

    让位之后,老皇帝主动提出移居兴庆宫,那座由潜邸与兴庆坊改造的宫殿。

    自此,老皇帝不再过问政事,这也让李怏彻底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位父亲,李怏心里更多的是怨恨,尽管他让龙武大将军陈元礼继续镇守兴庆宫陪伴在太上皇身侧,但宫中的禁军侍卫早已被调换。

    老皇帝如同被软禁在兴庆宫一般,再无法自由出入,每日只能与宫人以及昔日华清宫中的梨园子弟唱戏作伴。

    宗室与朝臣皆知老皇帝被幽禁于兴庆宫,却无人敢往,只有玉真大长公主李元元常去探望,并安排宫人侍奉兄长的起居。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只有元娘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东西。”老皇帝呆坐在花萼相辉楼中,看着自己的同胞妹妹诉苦道。

    玉真大长公主将宫外带来的一些佳肴摆上,“兄长有今日,也不能怨别人,当初我便劝过兄长,天下间的父子,哪有像兄长这般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老皇帝叹道,看着眼前的菜,便又不禁流泪。

    “这些,都是小十三让我带来的。”玉真大长公主说道。

    老皇帝夹起一道菜送入嘴中,一边咀嚼一遍落泪。

    “落日半楼明,琳宫事事清,山横万古色,鹤带九皋声,易作神仙侣,难忘父子情,道人应识我,未肯说长生。”——

    乾德二年,十二月望,皇帝临大明宫丹凤楼,宣布大赦天下,并对平乱的功臣进行封赏。

    天下兵马元帅、皇长子长平王进为楚王,皇次子南阳郡王李溪进封赵王,余下各子也都进封亲王。

    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苏荷进位司徒,其父苏仪静养于长安,以功勋获爵国公。

    河东节度使、北都太原留守李光必,因太原之战功勋卓著,进位司空、兼兵部尚书,封魏国公。

    神通大将李嗣业因功升任开府仪同三司,兼卫尉卿,封虢国公。

    关内节度使王司礼迁户部尚书,封霍国公,并兼任潞、沁二州节度使。

    内廷,又以良娣王氏为淑妃,执掌六宫,加内侍监林辅国为开府仪同三司,封郕国公。

    同时为侦察与监视朝廷以及地方官员的动向,防止再生叛乱,李怏下诏,设立专事刺探的察事厅子,由林辅国担任察事。

    又增置禁军,挑选骑兵精锐,分为左、右神武军,号称神武天骑,与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合称北衙六军。

    此外,李怏又命林辅国于军中挑选擅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置左、右厢,号英武军,直隶皇帝,为中央扈从禁军。

    几日后,朝廷再次下诏追赠殉国的忠烈之臣,并加封其后世子孙官爵,凡士卒战亡之家,免两年赋役,固守之郡县于次年租、庸免半。

    察事厅的设立,受到朝中文武的大肆议论,林辅国得知后,便将议论的朝臣入狱,严刑拷问,从而使得群臣再不敢多言,察事厅内的密探成为制约百官,直隶于皇帝的眼线爪牙。

    禁军的调动,使得李怏将中央军权牢牢握于手中,有太上皇的前车之鉴,李怏再不敢轻信边军,故而听从了宦官的建议,设立察事厅。

    是月,还在雍王府的苏荷忽然收到一封急报,叛军反扑,河东节度使李光必失守滏阳,于是披甲上马赶往洛阳平乱——

    ——邺郡——

    陕郡兵败,陈尸十万,陆庆绪带着残余势力出逃洛阳,行至途中,一直跟随左右的军师颜庄忽然叛逃,归顺唐军。

    颜庄的叛逃,给了本就失势的燕军最沉重的一击,各路将领听闻当初起事的宰相已经投降唐廷,便也开始动摇心思,纷纷离去。

    随行逃亡的扈从与士卒,还未到邺郡,便已逃走过半。

    各路军马得知燕帝陆庆绪途径,不但不来参拜,连调令也不听从了。

    陆庆绪逃至滏阳县,却碰到了河东节度使李光必的一万驻军,且泽潞节度使王思礼也在不远处。

    此时的陆庆绪因颜庄的反叛而恼怒,他深知大势已去,望着剩余的一千人马,决定背水一战,“大燕的儿郎们,你们跟从我父子从范阳起事,如今我不但没有让你们成就功业,反而还踏入了死地,事到如今,唐军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早晚一死,不如拼死一战,还能死个痛快!”

    “战!战!战!”

    “兄长,我们愿誓死追随于您。”陆善第四子陆庆和与几个弟弟向陆庆绪誓死道。

    “四郎,朕的好弟弟。”陆庆绪红着眼眶拍了拍兄弟,“若能破釜沉舟,我愿与你们共享天下。”

    “儿郎们劫掠村庄时,听得百姓说前不久唐廷大赦天下,并封赏了诸将,李光必屯兵于此不久,必不知我们率兵经过,如果率骑兵突袭,必能破之。”陆庆和说道,“臣弟愿率一支死士,夜袭敌营。”

    “好。”陆庆绪应下,“我给你三百人,这三百人都是我陆家最忠诚的死士。”

    乾德二年十二月,走投无路的陆庆绪,以奇兵大破李光必驻军。

    泽潞节度使王司礼军闻李光必败讯,军心大乱,不战而退。

    得胜后,陆庆绪当即派出人马前往各地,告知各路军马,王师于河东大胜,大破李光必与王司礼两军,并夸大战果,命逃离的将士在期限内集结于安成府。

    各路军将听闻李光必大败,纷纷前往安成府,短短数日,叛军便又汇聚六万人马之众,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作者有话说:

    珺jun四声,美玉的意思

    老皇帝虽然狠,但比起对李怏以及其他儿子来说,对李忱算是格外好的了,差不多是把唯一的仁慈都给了李忱。

    李淑才是真的惨,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了,爹不疼,还有后妈害。

    诗句出自《金铜仙人辞汉歌》唐代诗人李贺

    第212章 平胡曲(四十六)

    ——雍王府——

    河北的急报送往朝廷, 皇帝召集诸将出讨叛贼。

    “叛军集结于邺郡,想要再次谋取洛阳,虢国公李司言将军已经先行率军前往河内。”榻上, 苏荷依偎在李忱怀中缓缓说道。

    “七娘何时动身?”李忱低头问道。

    “明日。”苏荷回道。

    李忱沉默了一会儿, “一切小心。”

    “嗯。”苏荷从李忱身上爬起,青丝从肩头滑落, 她撑着双手,俯身将床案上的灯盏吹灭。

    香炉中的青烟, 在月光下缓缓升起,寒风透过窗间的缝隙将之吹散。

    长安城外,北风呼啸, 骤降的温度让山间的溪流开始结冰, 只有那渭水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出。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狂躁, 被阻挡在终南山北,冬日的终南山,山峰被积雪覆盖, 白茫茫一片, 狂风在山上肆虐, 将峰顶的积雪吹落些许,露出了翠绿的松木。

    南山北侧, 是平坦的原地, 肆虐的狂风从南山上折返,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暴躁的风, 让行人纷纷止步, 难以开眼。

    风将林间的积雪吹落, 掉进了山谷的溪流中,溪水暴涨,湍急的从下游流去,风儿抚过山峰,从茂密的林间穿过,除了急促的风啸,还有潺潺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传来悦耳的歌声。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积雪从松针上滑下,散落在溪边的墨兰上,正值深冬,花开之际,那雪花剥开了花瓣,直直落入了墨兰的花蕊之中,压弯了花茎,使得消融的雪水,顺着粉色花瓣流下,与脚下的溪流融为一体。

    急凑的北风,在关中大地上,反复肆虐,一直到半夜才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才彻底安宁,天还未亮,一夜未睡的苏荷见枕边人已经躺在自己的怀中深睡,因为劳累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她轻轻将人挪到枕上,拿起掉落在木地板上的衣裳穿好,就在她要挪床时,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

    因军情紧急,纵然万般不舍,苏荷也只能选择离去,她握起李忱的手,“我一定平安回来。”

    随后将李忱的手放回被褥,起身走到镜台前,简单的盘了头发,将台面上的妆匣收起,红妆再次换戎装。

    门关上后,天渐渐明亮了起来,随着屋外一声马蹄,榻上的李忱睁开了眼。

    苏荷走前,还将屋子整理了一遍,包括偏房李忱的书桌,榻前炉中中的炭火也添足了。

    李忱坐在榻上,望着脚下暖烘烘的炭火,一直呆滞到拂晓。

    咚!——

    随着一声报时的钟响,李忱才缓缓回过神来,整理好的书桌上覆有一张信纸。

    李忱推着轮着将之拿起,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不怎么齐整的字——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李忱垂下手,新年将至,“这么快,就第三年了。”——

    乾德三载,皇帝御临丹凤门,大赦天下,改元至元,又改载为年,并昭告天下,立王淑妃为皇后,使之王氏所生次子赵王李溪成为了嫡子。

    至元元年,陆庆绪于邺郡安成府集结部将,欲攻打洛阳时,却遭到部将反叛,平原、清河二郡太守杀陆庆绪使者降唐。

    叛军虽仍占据河北六十余城,然而人心早已离散,为稳定人心,防止反叛之事再发生,陆庆绪一怒之下派遣大将蔡熙率军攻打平原与清河。

    将反叛的部将俘获后,陆庆绪召集麾下文武,当众将反叛者活剐,并将二郡守城反抗的将士全部烹杀。

    诸臣见降唐者惨状,纷纷惊恐不已,而后陆庆绪又告诫众将,凡有谋归顺北唐者,诛九族,众臣听闻更加害怕,人心渐失。

    没了颜庄制衡的大燕朝廷,如同一盘散沙,麾下部将相互争权,而陆庆绪却任由他们互相残杀。

    至元元年,卫尉卿、虢国公李司言再次集兵,屯于河内,陆庆绪得知后,因上次之胜,于是派遣麾下大将蔡熙率本部精锐渡河攻打李司言。

    然而此时的唐军早有防备,蔡熙大败而归,因此前陷入夺权斗争,遭大将张同儒谗言诬陷,又因兵败惹怒陆庆绪,最终被绞杀于宫中。

    蔡熙麾下两万将士闻主将受冤而死,悲愤不已,蔡熙死后,陆庆绪便让崔佑接替他掌管三军,然而燕廷人心尽失,几日间,叛逃者无数。

    燕军人心涣散,使得陆庆绪无比焦虑,于是遂派遣丞相阿史那庆力以及大将安守忠前往河北诸郡征集兵马,并密谋除掉范阳节度使施寺明,征调范阳兵马——

    ——范阳——

    唐军收复两京后,溃散的燕军残兵悉数逃往范阳,范阳节度使施寺明将之一一收编。

    燕军失利,陆庆绪遂一旨诏命,命施寺明出兵范阳。

    “将军,冀州刺史乌成恩求见。”

    “快,请他进来。”施寺明起身道。

    待人入内,施寺明焦急上前相拥,“成恩,我正愁苦朝廷兵败的事呢。”说罢,他便将几封陆庆绪的调令递给了他。

    “下官此次来,正是为了此事。”乌成恩回道,“燕军兵败,已是不可扭转之势,即便将军出兵,也无法挽救。”

    “这可如何是好?”施寺明瘫坐下。

    “降唐。”乌成恩说道,“下官听闻,归降唐廷的将领不但得到了恩赦,还被委以重任,将军如果能够举范阳数郡归唐,唐皇一定会重赏将军。”

    听到投降,施寺明明显有些不乐意,“我坐拥强兵,范阳聚两京之富,足够我数年之用…”

    “关东之地,不过尔尔地方,”乌成恩又道,“将军困守此地,也只是自取灭亡啊。”

    “我追随陆善起兵,唐廷会赦免我吗?”施寺明又疑惑道。

    乌成恩旋即跪下,“将军于下官有恩,若是有所顾虑,下官愿以身试险,代将军出使,一探虚实。”

    施寺明听后,尤为开心,同时又疑惑道:“陆庆绪的丞相与大将即将抵达范阳,我该如何应对呢?”

