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不过……陈谦梵应该不太会关注这些东西吧, 他上学的地方会有情人坡吗?
温雪盈低着头,看脚下杂草丛中劈开的狭窄小路。
他稳稳当当地背着她,一点也不吃劲, 脊背都没躬下去几分。往台阶下迈, 步伐不紧不慢。
草间的灯影吸引来两只夏末的蛾虫。
恐惧的后遗症让她蜷紧了脚趾。
温雪盈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她又莫名地思绪飞远, 在想, 即便真的有这种传说, 陈谦梵应该也不是十分有浪漫情结的人,大概率女朋友拽着他走, 他都会目无表情地拆穿问一句, 有什么科学依据?
不过呢,说到底只是猜测,温雪盈其实不算了解他, 连他有没有白月光都不知道。
陈谦梵大学的时候交过女朋友吗?总是听说追求他的人很多。
如果她很想了解,去打听打听, 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这种风云人物的八卦一般都作为古老的江湖传说, 广为流传。
但是温雪盈不想过问。
她对他的过去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偶尔好奇一下,好奇劲过去了就无事发生。
不光是陈谦梵,对任何人, 她希望双方都能保留自己的过去和秘密。
她对别人没有兴趣, 也希望别人别来了解她。
半分钟后, 她慢慢地从衣物的馨香里抬起脸。
彼此沉默的小石板路让她萌生出一堆没头没尾的想法。
短短的一段路, 走到了日光衰颓,天色昏暗。
“这好像不是回去的方向吧。”温雪盈看见他已经沿着坡路穿过了下面的操场。
陈谦梵应道:“不是。”
她挺了下腰, 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谦梵懂了这暗示,让她跳下来。
温雪盈懵懵地问他:“你的车停在哪里啊?”
男人空出来的手自如地伸进口袋里, 摸出一把钥匙,长腿迈开往前走,淡淡一声:“到了。”
她往前一眺,还真是他的车,“……哦。”
温雪盈快速跟上:“你怎么没停教学楼那边啊?”
“没位置。”他说。
温雪盈悔恨自己多疑,错怪别人用心险恶。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很快清醒过来。
温雪盈坐在车上时,才冷静地回忆起,她刚刚居然让陈谦梵背着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从宿舍到操场,再穿过操场,到停车的地方……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
虽然她埋了脑袋,天还黑黑的。
但是要知道,以梦女这种生物的敏锐程度,她明天该不会上陈教授的绯闻头条吧?!
温雪盈扶着额头,冷静了一下。
依稀记得,上一次梦见他的时候,他在梦里也是这样背了他。
但是,梦毕竟是梦,她在那种场合还能大胆地凑过去亲他。
现实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上一回,差点被撞倒,所以因为惯性扑到他怀里,还是今天被蛇吓到腿软,不得不被他背着下山……
都是不可避免的接触。
在危机的情况之下,肢体的紧贴就显得没那么让人排斥了。
是一种依赖的惯性,和被保护的安全感。
只不过,亲昵行为会在事后让她觉得有些羞耻。
温雪盈又回到那种四肢绷紧的谨慎姿态,坐在他的车里。
她似乎仍然不太能适应和异性迅速地产生关联。
身体上的,情感上的。
过了一会儿,稍稍缓过来一阵情绪。
陈谦梵的车已经开出去一段了,在学院和学院之间一个路口等候。
温雪盈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没系安全带。
她脑袋里陡然闪过温雨祯上回提供的那个馊主意,突然试想,不知道陈谦梵会不会主动凑过来帮她系上……?
然后真的不自觉地被她的美貌吸引,脸红、心跳?
甚至,想吻她?
温雪盈想了想那个场面,怎么说呢……
莫名还有几分期待。
她瞄一眼旁边八风不动的男人。
陈谦梵紧随其后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看见了仪表盘上的提示,又往下瞥一眼她空荡荡的插销,没什么温度地开口:“安全带系上。”
她微微一愣。
温雪盈不死心,冲他眨眨眼,清清嗓:“拽不动诶。”
陈谦梵笃定道:“不会,用力。”
“……?”
瞧,什么叫玩不起暧昧的一根筋铁直男。
咔一声。
闪烁提示熄灭,车子重新开上正轨。
脑子里七零八落的想法一瞬间全都破碎了,温雪盈兴致缺缺地撑着额头。
她想起刚才课上的内容,接着他没讲完的内容问下去:“海王星的命名是什么?”
陈谦梵答曰:“Neptune,古罗马的海神。”
“为什么是海神?”
他一边缓慢地拨着方向盘,一边认真解答:“海王星的大气成分里有甲烷,人眼观测是蓝色的,像海一样。”
她点点头,过一会儿,又追问:“那你知不知道,彗星怎么会有小尾巴呀?”
他说:“彗星是由岩石和冰,以及宇宙灰尘构成的,靠近太阳的时候,太阳辐射和太阳风发生一些反应,导致慧核——”
温雪盈打了个哈欠。
陈谦梵的余光察觉到她的散漫,点到为止说:“可以理解为,太空里的物质和物质发生作用的结果。”
无聊啊无聊……
真是破坏浪漫第一名。
不过,她问:“你们应用物理还学这些吗?”
“我本科专业是空间物理。”
原来是换方向了:“那听起来还蛮好玩哎。”
“好玩?”陈谦梵不由地笑一声,“学习有什么好玩的。”
原来他也觉得枯燥啊。
这么想着,温雪盈忽然感觉眼睛很疼,把镜子打开,照了一下红肿的眼尾,一时悲上心头,声音又哑了哑,“好烦啊那老头……”
她欲哭无泪,“都不漂亮了。”
陈谦梵瞥过来一眼,语气里包含一点关怀的柔情:“还伤心?”
她愁眉苦脸照镜子,没空回应他。
纸巾被抽出来,塞到她手里,他看着她,说:“你怎么样都漂亮。”
温雪盈呆呆地接过他的纸巾,抬手,擦拭掉眼角的一点点水汽,嘀嘀咕咕:“你故意这么说哄我的吧,脸都肿了,哪里好看了啊……”
“估计是因为——”他侧过脸来看她,指节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略思忖,挤出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个话听着含义很深。
可以理解为,老公理所当然要觉得老婆漂亮。
也可以认为,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漂亮。
温雪盈没再关注脸上的浮肿,侧眸对上他宽容又温柔的注视。
陈谦梵淡淡地笑,真诚地说道:“我看着无伤大雅。”
“……”
她埋下有点涨热的脸。
回到家里。
温雪盈这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
她昨天自己在家喝酒了,没来得及清空酒瓶,东倒西歪到处都是。
温雪盈平时爱喝酒,在家就自己喝,出门交的酒肉朋友也不少。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她可从来没在陈谦梵的面前放飞过,她怎么可能让他看到一个小仙女放飞自我的样子?!
温雪盈的脚步慌乱一阵,但很快意识到,没有飞快过去整理的必要,因为,陈谦梵一进门就已经注意到。
他越过她,一边迈开长腿往餐桌前走,一边问道:“家里来过朋友?”
温雪盈期期艾艾:“没、没有,是我自己喝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神色。
他回眸看她,昏暗光下,表情显得模糊。
并不知道这段沉默意味着什么。
温雪盈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有点乱,我昨天想收拾来着,喝得有点头痛就睡了,你……不会生气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对方的神色里会有微妙的变动,眉头或是嘴角,来自于触怒。
陈谦梵却总是言行一致的平静:“我看起来很爱生气吗?”
他说着,拿起垃圾桶,将空掉的酒瓶挨个放进去。
倒也不是看起来爱生气。
不过老师一向是权威的象征,温雪盈从小就怕老师。
她小声说:“对啊,天天那么高冷……”
他闻言,手指轻顿,无声地笑了一下。
“只是在询问,不是质问。”
陈谦梵和她说,“不管你的内心能不能接纳,事实是,这不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家。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情,不被干涉,包括喝酒,或是别的。”
温雪盈心口一滞。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她的“烂摊子”,一边继续声线平缓地说道:“所以不用认为凌乱是过错,这就是生活本身。”
短短两句话,讲得她显现出一副受教的姿态立在那里。
温雪盈过去帮他一起清理桌面,看向他的眸色仍然谨慎:“因为我有的时候,看到你很一丝不苟,特别怕打破你的规则。”
他说:“即便两个人的习性有差异,也不必是谁来配合谁的作风,习惯性的让步不是一件好事。”
陈谦梵将垃圾桶放下,一边缓缓擦手,一边告诉她:“更何况,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一丝不苟。”
温雪盈指着他擦手的动作。
眼神讷讷,这还不叫一丝不苟吗?干什么都要擦手!
陈谦梵说:“这不代表一切。”
几天不见,陈谦梵理了发,发梢清爽利落。
他的模样,比起他深重的个性要显得年轻很多。
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白皙、清净,瘦削的面庞微低,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看学生的实验数据。
宽阔的肩膀看起来很有力量。
她证实过,是真的很有力量,因为刚刚在他的肩上趴了很久。
能令人感受到十分有用的安全感。
“我能不能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啊。”餐桌上,温雪盈又突如其来对他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好奇心。
陈谦梵没有抬头,沉声问道:“多久以前。”
“就……上大学的时候?”
“没怎么拍过。”说完,他想了一想,“人人网可能还有几张,回头我找找。”
温雪盈皱眉,低头絮叨:“人人网是什么东西啊,我只知道知网……”
看着陈谦梵的表情变复杂,温雪盈赶紧双手举起,自证清白,两颗圆溜溜的杏眼瞪大了看他,哪儿也不瞟:“我没学术造假啊,我是真没听过。”
她一身凛然正气,截然不怕被调查的姿态。
他平静低眸,指着一桌菜,语气莫名沉冷:“吃吧,凉了。”
温雪盈咬了一块鸡丁,不由地呼一声,嘟哝:“哪里凉了,烫得很……”
饭后,陈谦梵又独自忙碌。
他侧坐在转椅上,手指撑在唇边,像在思考事情。
“嗨。”温雪盈从外面过来,笑眯眯伸出一只手。
陈谦梵看向书房门边。
她扶着门框,探进一半身子:“我秉着我作为一个专业硕士研究生的求知好学精神去查了一下,发现——”
温雪盈手里拿着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即便我不知道这个什么人人网,也不能怪我,因为,它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停服了。”
她突出了“小学”这两个字,让他眼神变得若有所思,几秒后,转为好气又好笑的注视。
陈谦梵敛眸,指骨抵着额角,失笑了一声。
“就这样,”温雪盈略带挑衅架势地说完,冲他挥挥手:“晚安!”-
温雨祯的生日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五。
陈谦梵有工作安排,说结束后过去。
温雪盈那天没课,就提前回去了。
温哲这几年生意蒸蒸日上,在温雪盈大二的时候,举家搬到这边的独栋别墅,房子不算特别大,两层带阁楼,但一家四口人住着舒服。
温雪盈喜欢院子里的秋千和喷泉,她披散着头发坐在那儿荡着腿轻晃,一缕缕的阳光将蜷曲的发梢照成了金色。
手里捧一本书,她低眸,优雅地阅读着。
知性极了。
名副其实的女神。
温雨祯走过去的时候,都生怕打扰到知识分子的钻研精神。
《一个乡镇政治运作的演绎与阐释》
温雨祯看清了书名,不由地哇了一声:“好高端,不愧是研究生。”
旁边悠悠一声:“看不懂,我在装逼。”
“……?”
温雪盈:“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出片,美不美?”
温雨祯持续黑线。
“手机拿出来,快帮我拍两张,做作一点。”温雪盈说着就把头低下去,维持着刚才优雅的姿态,生怕动乱了美貌。
温雨祯照做。
“拍到书封啊,拍清楚点。”
温雨祯一边拍她一边说着:“你这样容易塌房。”
温雪盈不以为然地笑笑,指着自己的脸颊:“脸在江山在,你懂不懂美女的粘性。”
第二本985社会学研究生的时尚单品,涂尔干的《自杀论》。
温雨祯:“都自杀论了,你表情阴郁一点,悲悯一点,以表沉痛,心系人类。”
温雪盈领悟:“懂懂懂。”
她指挥了一下:“你从门那边过来,然后拉镜头,不拍我的脸也没事,要拍到书封,看清这个书名。”
温雨祯发挥出编导生的优势,相当卖力地进行运镜。
话音刚落——
楼上“嗙”的一声,窗户被推到顶发出噪音。
廖琴浇着花呢,就看见底下俩活宝在这里钻研拍照姿势,凶神恶煞:“天天搞这些东西不务正业干什么。”
温雪盈的笑容一秒消失,抬头看她:“什么叫不务正业,这也是我的事业好不好。”
“你的事业就是弄虚作假。”
她翻了个白眼:“好扫兴。”
温雨祯默默望天:“希望上帝把幽默值平分给世人,阿门……”
温雪盈抢她手里的手机:“别拍了。”
温雨祯:“诶你别说,你这臭脸的样子还挺美的。”
温雪盈顿时又眉飞色舞起来:“真的吗,那再来两张。”
又是“嗙”一声,刚关上的窗户又被打开。
廖琴吼道:“你那什么选调生,报没报名啊,赶紧开始准备。”
温雪盈也没好气:“我自己会做主,用不着您成天三催四请!”