    “将军既然要选择归顺朝廷,何不用这二人的性命来表示将军的归顺之心与诚意?”乌成恩回道。

    施寺明表示可行,“那么一切就按照你说的办。”

    乌成恩走后,施寺明沉下了脸色,“智忠。”

    幕僚耿智忠从帐后走出,“将军。”

    “你觉得如何?”施寺明问道。

    耿智忠遂回道:“乌使君所言,确实可行,将军之所以为陆氏效力,是因为迫于他们的威压,现在唐室兴隆,天子仁义贤明,将军若率领部下归顺朝廷,的确是转祸为福之法。”——

    两天后,受陆庆绪之命前往河北诸郡征兵的丞相阿史那庆力与亲王陆守忠带领五千精骑抵达范阳。

    施寺明欲归降朝廷,于是率麾下全部人马出城相迎。

    陆守忠见施寺明带着数万兵卒来迎,心中十分懊悔,然而他们已经进入范阳境内,如果这时离开,必遭施寺明怀疑。

    施寺明下马,恭敬的朝二人说道:“相公与王远道而来,敝处将士不胜欣喜,但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请暂时弛弓解甲,以安众心。”

    听到此话,陆守忠更加恐惧,他看向阿史那庆力,紧张的说道:“相公,这…”

    “大王勿忧,”阿史那庆力宽慰道,“我与施将军是故交,待入城后,我再祥问。”

    就这样,陆守忠与阿史那庆力卸甲跟随施寺明进入了城中。

    施寺明设下酒宴招待几人,又趁喝酒之时,命人对陆守忠与阿史那庆力在各郡征调的士卒进行招抚,愿意归顺者编入各部,不愿归附者则发放资粮遣散。

    至深夜酒醉,施寺明的部下忽然闯入帐内,“我等奉朝廷之命擒拿反贼!”旋即将陆守忠等将斩杀,好友阿史那庆力也被拘禁。

    而后派遣亲信乌成恩带着陆守忠的头颅,奉表以所辖十三郡及八万兵士卒归降朝廷——

    至元三年,乌成恩奉表前往长安降唐,途经太原时,为魏国公李光必所擒,见陆守忠头颅知范阳归降之意,当即派人将之送往长安。

    乌成恩被带入大明宫,刚入宣政殿,便跪伏痛哭,向皇帝忏悔罪过。

    叛军自相残杀,大将陆守忠也因此而死,这让皇帝很是高兴,范阳若是能够收复,困扰朝廷的最大隐患便不用动一兵一卒就能瓦解。

    为此,李怏不但宽恕了乌成恩,还差人将其送下去好好歇息,又命人送上御膳。

    然而多疑的李怏并没有就此轻易相信施寺明的归降。

    ——紫宸殿——

    李怏侧卧在榻上,看着跪在榻前的楚王李淑,问道:“你王叔怎么说?”

    “王叔说乌成恩虽不是汉人,但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汉臣,他的父亲受朝廷恩重,所以投降之心不用怀疑。”李淑回道,“但施寺明却未必,施寺明为人奸诈,又极具野心,况且他占据了范阳这样富强的地方,就更加不会真心想要投降了。”

    李怏手中拿着一道奏疏,“魏国公李光必也上奏说施寺明的归降只是因为燕军的失利,并非出自诚心,乌成恩虽是他的心腹,但却是忠于朝廷的,此话,与你十三叔所言,如出一辙。”

    “魏国公久在沙场,所以对这些武将知根知底,但是你十三叔…”李怏半眯起双眼。

    见父亲起了疑心,李淑连忙叩首,“叔母与十三叔成婚已久,此前,叔母久在军中,且魏国公还是叔母的麾下,魏国公知道的事,叔母必然也知。”

    李怏俯视了一眼为李忱开脱的长子,又问道:“那么魏国公所奏,你觉得如何?”

    李淑翻开奏疏,而后叩首,“一切听从圣意。”

    “乌成恩是施寺明的亲信,若能以高官厚禄策反,让他替朝廷除去施寺明,那么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归范阳,拿下范阳,陆庆绪的伪朝便也坚持不了多久。”李怏说道。

    施寺明奸诈狡猾,李淑心中有疑,但却不敢说出来。

    李怏察觉到长子的心思,“大郎,你心中是否有疑惑?”

    被揣摩出心思后,李淑抬头问道:“施寺明是奸诈狡猾之辈,此行,乌成恩不一定能够万全,如果乌成恩行动失败…”

    李怏听后神色骤变,他睁着双眼阴狠道:“叛贼心狠手辣,如果乌成恩失败,他难免一死,但那又如何,成,则朝廷得利,败,不过是他一死而已,且以胡人的暴虐,若事情泄露,必会牵连甚广,如此一来,范阳的人心,恐怕也没有那么齐全了,魏国公之计,于朝廷有利而无害。”

    李淑愣住,父亲登基之后的心狠手辣让他再次感到震惊与害怕,“可是乌成恩…”

    “为国而死,那是他的荣幸。”李怏打断道——

    至元三年,皇帝答应了李光必的请奏,策反乌成恩,许其范阳节度使一职,命其回到范阳,设计铲除施寺明。

    作者有话说:

    诗句出自《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五代·牛峤

    第213章 平胡曲(四十七)

    得知朝廷会在功成后许以节度使之职, 乌成恩大喜,当即接受了朝廷的招抚,领命与中使带着朝廷的表彰回到范阳, 并暗中蛊动自己的麾下以及诸军将士, 准备密谋诛杀施寺明。

    “门下,平卢兵马使施寺明…”

    “特赦死罪, 留任范阳,封归义郡王、范阳长史、御史大夫、河北节度使, 其子施朝义…”

    “特命卿出兵范阳,助大军剿灭叛军余孽。”

    朝廷不但封赏了施寺明,还连带着几个儿子一同封赏, 犹如当初得宠的边将陆善一般, 施寺明听后,激动的向西连连叩首, “臣施寺明,叩谢陛下圣恩。”

    乌成恩将官诰拿出,“天子仁德, 不但饶恕了我们反叛的罪名, 还让我们继续为朝廷效力。”

    施寺明激动的握住了乌成恩, “这都要多亏了成恩你啊。”

    “来人,上些好酒菜, 今夜我要与乌太守一醉方休。”说罢, 施寺明便差人奉上酒菜,拉着乌成恩坐下。

    乌成恩无法拒绝施寺明的热情, 便坐了下来, “下官恭贺将军, 重获朝廷信任。”

    “哈哈哈, 陆家父子无谋,唯有朝廷,才是出路啊。”施寺明道,趁着高兴,他又吩咐在他帐下当差的乌成恩独子,“重礽,去给你父亲打扫出一间房来。”为其父收拾房间,顺势将其留在了府中。

    待酒过三巡,乌成恩被扶下去歇息,施寺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寝宅。

    乌重礽作为他帐下护卫,于今夜值守房门,施寺明摩挲络腮胡子,随后将乌重礽招入内。

    “将军。”

    “重礽,你有许久不曾与你父亲好好相聚了吧。”施寺明说道。

    “已有半载了。”乌重礽回道。

    “你去吧。”施寺明道,“作为人子,你应当探望你的父亲。”

    “如今我们归顺了朝廷,往后便是太平之日,也无需如此紧张戒备,你父亲于我有大恩,我总不能夺其人子之孝。”

    乌重礽抬头,扑通一声跪伏谢恩,“谢将军。”随后便高兴的前往父亲的厢房。

    咚咚!——

    乌成恩警惕的起身,“谁?”

    “阿爷,是儿重礽啊。”乌重礽回道。

    乌成恩这才放松警惕前往开门,“大郎。”他将儿子拉入内,随后关紧了房门。

    “阿爷住着还舒适吧。”乌重礽看着自己挑选的屋子。

    乌成恩点头,“你怎么来了?”

    “是将军体恤儿子,特让儿子前来探望您。”乌重礽道,“将军对您十分感激,说归顺朝廷后,就不用再昼夜担惊受怕了。”

    听到这儿,乌成恩终于放下了心,“看来他真的信了,朝廷的招抚。”

    “阿爷说什么?”乌重礽不解。

    乌成恩环顾左右,而后说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况且你现在在他帐下当差,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阿爷?”乌重礽更加疑惑了。

    “我受朝廷之命,回到范阳是为了除掉逆贼施寺明,只要诛杀了他,我就能够成为节度使,光耀门楣。”

    乌成恩话音刚落,事先蛰伏于床下的两个密探推开床板大叫而出。

    “逆贼乌成恩,你果真背叛了将军。”二人拔刀将父子擒住。

    “啊?”乌氏父子大惊。

    一向多疑的施寺明闻声带着人马迅速赶来,将乌氏父子包围,“好啊,乌成恩。”

    乌成恩吓得瘫软在地,连连叩首道:“将军,将军,您听我说…”

    施寺明哪里还肯听其解释,上前便是狠狠一脚,“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却投靠朝廷,做了唐皇的鹰犬,背叛我这个旧主。”

    “将军,都是他们威胁于我,我才会一时糊涂…”

    “威胁?”施寺明大骂,“我范阳坐拥八万强兵,你若受威胁,为何不与我说,难道我还会抛弃自己的亲信而去投靠唐廷吗?”

    说罢,施寺明便对乌成恩进行了搜身,在蹀躞带下挂着的皮囊里找到了朝廷的牒文。

    施寺明打开牒文,发现是唐廷给乌成恩的许诺,以及李光必的来往书信,“杀我以换取节度使之位,你?”

    而后又翻寻了一张名册,上面有乌成恩蛊动的数百将士姓名,施寺明大怒,“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对你深信不疑,然而你却如此负我。”

    乌成恩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下官自知死罪难免,然而这些都是出自唐廷大将李光必之谋,其目的就是为了离间军中,下官难逃一死,然而下官之子并不知情,还请将军饶恕于他。”

    “你可听闻谋反之罪不会株连的?”施寺明道,随后挥手将二人暂时押下。

    “召集全城士庶。”施寺明道。

    原本入夜歇息的范阳城内,经过乌氏父子之事,家家户户灯火皆亮。

    施寺明来到城楼上,将乌成恩父子的事告知部下与吏民,将官与百姓议论纷纷。

    施寺明遂将乌成恩父子以及名册上的数百将官带出,向西大哭道:“臣以十三郡,十万之众军队归顺国家,哪一点有负陛下,陛下为何要杀我。”

    说罢,施寺明眉峰一转,抬手道:“杀!”

    于是当着全城吏民的面斩杀了乌成恩父子以及背叛的二百余军官将领,并将朝廷派来的中使扣押,同时上表朝廷对此事进行抗议——

    ——长安城·大明宫——

    几日后,进奏院将范阳施寺明的奏表呈上,同时还有魏国公李光必与乌成恩通信文牒,李怏只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将之扔进了香炉中焚烧。

    “这个施寺明不简单呐,他既然敢拿此事威胁朝廷,让朝廷交出魏国公。”李怏靠在龙椅上,“眼下河北的战事还在僵持,若是就此翻脸,只怕会促使他与陆庆绪的联合,这样一来,战事的胜败就很难预料了,但魏国公是朝廷的功勋之臣,又岂能因为一个倒行逆施的乱臣贼子而杀功臣呢。”

    林辅国替李怏捏着肩膀,他俯下身笑眯眯道:“陛下,此事是乌成恩所为,与陛下与朝廷与魏国公何干?”

    李怏侧抬头,显然他听懂林辅国的意思,可作为一国之君,他又有所犹豫,“这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林辅国便笑眯眯解释道:“施寺明之心谁人不知,既然他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么朝廷自然也可以。”——

    ——范阳——

    几日后,皇帝派遣宦官前往范阳安抚施寺明,并将罪责全部推脱到了乌成恩身上。

    “圣喻。”

    面对中使,施寺明不情愿的跪了下来。

    “圣喻说:此事乃乌成恩一人所为,非是朕与李光必之意,他被杀是罪有应得。”随后宦官又将三司处置投敌官吏罪状的文书拿出交给施寺明,“这是三司所定之罪,希望能够抚慰归义王。”

    施寺明一把夺过状书,生气的说道:“这明明就是李光必的意思,我已经将物证呈上,陛下为何还要偏袒他?难道我率十三郡归降的功劳,还抵不过一个李光必吗?”

    “这是乌成恩的陷害,希望归义王不要被误导了。”宦官回道。

    施寺明送走中使,转身便将状书烧毁,并召集诸将,再明反心。

    “程希烈等人都是朝廷的重臣,是宰相之臣,潼关被破,太上皇却弃之不顾,自己率亲信逃往蜀中避难,致使他们被俘,如今朝廷收复两京,他们这些被逼迫受官的人尚且不能免于一死,更何况我们这些跟随陆善造反的人呢。”

    “既然朝廷不信任我们,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我等愿追随将军!”

    “我等愿追随将军!”

    而后便有部将提醒施寺明道:“乌成恩之前事,详情已知,而陛下却只处置范阳反叛的将官,而为李光必开脱,将军何不取诸将状上表朝廷诛杀李光必,以谢河北百姓,陛下若不惜光必,为将军诛之,将军乃安,若陛下不愿,便说明朝廷并非诚心接纳我们,我等便能彻底死心塌地追随将军。”

    施寺明听后深以为然,于是回到帐中命自己的幕僚耿智忠再次上表。

    “智忠,你来写,陛下若是不诛杀李光必,给我一个交代,那么我便亲自率兵前往太原诛杀。”

    耿智忠听后,不愿意动笔,反而向施寺明说道:“朝廷之所以这样做,就是知道将军您并不是诚心归顺的。”

    “那又如何。”施寺明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他李家坐得,难道我就坐不得吗?”