“嗙”!
这回是真关严实了。
温雨祯在她旁边坐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不见,如狼似虎,一月不见,下不来床,一年不见——所以,姐夫出差回来之后,你俩有没有大do特do?”
温雪盈漫不经心地修图:“找个男朋友吧你,天天盯人家被窝里那点事。”
温雨祯娇羞:“快了。”
“二次元?”听说她之前在漫展认识了一个coser小哥哥。
珠圆玉润的小脸浮现一层红云,她点点头:“嗯啦,面基超紧张捏。”
温雪盈笑了:“教你个办法,你就代入若干年以后的你自己,反正到时候也是要负距离的,见个面有什么可怕的?”
有人装傻充愣:“什么呀,雨祯听不懂捏。”
温雪盈点着她:“停止上颚共鸣。”
温雨祯瞟一眼楼上的廖琴,确认没让妈妈听见,迫切地凑过来问:“所以说,所以说!你跟姐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在幻想和他的负距离吗?!”
温雪盈淡淡:“你看你姐夫那个性冷淡的样子,我们俩还能在床上一起敲个十年木鱼。”
“你敲我的我敲你的吗,好特别的情趣!”温雨祯想入非非。
温雪盈不留情面打破她的幻想:“各敲各的。”
“唔……有点疏离。”
刚说到这儿。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指轻勾着礼品袋,越过温雪盈的脑袋,送到了温雨祯的怀里。
“姐夫!”温雨祯一把抱住礼物。
陈谦梵声音清磁,低低的:“雨祯,生日快乐。”
温雨祯问:“我能现在拆吗?”
高个子的男人站在姐妹俩身前,一套黑色,背光而立,他手插兜里,优雅地点一点下巴:“当然。”
很快,院子里被女孩子的一声尖叫划破:“是犬夜叉的谷子!!啊!!!我的杀殿!!!!”
“还有高桥老师的亲笔签绘!!”
“幸福晕了,我晕倒了。”
温雪盈想笑:“一个谷子就让你晕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谷子,这是我冷艳高贵美貌的杀殿的谷子!还有我的狗子!!!”
“嗙”——
廖琴又从二楼探头了:“别杀狗了,过来干活。”
温雨祯动怒:“他不叫杀狗,他是狗,但他不是狗!他会说话也会走路。”
廖琴:“什么呀还会说话,半人半狗?怪物是吧。”
“不是!是动漫,动画片!”
“哦……动画片里的怪物?”
温雨祯龇牙咧嘴:“气死我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相上下的时候,陈谦梵已经在秋千架上悠闲地坐下了。
温雪盈笑得快岔气,浑然不觉就伏在了他的肩上,呵呵笑出了声。
她越过陈谦梵的肩膀,去看跳脚的温雨祯。
全然没注意到和他的姿态有多么危险。
有些近,但也不是特别近。
不过,只需要他偏一下头,看向搭在肩上的人。
等她再偏眸转向他——
这样一个视线相擦的瞬间,鼻尖就猝然之间,微妙地碰在一起。
一刹那间,温雪盈差点心跳都停了。
有阳光有吵闹的视野里突然静下来,没有丝毫转折的征兆,就沉进一片不见底的海域。
隔着镜片,他视线薄薄,没有什么情绪。
温雪盈往后退时,陈谦梵低了头,看她嘴唇。
一个淡淡的下睨的动作,在他冷眉冷眼的外形里,有种反差的蛊人之感。
他弄得她里里外外都很慌乱。
温雪盈旋即起身,身上的书掉了一地,她慌张捡起来,“不好意思啊。”
没想到道歉是她的第一反应。
陈谦梵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温雪盈回想,她刚刚在聊他什么啊?性冷淡?敲木鱼?
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啊?
完了……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碰到鼻子,而不是嘴巴。
不然她会羞愧而亡。
温雪盈进了门,陈谦梵跟在后边。
她长长的身影被阳光画在地上,他一跟上,就全然覆盖了,温雪盈瞧着地上的影子,像被他拢在怀中。
“你怎么过来的啊。”尬聊一下吧。
“走路。”他淡淡。
“真的啊?!”温雪盈看向他的眼神倏然就有些膜拜了,“学校到这儿20公里呢。”
陈谦梵看着她,扶眼镜:“你觉得呢。”
愣了下,她干干一笑:“……行,你还挺风趣的。”
她缩一下肩膀,尬聊失败。
廖琴晕倒之后,陈谦梵来送过几次补品,温雪盈偷偷查了价格,
有时候想叫他不用这么破费,但是想着他作为女婿,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很多时候,她阴暗的小情绪冒出来,总觉得身边一根根隐形的线,不断在被人迈过。
但温雪盈也清楚,这不是陈谦梵的问题。
他所做的不过是分内事。
跟廖琴寒暄了一阵,陈谦梵发挥务实精神,去厨房待着。
“平时我家里是我爸下厨,他现在还没下班。”她给他解释为什么厨房没有人。
于是这个任务在此刻被陈谦梵当仁不让地接手。
他在把鸡胸肉切成丁。
虽然婚前两人就商量好由他主厨,但是老是让人家忙活,温雪盈心里过意不去,她到厨房是想给他帮帮忙。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能干的。
她手撑着灶台,挨着他站,认真地看着他切菜。
花边的绯色衬衫蓬松而柔软,漂亮的蝴蝶结本该扎在胸口,此刻的细绳轻轻地松了,领口软软塌下三公分。
陈谦梵切肉丁的动作已经养成肌肉习惯,稍稍分心两秒钟并无大碍,瞥一眼那片无人知晓的松动。
以及松动之下,随呼吸起伏的蓬勃之处。
竟是出人预料的饱满。
当事人本人很心大,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维持着阿谀奉承的姿态,不断地嘴甜夸奖陈老师的刀工真好。
想出声提醒,他喉结轻滚,话到嘴边停住了。
眸色一晦,若无其事地继续切肉。
“要不我给你洗洗菜?”温雪盈笑吟吟,“我看人家不都是这样吗,夫妻干活,搞得我被我妈也赶进来了。”
陈谦梵说:“不用,你去把门关上。”
“好的老板~”
心想着,可能因为一会儿要开火吧,也没多问,温雪盈乖乖照做。
回来,她接着靠桌台站着,琢磨他细腻周到的切菜方式。
陈谦梵不说话的时候,温雪盈就总忍不住想找话题聊一聊。
她不是个很能闲得住嘴的人。
只不过,刚才擦到他鼻梁的触碰还让她惊魂未定,温雪盈忽然心思变重,抿抿嘴巴,偷偷看他一眼。
男人的眉眼英俊而深邃,却很少流露出情绪。
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的嘴唇是什么温度的……
她想入非非,咽下口水,暗骂自己真不厚道,赶紧挪开视线。
陈谦梵说:“帮我把打火机拿出来,腾不出手。”
温雪盈看一眼他沾了肉沫没有洗的手,问:“打火机?”
他解释:“最好不要遇明火。”
“哦……”
还有这种说法啊?
算了,不管,大神说的都对。
温雪盈问:“在哪啊?”
“裤兜。”他说。
她看一眼他的裤子,没什么特别的一条黑色休闲裤。
口袋……
找一下吧。
怕冒犯人,她还是礼貌问句:“我手伸进去,没事吧?”
陈谦梵低眸看她:“你随意。”
温雪盈很快掏出一把车钥匙,放旁边。
“打火机?在里面吗?没有诶,我怎么没摸到啊。”
他看一眼她手里的动作,提醒说:“深一点。”
“哦……”温雪盈又往里面探了探,这口袋确实还挺深的。
空空如也的口袋,里面只一层薄如蝉翼的布料,与他身体相贴,让她几乎感受着无遮挡的触觉,碰到他的腿部肌肉。
热热的,也硬硬的。
她一下子脸就红了,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啊,摸到你……的……”
“腿”字还没蹦出来。
“不用道歉。”陈谦梵倒是很大度,定定看她,云淡风轻,“你可以摸。”
“……”
不由感叹,果然还是见过世面的人稳重。
温雪盈努力调整着呼吸,安慰自己,夫妻之间可以不用太拘束。
她稍稍仰头,就对上他很深的视线,感觉羞赧,又赶紧撇开。
陈谦梵:“左边看看。”
温雪盈感到抱歉地说着:“冒昧冒昧。”
她是真觉得冒昧,以至于有点儿晕头转向,忘了从他身后过去,反而为图个方便,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
陈谦梵拿刀具的手停下动作。
他两只手稍稍撑着桌台。
温雪盈专注找打火机,没察觉到被人困在了胸膛和桌沿之间。
低头摸他口袋。
很快,她疑惑道:“左边也没有啊。”
陈谦梵低眸,视线轻轻地扫过她,说:“上衣。”
温雪盈腹诽,谁家好人把打火机放胸口啊?
事已至此,象征性地检查一下吧。
上衣口袋贴近心房。
手探进去,摸摸。
仍然空空如也。
轻轻的触碰让温雪盈不免想起,上次她就往这儿栽过,撞得眼花。
当时感觉挺结实的。
今天手指关节有意无意地蹭一蹭,突然觉得,手感好像也不错。
“没有吗?”陈谦梵问正在走神的温雪盈,凝眸在她清波漾漾的眼中。
“啊,”温雪盈回过神,赶紧把手抽出来,“没没没,你应该没带身上。”
徐徐地,陈谦梵嗯一声,低声说:“可能我记错了。”
温雪盈连忙从他怀里钻出来,第一件事,揉揉发热的耳垂。
他瞥一眼很快就躲到很远处的她,忽又出声:“眼镜。”
嗯?眼镜……
她看他一眼,眼镜好像确实有点滑下来了。
温雪盈又站到他的身前,两只手,无比小心地,帮他扶了一下:“好啦。”
睿智的眸光又重新簇在一起,聚焦在她的身上。
陈谦梵颔首,有礼一笑,说:“谢谢。”
温雪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不客气。”
……
她打开门往外走的时候,贴墙角的温雨祯差点一跟头栽进去。
温雪盈给她使了个眼色。
温雨祯迫不及待地跟过去:“什么什么,深一点?可以摸?偶买噶!!这是在干什么?!”
她像个摇尾小狗跟在温雪盈的身后,做出一脸耐人寻味的激动表情:“厨房一般不可以作为主战场哦,但是如果实在克制把持不住,它也可以是!”
温雪盈无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我们很纯洁的好不好,你少在这里口出狂言。”
温雪盈懒得搭理她。
她往外走,很快看到客厅桌上,打火机果然已经被拿出来了。
陈谦梵啊,聪明是聪明,就是记性不好。
第 14 章
温雪盈很快发现衬衫的结绳没有系上, 在一惊一乍的温雨祯注意到之前,她心生惊恐,赶快低下头, 飞速地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问题是……她刚刚难道就一直这样敞着领子吗?
对着旁边的玻璃柜看一眼, 波涛隐隐。
如果他从那个近乎一米九的视角看的话, 危险得无以复加——
温雪盈做了个深呼吸, 应该是刚刚才松开吧?
算了, 这种羞耻的事情不能深想。
“叮咚!”
忽然有人揿门铃。
外卖员在院子外面,温雪盈抬头一看, 陈谦梵已经接到了外送的东西, 他道了谢,往回走。
比较奇怪,他竟然又买了些菜。
温雪盈不是很理解他这样做的道理, 跟过去问:“我妈妈买挺多菜的,应该是够吃的呀。”
陈谦梵一边清点买来的东西, 一边说:“那么多的菜, 也没一个合你口味的。”
闻言,温雪盈愣了愣。
而后,她讪笑说:“还好吧,我不挑食啊。”
他往厨房走, 一针见血地问道:“是不挑食还是不敢挑食?”
温雪盈迟钝了几秒钟, 心脏某处徐徐地发酸。
他买了牛肉, 虾滑, 排骨,还有简单的茄子……
一样一样, 慢条斯理地取出来,摆放好, 竟然真的都是她喜欢的。
陈谦梵说:“茄子喜欢,水芹不爱,西红柿喜欢,西葫芦不行。牛肉鸡肉能接受,讨厌鱼肉。”
他如数家珍一样讲出她的口味偏好,让她诧异。
温雪盈默默在回忆,他们才同居多久?陈谦梵也没给她做过几次饭吧?
他每次问她吃什么,温雪盈常说自己不挑食,都行。
陈谦梵就笑笑,夸她好养活。
可是,只有足够细心的人会看到——
爱吃的菜,总会多挑几筷子,不爱吃的,她也不排斥,给面子地尝上几口。
久而久之,饮食习惯就从细枝末节里浮现出来。
明明也有不喜欢,可是为什么不敢说呢?
或许是因为,挑食会挨打吧。
廖琴为人强势,不能接受她在厨房忙活半天,煮了很久的鱼汤,端出来之后,小孩一口也不肯喝。
她先好说歹说:吃鱼的小孩聪明啊,你吃了就考第一了。
小小的温雪盈闷闷地坐在桌前,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考第一名,也不能接受鱼汤的腥气,看着砂锅里大大的鱼眼,胆寒地摇头,她说:可是我不想吃。
廖琴脾气上来,一个劲地把鱼肉往她盛满白饭的碗里塞。
温雪盈被妈妈的举动吓到,闷闷地掉了两颗泪在碗里。
她没有哭出声,廖琴看着也觉得心烦不已,一把扫了她的碗,摔碎在地上:不吃饿死你!别吃了,给我出去站着!
隔一堵墙,她罚站在餐厅门口,温哲好心劝说,廖琴扬声:就是你惯的,成天这个不吃那个不吃!饿她几天,你看她再给我挑!
……
见她不吭声,陈谦梵看过来,注视了她一会儿,问道:“有说错吗?”
温雪盈从回忆里醒神,急忙摇头:“没。”
她抿了抿嘴唇,反常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看他切排骨,清洗,再加入料汁,许久才出声:“你……特地给我买的菜吗?”
他说:“如果饱腹是吃饭的目的,我希望在此基础上,你能享受食物带来的美好。”
陈谦梵默了默,继续道:“我记得我们交流过这个问题。”
温雪盈思索着,慢慢地点头。
她问过他为什么花时间潜心厨艺,陈谦梵给她的回答是,这是一种很纯粹的享受。
享受美食带来的简单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人的胃是需要得到充分满足的,所以吃什么很重要,这是快乐的基础。”
说到这个话题,历历在目的是几个月前,他紧随其后郑重地问她——“要不要和我结婚?”
她为他突然的邀请感到惊讶。
陈谦梵给了她两个理由:
“我奶奶很喜欢你,你的照片是她挑的。况且,坦白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男女关系的挑选上。”
温雪盈为他的冷静措辞感到想笑:“这么冷漠啊?”
“冷漠吗?”缓缓地,陈谦梵也笑了,坐在她对面,静静地打量她一会儿,他说话带情调的时候语气又变温柔,“那我承认,是我对你有感觉,好不好。”
问话的末尾总加一句“好不好”,让人领会到那一丁点浅淡而无可奈何的宠爱。
她怔了怔,急忙难为情地撇开这个让人面红耳赤的回答,小声的:“……我不信。”
陈谦梵不置可否,他看着温雪盈脸上那颗时而妩媚、时而俏皮的淡痣,温和地说道:“婚姻不是儿戏,好好考虑。”
温雪盈说:“你又说想和我结婚,又劝我考虑,岂不是自相矛盾?”
他说:“不冲突,我的感觉只是我的,你有拒绝的自由。我也不希望在压力之下,草率地成为我的妻子。”
她问:“那你希望我怎么成为?”
陈谦梵说:“我希望你心甘情愿。”
“听起来好难,”温雪盈笑了笑,最后问他:“那你能让我享受食物带来的幸福吗?”
他微笑,说:“责无旁贷。”
温馨的回忆点到为止。
鱼汤在锅里静静地煮着。
温雪盈让陈谦梵出去休息,她在厨房看着火,小的时候很厌恶的那股腥气,早就被驯化到能够接受了。
只不过,被无形地戳破幼年的小小心事,没有想到在错位的时间里,能有人接住她流在墙角的眼泪。
一起生活半生的人,至今仍在企图扭转她的思维。
有人相处不足半个月,细心到愿意为她单独准备一份晚餐,只是为了取悦她的胃。
前者却给她承受不起的爱,后者不过淡淡的初识之交。
人跟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难讲。
外面客厅。
温雨祯还在心情愉悦地琢磨她新得的手办。
有人在斜前方的沙发坐下,很安静,温雨祯好一会儿才看到。
陈谦梵慵懒地后靠,等到对上她的视线,才慢而从容地出声:“诸葛亮能给刘备带来什么?”
“嗯?什么诸葛——”温雨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几秒后,机灵地打一个响亮的响指:“江山!毋庸置疑!”
他不动声色地勾一下唇。
“愿闻其详。”
温雨祯笑笑,“你想听哪段?”
陈谦梵缓声:“都行。”
温雨祯想了想,清嗓:“那就说说陆凛吧。”
她正要开口,想到什么,突然端起了架子,双腿一叠,也往沙发后面靠,“哎呀,我好像有点儿口渴捏~~”
温雨祯说着,一副骄矜做派,抱起了双臂。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陈谦梵维持着支额的姿势,不出声,也没下一步动作,就沉默地看着她。
拉扯。
极限拉扯!
自然,手握学分的人还是高贵优越许多。
为了不被混合双打小命呜呼,温雨祯缓缓放下笑脸,气焰顿失,她忍辱负重地起了身,抓抓头发:“那个那个……我喝可乐,你喝什么?”
陈谦梵:“不用。”
一分钟后,她手握两罐可乐过来,继续忍辱负重,给高贵优越的人递了一罐。
陈谦梵单指拨开拉环。
“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大二的时候认识的陆凛吧,一起去支教来着,这没什么可说的,一来二去就聊上了。
“陆凛这个人呢,虽然相貌平平,但其实性格还挺不错的,他上学的时候一直是学生会主席来着,带着我姐姐玩,两人能玩得到一起,挺合拍。
“哎你知道MBTI吗,现在很火的一个人格测试,陆凛就是非常受欢迎的那种,快乐小狗——”
听到这儿,陈谦梵挑一下眉。
叠起的右腿放下,换成左腿叠上。
“额,咳咳,”温雨祯注意到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动作,顿时意识到自己言辞的偏颇,立马见风使舵地脸色一变,声音嘹亮:
“但是他狗哇!!他再怎么快乐他也是个狗啊!!”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陈谦梵的脸色,手指划过满头的汗。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问。
“太是了太是了我跟你说,这个人狗到什么程度,他居然——”
话音未落,陈谦梵挑眼看向门外。
他抬起食指,轻轻地往唇心一贴。
温雨祯旋即止语。
回眸一看。
她跟陈谦梵同时起了身。
“爸。”他喊了一声。
“小陈已经来啦,你下班还挺早呢。”温哲笑眯眯的,一边脱外套,一边把买回来的蛋糕给温雨祯,“生日快乐哦我家姑娘,又大一岁了,也不年轻了,今年得交个男朋友吧。”
兴高采烈拆着蛋糕的温雨祯脸色一僵。
饭前,照惯例拍全家福。
温雪盈站在温哲的身侧,瞥一眼他的肩膀,看到爸爸衬衫上的长发。
她下意识皱眉,抬手捻了。
仔细研究一番,发现好像是她自己的头发。
又顺手丢掉。
坐在餐厅上,一家人上演其乐融融。
“不会还在避孕吧?”廖琴果不其然开始她的催生大计。
陈谦梵看着闷头咬排骨差点被噎到的温雪盈,接了话:“算是吧。”
温雪盈:“……”
如果廖琴知道他们两个连手都没有正式牵过,一定会拎着温雪盈的耳朵骂她没出息。
可是这能怪她吗?
谁让两个性冷淡凑到了一起。
她及时转移话题:“我明年过完年可能要去趟伏秋,论文调研。”
“伏秋?”一个西南边境的城市,温雨祯问她,“你的选题是什么呀。”
温雪盈说:“少数民族相关的,刘洋给我选的。”
温雨祯:“又要上山下乡了吗?”
她很无语:“你的嘴巴是不是不会发出田野调查这四个字。”
温雨祯懵懵懂懂地表达羡慕:“真好玩呀,还能到处旅游。”
“学习有什么好玩的?”她学着陈谦梵的口吻说。
田野调查是社会学的必经。
温雪盈对于所有羡慕她的人感到莫名其妙。
毕竟当初有人问她为什么学这个专业,她给出的一套理由是:
因为希望当我明晰社会的运行逻辑之后,就会宽恕人类群体里为什么会诞生这么多的傻逼。
温哲发了根烟给陈谦梵,他没抽,也没地方放,塞进了口袋。
爸爸问:“那婚礼是不是要推迟?”
温雪盈没说不想办的事情,想了想说:“毕了业再说吧,忙死了下学期。”
廖琴啧一声:“你别什么都自己做主啊,人家陈老师还在这儿呢。”
陈谦梵旋即接话:“我没意见。”
吃完饭,家庭KTV环节,是温雨祯的主场。
她唱了首《夜的第七章》,高音飙得很卖力,但是很兴奋。
各位听众耳朵受灾,纷纷喊她闭嘴。
陈谦梵和温雪盈挨着坐。
他在微微暗处,没有被嘶吼声影响丝毫,定力了得,只是安静地翻看着她从前每一年拍的全家福照片。
比较意外的是,温雪盈小时候居然是假小子造型,头发很短,但脸庞秀气,一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她才开始留长发。
“你听过这歌吗?周杰伦的。”温雪盈突然问他一句。
她屁股底下有个靠枕,挨着坐不舒服。
温雪盈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想把靠枕拿出来。
身子微微倾斜,空出的手就失去了支点,随意往沙发靠背撑了一下。
陈谦梵看向她,眼含奇怪。
“诶你们那个年代是不是都听周华健啊、罗大佑他们的歌啊?”
说完这句,温雪盈撑在沙发上的手陡然一滑,下落的掌心下一秒就紧紧按在某人的腿根。
温雪盈摇摇欲坠的时刻,陈谦梵顺势捉住她的腕子。
他没有把她推开,只是将手腕扣紧在她碰到的地方。
他的腿部。
陈谦梵微微歪着头,打量她。
沉沉出了声:“最近很嚣张。”
“……”
温雪盈心虚地眨眼,撑开的掌心都不知道怎么安放,以证清白,她撑开五根手指头,尽量不碰他。
被擒住的手腕让她心跳加速。
洞悉和掌控,这熟悉的感觉正在他的眼底缓缓流出。
“sorry我忘了,你也是90后。”她赔笑卖乖。
被他松开手。
陈谦梵应该不是主观意愿想放开她,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接完,神色严肃地和她说:“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说走就走?
“这么着急吗?”
“学生出事了。”陈谦梵一边应着她,一边起身到温哲身边,跟他汇报了一声。
温哲忙点头,暗中的口型紧急地在说,好好好。
温雪盈抓了一下陈谦梵的衣服,仰头看他:“怎么了啊?”
他凑近说:“失踪。”
她点头如捣蒜:“那你赶紧去,找到了说一声。”
陈谦梵一颔首:“嗯。”-
陈谦梵出去之后,温家不安宁。
温雨祯的歌唱了快有两个小时。
结束之后,廖琴给陈谦梵安排了一间客房。
她还为这事去咨询温雪盈的意见:“是让他睡你之前的那个小房间,还是换个新的?我得铺床。”
不用跟他睡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好歹也是正常夫妻,不明白廖琴为什么这么做:“干嘛分房睡?”
廖琴说:“你和他不能同房,要不你去和雨祯睡?”
“不是,为什么啊?”温雪盈不解地追问,“我跟他同房过了啊,在家里就不行?什么意思?”