    耿智忠听后当即将笔折断,“我当初劝你归顺,是出自诚心,因为陆善已死,再没有人能够胁迫于你,既然你真的要做背叛国家的不义之人,那么我宁愿弃了这身官袍,也不会再替你执笔。”

    施寺明大怒,“你不怕死吗?”

    “死又如何。”耿智忠回道。

    “从我投身军旅,将你招为幕僚,已经有将近三十年了,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与乌成恩一样背叛我?”施寺明问道。

    “我当初投靠你,是因为你对国家的赤胆忠心。”耿智忠回道。

    “是我给了你衣食与富贵,不是朝廷,你怎能因朝廷而背叛我?”施寺明又道。

    “你的确是给了我衣食,但你的衣食,也是朝廷给的。”耿智忠回道,“若无朝廷,何来你今日,又何来我。”

    “你!”面对身边亲信一个接一个的背叛,施寺明十分恼怒。

    “人终有一死,若为忠义而死,是死得其所。”耿智忠又道,“唐廷收复天下是迟早的事,你不愿意归顺,就算坐拥强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今日以一死,来报你的知遇之恩。”

    “好,你既然求死,那我便成全你!”说罢施寺明拔刀将其头颅斩下。

    作者有话说:

    耿智忠原型是耿仁智

    帝王家最大功臣应该是儒家思想。

    爱国还是值得提倡的,至于忠君就算了吧。

    第214章 平胡曲(四十八)

    至元三年五月, 盛夏。

    自皇帝登基以来已有三载,皇长子李淑因收复两京之功被封为楚亲王。

    然而天下即将平定,皇帝不但未立太子, 还将其庶母王氏立为皇后, 使得次子李溪成为嫡子,拥有与长子争夺储君的资格。

    两京收复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远进位中书令,封赵国公。

    崔远见立后而未立储, 担忧皇帝会立皇后所生次子为储君,遂联合宗室大臣,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褒国公李林上奏, 请立长子楚王为太子, 李怏未应。

    王氏被册立为皇后,朝中便开始出现不同的立储声音, 李怏偏爱王皇后,宠溺次子李溪,然而长子楚王有平叛之功, 受朝臣拥戴, 遂在立嫡与立长之间犹豫不定。

    ——长安西市·胡姬酒肆——

    “自陛下登基以来, 宠信后妃与宦官,察事厅的设立, 让朝中文武人人自危, 前不久,赵王妃有孕, 陛下大喜, 故册立了赵王的生母王淑妃为皇后, 中宫已立, 而太子之位却依然空悬,陛下长子又非中宫所生。”孝真长公主道,“你既已得天心,所以吾要你做一件事。”

    “公主请言。”元渽插手道。

    “内侍省有两大监最得陛下信任,一个是开府仪同三司、知内侍省事林辅国,另一个则是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于朝恩。”孝真公主道,“林辅国依附于王皇后,但是这个于朝恩却不是。”

    “公主是想要元渽收买内侍省的宦官,让陛下立长子为储君吗?”元渽说道。

    “这对元中丞而言,不难吧。”孝真公主道。

    元渽斟满一杯茶弓腰递到孝真公主身前,“其实想要陛下弃嫡子而立长并不难,下官有一计,愿为公主效劳。”

    孝真公主抬头,元渽遂道:“陛下与圣皇一样,疑心太重,只要利用这一点,便能让陛下放弃立嫡的想法?”

    “哦?”孝真公主好奇的看着元渽。

    “于朝恩是望风倒之人,不用刻意去拉拢,而林辅国虽依附于王皇后,却也不过是利益相交。”元渽又道,随后他起身叉手,“此事就交给元渽吧,这是元渽送给长公主的第二个礼,算作是,”元渽抬眼,“生辰礼。”

    孝真公主忽然一愣,“吾都不记得了,吾的生辰。”

    “公主不记得,那是因为公主不在意。”元渽说道,“可是公主有一个好侄儿,他记得,也很在意。”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元渽要投靠孝真长公主,他看中的并不是公主,而是与她绑在一起,由她抚养长大的皇长子李淑——

    ——大明宫·长生殿——

    王皇后尽心侍奉着从外朝回来的李怏,待其心情愉悦后,便趴在其身侧小心翼翼试探。

    “陛下。”

    “嗯?”李怏搂着王氏,“皇后怎么了?”

    “妾是妇人,本不该干预国事,然而最近内廷的风声越来越大了,都是关于陛下登基三年,却一直未立太子之事。”王皇后道。

    “太子是国本,的确是该要确立人选了。”李怏闭眼说道。

    “妾自王府侍奉陛下已有数载,而今蒙陛下恩宠,册立中宫,然而陛下之长子却非妾所生。”王皇后忽然伤心道,“如今二郎也已成婚一年有余,赵王妃若能诞下皇孙,便是陛下的皇长孙。”

    李怏侧头看了一眼王皇后,“皇后是想让朕立二郎为太子吗?”

    “他们都说立储当立嫡立长。”王皇后回道,“大郎有宗室扶持,可妾身母子只有陛下…”

    “够了!”王皇后的一番话让疑心作祟的李怏心生厌恶,“妇人不要干预朝政。”

    “陛下。”王皇后看着脾气大变的人也是一惊,“妾并非想要干涉朝政,而是…”

    “哼!”李怏合衣起身,“此事朕心中自有主意,不劳皇后操心,皇后好好歇息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说罢,李怏便拿着衣服踏出了大殿,王皇后急忙起身追赶,“陛下,陛下。”

    林辅国将王皇后拦下,“皇后殿下。”

    王皇后怒气冲冲的瞪着林辅国,“你不是说陛下在立长子与嫡子之间犹豫不决,陛下偏爱赵王,只要我进言陛下,陛下念我侍奉之功一定会册立赵王为太子吗?”

    林辅国一脸委屈,压低小声道:“是呀,前不久陛下还与考功郎中、知制诰李魁商议立储之事,陛下对赵王赞口不绝。”

    “那陛下怎么一听此事便翻脸生气的走了?”王皇后指责道,“你莫不是诓骗吾。”

    “哎哟,殿下,老奴怎敢诓骗于您,一定是中书令崔远以及宗室大臣李林,他们蛊动群臣上奏陛下立楚王为太子,陛下左右为难。”林辅国道,“而今殿下贵为皇后,赵王是嫡子,又得陛下喜爱,只要殿下稳住了陛下,即便楚王成为储君又如何,要知道,本朝的储君,并不好做。”

    王皇后看着油嘴滑舌的林辅国,“郕国公,要是我母子失了势,你也不会好过的。”

    “老奴明白。”林辅国点头。

    王皇后横了他一眼,便跨门追了出去,林辅国站在殿前,心里犯了嘀咕,他深知王氏无谋,若是一直依靠于她,恐怕无法长久。

    “看来元中丞说的没错,妇人不足与谋。”

    王皇后追上李怏,跪在御前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了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

    王氏貌美,又有辅佐侍奉之功,李怏见她如此,心生怜惜。

    “罢了。”李怏将她扶起。

    夫妻二人虽和好,但王皇后却再也不敢当着李怏的面直言立储之事,而李怏心中也有了一层芥蒂,让原本犹豫不决的立储争议定了下来。

    争储失败后,宰相崔远与宗室大臣李林便遭到了王皇后的记恨——

    至元三年五月十九日,李怏于宣政殿朝议时,向百官宣布立楚王李淑为皇太子。

    并以中书令、赵国公崔远为太子少师,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褒国公李林为太子少傅,二人成为东宫属官后,便都被罢去了宰相之位,不再参与政事。

    诏书下达后,即命有司筹备册礼,并停铸上皇开皇年间通宝,开始铸造至元重宝。

    虽还未行册立,但是太子人选已定,并以诏书告群臣,于是朝中不再有争论。

    然而太子虽定,却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未行册立,礼部与太常寺的上奏也被李怏搁置。

    ——洛阳——

    苏荷回到洛阳后,命李司言屯兵于河内,陆庆绪逃往邺郡,唐军并没有着急进攻。

    至乌成恩事泄,施寺明怒杀乌氏父子与诸将,使范阳心中人心惶惶。

    李怏的察事厅刺探到情报后,遂派中使前往洛阳催促出兵围剿陆庆绪。

    “将军,中使来催了三次,要是还不出兵,恐怕天子会疑心。”帐内,李司言担忧道。

    “兵败与疑心,李将军觉得哪个严重?”苏荷说道,“朝廷刚与施寺明决裂,陆庆绪聚兵邺郡不久,如果我们此时就着急进攻,那么在生死存亡之际,叛军一定会与我们拼死一战,将军先前的失败,不正是如此吗?面对走上绝路的人,其反扑之力,我们有多少胜算呢?”

    李司言忽然醒悟,“将军思虑周全,是末将糊涂了。”

    “陛下哪儿,请李将军派人告知太子殿下,务必让殿下稳住天心。”苏荷摆脱道。

    “喏。”

    ——安成府——

    亲王陆守忠被杀,宰相阿史那庆力也被施寺明囚禁,陆庆绪虽愤怒,却也不敢如何。

    原本担忧朝廷会与施寺明前后夹击,却又闻乌成恩之事,让朝廷与施寺明之间再生隔阂,而唐军屯兵河内也一直不敢进,陆庆绪便逐渐松懈了下来,不但纵容部下争权,还大造宫室享乐。

    “长公主。”

    陆庆芸怒气冲冲的闯入殿内,却看见兄长陆庆绪正在与十几个宫人玩闹嬉戏。

    “抓到你了,美人儿。”陆庆绪突然一把抱住跟前的人。

    还没摘下眼罩便被推开了,“兄长,这都什么时候了。”

    陆庆绪摘下眼罩,才发现是妹妹,于是返回御座慵懒的躺下。

    那些宫人识趣的围了上去,“陛下。”一手喂着水果,一手拿着美酒。

    “前有虎后有狼,兄长竟然还能在此饮酒作乐?”陆庆芸怒斥道,旋即将一众宫人驱赶离开。

    陆庆绪坐起,面对施寺明的野心以及唐军的包围,他心中自然愁苦不堪,然这般做法也只是为了缓解身上不堪重负的压力,“四娘,眼下你让为兄怎么办呢?”

    “如果当初兄长没有听信小人教唆,杀害父亲,也不会有今日。”陆庆芸又道。

    听到妹妹的怨恨,陆庆绪抬头,“老东西的确是很疼爱你,但他对于我呢?”

    “弑父之罪,全天下人都可以指责我,但唯独四娘你不能。”陆庆绪又道。

    看着兄长眼里的怒火,以及那份对父亲的怨恨,陆庆芸很是无奈,“因为权力,我们这个家已经变得再也不像家。”

    “这也许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失败。”

    “兄长弑君夺位,最终带来的只会是众叛亲离,没有了人心,便无法立足,失败,也是必然的。”

    陆庆绪将手中的琉璃杯捏碎,鲜血顺着拳头流下,“就算是失败,我也不会让唐廷好过。”

    作者有话说:

    诏书和册礼不是一个东西哈,古人注重仪式感。

    第215章 平胡曲(四十九)

    至元元年八月, 燕军丢失两京后,不断失利,原本麾下三十余大将, 如今死的死, 逃的逃,只剩寥寥几人还追随在陆庆绪身侧。

    不甘心困守安成府的陆庆绪, 于是再一次决定派出大将渡河攻打唐军。

    然而此时苏荷已经返回洛阳,而燕军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

    “终于沉不住气了。”

    苏荷率军阻拦叛军于黄河边, 两军交战时,叛军士卒仅是看到了马背上手持陌刀的神通大将李司言,便被吓得不敢抵抗, 更有将官竟然丢弃兵器向唐军投降。

    叛军大败, 主将与别将被擒,李司言将其押到苏荷帐内。

    领兵的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面孔, 而并非燕军骁将十八人当中的,苏荷便由此猜测,叛军内部应当也不是那么安宁, 经过外战损耗, 以及内斗的的夺权, 陆庆绪的麾下已经没有几个将领可用了。

    “叛军内部发生了什么?”苏荷问道,“你若如实回答, 可饶你不死。”

    “将军想知道什么?”