廖琴一边忙活,一边说:“回娘家就是这样,人家回娘家都忌讳夫妻睡一起。”
温雪盈愣了会儿,“为什么忌讳?”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廖琴瞪她说:“这就是规矩,影响风水。”
“影响谁的风水了?”她一头雾水,“哪来的封建思想,好莫名其妙。”
“当然是娘家人的风水。”廖琴也没了耐心。
温雨祯见情况不对劲,赶紧来打圆场:“哎呀人家新婚夫妻嘛,新鲜劲还没过呢,粘着也是正常的,就别守这种规矩啦。”
她一边拉架一边冲温雪盈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你们俩就忍一天不行嘛,也不用这么激烈吧。”
温雪盈不说话。
廖琴,“说不行就不行,老祖宗都这么过来的。”
“老祖宗还裹脚呢,你也去。”
廖琴气得把手里被褥摔了。
温雪盈不忿:“凭什么回娘家就不能一起睡,回婆家就没这种说法,风水什么风水,摆明了就是重男轻女。”
温哲过来瞧瞧,嘀咕说:“又吵吵,真是头疼,一天不吵就难受。”
廖琴把他推一边:“不让你们睡一起跟重男轻女有什么关系?今天我可没找你茬吧温雪盈!”
温雪盈漂亮的眼波露出凌厉:“难不成是我们俩同房吵着你了?什么年代了,做.爱也成晦气事了是吧?眼睛脏看什么都是脏的,我今晚就要跟陈谦梵睡,一定要跟他睡,我倒要看看影响什么风水了!”
没听到前因后果的陈谦梵,迈步进门时,只听见了温雪盈一番紧凑不让的妙语连珠。
他愣了愣。
温雨祯看到他,表情求助地看过来:“姐夫你终于来了。”
陈谦梵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她言简意赅:“姐姐想跟你睡,妈妈不让,他们俩为这事吵起来了……”
陈谦梵看向她的面色里,写着不信。
或者说,他确信还有隐情。
温雨祯面露愁容,瞧瞧他:“那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办啊。”她悄声的,“我观战好一会儿了,谁也没吵赢,真是纠结。”
陈谦梵看了眼温雨祯,又看了眼廖琴,最后看向温雪盈,他说:“不纠结,我带她回去。”
他款步到她面前,轻轻握着她的小臂:
“雪盈。”
温雪盈抬头,对上男人清冷温文的视线,听见他声音很轻地,只悄悄说给她听:“我们有自己的家。”
她撇一下嘴巴,像是竭力忍耐着某种情绪,几秒种后,调头就往家门口去。
陈谦梵看一眼她的背影,又到廖琴跟前,安抚似的轻轻搭一下她的肩,说:“今天雨祯生日,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生气,健康重要,您注意身体。”
廖琴被他两三句安慰一下,面色才好点。
又瞧一眼跑得飞快的温雪盈。
满脸写着:外人都比她懂事!
廖琴有点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手掌拍手心,情绪激动:“我都说了,这是影响风水的事,人家里都这样,搞得好像我故意跟她对着干似的,轴得像个什么!从小就这德性,也不知道随了谁。”
温雨祯扯她袖子,又暗暗看看陈谦梵,小心嘀咕:“别说了妈,人家是科学家,你跟他谈什么风水……”
陈谦梵默默一笑。
他没再说什么:“那我们先回了,爸妈早点休息。
说完,他又看一眼温雨祯,轻轻地说:“你也别影响心情,晚安。”
温雨祯一向脾气很好:“好的好的,路上开车小心,拜拜姐夫~”
温雪盈这边。
她没走远,在家门口的车道蹲着,低头拽小草。湿漉漉的露水沾在手上,她也全然不在意。
过会儿,发现有人过来,一双修长的双腿在她面前站定,太过吸睛,霸占她的余光。
“你学生找回来了吗?”她声音蔫巴着问。
陈谦梵低低应:“嗯。”
温雪盈看他时,同时看着他肩膀上的一颗亮晶晶的月亮,眯眼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陈谦梵站着看了会儿她手里的动作,而后随她蹲下,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柔:“现在看起来,是你的问题比较棘手。”
她不知道他刚才去了哪里,只觉得他凑近的身上还残留一点行色匆匆过后,风的味道。
温雪盈持续恹恹,趴在膝盖上拽小草,默了默,很轻声地说:“又让你看笑话了。”
陈谦梵问:“哪里有笑话?”
她不说话。
他眼波沉沉,平静地打量她一会儿,声音低了一些,接着问:“想和我睡?”
怎么可能!她必须解释,“我说的是气话啊。”
陈谦梵笑:“差点当真了。”
他不笑的时候冷峻深邃,理性到让人觉得没什么温度,像一道规整的不会被破坏的公式。
带一点点笑意时,又给人另一种感觉,是循循善诱的,温暖而包容的,甚至是可以让她短暂地敞开心扉依赖的。
就像个大哥哥。
他说:“手脏了。”
陈谦梵低眸看她,执起她沾了露水和泥巴的指尖,发现口袋里也没剩纸巾了,便徒手擦去她手指上的污垢。
那点污泥的痕迹缓缓地被匀到他的手上。
带着秋末的湿冷。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
“这样握着你的话,会觉得不舒服吗?”陈谦梵忽然问她。
“嗯?”温雪盈不明所以。
她顿了顿,随后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吧。”
陈谦梵便没有放开她,继续轻轻地帮她擦拭。
擦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出声,语气轻哄,“小孩子又在不高兴什么。”
温雪盈想笑,趴在膝盖上,侧眸看他,弯折的双眼像明亮的上弦月:“我挖苦你年纪大,你就嘲讽我幼稚。”
陈谦梵看着她,不解说着:“怎么会有人分不清疼爱和嘲讽。”
“……”温雪盈乱了心跳,她轻轻地将手抽回去,又埋下脸。
陈谦梵就这么陪她蹲了一会儿。
“聊一聊?”
好半天,温雪盈憋出一句:“不高兴是因为,有一天,有个冷漠无情的人来告诉她,彗星的尾巴里装的不是小孩子的愿望。”
略沉吟,他缓缓一声失笑,轻而低的:“谁也没有去过宇宙,冷漠无情的人说的一定是真相吗?”
她笑起来:“你这么神通广大,也没去过吗?”
“目前没有。”非常严谨。
“那你以后会去吗?”
“说不准。”
“那你帮我看一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谦梵认真地点头,说:“一定。”
温雪盈被他的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逗得心情好了一些。
又过会儿,她才说到正事上:
“我经常觉得我不应该跟我妈妈吵架。”
“可是我控制不住,比如今天,她说我们两个应该分房睡,没有什么道理的规矩,如果是雨祯,估计就笑嘻嘻地应付过去了,我也应该试图让自己理解她的固执,可是我非要和她争吵,一定要发泄出来,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我妈说的也对,我就是犟。之前我妹妹说我跟她很像,其实我心里很不高兴,因为我妈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跟她的确很像。”
陈谦梵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她自嘲地问了那句:“你是不是也要来说我太倔强,说妈妈爱我,让我宽容她?然后劝我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陈谦梵平静地凝视着她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说。”
他的声音低沉且温和,“我知道你是柔软的。
第 15 章
不知不觉间, 温雪盈的手就被他擦好了。
葱白细长的指,漂亮剔透的指甲,恢复到最干净的状态。
帮她擦干后, 陈谦梵就松开了手, 让她细细的指端轻轻滑落。
他蹲在她身边, 看着她在黑暗里低敛的眼睫, 轻声地说:“很多争执是没有意义的, 并不会让你成长,也不会达到彼此认同的目的, 所以有问题就去解决, 没问题也不必自找麻烦,少一点反思。”
陈谦梵说话的语气,总有一种在揭示客观真理的冷静。
温雪盈迷茫地看着他, 说:“那……要是解决不了呢。”
他说:“适当地避让。”
“你觉得我不应该跟她吵架。”
陈谦梵默了默,说着:“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但两败俱伤总不是件好事。”
他看着她, 问,“是真觉得发泄了,还是更淤堵了?”
温雪盈不语,带点愧疚, 又有所感悟。她低下头, 要继续拽小草。
他一把抓住她的指头, 没再沾脏兮兮的草:“去车里吧, 这儿凉。”
温雪盈起身的时候双腿发麻,不受控地往陈谦梵的身上歪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
三两次的亲密行为, 让她对一个人的力量,肢体触觉,都有了轻微的认知。
会让她心跳凌乱的,离奇的感觉。
他了然她内心深处的抗拒,有意无意碰到她也不会维持太久,松开手,便走在了前面,温雪盈望着男人在黑暗里的背影。
在她沮丧的时分,倏然感觉被人从后面撑了一把,并不是那种热烈澎湃地无原则袒护,但他平缓、稳重。
是有力量的。
短暂的气息交缠瞬间,总让她脸上热度了许久。
坐在车里,陈谦梵没急着开走,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打开聊天框,处理了一会儿消息。
他一般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耽误时间玩手机,想必是有紧急的事情了。
温雪盈不禁问他:“你学生在哪里找到的啊?”
“跨江大桥。”手机的灯光照出他眉眼的一点轻微褶皱。
“啊?不会是——”她猜到一些不好的情况。
陈谦梵说:“她留了遗书在宿舍。”
她眼皮一跳,忙问:“现在没事了吧?”
“在导员那儿,还在疏导。”
“硕士吗?”
“嗯。”
说着,陈谦梵放下手机,把车子启动:“我先送你回去,还得过去看一眼。”
温雪盈有点懵,这事说小不小,她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于是再一开口,便说道:“那你作为她导师的话,这个事会牵连到你吗?”
陈谦梵平静地说:“如果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受到牵连,那她还可以信任谁?”
“……”温雪盈哑然,这种状况里,她明哲保身的思维习惯显得有多不仁义。
她怕被误会冷血,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没有人情味的,于是小小声说:“我就是担心你啊……”
陈谦梵默默地弯了弯唇角,看她一眼:“我知道。”
沉默少顷,温雪盈又说:“还是直接去学校吧,免得绕路了,我又不着急回去,你处理不好我也不放心。”
陈谦梵想了一下,“嗯。”
失联的女生叫饶静宁,最后是辅导员找到的,人被领回到导员办公室。
很晚了,教学楼的灯都关掉。
只有一盏,在四楼影影绰绰地亮着。
陈谦梵叫温雪盈在车里等他一会儿,但她坐了没几分钟,不放心,还是跟上了楼。
陈谦梵也没立刻进去,他在门口站着,等里面的人谈完话。
办公室里微弱的光束落在他身上,照得男人的身影修长。
隔一个走廊,他手插裤兜里,背靠护栏,站姿松散,低头沉默地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点了一根烟,时不时吸一下,烟头就微微一亮,然后烟圈缓缓地散开,在他的脸庞前。
硕博学生寻短见,在高校里不能说司空见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尤其到每年六月。
难为辅导员这么晚了还下不了班,一个毕业就留校的年轻男人,走马上任没多久,没太多教学经验,对此还心有余悸。
管学生难,何况跟本科生还不一样,研究生里面一半的学生比他自己年纪都大,尤其是博士,压根就带不动。
人坐在里面,一道道操碎了的心的声音传出来,谆谆教诲——
“这个世界上还是很多人爱你的,你走了,你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得心疼死。
“从大老远的老家跑过来吗?他们含辛茹苦地把你带大,你看,你还没到回报他们的时候,怎么就忍心撒手走了呢。
“况且啊,男朋友还没交吧,美好的事情那么多,你还没感受过,是不是?”
……
温雪盈快走到门口,正准备和陈谦梵说话时,他倏然抬手取下口中的烟蒂,往前两步,没注意到她。
陈谦梵到办公室门,曲指敲门:“方老师。”
辅导员头一抬:“诶,您来了。”
陈谦梵低声应道:“我说两句。”
饶静宁坐在方老师的旁边,围着桌角,头垂得极低,听见有人进来也没看,不知道是哭没哭。
方老师起了身,过来时拍拍他的肩,轻轻一叹,像是在说他也没辙。
出门,碰到温雪盈,方老师以为她是哪个老师,没说什么,就笑笑打个招呼。
温雪盈也跟他点了点头。
等方老师走了,她站到刚才陈谦梵站的位置,没进去打扰。
陈谦梵走到那个瘦瘦的女孩子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是我给你压力了吗?”
饶静宁终于抬头,看到来人,急忙起了身:“不是的陈老师。”
陈谦梵抬了抬下巴示意:“坐下吧。”
“……嗯。”她又坐回去。
怕她有压力,他也在旁边凳子入座。
“介不介意现在和我交流?”陈谦梵问。
饶静宁慢慢地摇头。
桌上摆了一张纸,折叠成A6大小。
“这是你的——”陈谦梵捻着纸张,没提遗书这两个字,改口道,“信?”