    “叛军十八将的去向。”苏荷又问道。

    “战死, 被朝廷所杀的将军已经知道了,陆庆绪逃到邺郡后, 将其改为了安成府, 剩余将领纷纷归附, 但他们相互争权, 蔡熙将军被陷害,丞相阿史那庆力与陆善的养子陆守忠被施寺明所杀,在长安战败后,李贵仁并没有回到陆庆绪麾下,而是带着剩下的残兵一路向东烧杀抢掠,最后归降了施寺明,施寺明现在已经不受燕的管控,陆庆绪最信任的田震将军,也在长安之战后不知所踪,现在统领燕军的是崔佑将军与陆太青。”

    在俘将的口中,苏荷了解到了叛军的内部情况,“来人,替将军松绑,带到帐下好好歇息。”

    “喏。”

    苏荷看着眼前的沙盘,与李司言开始商议战事,“李真人当初说十八将中只有五人可称大将,而今这五人荡然无存,而十八将失踪的失踪,死的死,剩下在邺郡的,都只是一些不会用兵的,是时候反击了。”

    “那崔佑也不会用兵吗?”李司言疑惑道,“他可是在灵宝击败了哥舒撼老将军二十万唐军。”

    苏荷摇头,“灵宝之战,老将军已是风中残烛,那二十万唐军,又皆是新募兵,所以崔佑才能得胜。”

    “国朝之所以丢失两京,并非反贼强劲,而是因我们自己。”

    李司言仍有所犹豫,“大王被立为太子,但是却迟迟没有行册封礼,末将怕接下来的战果会影响到大王。”

    “储君既然已经确定,陛下就不会拿国本来生事。”苏荷说道,“不过…天心多疑,后事也犹未可知啊。”

    苏荷摩挲着下巴思考了许久,“李将军随我回朝一趟吧,将俘将献与陛下,请命出征。”

    “好。”——

    至元元年九月,苏荷回朝,并将擒获的叛将献至京师。

    ——望春楼——

    李怏闻讯,转忧为喜,当即下令百官前往京师东向主干驿道第一驿的长乐驿迎接。

    并亲自在禁苑东部的龙首原望春楼内设宴等待,再一次打了胜仗归来的苏荷,受到了全城百姓的拥戴,他们纷纷奔走出城,夹道相迎。

    尤其是以年轻的小娘子居多,她们既崇拜,又十分羡慕。

    “快看,那就是苏将军。”

    “国朝女将第一人。”

    “女子,也可以像男子那样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望春楼后即是长乐坡,京师第一驿长乐驿就建在长乐坡上。

    楚王李淑带着文武百官早早等候在长乐驿,“苏将军。”

    “殿下。”苏荷下马行礼。

    皇帝负手站在望春楼上,可将长乐坡一览无余,“十三郎,你的妻子回来了。”

    “陛下,是苏将军凯旋。”李忱回道。

    李怏侧头看了一眼弟弟,随后笑了笑,“将军是国家的,但雍王妃却不是。”

    李忱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长乐坡上的人马。

    很快,苏荷就来到了望春楼下,她将佩剑交出,卸甲登楼,而后便在楼内看见了李忱。

    “臣苏荷、李司言,叩见陛下。”

    李怏亲自上前扶起二人,“二位将军快快请起。”

    “国本已立,臣李司言恭贺陛下,千秋万载,黄河一战我军大捷,特献俘将十一人。”李司言再次跪伏道。

    李司言的意思很是直接,作为楚王党,为国家卖命的同时,自然希望自己拥戴的皇子成为下一任继承者。

    “二位将军辛苦了。”李怏笑眯眯道,“朕特命尚食局设下酒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谢陛下。”

    这一次,苏荷回朝并没有做停留,酒后,她便向李怏请罪屯兵不进,得到宽恕后,便上奏请求出兵讨伐。

    想尽快结束战事的李怏自然不会拒绝,一回到朝中,皇帝便诏命叛军附近的几位节度使一同合力讨伐陆庆绪。

    朝廷聚九路兵马,会攻邺郡,然而这一次,朝廷却没有任命征讨元帅,而是设立了一个全新的官职——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并以心腹宦官,监门卫将军于朝恩担任,由其监统诸路军队。

    宣政殿内,于朝恩跪谢天子,高兴的接过使印,百官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言论。

    至散朝后,李司言将笏板扔到地上,大发雷霆,“九路兵马,二十万人,竟然让一个阉人监领!”

    “李将军。”苏荷拾起笏板,向李司言使了使眼色。

    今时不同往日,察事厅子的设立,让许多大臣都不敢直言。

    “将军,我实在是气不过。”李司言说道,“我们为朝廷卖命,朝廷却信不过我们,宦官监军兵败的例子还少吗?陛下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呢!”

    苏荷回头看了一眼,她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在她离开长安前往洛阳经营平叛时,李忱就被接到了宫中。

    在苏荷的再三要求下,李怏也只让雍王府的十一娘跟随进宫侍奉,但也仅此而已。

    “陛下是不信我。”苏荷叹道。

    李司言愣住,“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

    “陛下既已下诏,却迟迟不行册礼,如今还要提防我们这些在外征战的武将,只怕等彻底平定叛乱后,我们就会被卸磨杀驴,趁我还没有失势之前,我当为殿下做些什么才是。”李司言转身道。

    “李将军。”苏荷看着李司言向紫宸殿走去的背影,“你这样做,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那又如何。”李司言回头,“没有我,朝廷能够如此顺利收复两京吗?我以肉坦持刀,以自身为人墙,一骑当千,阻拦叛军数万人马,身上所受之伤无数,唯有殿下一人入帐关怀。”

    “那时,我便知道自己选对了人,身为人臣,为主而死,又有何妨。”

    苏荷十分敬佩李司言的忠肝义胆,也深知他是一个执拗的人,于是没有再做阻拦——

    至元元年九月下旬,在文臣拥戴,武将力争之下,为能顺利出兵平乱,李怏只得同意册立太子。

    是年九月,皇帝下制,册立楚王李淑为皇太子,由太史局依阴阳五行择选吉日,经太卜署卜筮,最终将册礼吉日定为十月初五。

    册礼之前,命宰臣摄太尉,告圆丘、方泽、太庙,而后于宣政殿临轩册命,赏赐百官与六军新铸重宝。

    至元元年十月初五,拂晓,皇太子李淑具服,远游冠、绛纱袍,从东宫升舆出门,左右侍卫、属官仪仗随行,出门后,改乘金辂前往册礼。

    ——宣政殿——

    殿外,文武百官具朝服,按品阶列位,李怏穿着衮冕端坐于御座上。

    由侍中奉册书、玺绶,李淑穿戴整齐从临时搭建的帷幄中走出,经左右群臣走至御前。

    由高官二人将册书展开,侍中跪于中间宣读,“维至元元年,岁次戊戌,十月庚子朔五日甲辰。”

    “皇帝若曰,守器为重,择贤而立,万国繇其永贞,百王以之垂范,盖以重社稷而奉粢盛也…”

    “朕缵承洪绪,惟怀永图,丕膺皇极,既符域中之大,茂建元储,用崇天下之本。”

    “咨尔元帅楚王淑,道备文武,生资睿哲,温文彰於日就,孝友禀於天成,往以凶丑乱华,干戈集事,是能出陪戎驾,入奉庙谋,克符丹水之师,实翦绿林之盗,所谓功定社稷,义宁君亲,今万邦以贞,三善斯属,宜膺上嗣之典,俾践少阳之位,是用命尔为皇太子,以副朕躬。”

    “尔其思王业之艰难,遵圣人之炯戒,非尊贤无以成德,非广孝无以承亲,远斥便佞,询谋正直,兢兢业业,庶保於大猷,然后无忝尔祖宗,克宁我邦家,往钦哉,丕膺景命,可不慎欤。”

    李淑接过册书与宝印,将之授予左右庶子,而后叩谢,“臣皇太子淑,谨记使命。”

    这一刻,群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众人持笏,齐刷刷的叩拜道:“恭贺陛下圣躬万福。”

    “皇太子殿下千秋。”

    册礼后,便是谒皇后之礼,紧接着是谒太庙,如此下来李淑才算正式成为这个国家的储君——

    ——长安城·升平坊·孝真公主宅——

    咚!——

    太极宫的钟鼓楼上传出了沉长的钟声。

    孝真公主坐在府中的秋千上,咿呀咿呀的摇晃着。

    “朝廷降下立储的德音,连这宫中的钟声都变得悦耳许多了。”

    “恭喜公主。”驸马苏镇叉手道。

    “太子册礼,你这个礼部侍郎不用去吗?”孝真公主问道。

    “大军出讨叛贼,陛下派我前往河南坐镇。”苏镇说道,“已改任河南尹。”

    孝真公主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苏镇,“陛下倒是会用人,他是让你去监视朔方节度使苏荷的吧。”

    “是。”苏镇回道,“陛下说外姓始终是外姓。”

    “外姓?”孝真公主笑了笑,“河南尹不也是外姓,更何况那节度使还是陛下亲弟弟的妻子呢。”

    “不一样。”苏镇道,“手足怎比得上自己的至亲骨肉。”

    “至亲骨肉,”孝真公主冷笑一声,“若他真的看重至亲骨肉,就不会登基三年之后才立储了。”

    “不管如何,镇,还是要恭喜公主。”苏镇又道,“太子册礼已成,离大位便只剩一步之遥。”

    孝真公主靠着秋千,眼里冒出一丝担忧,因为在李家,几乎没有长子能够顺利继承大统,而李淑受文武拥戴,又有克复之功,正是帝王最忌讳的储君,“可正是这一步,在李家,想要顺利越过,犹如登天。”

    “殿下一定能够成功的,他将会是以大唐皇长子继位的第一人。”苏镇回道。

    作者有话说:

    不造反是因为造反的胜率太小了,苏荷掌握的只是从父亲手中接过的一支边军,但是朝廷还有很多支,包括禁军,都在李怏手里握着(因为老皇帝败于边军,所以让他很警惕)

    另外就是李怏是正统继位,所以聚集了人心,因为决策导致兵败并不会丢失人心的(儒家思想强大之处)唐玄宗把国家嚯嚯成那样,百姓们见到天子真容一样欣喜若狂。

    有外患的情况下,起内讧是很容易亡国的。

    其实如果没有苏荷,李忱的胜算会更小,当然了,以她的聪明还会有李荷,张荷等~

    行过册礼,才算是符合国家制度中的正统,从唐玄宗开始,东宫的权力就差不多削没了,他不但削东宫,还削其余亲王。(防儿子第一人)

    第216章 平胡曲(五十)

    ——河南道——

    至元元年十月, 苏荷率兵渡过黄河,大败敌军,围汲郡。

    于此同时, 朝廷其他诸路节度使相继渡过黄河, 与虢国公李司言合兵,围至汲郡城下。

    诸路节度使抵达汲郡后, 有不少人都先去拜见曾经的兵马元帅苏荷,这让作为监领九路兵马的观军容使于朝恩很是不满。

    “元帅。”

    “元帅。”

    “元帅。”

    “我已经不是天下兵马元帅了。”苏荷说道, “诸位节度使当先去拜访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于将军才是。”

    苏荷的威望与名声,以及昔日担任的天下兵马元帅一职,是靠自己的能力打出来的, 所以这些同样立有功勋的将领以及节度使才会如此尊敬与服众。

    然而于朝恩作为一个宦官, 曾经不过是内侍省的一个小黄门,扈从上皇西逃, 后跟随辅佐太子李怏,因此受到皇帝的信赖与器重,除此外, 他从未立过任何功勋, 也不曾上过战场。

    宦官作为监军自上皇时便有, 然而让宦官统领天下兵马,却是本朝始置。

    “我们先来拜访将军, 是因为将军统率我们收复了天下, 这次围剿叛军,也要依靠将军带领, 至于那个阉人, 他只要不胡乱干预我们作战就行了。”李司言直言道。

    苏荷摇头, “观军容使是陛下任命的, 诸位将军还是同我去拜见的好。”

    众将无奈,只得跟随苏荷前往后营拜见于朝恩。

    见苏荷与众人如此尊敬,于朝恩一开始是十分高兴的,便召集汲郡城下的诸路节度使,商讨围攻对策。

    “诸位节度使合兵汲郡,以碾压之势,想来汲郡很快就能攻破。”于朝恩看着沙盘上汲郡周围的旗帜。

    “于将军,围攻汲郡先不急。”苏荷提醒道。

    “为何?”于朝恩不解。

    “败退汲郡的叛军大将叫陆太青,此人是陆庆绪的得力大将,汲郡被围,陆庆绪一定会率军来救,河东的兵马尚未赶到,所以我们应当做好防备,而不是调动人马攻城。”苏荷解释道。

    “可如果陆庆绪没有来救呢?”于朝恩挑眉,“岂不是让陆太清有了逃跑之机。”

    “叛军一定会来的,”苏荷坚信道,“一旦我们投入大量兵力攻城,如果叛军此时来援,很有可能会陷入僵局。”

    “叛军若是知你没有攻城的打算,可还会来救?”于朝恩又问。

    “可以洋装攻城。”苏荷回道,“引诱叛军来援。”

    “苏将军说得是。”李司言道,“我赞成。”

    “我们都赞成苏将军的提议,洋装攻城,待叛军来援,将之一举歼灭。”众将纷纷道。

    面对一众领军节度使纷纷附和苏荷,而不同意于朝恩之策,于朝恩脸露不快,苏荷察觉后,叉手道:“此次出兵,于将军是九军之监统,还请于将军下令,我等才敢发兵。”

    于朝恩虽然很不情愿,但当着众将的面,他也只得听从了苏荷建议,下令洋装攻城。

    还在安成府的陆庆绪得知汲郡被围攻,于是倾巢出动,亲率安成府全部兵力,共七万人马,分为三军,由兵马元帅崔佑领上军,大将田成嗣领下军,陆庆绪亲率中军,三军人马出城前往汲郡营救。

    唐军围汲郡时,于城周围堆砌了三道高高的垒墙,地上也挖了战壕,苏荷骑马来到高处,看着汲郡战场以及那高耸的垒墙,于是有了计划,“浑将军。”

    浑进听到呼唤,骑马来到苏荷身前,“将军。”

    “你率弓.弩手埋伏于垒墙之后,如果叛军来攻,看见我鸣金撤退,叛军一定会追击,到那时你们便登上垒墙,居高临下而射。”苏荷指着其中一道用土垒成的高墙说道。

    “喏。”浑进叉手,“末将领命。”

    是日,唐军鼓角齐鸣,大军合围汲郡城下,声势浩大。

    陆庆绪闻讯,果真率军来攻,两军交战在一起,汲郡城下瞬间血流成河。

    这一战,陆庆绪亲自带兵,他将唐军连人带马挑起,大吼一声,“杀!”

    交战中,陆庆绪看到了亲自带兵的苏荷,于是放言道:“七娘,唐军没有援兵,束手就擒吧。”

    苏荷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带兵厮杀,陆庆绪转而怒道:“今天,我一定要亲手将你擒拿。”

    于是陆庆绪又下令活捉苏荷,没过多久,唐军鼓衰力竭。

    “撤!”

    撤兵的金钟敲响,苏荷带领将士往垒墙方向撤退。

    此时的陆庆绪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见唐军想退逃,于是率军追击,“给我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浑进见叛军追至垒墙下,于是一声令下,埋藏于垒后的伏兵忽然起身搭弓而射。

    顷刻间,箭如雨下,叛军骑兵来不及抵御,纷纷中箭倒地而亡,瞬时阵脚大乱,陆庆绪慌忙抬刀抵御,大怒道:“卑鄙!”

    “陛下,撤吧。”田成嗣与崔佑同时劝道。

    “唐军的兵马并没有全部聚齐,现在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如果此时撤退,等他们的援军到齐,我们将再无机会了。”陆庆绪难得清醒了一回道。

    “兄长,唐军居高临下,强行进军怕是要损失惨重啊。”陆庆绪的弟弟陆庆和也劝道。

    无奈,陆庆绪只得后撤,然而叛军没走多久,唐军便从左右两翼杀了出来,身后还有苏荷的追兵。

    在几路夹击之下,叛军溃不成军,陆庆绪大败。

    “兄长,快走!”陆庆和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将陆庆绪送了出去,自己则带领麾下对追击的唐军进行拦截。

    没过多久,陆庆和便被唐军包围俘获,“苏荷,我兄长如此喜爱你,而你却嫁给了一个瘸子,你若是能与我兄长联合,必能夺取这天下,到时候,你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又何必侍奉那懦弱唐皇。”

    苏荷听到陆庆和的话,冷眼一笑,不屑道:“你是说你那肥头大耳,弑父夺位的残暴兄长吗?”

    “你!”陆庆和见苏荷出言羞辱,气得直咬牙。

    紧接着,苏荷骑在马背上昂首挺胸又道:“我苏荷有今天,凭的是一身本事与一腔忠勇,我不但不需要依靠男人,还会证明给所有瞧不起女子的人看,女子同样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甚至是超越男人,成就一番功业。”

    “我从来就没有用正眼瞧过你那兄长,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曾经的上皇所赋予,从他父亲血淋淋的手中夺来的,而我现在所拥有的,是我用刀,用血汗,用性命换来的,我会亲手打败他,亲手将他斩于我的马下,用他的头,祭奠这大地上无数因他而死的亡魂。”

    说罢,苏荷遂挥刀将陆庆和的头颅斩下,手法干净利落,丝毫没有犹豫。

    叛军溃败后,唐军乘胜攻克汲郡,陆庆绪败走邺郡安成府。

    得知王司礼与诸陆路度使以河东兵马皆已在赶来的路上,苏荷便下令追击。

    诸路兵马齐聚邺郡,陆庆绪只得收拢残兵抵抗,然而叛军气数已尽,几万人马,全部命丧,陆庆绪只得进入邺城固守。

    此时,李光必也从太原率兵抵达,九路兵马将邺城围困。

    陆庆绪惊恐的逃回城中,而此时的邺城早已混乱不堪,此前,得知兵败,宫中的宦官与宫人便将财宝抢夺一空。

    陆庆绪得知,大怒的质问禁军,“朕是败了,可朕还没死呢?”

    “是长公主下的令。”禁军统领道,“长公主不让臣拦着他们逃离。”

    “四娘?”陆庆绪听后,于是赶到了陆庆芸的府邸。

    然而他刚一踏入,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出兵救援汲郡前,妹妹入宫百般劝谏,但气上心头的他哪里听得进去,事到如今再后悔也为时晚矣。

    吱~

    房门推开,一股浓烈的酒味飘出,“不!”陆庆绪看着屋内大喊。

    他快步上前,搂起躺在地上的妹妹,她的身侧还有一只掉落的酒杯,而她的脸上,整个七窍都在血流,身体也变得冰冷。

    陆庆绪跪在地上抱着妹妹大哭,他抬手替妹妹擦去嘴角与眼角快要风干的血渍,“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夹杂在父兄之间的陆庆芸,当得知兄长杀了父亲篡位后,便已心如死灰。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痛恨战争,痛恨权力,然而陆庆绪却将这一切的罪都推到了唐军身上。

    “就算是覆灭,我也不会让李唐小儿,安稳的坐在龙床上!”

    陆庆绪抱起妹妹走出长公主府,在匆匆处理了丧事之后,便派遣部将前往范阳。

    “薛崇。”

    “陛下。”薛崇叉手。

    “你去范阳,告诉施寺明,我愿以帝位为条件,请求他出兵相救。”陆庆绪道。

    “陛下…”薛崇抬头。

    “去!”

    “喏。”

    此时的陆庆绪似抱了死守城池之志,他散尽府库钱财,用来收拢军心。

    “大燕的儿郎们,你们从范阳一直到洛阳,又从洛阳到此,一路血战,唐廷已经不可能再赦免我们了,既然如此,不如拼死一守,等到范阳的援军到达,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远在范阳的施寺明,得知陆庆绪兵败被围,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于是当即发兵前往救援。

    然而唐军九路兵马包围邺城,于城外筑了三道宏伟的城墙,又在地上挖了三道壕沟,水淹邺城,其气势之盛,让施寺明不敢冒然进军,于是派归降的大将李贵仁率一万步骑驻扎于不远处的滏阳县观望。

    陆庆绪在城中的鼓舞很快就见了效,叛军死守城池不出,而唐军因人心不齐,致使城池久攻不下。

    然伪燕的气数已尽,诸州得知陆庆绪被围,纷纷归降朝廷。

    至元元年十一月,叛军魏州刺史递交降书,举城投降,朝廷于是诏令河南节度使崔光原接管魏州。

    施寺明不敢进军围困邺城的唐军,于是将战火转向了刚刚投降的魏州。

    崔光原刚到魏州,便闻讯叛军来攻,于是慌忙派遣麾下骁将率兵抵御。

    然而叛军势盛,而崔光远麾下兵少,屡战屡败,只得退回城中。

    叛军追至城下,使用反间计离间崔光原麾下的骁将,崔光原大怒,于是将之腰斩,大将被斩,致使军心大乱,叛军于是趁机攻城。

    魏州城经过修筑后,变得十分坚固,然而崔光原却不懂守城,害怕城破被俘虏,于是在夜晚突围出城,丢下几万守城将士,弃城逃回长安,崔光原的逃走,导致魏州城三万将士群龙无首。

    至元元年十二月,施寺明攻陷魏州,屠杀守城将士三万余人,鲜血汇聚成河。

    然而逃回长安的崔光原,不但被李怏赦免,还被任命为了太子少保。

    邺郡围城不利,又闻魏州失陷,由宦官监领的各路兵马人心涣散,又无统一指挥,时间一久,人马逐渐疲惫,士气也越渐低迷。

    战事,由盛转衰,唐军陷入不利局面。

    作者有话说:

    太多猪队友了

    其实说句实话,很多人都不清楚安史之乱的真正过程。(其实唐军的机会有太多了,然而不管是唐玄宗还是唐肃宗,都喜欢在背后瞎搅和,然后弄没了,白死了很多人其实,我觉得唐肃宗有点愚蠢,已经不是平庸而是接近昏聩了,不亏是亲父子。)

    第217章 平胡曲(五十一)

    至元二年正旦, 施寺明攻破魏州,于城北设坛祭天,自称大圣燕王, 大肆封赏麾下部将。

    此时唐军围困邺郡已久, 士气低落,而施寺明陷魏州称王, 更让唐军恐惧。

    诸路节度使再次聚集,商讨对策, “施寺明之所以取魏州,是因为惧怕朝廷的势力,所以才转向刚刚平复还未站稳脚跟的魏州, 为今之计, 是要派出人马进逼魏州,只要达到逼其不敢出兵的目的, 而后我们再取邺城。”李光必说道。

    “我赞成魏国公的提议。”苏荷道,“于将军,请下令让朔方军与魏国公一同联兵进逼魏州。”

    于朝恩一听朔方军要撤离邺郡转向魏州, 当即便变了眼色, “朔方军可是我军精锐, 若是撤走了,那么邺城怎么办?”

    “我们堵塞漳水, 灌城围困已有两月, 如今叛军城中早已粮尽,只要剩余的人马坚守, 邺城便能不攻自破。”苏荷解释道, “城中叛军残余不足为惧, 真正要担忧的是占据了魏州的施寺明。”

    “吾不同意。”于朝恩当即拒绝道, “先灭邺郡,待剿灭了陆庆绪,再行攻打魏州。”

    “于…”

    “不用再说了。”于朝恩态度坚决,“我是观军容使,没有我的调令,谁也不许离开邺城,否则依军法处置。”

    “去他娘的观军容使!”隐忍了多日的李司言终于忍无可忍,于是破口大骂,“你这阉贼,不懂军事,还要瞎搅和,拿着鸡毛当令箭,误国误民!”

    说罢,李司言便拔出佩刀,随后被众人拦住,于朝恩被吓得缩到了苏荷身后,“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有皇命在身,”于朝恩又道,“你敢不敬,便是藐视君上。”

    “去你的皇命!”李司言吼道,“战场上那些牺牲的儿郎,都是因你们的错误决断而白白送命。”

    “李将军。”苏荷挑眉道。

    “李司言,你好大的胆子!”于朝恩大怒,“来人,来人。”

    几个陌刀手入帐,“于将军息怒。”苏荷从中调节道,“李将军也是一时激动。”

    “苏将军,您没看见他的眼神吗,他分明是想杀了我。”于朝恩道。

    “将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以李将军一人之勇,足可震慑敌军,如今邺城久攻不下,要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苏荷小声的提醒道。

    “那好。”于朝恩终于松了口,“我可以饶恕李司言的不敬,但前提是,他要给我将邺城打下来,如果打不下来,我会如实上奏陛下,他今日所言。”

    在于朝恩的干预之下,出兵魏州的提议就此作罢,而李司言因为冲撞于他,被派做先锋攻打邺城。

    正月二十八日,为尽快平下邺郡,于朝恩下令九路人马齐攻邺城。

    然而在叛军的坚持抵抗下,阻挡了唐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整整三个月,用尽一切办法围城,却始终无法攻破,时间一久,便让唐军对攻城失去了信心,又因九路兵马各自指挥,作为监领的于朝恩却畏死而只敢躲在后方营帐中调度,导致军队没有统一指挥,队伍散漫不堪。

    施寺明攻陷魏州,让邺城内的叛军守军增添了士气,唐军的攻城变得越发艰难。

    “观军容使有令,叛军聚集城北,尔等城南先锋部队火速速出兵攻城。”传信官来到前线,向李司言下达军令。

    李司言骂道:“乌龟王八蛋,将士们在前线卖命,老王八却只敢躲在后方,等老子取了邺城,一定回来削了他的脑袋。”

    “驾!”说罢李司言便带着麾下进攻南门,“冲!”

    等李司言率先锋人马冲到城下时,埋伏在城楼上的叛军弓箭手忽然起身。

    嗖嗖嗖!——

    数百支箭向李司的队伍射去,惨叫声顿时响彻城南。

    李司言挥刀抵御,“阉贼欺我!”