饶静宁抬起的眼眶是红色的,她看一看陈谦梵手里的东西,过一会儿,点了头。
他问:“方老师看过了?”
“没有,他很尊重我。”
“那我也不看了。”
信被放回去。
陈谦梵有话要说,但见她情绪低迷,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话到嘴边又绕了一圈,最后只是说:“眼泪不丢人,你可以哭一会儿,我回避也行。”
饶静宁摇着头,手里攥着的纸巾擦擦眼:“不用,我好一点了,您说吧。”
陈谦梵沉吟,等她这一阵抽噎过去,他才出声道:“读书的困境基本在于眼光的局限。有两点很重要,如果还有精力,你记一记。”
他的性格相对利落直接许多,处理事情的方式干脆而不拖泥带水。
她点头,表示能适应。
减省掉那些情绪化的安抚,陈谦梵直接开了口:“第一,跳出你的圈子,认识到自己的优秀。不是作为一个硕士如何,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科研的环境,团队就是困住你的圈子,而你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学习能力都是拔尖的存在,不要总是盯着他们,也要适当地往下看,世界很多样,很宽广。”
“第二,不要把沉没成本抓得太紧。不管是学习,或是生活,包括情感。
“老话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即便现在一无所有,也未必是坏事,因为什么都没了,就代表你可以重新出发。
“尽可能控制好胜心,不追求完美,也不执着于意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紧接着说道:“允许自己活得庸俗一点。”
陈谦梵说得并不快,但字字掷地有声,又是语重心长。
饶静宁收了眼泪,听进去,也点着头,说:“嗯。”
陈谦梵略一思索,又说:“还有一点,摆脱家庭的眼光,无论是期待的,不屑的,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你要相信,现在的你很自由。”
饶静宁鼻子一酸,又抿着唇不语。
陈谦梵长指一点桌上的纸张:“这个信,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我猜应该还不足以成为一个人的墓志铭。”
他把纸张放到女生的手中,浅浅一笑,说:“那就当做你的里程碑吧。保管着,有所纪念。”
陈谦梵对学生,不会成天发泄似的贬低指责,也不会盲目地夸赞鼓励。
他这个人就是相当客观,很实事求是。
做得好就是好,不好的话,那就加把劲,总能做好。
当他很客观地说出那句:“你已经很棒了,饶静宁。”
饶静宁眨眨眼,眼泪又掉下来。
“谢谢老师……”
女孩子擦干的泪眼看见他提笔写下的一串数字。
写着他手机号的纸张被推过来。
她哽咽着说:“我有您的号码。”
陈谦梵说:“这是热线。”
一样的电话,虽然不太清楚有什么区别,但她感动地点了点头。
陈谦梵又在公众号帮她约了学校心理咨询室的时间,建议她去看一看,结束之后,他看一眼时间,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饶静宁说:“不,我室友快到了。”
他想了想,说:“那等她到了我走。”
饶静宁正对着办公室的门,视线里闪过陈谦梵看不到的身影:“但是……是不是有人在等您啊?”
他回眸,看到悄悄退步的温雪盈。
轻轻地牵起嘴角,陈谦梵的语气柔和许多,他说:“是我爱人。”
“……”
温雪盈又默默后退一步。
听见他稍稍拔高的声音:
“雪盈,你进——”
她慌慌张张,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就在这等着,你们聊!”
陈谦梵看着她拖在地上的影子,不由地笑了一笑,又看向她的学生,解释说:“她面子薄。”
饶静宁通情达理地说:“不要紧的,你们回去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今天跟我爸吵架了,他不是很理解我,所以……一时有点想不开。”
陈谦梵思考半分钟,随后慢慢地嗯一声,起了身:“有需要找我。”
他走出去一步,又回头看她,在一双柔弱的视线里给出一句:“我也会做小桔灯。”
饶静宁愣了愣,很快,在他背影里,克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温雪盈走在陈谦梵前面。
她默默地想,安慰完这个,又要安慰那个……
今晚可真够他忙的。
不过陈谦梵为人镇定,倒没有顾头不顾尾的慌乱。
“辛苦你了哦今天,早知道就不给你添乱了。”比起学生的事,她那点小摩擦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抱歉又卖乖地笑笑。
陈谦梵腿长,很快迈过去与她并行,他低头看路,说:“没什么辛苦的,对我来说不过是解决问题。”
他的字典里没有麻烦,困扰,痛苦,波折这些字眼。
比起负面的形容,陈谦梵更愿意把生活里小小的障碍认为是绕不开的问题。
需要他逐一解决而已。
解答、交卷、及格、过关。
解决得了就解决,解决不了,那就是方式和时间不对。
就像一场场考试。
反正最后总能过关。
“小桔灯是什么?冰心的那个吗?”温雪盈蛮好奇地问。
“嗯。”陈谦梵陷入短暂的沉思。
饶静宁以前发过一条朋友圈,怀念她过世的爷爷。
她小的时候在并不富饶的家乡县城读书,爷爷是县城小学的校长,学校的规模非常小,在山村里,夜路不便,爷爷给她做了一盏小桔灯,在照明的同时,也想鼓励她好好读书……
“这儿没灯吗?”温雪盈没等到他的解释,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
因为远离办公室的灯光,两人往楼梯口,越走越暗。
陈谦梵回过神:“这个点,楼道的闸都拉了。”
温雪盈点点头:“好吧。”
到安全出口,她准备摸手机照明。
陈谦梵站住脚,侧过身看她,忽然不轻不重地出了声:“这里黑,没人会看见。”
“嗯?”她不解,“怎么了吗?”
空旷的楼道,两人静立。
陈谦梵的身上有轻淡的烟草味,在此刻伴随一点攻击性,落入她的鼻息。
他的声音又低了低,说:“想偷偷牵你一会儿。”
淡然的声线,和询问她明天吃什么的语气没两样。
他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怔然,登时滞住了呼吸。
“可以吗?”陈谦梵征求她的意见,语气仍然是平平静静的。
温雪盈的鼻腔慢慢地释出一点热热的气流,她安静太久,久到他以为这阵沉默等同于拒绝的时候,看着陈谦梵转身往前的动作,她才轻得不得了地应一句:“……嗯。”
陈谦梵侧眸看过来,等了她两步,然后握着她的手往前。
温雪盈原本想的是,夫妻之间牵个手没什么大不了,她要是连这都拒绝,搞得双方关系实在是太僵硬了,也不好吧?
就硬着头皮,顺势应承了。
被牵了一段,兴许因为他的掌心太温暖,她整个人竟然都被都灼得滚烫。
握了一会儿,他张开手指,将她五指扣住。
好像不是夫妻例行公事这么简单的一桩事了。
太黑的环境不好,容易滋生情愫。
蓬勃跳动的心尖尖上像是长出了两朵纯情的小玫瑰。
她知道陈谦梵在低头看她,怕被揶揄,于是赶在他前面出了声:“你这搞得我们好像在谈地下恋。”
他问:“难道不是?”
她低着头,听到他似笑非笑的一点声音,撩人的浅薄声线,在她头顶蔓延开。
“你笑什么啊?”温雪盈问。
他说:“笑你可爱。”
“……”
楼下传来脚步声,很快迫近。
温雪盈下意识地抽出手,站到他身后。
“陈老师。”是匆匆赶来接绕静宁的女孩子。
陈谦梵轻轻点头,说:“人在办公室。”
“她没事吧?”
“稳定多了。”
“好的那我赶紧过去!”
“嗯。”
路过的女生很着急,没瞥见温雪盈。
寥寥两句,会车完毕。
两人接着往下。
他没再提牵她,她也没再主动把手送过去。
一到楼下,温雪盈竞走一样冲到前面,走得飞快。
陈谦梵掂着车钥匙跟上。
他不用竞走,也很快到她跟前。
她继续竞走,他步伐悠悠。
吹灰不费,又被他赶上。
温雪盈瞥他,神色慌乱:“你又笑什么。”
陈谦梵说:“笑你的手好小。”
“女孩子的手都是这样的,这有什么好笑!”
她说完,飞速地钻进车里,后座,咚的一声,栽进去。
迅速拿外套遮着脸,“我睡觉了,不要吵我。”
缓缓地,陈谦梵笑了第三声,他从驾驶座侧头看她。
抬手,将遮脸的外套轻轻一掀。
纤长指骨横在她下巴,将这张脸拨起到亮处,看她无所遁形的表情。
温雪盈说:“你看什么啊?”
他出声很低,“怎么这么大反应。”
陈谦梵挑着她的下巴,静静打量:“看你,牵个手就害羞?”
“我没有啊,我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因为你太突然了。”她狡辩,“就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陈谦梵问:“突然吗?”
温雪盈不想回答,她挣开他的手指,歪着脑袋:“突然啊。”
沉吟片刻,他收回手,安静地开车。
晚上关了灯,两人都有些失眠倾向。
温雪盈反反复复拿起枕边的手机,她懊恼于自己的任性和脾气,想找人聊聊天,却又不知道给谁发消息。
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帖子,一句歌词“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吸引她点进去。
主楼:[小时候不理解这首歌的歌词,现在每次听都很想哭,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在隐藏什么,我慢慢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仍然交朋友,努力表现得合群,可是并不想跟任何人交心,我觉得身边的人和事物都太复杂,而我只想浅浅地应对,对爱情沮丧,也许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又在憧憬着有人无条件地爱我。]
温雪盈差点以为这是她自己发的帖子。
往下滑。
看到评论热赞第一条:回避型依恋人格。
她戴上耳机,放了一首《想自由》,好奇,去搜索这个人格的有关表现。
在音乐放完之前,温雪盈去给温雨祯发了条消息:【对不起哦宝宝,今天不应该莫名其妙发脾气的,千万不要为我不开心[亲亲][亲亲]】
温雨祯没回,她应该已经睡了。
过了会儿,温雪盈摘了耳机。
一切安静下来,耳边浮现的是陈谦梵今天问她的那句——想牵你一会儿,可以吗?
研一的时候,温雪盈写过一篇论文,话题有关性同意。
她找了很多的资料,翻了很多的文献,在完成作业的同时,也为了佐证一件事,当年她扇了陆凛一个耳光,错不在她。
性同意的概念很简单:Yes means yes,no means no。
翻译过来:女孩子愿意和你一起吃饭,哪怕她成为你的女朋友,也不代表她愿意和你上床。
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动脚,挨了打还恼羞成怒骂她“傻逼”的男人才是太过傲慢!
情侣之间,即便牵手,也需要得到一个确凿的答案。
Yes。
我愿意和你牵手。
而当年陆凛和他的朋友把错误推到她身上时,温雪盈不知道靠什么来维护脆弱的自尊。
陈谦梵闭着眼,但温雪盈知道他没睡着。
“你还在想你的学生吗?”她轻轻地问出声,“不放心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问啊?”
他说:“我在想我的老师。”
“p大的吗?”
“嗯。”
想老师干什么呢?
她明明还有余力问一问。
“我先睡了。”温雪盈最终没多说,她放下手机,钻进被窝。
……
睡了饱饱的一夜。
周六,外面天光大亮,温雪盈翻了个身,腮帮子就抵上了一个肩膀。她挪了挪脸,为了靠得更舒服些。
她似醒非醒,抱着对方胳膊,下意识就说:“几点了雨祯?”
陈谦梵没睁眼,呼吸变重了一些,淡淡说:“保持距离。”
温雪盈闭着眼,懒懒地“嗯?”一声:“温雨祯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她手一抬,勾着他脖子,好奇地捏捏手下的硬块:“还长喉结?”
喉结一滚,随着他出声而轻轻震动,在她轻柔的指尖之下。
他抬了手,稍稍用力箍住她不安分的手腕,谨防更为放肆的行为。
陈谦梵说:“再过来我吻你了。”
安静了两秒。
“……!”
温雪盈瞬间清醒,从他身上弹了出去。
她一下滚到床沿,差点掉下去,又慢慢挪回来一点。
温雪盈仍然躺着,余光里,陈谦梵支起了左膝,将被窝徐徐地顶起一个高峰。
像是为了——
遮掩什么醒目的东西。
“这……”
温雪盈也不是三岁小孩,她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满脑子想着非礼勿视,生怕眼神一个不小心就瞟到不该看的东西,只好局促地面朝天花板,她睁大双眼,以证清白。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怕他憋坏,也怕他是觉得不好意思,试探着开口,满怀善意地劝道:“你要不要去……释……”
释放?
听起来好下流。
她小心翼翼地改口:“处理一下?”