    “撤吧,将军。”麾下上前劝道。

    就在李司言准备撤退时,几支利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将军。”左右掩护其撤离了战场。

    李司言受到箭伤,因血流不止而陷入昏厥,他被抬回军营后,左右亲信寻军医不得,于是前往于朝恩帐内。

    “你没看见伤兵营中负伤的还有其他将领吗,军医现在抽不开身。”于朝恩却满不在乎的回道,并差人将李司言的部将撵了出去。

    而此时,苏荷与李光必都陷入了围城的僵局中,发起总攻的攻城之战持续了整整一日,却连一道城门都未曾拿下。

    “苏将军,苏将军!”李司言的部将无奈之下,只得骑马来到城东,此时的苏荷刚刚从一轮厮杀中退回,正在包扎伤口。

    “怎么了?”

    “您快救救我家将军吧。”部将扑通一声跪下。

    “李将军怎么了!”苏荷紧张的站起。

    “我家将军在攻城时被乱箭射中,性命危在旦夕,观军容使说军医都在为其他将军治伤,抽不开身。”部将哽咽道。

    苏荷大怒,“浑进,去找军医。”

    “喏。”

    说罢,苏荷便再次跨上马,将所部指挥之权暂时交给了李怀恩。

    “驾!”

    然而等苏荷赶到时,虢国公李司言因为流血过多而变得奄奄一息。

    军医见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第一时间处理伤势,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太晚了。”

    “不,他不能死!”这是苏荷来到军中,第一次情绪失控,“你知道他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荷深知,李司言的重要性,在久攻不下的困境中,李司言的死,会直接导致军心溃散。

    士气将再无回涨的可能,这也意味着,这场以多对少的战争将会彻底失败。

    围城数月,投入兵力数十万,这样的失败,是苏荷所不能接受的。

    同时,李司言乃是少见的真性情,也是苏荷为数不多所敬重之人,亦是多次征战,同生共死的战友。

    “苏…将军。”

    榻上,隐隐约约听见李司言的低喃,苏荷连忙上前,“李将军。”

    “抱…歉,没有…听从…您…的…话。”

    苏荷忍住泪水,摇头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请…代我…转告…太子殿下……臣…今后…不能…再辅佐…”

    李司言的话还未说完,便已气绝,那鲜血流淌了一地。

    帐外的大宛马似得知其主身亡,于是不断发出悲鸣。

    苏荷愤怒的起身,她拿着一把横刀直冲于朝恩的军帐。

    于朝恩被苏荷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然而他就像知道结局一般,早早安排了护卫在身侧。

    “苏荷,你也要造反吗?”

    苏荷提着刀,“虢国公死了,因为你。”

    “是他自己不小心中箭,于我何干?”于朝恩反驳道,“苏荷,你提刀入帐,我要向陛下参你。”

    “去你的,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苏荷大怒。

    就在苏荷追赶于朝恩之时,前线退回来的几个节度使闻声赶了过来。

    这些将领,并非全部认可苏荷,有一些是李怏的心腹,自然向着于朝恩,从而讨好。

    “苏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刀指向观军容使。”

    “我真后悔!”苏荷怒瞪着于朝恩,“那日没有听从李将军的建议杀了你。”

    “放肆。”见有人维护,于朝恩底气十足的吼道。

    “自替父领兵以来,我苏荷率军,未尝败绩,而今数十万人马围攻一座城,整整三个月了,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你插手干预,我军何至于此。”苏荷怒道。

    于朝恩脸色涨红,适才的底气也少了许多,“攻城不利,是你们这些武将的过错,与我何干。”

    “报!”

    “施寺明率叛军出魏州,已距邺城不足五十里。”

    “报,有一支叛军伪装成官兵,截取了我们的粮草。”

    侦查的斥候来报,让营中对峙的众人一惊,这个消息,无疑是告诉众人,于朝恩不肯出兵阻拦魏州的决断是错误的。

    苏荷听后大笑了起来,“诸位将军好神勇啊,请率军去拒敌吧。”

    于朝恩便向后看着众人道:“谁去迎敌,我必上奏陛下对其封赏。”

    然而唐军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他们都是从前线退下来的,深知在这样士气低落之时,是不可能取胜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退后不敢迎战。

    于朝恩无奈,只得转变态度,向苏荷陪笑,“苏将军,李将军的死,于某也很是愧疚,然而当时实在是人手紧缺,若是强行从他处抽调军医,便是我偏颇的不是了,如今战事吃紧,当务之急是迎敌,否则叛军一担渡河,两京便危矣。”

    苏荷看着于朝恩恶心的嘴脸,转而对李怏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见苏荷不为所动,于朝恩连忙又添道:“陛下与雍王还在朝中等候捷报呢。”

    苏荷再次怒瞪,李怏以李忱作为人质囚禁于禁中,这才使得苏荷一直忍受于朝恩的作为。

    “你记住,我苏荷今日拒敌为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你这种人。”说罢,苏荷接令离去——

    施寺明于魏州闻李司言战死,唐军士气低落,围城大败,于是果断出兵,于邺城附近五十里外扎营。

    施寺明并未着急进攻,而是趁唐军攻城疲惫之机,派出骑兵前往邺城偷袭。

    同时又派出精锐,伪装成朝廷军队,截杀运粮队伍,焚夺粮饷与物资。

    唐军迎击,叛军便退散,唐军退,叛军又来,如此神出鬼没,聚散无常,致使唐军粮草供给中断,军中开始缺粮,人心涣散。

    作者有话说:

    纯属虚构,请勿考究哈

    李司言人物原型,神通大将李嗣业(早先跟随高仙芝的,一个很牛的人物,沣水之战唐军差点败了,李嗣业是转折的关键人物,可惜死的太早了)

    按苏荷以往的脾气,会一锤子敲死那太监。

    第218章 平胡曲(五十二)

    至元二年三月, 施寺明见时机已到,于是率军出魏州直抵邺城。

    于朝恩惊恐万分,因围城失利, 为保洛阳, 急命九路节度使数十万唐军陈于安阳河北御敌。

    六日,施寺明率五万精兵抵达安阳, 原本警惕的九路大军,望见施寺明的兵马之少, 遂生轻敌之意。

    “不是说施寺明有十几万大军吗?”

    “怎么就这点人马?”

    “看那烟尘,怕是十万人都没有。”

    “就这么点人也敢掀反旗?”众人大笑。

    “不要轻敌。”魏国公李光必提醒道。

    “魏国公,施寺明就这么点人马, 难道还敢上前对战我们二十万大军?”河南都知兵马使、御史大夫许书义说道。

    李光必看了一眼许书义, “若是淮阳一战,许大夫也有这般自信前去增援, 或许那收复的功劳就不是章相的了。”

    许书义自然听懂了魏国公的嘲讽之意,于是脸红道:“我手中总共才多少兵马,现在朝廷又有多少兵马, 怎能混为一谈呢。”

    “那一会儿交战许大夫可要冲锋在前。”淮西、襄阳节度使, 邓州刺史鲁炯调侃说道。

    “鲁将军, 论勇猛,谁比得过您啊, 再说了, 您可有一万步骑,要冲锋, 也是您在前呀。”许书义厚着脸皮说道。

    “许大夫怕什么, 咱们后方还有苏将军的朔方军呢。”鲁炯说罢, 便拍了拍许书义。

    许书义撇过头, 暗自嘀咕了几句,就在众将议论,以为施寺明不敢来犯时。

    叛军却出人意料的直冲中军,唐军顿时阵脚大乱,“不要惊慌,随我御敌。”李光必拔刀大喊。

    两军很快就厮杀在一起,施寺明所率精锐,士气高昂,而唐军却因数月围城早已没了斗志。

    数十万对五万,竟是对峙持平的状态,很快唐军就死伤过半。

    然而就在双方斗的不可开交之时,河畔却突然刮起妖风,那风沙带起滚滚烟尘,不仅将树木连根拔起,就连人都无法站稳,风沙遮住了视线,顿时天昏地暗。

    加之风间的哀嚎与惨叫,两军大惊,唐军向南溃散,叛军则向北而逃。

    唐军的甲仗与辎重全部丢弃于路边,苏荷的朔方军在大军身后,风沙席卷了两岸,尽管她骑在马背上高喊,却依旧无法阻止大军的溃散。

    “不要惊慌,这是风沙,叛军亦遭风沙。”

    “将军。”李怀恩提醒道,“现在人心不一,您是无法阻止的。”

    九路兵马,无统一指挥,苏荷只能调动本部的朔方军,而于朝恩早已渡河避难了。

    “叛军的作战能力比我们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必然会追击。”苏荷无奈,于是下令斩断河阳桥,率军固守河阳城。

    “大军溃散,眼下我们只剩几万人…”李怀恩担忧道。

    “东京好不容易才收复,长安之战我们有李司言,但现在,我们没有了,河阳是东京的屏障,绝不能丢。”苏荷决然道。

    “末将明白了。”李怀恩叉手。

    唐军溃散渡河后,东京士民无不惊骇,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唐军竟然败了,百姓们害怕叛军过河,于是纷纷从城中逃离。

    东京留守崔远与新上任的河南尹苏镇等官员闻讯,也皆向南而逃。

    诸节度使渡河后,便率残兵向本镇溃逃,从河阳溃散的唐军士卒,因饥饿,所过之地,如暴虐叛军一般大肆抢掠,就连军官都无法制止。

    九路节度,唯有朔方军留于河阳,并断桥固守河阳城。

    各路将帅回到本镇后,纷纷上表谢罪,皇帝虽怒,却没有责问,反而派人前往诸路安抚,并以苏荷为东都留守。

    而原东都留守崔远等文官,则被褫夺了爵位与官职,并贬官河南尹苏镇为王府长史,削夺银青光禄大夫官阶——

    施寺明得知唐军溃逃,于是收拢士卒,又得唐军遗弃的马匹与辎重,屯兵于邺城南。

    而在邺城固守的陆庆绪,在施寺明与唐军交战时,趁机派人出城搜刮了唐军营地中的屯粮,又因惧怕施寺明之势,于是搜刮了粮食后便关闭城门,拒施寺明于城外。

    然而困守城中的百官却对如何对待施寺明出现了不同的态度,“邺城将破,是施王率军来援,才让我们度过此劫,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够恩将仇报呢?”

    “那施寺明是奸诈狡猾之徒,他若真有心,便不会屯兵观望,让我们与唐军苦耗。”

    “而且他现在打退了唐军却不南下追击,而是屯兵在我们附近,也不上奏陛下通报军情,这非臣子所为。”

    “孤城难守,如果仅仅只是靠我们自己面对唐军,是守不了多久的。”

    陆庆绪坐在椅子上也很是愁苦,随着处境的艰难,众人的声音逐渐倒向了施寺明。

    “现在,我们应该与施王联合共抗唐军,这样才有一线希望。”

    “诸卿愿意去迎接施寺明的,便去吧。”陆庆庆不耐烦道,“朕不阻止,但有一点,不可带城中兵卒。”

    于是便有几个文官出城前往城南施寺明的军营拜见礼谢。

    施寺明表现的尤为尊敬,并设宴招待,重赏了那几人,试图让他们带着陆庆绪出城相见。

    然而几日过去,陆庆绪却依旧死守城池不肯出来,施寺明恼羞成怒,于是策反其身侧大将陆太青,以屠城为要挟。

    此时的邺城,虽得粮几万石,但被唐军围困数月后,士卒几乎死伤殆尽,面对施寺明的要挟,陆庆绪十分头疼。

    身侧大将遂劝谏陆庆绪上表称臣,以帝位换取周全。

    陆庆绪于是派陆太青向施寺明上表称臣,然而施寺明自然不肯接受,并回信要与陆庆绪结盟,共抗唐军。

    陆庆绪看到信后,很是高兴,于是又派人入营请求与施寺明歃血为盟。

    “施寺明已经同意与我歃血结盟,并邀我入营。”陆庆绪将施寺明的手书拿出来,与群臣一同商讨对策。

    “施寺明让陛下出城,而不肯入城,可见其居心。”

    “可是如果不同意,他便要围城,将我们困死于此。”陆庆绪为难道。

    “如果我们与施寺明决裂,那么唐军就会得利。”有大臣道。

    听到此,陆庆绪是万般不愿意的,“我就算是把邺城让给施寺明,也绝不会让唐军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不如亲带三百骑,让孙将军与崔将军护卫左右,如果施寺明敢行不轨,便可以见机行事。”陆太青向陆庆绪献策道。

    “眼下,也只能堵上一把了。”陆庆绪叹道。

    于是当日,陆庆绪便带领三百名骑兵与几名大将来到城南。

    施寺明提前得到消息,便安排人马蛰伏于营帐内,而让帐外的士卒卸甲,围炉歇息。

    陆庆绪进入营中,发现士卒都围着篝火正在吃饭,于是放松了警惕。

    施寺明命亲信出帐迎接,“我王已在帐中备好酒肉,请陛下入帐。”

    至帐口,施寺明的护卫士卒又要求他们解剑,陆庆绪虽不情愿,但也只得照做。

    而后几名大将皆被拦在帐外,陆庆绪恐慌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信。”

    “王有令,只允许陛下以及几位亲王入内结盟。”士卒回道。

    陆庆绪无奈,只得带着四个弟弟入帐,刚一入内,便发现施寺明高坐于虎皮大椅上,态度尤为傲慢,丝毫没有面见君王的样子。

    陆庆绪知道自己已经失势,只得跪伏叩拜于施寺明膝下,以此获得周全,“作为臣下,我治军无方,连丢东西二京,并陷于重兵包围之中,没有想到大王能看在先帝的情份上,远来救危,使我得以复生,恩深如海,终生难以报答。”

    然而施寺明的态度,却与信上截然相反,他忽然起身呵斥,“丢失两京,何足挂齿,你身为人子,却弑父篡位,为天地之所不容,寡人今日便要为先帝铲除你这个逆贼!”