陈谦梵仍然闭着眼,语气冷得像个巨型冰山:“安静。”
第 16 章
缓了一会儿, 陈谦梵掀被子起了身,去了衣帽间。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温雪盈才算抒了一口气。
陈谦梵接电话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来。
“好些了吗?”他出声时, 嗓音还有些哑。
几秒后, 他又说:“带她出去逛逛, 别让她一个人在寝室待着。”
温雪盈把困乏的一双眼睛闭上, 猜想着应该是在给学生打电话吧, 心里有事情,他昨晚估计也没睡得太踏实, 而后便听见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说一句:“这两天辛苦你了。”
……
陈谦梵换好衣服出来后,温雪盈又睡着了。
她假睡的姿态比较拘谨内敛,满脸写着我在装睡。
而真睡着的时候, 就很散漫不羁了。
其实是很好分辨的。
陈谦梵到床前,看着她抱着被子肆无忌惮的睡姿。
那片雪白纤柔的腰窝袒露在光下, 实在惹人遐想。他克制不住视线的片刻停留, 半分钟后抬指,将她高高掀起的睡衣往下轻扯,覆住裸.露的肌肤。
阳台上有温雪盈养的花。
每个人都有一些别致的爱好,比如他喜欢做饭, 她喜欢养花。
相比起人, 她大概会觉得, 小花小草更惹人亲近。
百合、绣球和满天星。
他将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的规矩习惯, 被逐一加入的色彩打破。
陈谦梵拿起小喷壶,挨个浇了点水。
今天阳光倒是挺好的。
陈谦梵弯腰观察花瓣的时候, 忽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飞过来。
他停下动作, 发现是晾在头顶的衣物掉了一件下来。
擦过他的眼睛和鼻梁,很快受重力继续往下,最后又划过花盆的边角,掉落在瓷砖上。
一条女性内裤。
他捡起来。
粉白色的,绑带冰丝,一边一个蝴蝶结。
绑带的细绳上,沾了一点不明显的垢。
为了看清别的位置有没有蒙灰,陈谦梵用手指将单薄清透的布料撑开。
裆部的压线,被他抵在中指的指尖。
两个办法。
第一,放进洗衣机重新洗一遍。但是据他观察,她一般不把内衣裤丢洗衣机。
第二,放到旁边,等她自己发现,再做处理。
避免一些害臊尖叫,鸡飞狗跳的情况发生,他选了第三种办法。
布料被团在他的掌心,小得像一张纸巾,陈谦梵从泵头里挤一点清洗液,就用一只手那么握着,放在龙头底下揉啊揉。
揉了几分钟。
简单冲洗完,确定没有污垢,便又挂了回去。
按照今天的太阳光线强度,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干透。
看她的样子,两个小时应该是醒不了。
神不知鬼不觉,相安无事-
三天后,课余时间,组会现场。
刘洋的这个会召集得突然,温雪盈本来打算今天下了课就去喝酒的,正准备给陈谦梵请个假,却没想到刘洋这儿躲不过了。
结果就是,她化了个夜场钓系Dancing Queen的妆,坐在死气沉沉的导师办公室里,用手撑着额头,挡了挡浮夸到不行的蓝色眼影和美瞳。
贴墙的学生排排坐,温雪盈挑了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位置。
同门的同学正在汇报着论文进度。
真是难为刘洋,一大把年纪,还是个push型的老师,事无巨细地关心着学生。
温雪盈刷了会儿空间,很快就看到学校表白墙发的一则帖子。
聊天记录:【墙墙,捞个人,这个小哥哥看起来气质好好呀。】
P2是一段视频:身形修长的男人正背着一个女生,穿过情人坡的草坪。双腿长极,但是步子倒是迈得不紧不慢。
因为拍摄者离得很远,超过一个操场的距离,所以拍到画面里的人的面部表情不是很清晰。
而他背上的人,长发垂下来一点,又恰好遮住他的眉眼。
只隐隐看到男人下颌的线条,和嘴角似笑非笑的一点弧度。
即便没有脸,光是这样看他挺拔的身姿都能感到……
嗯,苏感。
这还能是谁?
几秒后,温雪盈陡然反应过来,陈谦梵背着她的照片,居然被人拍到了!
“我靠——”
温雪盈震惊的声音差点刺破天花板。
所有人停下手里动作,回头看她。
温雪盈讪讪一笑:“靠……在这个墙上还挺舒服的。”
众人:“……”
刘洋:“……”
“那你多靠靠。”刘洋横眼看过来。
温雪盈心虚遮眼:“对不起对不起。”
她埋下头,继续悄悄地看评论区:
【背的是女朋友吗?】
【肯定啊,都情人坡了。】
【有女朋友了就别捞了,你当人家crush别人当你rubbish~[惊讶][惊讶]】
【又不打扰,问问也不行吗?而且也不一定是女朋友啊,感觉女生像受伤了,可能人家就帮个忙呢】
【好啊好啊,扶老奶奶过马路,好有爱心好喜欢~】
温雪盈突然光火:?谁老奶奶?
虽然她的脸埋在他肩膀上看不清,但是哪家老奶奶染这么时髦的发色啊?
她收敛一点脾气,继续往下看:
【好帅啊好长的腿,此等姿色的男生居然是我们学校的吗?】
【也可能是隔壁科大的来找女朋友[沉思]】
【srds怎么感觉很像我的男神啊。】
【回复楼上:我们好像是同一个男神……】
【到底哪个学院的啊求求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然而……
她拉大视频,仔细看了看男人微微翘起的嘴角。
陈谦梵你为何要笑得如此神秘又促狭?
温雪盈立刻戳进表白墙的聊天框,输入了一段文字:亲爱的,最新一条是我男朋友哦,麻烦删一下啦~
打完字,她又觉得此举不妥,这么做岂不是自爆身份?
温雪盈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她跟陈谦梵的事,于是没发出去。
回到微信。
刷了半天聊天界面,又不知道她那个一天说不上两句话的老公去哪儿了。
去备注搜索,c大高研院-老师-陈谦梵11.09跳出来。
原来上一次聊天还是在前天。
温雪盈突发奇想有点想捉弄人,把表白墙的截图评论发给他:【迷妹好多哦!吃醋!】
等了一分钟,没回。
五分钟,没回。
又尴尬住了。
过了十分钟,再自讨没趣地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温雪盈换话题:【今天晚上朋友过生日,我晚点回去哦~~】
陈谦梵这回倒是回得很快:【位置】
温雪盈:【就在学校附近吃火锅,不用你接送,我就是汇报一下啦】
几分钟后,陈谦梵回的是:【删掉了】
嗯?
她回到空间,发现那条表白墙的视频果真没了。
紧随其后,陈谦梵的消息又弹出来:【还吃醋?】
温雪盈想笑,打字:我开玩笑……
没输一半,他已经回复过来一句:【回去哄】
三个字,也没什么魔法,莫名看得她心里甜津津的。
刘洋打断她诡异的笑:“温雪盈,你论文进度怎么样?”
她扣下手机,忙正襟危坐:“我在采集文献了,非常顺利!”
“就业呢,下学期的实习安排了吗。”
“就业?”温雪盈想了想,不无正经地说,“给我爸打工,算吗?我的保底offer。”
旁边人嗷嗷喊:“富婆,带我一个!”
“麻烦您问问温总还缺儿子吗?”
温雪盈憋笑,压压手指:“低调低调~”
刘洋给茶杯盖帽,“哐”一声,惊得人胆寒。
温雪盈赶紧又坐直了身子。
刘洋又问:“对了,你本科的时候是团支书是吧?”
“嗯。”
“选调挺合适你的,可以考虑一下。”
他说完这句,也懒得耗时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会。”
温雪盈出门时,在考虑毕业工作的事。
她是党员,本科期间是团支书,拿的奖也不少,符合报考条件。
选调生和公务员性质不同,档次略高,要下基层两三年,回来之后是被当做党政机关的国家干部培养的。
廖琴希望她从政,所以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
父母对孩子的期待,无非是指望他们成为人中龙凤。
所以,有机会要抓呀。大家都考,你也去考呀。
可是面对许多的未知,分明很多人都是在盲从。
只有考上研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学术。
只有考上公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官场。
她如此生性不羁爱自由的人,身处那种如履薄冰的环境,被人抓着把柄拉下马不是分分钟的事?
比如,心情太好或者心情不好,都要来酒吧泡一泡。
让她当国家干部,听起来不是一般的天方夜谭。
c大附近的学校很多,师范、理工、体院,所以周围几乎都是清吧,学生来玩的多,没那么奢靡混乱,安全系数还是挺高的。
陈谦梵跟着肖秉文进门的时候,驻场歌手已经开麦演出了。
他一身黑衬,手抄兜里,扣子微敞,露出干净性感的颈与喉结,没端着太正经的腔调,姿态里有着劳累一天下来的疲倦和懒散。
肖秉文看了眼手机,说:“他们都到了。”
陈谦梵应一声:“嗯。”
他的几个学生,闹着非要请他来玩。
这个局是躲不过了,趁着今天温雪盈不在,陈谦梵就没推辞。
往里面走,光影落在他身上。
同时,还有些别的。
观察,打量,或是青睐、暧昧的眼神,粘上他就没下来过。
“您平时异性缘挺好吧,”肖秉文想笑又不敢,悄悄凑过来说:“陈老师男人味儿太足了。”
陈谦梵本来低眸走路,闻言抬头一看,轻淡一环视,就逼退了一圈羞赧的注视。
当然,也有一些变本加厉,应接不暇的媚眼。
“几号座。”他问。
“那儿。”肖秉文往二楼一指。
陈谦梵抬头看去,男男女女都有,正在冲他招手。
去楼梯的方向,路过一个通往洗手间的狭窄甬道。
肖秉文无意之间瞥了一眼,又定睛看过去:“诶,这不是温雪盈?是不是她?”
陈谦梵旋即顿足,随之看去。
她在跟一个男人说话,看起来是对方挡了她的去路。
温雪盈露出大半的侧脸,飘逸的长发拢起,天鹅颈纤长又漂亮。她穿一条后背是交叉绑带的黑色鱼尾裙,光裸的蝴蝶骨抵着墙壁,也不怕疼,大概这一点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她看起来整个人的姿态都不太自然。
背朝着他的男人,陈谦梵有过一面之缘。
陆凛比她高不了多少,看起来一米八差个一两公分的样子,一只手撑着墙壁,跟她在说话。
陈谦梵揣摩着三个字。
桃花债。
温雪盈抱着手臂,没太多耐心的样子,但还是这么听着。
肖秉文的注意力全在美女身上,不由感叹:“本人居然比视频看着还漂亮。”
陈谦梵扫他一眼:“你认识?”
“社院的小网红啊,她玩网好几年了,你是不是不刷短视频?”
陈谦梵意味深长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摊开手,又看向温雪盈。
“什么?”肖秉文没懂他的意思。
“眼镜。”他沉沉说。
“噢噢。”肖秉文赶紧摘了眼镜,递到陈谦梵手中。
驻唱的声音太大,大到那边两个人的谈话像是被加密了。只三四米远,都隔墙有耳不了一星半点。
陈谦梵看向她低饱的肉棕色唇釉。
分辨着唇语,是在说:“非要我现在打电话喊我老公过来,你才信?”
紧接着陆凛说话,他看不见。
而后,温雪盈又道:“他睡了,我吃饱了撑的吗,为了你把他喊起来?”
陆凛又说了句什么,情绪稍显激动。
温雪盈也激动起来,举起拳头:“我老公很猛的,一个打你十个,祈祷别碰上他,好自为之吧你!”
她说完,嗙一下就把人推开,一身牛劲。
陆凛被她推到撞墙,痛得蹙眉。
陈谦梵缓缓勾唇。
而后摘了眼镜,归还,他迈步往楼上走。
“陈老师,这儿!”
“快来,就等你了!”
“老陈,想死你啦!”