    陆庆绪听后一惊,刚想要反抗,却被帐内蛰伏的甲兵擒住。

    “施寺明,你敢欺我?”陆庆绪大怒,一掌将甲兵的头颅震碎。

    施寺明被吓了一跳,于是大喊,“杀了他。”

    躲藏的弓.弩手现身,几支迅猛的利箭齐刷刷射向陆庆绪。

    “你?”身中数箭的陆庆绪恶狠狠的指着施寺明,“不得好死。”

    “我知道你天生神力,但你的力量能快得过弓箭吗。”施寺明趾高气昂道。

    “杀了他们。”于是便将帐内的陆庆绪以及陆家兄弟全部斩杀,包括帐外的武将,也一并除去。

    除掉陆庆绪后,施寺明顺利进入邺城,并收编了陆庆绪的兵马,吞并了伪燕的残余势力。

    整顿之后,施寺明又派人马前往河阳攻打河阳城,想南下夺取洛阳,却被苏荷击退。

    吞并陆庆绪的势力后,施寺明返回范阳筹谋称帝,于是便将长子施昭义留下镇守邺城,自己则率兵返回范阳。

    是年四月,施寺明称帝,改元顺天,封长子施昭义为韩王,改范阳为燕京——

    虢国公战死与朝廷大军溃败的消息相继传回朝中,然而对于战败的诸路将领,包括崔光原,李怏都未进行任何处置与问责。

    皇太子李淑闻讯李司言战死,又闻崔光原弃城而逃至朝廷大军战败,于是上奏请求处置崔光原。

    李怏对于太子的请求一概不理,并以崔光原为太子少保。

    ——东宫——

    李淑虽被册为太子,却没有实权,也无法参与朝政。

    面对李司言的死,李淑愧疚不已,于是便将自己锁在东宫。

    一只白猫趴殿门口挠着朱漆木门,“殿下。”太子妃崔瑾舟端手站在门前,然而无论她如何呼唤,都始终不见有回应。

    “去请孝真长公主到东宫来。”崔瑾舟无奈,只得吩咐左右道。

    “喏。”

    没过多久,孝真公主便来到了太极宫,如今的太极宫,如同一个冷宫。

    李怏在这里困居了十余载,而今论到了他的长子李淑。

    “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呢?”孝真公主侧头问道。

    “在殿内,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出来了。”崔瑾舟回道。

    孝真公主挑眉,“你们怎么能放任殿下一人在内。”旋即一脚将门踹开。

    只见一股烟雾飘出,孝真公主一阵惊慌的跑入内,“殿下,殿下。”

    【“殿下,司言就要随苏将军去征讨叛贼了。”

    “将军为了寡人,向陛下请讨,而今陛下派宦官监领九路兵马,将军千万要小心。”

    “殿下现在被册封为太子,司言就算是战死,也没有遗憾了。”】

    殿内,皇太子李淑穿着一身白衣,向东跪在铜盆前,手中还拿着冥纸。

    孝真公主见到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很是生气的走上前骂道:“瞧你那点出息…”

    “姑母。”李淑扑到孝真公主怀中恸哭,“李将军死了。”

    “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死的。”李淑伤心的哽咽道。

    这一扑,让孝真公主原本想要指责的心也软了下来,她身上抚摸着李淑的背,“不要难过,李将军不会白死的。”

    话毕,孝真公主的眼睛瞬间阴冷了起来,“我不会让你活得像你父亲一样。”

    作者有话说:

    战争部分会稍稍加快哈

    第219章 平胡曲(五十三)

    ——紫宸殿——

    由于元渽的机敏, 以及谄媚十分讨李怏欢心,很快便成为了李怏身边的近侍宠臣,常宣召于紫宸殿问对。

    “朝廷的大军在相州吃了败仗, 只有朔方军阻挡在河阳, 其他大军纷纷逃往本镇,还上表于朕请罪。”李怏坐在龙榻上苦恼道。

    “叛军至此, 不过是垂死挣扎。”元渽宽慰道,“将死之时的反扑, 陛下无需忧虑。”

    “虢国公李司言在相州之战中中箭身亡,太子向朕上表,请求裁治于朝恩之罪。”李怏满眼的不信任, “可是于朝恩的上书中, 是诸将攻城不利之过,以及在相州之战中, 朔方军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李怏看着手中于朝恩的上表,将围城不利, 以及战败的罪责全都推脱到了朔方军节度使苏荷身上。

    “太子一直帮着边将说话。”李怏扶着额头, “朕一时不知该信谁的好。”

    元渽听后, 笑眯眯道:“陛下,太子殿下曾是天下兵马元帅, 那些武将都曾在元帅府供职, 殿下自然要为他们说话,但是于中使是在前线的, 时局自然看得更为清楚。”

    元渽的一句话, 将李怏的信任推向了自己任命的宦官身上, “宫外有什么动静吗?”

    “除了相州兵败, 长安城内百姓有所议论外,其他都如常。”元渽回道,“不过臣适才入宫时,看见了了孝真长公主的身影,是往太极宫去的,太子殿下在太极宫。”

    “这个察事厅也向朕汇报过。”李怏道,“太子自幼丧母,是三娘抚养他成人的,因此一直亲近。”

    “陛下之所以放心孝真长公主,不是因为他是您的妹妹,而是她是女流之辈,可陛下不要忘了,朔方节度使苏荷也是女子。”元渽提醒道。

    “你是说太子?”李怏挑眉,“察事厅的手若伸到东宫,朝中那些文臣怕是又要找到机会攻击察事厅了。”

    “陛下若是不放心太子殿下,可安排心腹进入东宫,成为东宫僚属,这样一来,朝臣便没有理由说什么。”元渽又道,“如今太子虽入东宫,但詹事府与左右春坊的官职都还空缺着。”

    李怏捋了捋胡须,“詹事府总东宫诸事,太子詹事一职非同小可。”

    “太子詹事能自由出入东宫,所以陛下应该挑选最信任的人担任,才能掌控东宫。”元渽顺势道。

    李怏看向殿外候立的林辅国,若让林辅国兼任太子詹事,那么太子李淑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自己监视下,“辅国。”

    林辅国迈入殿,插手道:“大家。”

    “朕会下诏,今日起由你担任东宫詹事府太子詹事。”李怏说道,“兄长,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林辅国听到这个任命,很是吃惊,他看了元渽一眼,旋即跪拜叩谢,“老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

    元渽与林辅国双双退出紫宸殿,等离开了皇帝的视线后,林辅国吃惊的看着元渽,“今日我算看明白了,元中丞的口舌。”

    “这下,林詹事能够相信了吧。”元渽说道,“成为太子属官,为太子效力,将来您便是新朝最大的功臣,太子仁善,不计前嫌,往昔旧怨,一笔勾销。”

    太子詹事作为东宫詹事府的总长,历代都是皇太子的心腹担任,任此职者,一但太子登基,便能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林辅国自然明白,他笑眯眯的说道:“信了信了,有元中丞与长公主在,我这老奴才自然要识时务。”

    “哦对了,公主曾说过,她的弟弟与母族都死于非命,这仇公主至今记得。”元渽向林辅国使眼色道。

    林辅国在宫中待了数十年之久,自然清楚李氏皇族中曾经的一些旧事,于是回道:“请长公主放心,陛下曾在东宫时饱受上皇压制,如今迁居兴庆宫不过是陛下做做样子的权宜之计,等时机合适,老奴便会请奏陛下,对兴庆宫动手,绝不会让那位好过的。”——

    ——含冰殿——

    “圣人至!”

    整个寒冰殿内只有李忱与十一娘主仆二人居住,除了没有自由外,里面的吃穿用度仍按照亲王规格供给。

    作为兄长的皇帝李怏,偶尔也会前来探望他这个亲“弟弟”由于苏荷的功劳实在太高,威望甚至超过其父,加上雍王李忱善谋,夫妻二人便成了李怏既依赖,又忌惮的存在。

    十一娘听到声音,连忙入内提醒,“郎君,陛下来了。”

    李忱似没有听见一般坐在窗边看书,直至李怏屏退左右走入屋内。

    “陛下。”

    李怏挥了挥手,十一娘遂从殿内退下,“十三郎。”

    面对李忱的不行礼,李怏倒也不恼怒,并将相州的军报递到了李忱桌前。

    李忱并没有打开,因为她早已猜到了结果,“兄长要成为第二个圣皇吗?”

    “不,像老东西那样愚蠢的人,不光是害祸害了皇室,还差点葬送了整个大唐。”李怏说道,“有些东西,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你不相信你的儿子,同样也不相信那些边将。”李忱说道,“你现在的做法,与圣皇又有何异?”

    “天下纷争不断,反反复复,这就是你所希望的?”李忱又问。

    “没有人会喜欢战争。”李怏回道,“但是同样也不会喜欢成为傀儡。”

    “我做了十几年的傀儡太子,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李怏又问道,“你不会明白的,那个老东西明面上疏远你,实际上他最偏爱的就是你,就连最得宠的张氏都为你说话,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啊,十三郎。”

    “哦对了,还有老九,吴王李恪。”李怏说道,“他听闻你被困于长安,便从老东西给他的封地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他看你这个弟弟,比看妻儿还要重。”

    提到吴王李恪,李忱的情绪才有所变化,“你把九哥怎么样了?”

    李怏见李忱如此,挑眉道:“别急,你的九哥还在路上,同时还有十七郎,我一手养大的亲弟弟。”

    “在这个没有父子、手足之情的家中,这些人竟都围着你一人。”李怏盯着李忱,“十三,你的能力,怎能让我这个长兄,心安呢?”

    李忱继续拿起书本,“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与谁争抢。”

    “可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帮我儿子。”李怏质问道,这才是他对李忱疑心的根本原因。

    李忱抬起头,“陛下也知道,李淑是你的儿子,可陛下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吗,陛下曾经遭受过的一切,现在又要施加到儿子身上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怀疑自己的儿子。”李怏反驳道,“但是太子太仁慈了,仁慈得让我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你们手中。”

    “仁慈?陛下对自己的儿子究竟了解多少呢。”李忱质问道,“从他生下来,陛下有在意过吗,当他遭到陛下的宠妃毒害时,陛下知道吗?”

    “作为父亲,陛下连圣皇都不如。”李忱冷眼道,“然而作为人子,陛下的长子,从来没有失格过。”

    “朕当然知道,轮不到你来教朕。”李怏甩袖道,“十三,你没有做过父亲,也不在这张椅子上,你不会明白朕的忧虑。”

    “陛下若当真忧虑,何不以心换心。”李忱道,“乌鸦反哺,尚知父母养育之恩,更何况是仁孝的太子呢。”

    李怏停顿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后便提步离开。

    顺着内廷的夹道,李怏来到了中宫所居的长生殿,

    “妾身见过圣人。”王皇后出殿迎接行礼道。

    李怏扶起皇后,“皇后免礼。”

    王皇后遂跟着李怏入了殿,并细心体贴的替李怏脱去了外袍。

    刚坐下,李怏便闻到了一股特殊,从没有闻过的香味,“皇后点了什么香,这般好闻?”

    “陛下忘了吗,林内侍送来的,说是西域贡香,陛下亲自赐的。”王皇后说道。

    “最近琐事缠身,朕都忘记了。”李怏扶着头说道。

    王皇后听闻,便知趣的上前替李怏揉了揉额头,“妾身炖了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陛下这些时日太操劳了,国事虽重,却也不能不顾御体。”

    李怏原本听了李忱的话,想要前来质问一二,可面对王氏的温柔体贴时,却又无法狠心开口。

    “陛下怎么了?”王氏脸红的撇过头,“妾身老了,陛下这样盯着妾身…”

    李怏一把搂过王皇后,让其坐在自己怀中,“谁说皇后老了。”

    “陛下,皇后殿下,二大王来了。”宦官入内通报道。

    王皇后遂起身,“陛下。”

    赵王李溪入殿,见李怏也在,于是跪伏道:“儿李溪,恭请圣安。”

    李怏宠溺的摸了摸李溪的脑袋,“朕安。”

    没过多久,王皇后又进晚膳,将李怏留在了长生殿,一家人其乐融融。

    李溪得知相州战败,于是便向父亲李怏提议想要上前线为父分忧,“现在大哥被立为太子,不能上前线为阿爷分忧,儿子便想着从军,替阿爷扫除那些叛贼余孽。”

    面对李溪的懂事,李怏很是开心,“好,朕就让你接替你大哥,接管元帅府。”——

    至元二年,于朝恩向李怏进谗言,诋毁朔方节度使苏荷,正逢相州围城不利,唐军大败河阳,李怏于是有了借口,便将苏荷召还长安,并任命赵王李溪为天下兵马元帅,由李光必接替苏荷,担任兵马副元帅,并代领朔方节度使接管朔方军,率军抵御叛军。

    ——河阳——

    朝廷的诏书下达后,军营之中气氛紧张,李光必收到朝廷的任命,多次上疏拒绝,却都被李怏驳回。

    帐内,一众朔方军将领对这诏书十分不服气,“这算什么呀,相州兵败明明是朝廷任命之失,怎么全都怪到朔方军,怪到将军头上来了。”

    “将军。”李光必从洛阳匆匆赶到河阳,他看着苏荷,“末将…”

    苏荷拍了拍李光必,“朔方军如果交给别人,可能我不会放心,但是如果由魏国公代领,苏荷可以无忧。”

    李光必出身于朔方军,算是苏仪与苏荷的老部下,然而其威望,是远不及苏家的,“不行啊,朔方军如果没有苏将军您,洛阳…”

    苏荷一走,朔方军众部必然人心不一,“怀恩会留下来助你。”苏荷又看了一眼一直跟随她的部将李怀恩。

    “当时将军就应该直接杀了那于朝恩。”李怀恩怒道。

    “杀了一个于朝恩,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苏荷说道,“我不能连累你们,也不能拿苍生做赌注,况且河阳之败,是我决策的失误。”

    众人听后,纷纷涕泪,“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苏荷打断道,“打了这么久的仗,我也该歇歇了。”

    众将继续挽留,“将军,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虽走了,但叛贼还在,你们都有家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我也有,不管我们身处何处,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手中的武器。”

    交代一些事宜后,苏荷便跨上了马,众将纷纷出营送行。

    “将军,”李怀恩牵着苏荷的马走了一路,而后叉手道:“此去长安,万望珍重。”

    “珍重。”

    “末将会在军中等您回来。”李怀恩看着苏荷的背影大喊道。

    作者有话说:

    第220章 平胡曲(五十四)

    前往长安的官道上, 文喜很是不解,“王妃,大王现在在宫中为质, 此刻您若是交了兵权回到长安, 就不怕…”

    苏荷之所以敢交出兵权,正是因为她很了解当下的形势, “大军现在人心不齐,虢国公一死, 如果我再离去,你觉得,他们能守住东京吗?”

    “朝廷的战争打了四年, 那塞外的突厥, 早就蠢蠢欲动,没有朔方军的朔方, 便是砧板上的鱼肉,突厥垂涎已久。”

    文喜瞪着双眼,很是佩服道:“原来王妃是以退为进。”

    “陛下现在可能还不明白, 苏家几代人在朔方经营了数十年, 朔方军的旗帜, 早已姓苏。”苏荷又道。

    很快苏荷就回到了长安,然而李怏却没有当即召见她, 而是命尚服局, 给她送去了亲王妃的命妇礼服。

    ——雍王府——

    雍王府内一切如常,只是它的主人已有数月不曾归来。

    “王妃, 请您救救大王吧。”

    “数日前, 大王被陛下召入禁中, 至今未归, 之后十一娘也不知所踪。”

    众奴仆见女主人归来,他们皆知现在的苏荷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于是纷纷恳求道。

    “夫君不会有事的。”苏荷宽慰众人道,“我向你们保证。”

    “王妃,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意。”门仆入内报道。

    苏荷听到李怏派人来传旨,眼里透露着不快,她起身出门,发现一同来的还有尚服局的女官。

    尚服已经更换了人选,而燕晓也成为了司衣司的司衣。

    “见过王妃。”那宦官先是客气的说道,“陛下有旨,请雍王妃即刻更衣入宫谒见。”

    苏荷的父亲还在养伤,两位兄长也被调离,而今苏荷不但被卸了兵权,且皇帝还给她送来了命妇礼服。

    很显然,两京收复后,天子便急着借相州之败过河拆桥。

    苏荷看着尚服局送来的命妇服,“将军…王妃…”燕晓看着苏荷,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喊我王妃吧。”苏荷说道,“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苏荷与尚服局女官的这番对话,最后被宦官转述到了皇帝耳中。

    苏荷回到王府,将身上的戎装换下,穿上全新的命妇服,那花钗冠的重量,比头盔都要沉,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比盔甲还要厚重。

    穿久了盔甲,如今再穿这礼服,让苏荷短时间内有些难以适应,甚至步行时都差点被自己绊倒。

    礼服束缚言行,说话不能急躁,否则头冠便无法戴稳,走路也无法太快,稍有不注意,那广袖便会垂到地上弄脏了衣服而失态。

    苏荷也无法骑马,只得乘车前往大明宫,然而当她来到宫中时,却发现许多文武大臣都在。

    这是李怏刻意安排的,便是让文武都明白,这位名震天下的女将军,真正的身份。

    此举引来了群臣的议论,有些被当朝重用的新臣,是头一次看到苏荷红妆的模样。

    “若非将军卸甲,我都忘了,她原是雍王的元妃。”

    “女子,就算功绩再高,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宅的。”

    “其他大将都封了公侯,唯有雍王妃功劳最高,却没有封赏,只有一个虚衔。”

    “亲王妃便是正一品的命妇,按规矩,位国公之上,又何必封赏。”

    “这可大不一样呢,”御史中丞元渽半眯着眼睛说道,“亲王妃是倚其夫所得,国公乃是靠自己功勋所获,这和诸公宁做青衫县官,也不愿做红袍驸马是一个道理。”

    紫宸殿内,苏荷极不情愿的叩见了李怏。

    “妾,雍王妃苏荷,叩见陛下。”

    李怏听见苏荷的自称,假惺惺的从御座上走下,“雍王妃免礼。”

    “这次相州之战,我军失利,朝臣的奏疏都堆成山了,朕无奈,只得用此方法将你召回。”李怏十分虚伪的说道,“只有这样,雍王妃才不用受到处罚。”

    苏荷面对李怏的假仁假义,心中早已经骂了万遍,于是接话道:“多谢陛下替苏荷着想,苏荷一介女流,本不应该在前线,如今正好,陛下施恩让苏荷卸甲,得以从战场全身而退,这些年,苏荷为人妻,却未做好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苏荷深感愧疚。”

    李怏自然明白苏荷的话意,于是又笑眯眯道:“你也知道,十三郎自幼体弱多病,所以朕将他迁居内廷,差御医专门照料,而今你回来,夫妻二人离别已久,也当去探望。”

    “多谢陛下体恤。”苏荷谢道。

    “朕都快有孙子了,十三郎还未育有子嗣,”李怏又道,“雍王妃,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苏荷如今回到长安,便只想守着夫君共度余生,为雍王府开枝散叶。”苏荷顺势回道。

    “哈哈哈,好,那朕就等你们的好消息。”——

    ——含冰殿——

    含冰殿地处内廷深处,因靠龙首原山背而常年阴凉,冬天时,可看到冰景,故名含冰殿,乃大明宫便殿之一,李怏将李忱囚禁于此处,可见其居心,绝非是让李忱养病。

    含冰殿内种了许多草木,而今已至夏日,本该葱郁的树木,却因之前久无人居而衰败凋零。

    李忱时常坐在树下,望着日出的方向发呆,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

    如今被幽禁在深宫,除了十一娘,便只有书作伴。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李忱坐在树荫下读书,十一娘便打来一盆水,一边擦拭着含冰殿的木地板,一边听着朗朗书声。

    若没有宫中李怏的宦官来打扰,李忱主仆二人的生活便也还算安宁。

    “王妃,这边请。”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清静,十一娘从地板上爬起,生气的说道:“咱们又不会挖地道跑出去,用得着每天都派人来吗?”

    苏荷跟着宦官走了许久才来到这含冰殿,她看着荒凉破旧的宫室,心中越发对李怏不爽,同时也坚定了她要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决心。

    “含冰殿什么都不缺,几位中贵人…”就在十一娘要打发入内的宦官时,却迟疑了一下,“王妃?”

    十一娘揉了揉眼睛,旋即委屈的扑到苏荷怀里,哭着鼻子道:“王妃,您可算来了。”

    “雍王呢?”苏荷问道。

    “在院子里。”十一娘拉着苏荷回到含冰殿。

    “郎君,大娘子来了。”

    当李忱看到一身红妆的苏荷时,便明白了苏荷已从前线回来,并被皇帝卸去了兵权。

    十一娘将苏荷推上前,随后识趣的退到偏殿继续打扫。

    “妾,见过郎君。”苏荷走上前,缓缓行了一个福礼。

    李忱愣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他夺了你的兵权吗?”

    苏荷点头,“相州兵败,数十万唐军失利,导致施寺明吞并了陆庆绪的势力,在范阳称帝。”

    “相州的军报,他给我看了。”李忱看着苏荷说道,“两京收复,叛贼苟延残喘,朝廷一统乃是大势所趋,长安之战,最大的功臣已经战死,如今只剩下七娘你了。”

    “虢国公之死,我很愧疚。”苏荷说道,“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不管如何小心,如何谨慎,都始终无法消除那分疑心,眼下的形势,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我能做到成为他最害怕的存在,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你。”

    一向敏锐的李忱,从对话中明白了苏荷此次回到长安不过是以退为进,以朝廷的兵败与绝境,让皇帝醒悟,平乱与震慑朔方军,非苏荷不可。

    李忱握着苏荷的手,苏荷随后看着她又道:“李郎,你能确保太子登基后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吗?”

    “我知道七娘在担忧什么,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李忱回道。

    “我不管你怎么选,”苏荷说道,“但我,我们苏家,选的都是你。”

    “我并非不顾苍生,而是天子如果昏庸不明,那么对百姓的伤害,并不比战争小,唯今之际,只有以杀止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苏荷又道。

    李忱闭上双眼,“你们都不了解小淑。”

    “但那张椅子,的确会改变一个人,我不能确保太子,同样,我也不能确保自己。”说罢,李忱睁开眼,“七娘,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我不想最后,连你也失去,我也有私心,我心中装的,也并非全是天下苍生。”——

    至元二年,苏荷回京之后,魏国公李光必继任朔方节度使。

    然而苏荷前脚刚走,朔方军的内部便发生了矛盾,诸将率军离散,且不听调令。

    李光必治军太过严肃,而苏荷在军中时常与麾下将士同吃住,每当战事,比冲锋在前,因此深得朔方将士之心,李光必虽出身朔方,为苏仪部下,却并不得朔方军之心。

    朔方军一众部将,不但不听从调令,且纷纷想赶走李光必,请回苏荷,而后李怀恩的出面,才暂时稳定了朔方军内部的局面。

    就在此时,称帝后的施寺明忽然下诏,命令伪燕境内各郡太守各自率兵跟随自己南下征讨。

    又命长子施昭义率兵从白皋,大将率兵从胡良,而自己亲自率兵从濮阳,诸路大军从四面八方渡过黄河约会攻汴州。

    李光必得知叛军渡河,于是连夜赶往汴州,告知御史大夫、汴州节度使许书义,命其死守汴州十五日等待援军,许书义应允。

    然而叛军抵达汴州,许书义与之交战,不利,又见叛军势盛,于是举城投降。

    而后,施寺明又率兵乘胜西攻郑州,短短几日,河南各地相继沦陷。

    因兵马不够,李光必被迫放弃洛阳,将城中粮食与钱财搬空,命人退守陕州,守潼关险要,以护长安,自己则率军进入河阳,背靠黄河固守,寻找机会夺回河南各郡。

    施寺明虽得洛阳,却只一座空城,由于李光必率朔方军进入黄河以北的河阳,施寺明害怕李光必出兵袭击后方,于是得城不入,屯兵于城南,派兵进攻河阳,为李光必击退。

    唐军与叛军在对洛阳的争夺上,持续了数年之久,河南道历经无数战争,鲜血汇聚成河流淌在中原大地上。

    李光必守河阳,数次大败败军,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于朝恩便命李光必攻取洛阳,遭到李光必的拒绝后,于是上奏李怏。

    李光必无奈,只得与兵马使李怀恩率朔方军出兵河阳,与叛军交战于邙山。

    邙山之战,唐军大败,导致河阳、怀州失守,李光必退出河阳,使洛阳彻底失陷于施寺明之手。

    而就在洛阳失守后的同一时间,塞外也传来了噩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