陈谦梵默默地看向那个喊“老陈”的男生,分明什么都没说。
实力演绎,一个眼神上规矩。
男生卖乖:“嘿嘿,我想说的是老板。”
陈谦梵饶了他。
他没往里面坐,找了一个方便适合的位置,往下一瞧,正好将她坐的那一桌揽入视野。
温雪盈一个人在卡座,托着腮听歌,像是在等人。
肖秉文暗测测跟那男生解释:“老板最近比较介意别人说他老,谨言慎行。”
陈谦梵的听力还没那么差,但懒得理会这揶揄了,没计较。
这个位置很好,将一楼情况尽收眼底。
陆凛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猛灌几口酒,沮丧又冲动的模样,随后拎着外套很快就冲出去了。
没再过来纠缠。
陈谦梵用视线把人送出门,又扫了温雪盈的周围一圈。
一个身材长相都堪称顶级的美女坐在那儿,周围如狼似虎的眼神还真不少。
她心大,不关心。
他只能提着心帮她提防着危机四伏的环境。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八点钟方向一个,楼上还有一个。
“今天一定要把陈老师撂倒,让他招供出师母的信息。”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陈谦梵回看,脱口一句:“做梦。”
他不是不能喝。
但是今天现场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一些。
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端起一杯无趣的气泡水,陈谦梵轻滚喉结,让冰冷的果饮入腹。
“饶师姐这两天还好吧?”有人问。
“嗯。”陈谦梵稍一思索,“不要出去乱传。”
“明白!”
他们玩叫点数,陈谦梵参与了一会儿,余光里却装着人。
其实换不换饮料没太大影响,因为凡碰到这种游戏,他就没输过。
歌手在中间舞台唱了首《慢冷》,温雪盈撑着下巴看着,闪烁的灯影落在她眼中,照得她的眸光星星点点,又似有几分湿冷。
哭了?
放在膝头的指节稍稍收紧。
陈谦梵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歌还没结束,温雪盈忽然注意到门口动静,赶紧擦了把脸,是有朋友过来了,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她站起来,笑意盈盈地迎过去。
好像那些伤感的,脆弱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再然后,人慢慢多了起来,一桌大概坐了七八个。
看起来没什么庆生的氛围,纯粹就是酒搭子来玩两圈。
他眉心松开,听见旁边的学生喊他摇骰子。
温雪盈今天混喝了几口,在里面闷得不行,头晕难耐,就找借口提前走了。
外面冷风一吹,凉快多了。
她拍拍脸颊,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打个车吧。
还是……让陈谦梵过来?
打车的话,稍微有一点不安全。
但是让他过来。
算了,他这个点大概是真的睡了,温雪盈这么想着,点开打车软件。
“朋友生日?”忽然,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站在街边,视线往旁边一扫,熟悉的车停在脚边,打着双闪。
“……”
他、他怎么在这里?
男人凌厉冷淡的视线扫过她裸露的后背:“吃火锅?”
“……”被拆穿了,她心虚地眨着眼,不说话。
他说,“上车。”
“好嘞。”
温雪盈乖乖坐进去。
酒气熏天,让他不得不把两边窗户都降下。
陈谦梵看她醉呼呼的样子,问道:“没一个人愿意送你?”
温雪盈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鼓着腮帮子嘟囔:“狐朋狗友嘛,不负责接送服务哒。”
陈谦梵凉凉地笑一下,意味不明。
他把车开到主道,汇入车流。
温雪盈侧着身子看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了好一会儿,嘴角慢慢地撑起一个笑,眼若桃花,紧紧打量着他,渐渐还添了一点膜拜的意味在里面,忽然咂嘴感叹:“哎呀,找个帅男人就是好,光这么看着都觉得享受!你知道吗,那个什么新加坡总裁,还有那个那个富二代,程序员,跟你一比,我了个老天爷,就像个没进化好的猴子!”
“……”
她瞅了他一会儿,旋即眼色又变得骄傲欢欣,一脸这可是姐精心挑选的,没走错路的庆幸。
此话一出,陈谦梵百分百能断定这是醉了。
温雪盈冲着他莫名其妙地星星眼了半分钟,光是这么看着都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伸出一根手指,企图摸摸男人俊美的轮廓。
轻柔的指端落在他鼻梁上。
陈谦梵沉声:“挡视线了。”
她便懂事地把手收回,点点头:“好哒,你专心开车。”
“……好好说话。”
安静了没到一分钟:“我漂亮吗老公。”
不理解地看她一眼,他应了声:“嗯。”
她把镜子拿出来照照:“今天有个姐妹说,你这妆好看呀,有种死了男人的美。我说,我男人没死!我男人好好的呢,可笑!”
温雪盈说完了,自己给自己捧场似的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发现车内氛围死寂。
她愁眉苦脸地看他:“你怎么不笑。”
又伸出手,摸摸他的嘴唇,温热的体温让她一瞬好似静电般触动,浅浅一碰就缩回。
“好严肃呀陈教授。”
陈谦梵轻轻抿唇,也试图消融掉她触过来的那点痒意,不置可否,问她:“每次都喝这么多?”
“你不喝吗?”她问。
他说:“没你爱喝。”
“我喝得不多呀,我是又菜又爱玩,容易晕而已,每次脸一红,就显得我喝得多。”
温雪盈一边嘀咕着,一边把副驾的座位放倒。
她双手捧在小腹上,像是要睡着的姿态。
然而没睡,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外面黑色夜空。
少顷,她又浅浅地出了声:“我有时候真挺希望他去死的,可是死了,阎王爷会不会怪我把他咒死的呀?这违法吗?不会来抓我吧?”
陈谦梵没吭声,余光倾向她。
她接着说下去,轻声的,又是讥讽的:“他们俩都去死就好了,但是吧,要是真的应验了,我就没爸爸了。”
温雪盈说着,闭上了眼,眉心里尽是苦楚:“我早说了,我妈就不该遇见我爸,我常常觉得其实没我也行,没有雨祯也行,我就希望她能找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不过……男人就都那样啊。
“温哲不好,别的男人就好吗?
“我要不是为了那两百万,我觉得能寡一辈子。男人有什么用,我不需要男人。”
说着,她音色里沾一点哽咽之意。是祈求的,又是渴望的——
“陈谦梵,你可别爱上我。”
温雪盈睁开眼,重新看向他,“你要是爱上我,我就要开始担心,你下一秒会不会就不爱我了。”
她没有流泪,但喉咙里哭腔明显:“我们就这样子还挺好的对不对。”
手掌轻轻抚在他的发梢,陈谦梵没有回答,镇静地看着她,沉而缓地出了声:“不要想了,睡一会儿。”
温雪盈没应声,也没睡着。
回到家里,她在梳妆台前安静地坐着。
有点醉,没太醉。
还有精力卸妆。
摘了美瞳和假睫毛,卸妆膏被她用指尖推开在手心,亮晶晶一团膏体,温雪盈低头看着。
梳妆台是她搬过来之后,他给置办的。
很宽敞,很够用。
可她总会想,会不会占用了别人的地方呢?
陈谦梵见她坐在那儿,就没跟去,但过了会儿,他路过发现,她像被点了穴一样,动作没有分毫的进展。
他走到镜子前,一只手撑着桌角,低眸看她。
男人压下来的阴影拢着温雪盈,她这才反应过来,将乳液涂在脸上。
“你挡着我照镜子了……”温雪盈不满地拧眉,又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着。
陈谦梵稍稍退开一些,她照着镜子,却又停下了动作。
好像一定要在暗处,才能启动工作模式。
他在她面前蹲下,学着她的样子,将卸妆膏抹匀在自己的手心,将固体推成稍微粘稠的形状,再慢慢地用指腹擦到她的脸上。
“这么抹?”他温柔地问。
“……嗯。”
因为陈谦梵蹲着,她得低眸看他。
而他抬眼,有灯光照射,眼底好像落满碎碎的星星。
矜贵的黑色衬衫松斜了衣襟,一双幽邃的眼为她臣服。
她的眼神倒是前所未有的乖,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一个被驯化的小动物。
独来独往的个性被短暂磨平,她偶尔也需要依赖与支撑。
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陈谦梵。”她说。
“陈谦梵是谁?”
“是我老公。”温雪盈声音很小。
他笑了声,轻轻的。
温雪盈说:“你别取笑我了,我又没喝醉,我就是有点儿晕,一上头我就话多,但我真的没醉。”
陈谦梵不说话,手指小心地擦过她浅色的嘴唇。
温雪盈等他抹完嘴巴,才又开口:“我不是不喜欢你碰我,我是觉得,如果没有感情,就不要那么草率地这样那样,拉拉扯扯……
“人太随便了。
“我是说人,人类的人,所有人都太随便了,就显得我像一个异类。”
她说着,哭腔又分明了些。
陈谦梵用指关节轻轻蹭她眼角多余的乳液。
“我明白。”他说。
“你真的明白吗?”
“我都明白。”
温雪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停下动作。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了,你千万别和别人说。”
十分小孩子气的口吻,也不是什么谨慎的个性。
陈谦梵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应对,她虽然随意,但他万事小心,要保全别人的秘密这事,说小不小。
而下一秒,温雪盈便弯下腰,她凑到他耳边,虚下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爸爸嫖.娼。”
“我前男友出轨。”
陈谦梵瞳仁浅跳,看向她的视线不由地变深了一些。
她说下去:“你知道人和人是怎么建立关系的吗?就像两根绳子,绑在一起,变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轻轻一扯就散了。”
怕他不理解似的,说到这儿,温雪盈忽然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那些复杂的绑带,和她隐隐欲现的肌肤赫然眼前。
但看系法,真如她所言,只是在末梢绑了一个蝴蝶结。
摇摇欲坠,相当危险。
各种意义上的危险。
温雪盈虽背对着他,但将脑袋扭转过来看着陈谦梵,她目光坚定,指指那个蝴蝶结:
“来,你试试看。”
“扯一下你就懂了。”
他的眼中又添一份深意。
第 17 章
温雪盈指着那个蝴蝶结, 企图让他能从中沉浸式地感受感情的易碎。
然而等了半分钟,他没动静。
她细眉一揪,严肃地盯住他, 一副再不听她指挥她就要闹脾气了的样子。
陈谦梵看着那几根绑带, 想到的却是别的蝴蝶结。
她高估了他的忍耐力, 他选择原谅她一时的迷糊。
他沉吟片刻, 徐徐起身, 没有接她的话茬,只低声一句:“闹够了就去洗澡。”
温雪盈鼻子出一口气, 重重的失望, “没劲!”
她一边往浴室方向走,一边自己把那个结拆开了。
陈谦梵稍稍背过身去,余光残留一片雪白的背影。
关门的声音传来, 咚一声,紧接着是她混乱的歌声: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是我鼻子犯的罪~”
她出声唱得挺随意, 然后发现浴室的混响居然还不错,便开启了自恋的美声唱功:“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
池子里哗啦的水声传来,大概在洗脸。
陈谦梵出去洗手。
回来的时候歌声还在继续, 水池的水声停了。
“你身上有——”
歌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砰”一声。
显然是撞上什么东西。
或者, 摔倒了?
“嗷!痛死了。”她哭音重重。
陈谦梵皱起眉, 往门口走:“要我帮你洗?”
没动静。
他曲指扣了扣门。
里面的声音又变得嗲兮兮:“好啊,来啊, 快来啊大王~~来抓我啊大王~嘿嘿,嘿嘿嘿。”
“……”他沉了沉嗓:“温雪盈。”
“别真进来啊我在考验你!”她恢复正经, 小心翼翼的声线,“你可别耍流氓,我会报警的。”
陈谦梵道:“十分钟不出来我就进去,你尽管报警。”
唰——
水声淌下,刻不容缓。
温雪盈是掐着点出来的,但并没有人在门口等着进去帮她洗,她如释重负,也有一丝沮丧地倒在床上。
陈谦梵在客卫洗好,进来的时候她侧躺着,腿夹着被子,睡得散漫。
的确算不上不省人事,睡衣扣子还是扣得紧绷绷,警戒线拉到最高。
陈谦梵帮她提了提被子,下一秒,手被人捉住。
她笑得不怀好意,睁眼看着他,开口却是:
“爸爸。”
“爸爸你怎么这么帅啊。”
他不由地被噎了下。
“陈谦梵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男人的目色瞬间冷凝,俯视着她:“我不觉得好。”
温雪盈眼睛擦亮,看清来人:“哎呀,你不是爸爸,你是我老公!”
“我老公超级帅的,我嫁了个万人迷。”
“我刚才洗澡的时候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喜欢你的人组织起来,围剿我,很多女生,还有男的,男的也不少。他们冲我吼着,把我的老公还给我!”
“哎呀你说,怎么那么多人爱你啊老公~”
她眯着眼睛,抱紧他的手臂:“快来啊大王,给你看我的夜光手表~来啊大王。”
陈谦梵:“……”
明明只是被她抓着手,不知道为什么浑身都变得燥热。
他抽出手,又去冲了个凉水澡-
温雪盈被电话声叫醒。
今天的快递有点早,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来啦来啦!”
“快递签收一下。”门口的男人说着。
“好的,谢谢小哥。”
是廖琴寄来的被子,占地不大,她用了压缩袋,也不知道有几条,可能还有一些棉衣,沉得像块铁。
温雪盈把东西拖到卧室,突然发现——
她老公呢?
刚起来就没看到陈谦梵。
去上班了吗?
她没看时间,大概是到点了吧。
没想太多,温雪盈提了个小凳子,踩着往衣柜的高处送东西。
“沉死了……”
东西太累赘,往高处塞的时候,还倾斜着向下滑,温雪盈费劲地把压缩袋往里面推。
摇摇欲坠的时候,被人借了一把力。
陈谦梵个子高,用不着踩凳子,长臂一伸,不显力气地就轻松把东西推到了里面。
他偏眸看她,问:“怎么不等我拿?”
温雪盈扫他一眼,见他身上穿件运动风的黑色外套,清隽面容有种被凌冽秋风扫过的凉意,清爽又干净。
看起来是出过门了。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解释说:“是我妈妈寄来的被子。”
陈谦梵问:“要换上吗?”
“不用不用,根本用不着,她就是……从小就这样,贡献一些莫名其妙的关心,应该不会太占地方吧。”
他略一沉默,“给你煮了点粥。”
然后往外走。
“ok。”温雪盈快步跟上。
她洗漱完,坐到桌前,头发就随便拢了一把,凑近看看今天的早点。
蛋酒,三鲜豆皮,灌汤包。
还有他煮的皮蛋粥。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这么牛。”她点了点一旁那些色泽鲜艳的丰盛美食。
他如实说:“买的。”
“提前出去过了?”她坐下,夹了一筷子汤包。
“起得早。”陈谦梵说。
温雪盈莫名有种不祥预感,昨天晚上……
虽然记得不甚清晰,但也不是全无记忆。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睡得好吗?”
他淡淡:“不太好。”
温雪盈心里咯噔一下。
满脑子回声:不太好,不太好,不太好……
她把包子咽下去:“我昨晚是不是发神经了。”
陈谦梵看向她,眸色静静:“确定要回忆吗?”
温雪盈又夹一筷子,吃东西以掩饰尴尬。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聊这个话题。
某人已经将回忆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下去:
“首先,不断夸赞我的美色。”
“其次,一直喊我老公,其间还夹杂了几声爸爸。”
“再者,命令我看你的夜光手表。”
“最后,变本加厉,亲了我。”
语调慢悠悠,但掷地有声的每个字都能把她呛死。
“……!”温雪盈的脸色是一瞬间变红的。
陈谦梵提前预料到她会喷饭似的,及时而贴心地递上一杯豆浆。
她噎了下,没咳出来,快速咬住吸管,吞咽几口。
不会吧?真亲他了?
她将信将疑瞥一眼:“亲了哪里啊?”
他面不改容:“哪里都亲了。”
陈谦梵看着她,修长的十指交握,谈判姿态,表情在问: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他神色如常,眸色云淡风轻,却又隐隐幽深,总之看起来并不像在骗人。
温雪盈喝了半杯豆浆让自己静静。
她苍白地解释说:“我那是喝多了!你应该知道人喝多了是什么样子的。”
他缓缓地嗯一声,一副长见识了的表情:“百闻不如一见。”
“……”
杀了她就现在。
温雪盈又安静地吃了会儿东西,小声说:“去喝酒的事情,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啊,我就是怕你不高兴,觉得我太爱玩了,就会管着我。”
陈谦梵淡声:“我不管你喝酒,但遇到事情要随时找我。”
她愣了愣。
问:“你看到他了啊?”
陈谦梵又安静了一会儿,敛眸,欲言又止地“嗯”了声。
不行,要聊崩了……
换话题,必须立刻换话题,赶紧活跃一下气氛。
温雪盈瞅瞅他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束,“我发现你这样穿还挺显年轻的。”
“显年轻”这三个字很突兀,他看着她。
“像高中生!”她急忙打补丁,嘴甜甜的,“打篮球超帅的那种~”
陈谦梵眸光收敛,不置可否。
“你高中早恋过吗?”温雪盈打趣他,“是不是女朋友一茬接一茬的?”
好像不是第一次提到他的旧事。
“对我以前的事很感兴趣?”陈谦梵握着玻璃杯喝水。
她笑笑:“我只对你的帅脸感兴趣。”
“区别是?”
“换一个帅哥坐在这里,我同样会关心他的花边新闻。”
他想了一想:“没有花边新闻。”
“哦我懂了,学神的任务就是心无旁骛地学习——诶我好像没问过,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师大一附中。”
“我也是哎!”
温雪盈眼里闪过一秒钟一见如故的亲切感,登时又陷入浅浅茫然,看着他的表情转而困惑。
不可能啊……
你哪一届的?
没听说过啊……
陈谦梵好像会读心术一般,解释道:“我毕业的时候你才小学,不用惊讶。”
“………………”
聊天彻底结束。
“今天有课吗?”听她叽里咕噜的一顿早餐吃完,他问。
“没有,我在家休息。”
陈谦梵默了默:“嗯。”
温雪盈知道他要出门,挥挥手:“开车注意安全哦。”
陈谦梵没有离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做了个决定,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展开的戒指盒,放在她面前。
“小礼物,祝你心情愉快。”
一枚蓝色的钻躺在里面,这品牌价值不菲。
温雪盈一惊,忙抬眸看他:“给我的吗?”
陈谦梵端起她的手指。
他说:“漂亮的指甲要配漂亮的戒指,如果不喜欢婚戒,我给你买别的。”
温雪盈最近很中意蓝色,指甲贴的也是水蓝色的亮片。
她不喜欢延长甲,每天都将甲床修得很工整,轻细的骨节放在他掌心,被卡进去的戒指颜色稍重一些,偏宝蓝,跟她浅色调的指甲很贴合。
“喜欢吗?”陈谦梵转而看向她,认真地问。
温雪盈问:“是有什么寓意吗?”
“是海王星。”他简单说。
温雪盈将指腹划过那片凸起的钻石,晨光落进来,将它照得剔透。
“我下次换粉色的美甲。”
“我给你买樱花。”
“那……绿色的呢。”
“有四叶草。”
温雪盈笑了:“谢谢,好喜欢。”
陈谦梵说:“有时候我脑子里塞满许多事,公式也好,工作也好,或者学生。但我一定会空出来一块位置,保证是给你留的。”
温雪盈不欣赏戒指了,转而看向他。
他说下去,语气温柔:“我第一次做丈夫,或者说,第一次做恋人,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务必要告诉我。”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做得特别棒。”温雪盈竖起大拇指,“特别好真的,一键三连。”
她弯弯眼睛,笑得明媚。
总是这样笑眯眯的好人缘样子。
陈谦梵也笑了,浅浅的,手抚在她的发梢:“嘴上说着特别好,心里在想,你太死板了,是不是?”
“……”她笑容一僵。
嗯……好像,是有这么吐槽过?
他说:“比如,明明没有在你的身上花很多心思,却误以为那就是追求。”
温雪盈不敢相信:“你还记得这事呢?”
之前他说追过她,她的确表露出一丁点的失望。
其实后来温雪盈想了想,那也算是一种表态。
只不过追她的人很多,舍得花时间的人很多,陈谦梵的这一点示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站在他的角度看,于他而言,那些付出就是百分百了。
“不是成心让你不满意,怪我的理解和认知有限。”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在慢慢提升我的领悟能力,你想要获得的,感情里的温度,浪漫,物质,或是别的我还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我一边学习,一边慢慢补上。”
“可以?”
温雪盈不吭声,敛眸去看戒指,不让他发现自己动容的一面。
温雪盈一边研究,一边揣摩着这颗钻得花多少钱。
陈谦梵只看着她发端,仿佛又看穿她的心事:“不用回礼,和我相处不必有来有回。”
她轻轻应一声,“……嗯。”
陈谦梵说着,发觉时间紧迫,他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步伐。
“还有一件事。”
温雪盈:“嗯?”
“昨天你说,你不讨厌我碰你,你只是介意没有感情的拉扯。”
陈谦梵定定地望着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界定感情的发生,但是如果做好准备,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她哑然:“准备什么?”
“亲密行为。”
“……”温雪盈持续语塞,脸色涨红,“你很急吗?”
“着急有用吗?”他笑了一笑,“有用的话,那我承认,确实有一点。”
她不是很明白这个亲密行为的具体,问道:“你、你是很想……”
“嗯。”陈谦梵坦荡承认,颔首说,“很想吻你。”
……老天奶!
这个人为什么总能这样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让对方羞耻的话啊!
陈谦梵走了之后,温雪盈弹到沙发上。
她把脑袋塞到抱枕下面,撅着屁股,上演了一出无地自容的鸵鸟埋头。
默了有三分钟左右。
而后,胯骨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拍。
“啊!”她尖叫着弹开,抱着枕头缩在角落。
看她一脸惊吓,折返回来的陈谦梵不由地轻笑一声:“不是今天。”
他点了点被她压住的沙发一角,悠悠道:“我手表被你坐着。”
第 18 章
戴上手表, 陈谦梵这回是真走了。
温雪盈目送他出门,又趴在窗台目送他的车开远。
视线停留在已然空空如也的道路上,很久都没有收回。
他刚才说到亲密行为……她不禁想, 像陈谦梵这样看起来斯文从容, 如清风明月一样的人, 也会有饮食男女的欲望吗?
清心寡欲的生活里, 她总猜想他跟她能够观念合一。即便睡在一张床上, 也需要保证自己的独立空间。
这份独立,不光是身体上的, 也是思维上的。
特殊情况, 比如早晨的小小意外发生,她也不会太过挂心。
给了他一个性冷淡的定性,她真的就能这样安然无恙地和他同一屋檐下生活下去。
因为她不想, 所以就觉得,他也不会想。
可事实好像并不如此。
陈谦梵出现在男神排行榜上的理由, 是性幻想top1, 而不是性冷淡top1。
十分钟,温雪盈研究了那一枚戒指足足十分钟。
漂亮啊,真是漂亮……
真钻和假货就是不一样,戴上感觉手指头都变沉了许多。
哎。
叹一声。
结婚远比她想象得要复杂。
两百万不是终点, 而是起点, 原来这并不代表她完成了一件人生壮举, 而是允许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
面对茫然的一切, 温雪盈总有种被自己出卖了的错觉。
温雪盈平复好心情,冷静地想了一些事情, 然后打开微信,给陈谦梵发消息。
她先给他拍了一张自己的手的照片, 表示五星好评买家秀。
紧接着说道:【其实你不用买那么贵的啦,我平常就在网上买的,好看的塑料的都行的~】
温雪盈:【真的真的,价钱太高的东西我反而舍不得换,你懂不懂,我就是很追求新鲜感,对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
发完,觉得追求新鲜感不是一个褒义的形容,于是又补充:【仅代表饰品。】
陈谦梵应该是在开车,过了好半天才回一句:【知道了。】
温雪盈觉得他的领悟能力不会很差,于是没有多说。
想了想,她又问:【我昨天真亲你了啊?】
短短一行字,字里行间溢出战战兢兢的心绪。
他说:【逗你的】
她如释重负,笑逐颜开:【那就好[憨笑][憨笑]】
陈谦梵:【但叫了老公和爸爸】
她笑意尽收:【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
陈谦梵:【频率很高,较为难忘】
“……”
温雪盈倒地不起。
几分钟后,放下手机,她去洗了个头,然后换了一个高一些的凳子,到衣柜前,思来想去,温雪盈还是把廖琴给她寄的东西拆开了。
除了被子,还有衣服,她的棉服,外加一件新的。
廖琴每隔几年,就会找她信得过的老裁缝给温雪盈做件过冬的衣服,这个“传统”从她小学就开始了。
只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审美,妈妈做的衣服不能入眼,温雪盈没怎么穿过。
她把新衣服展开,臃肿的羽绒服,怕她不喜欢嫌难看,妈妈选了保险百搭的黑色,藕断似的衣服表面,被线勒成一节一节,土得要命。
脑海里闪过一些过期的争执。
——我就不喜欢穿这衣服,干嘛逼我穿啊,难看死了。
——好看有用吗?你穿那大衣能保暖吗?以为自己拍韩剧呢是吧?早晚冻出关节炎我跟你说,你知道关节炎多痛苦吗?你看你外婆火化的时候,腿都伸不直!你这么下去,以后老了走不动路,谁来照顾你!
温雪盈也不知道,怎么就从衣服聊到了外婆火化。
反正那衣服是一次没穿。
温雪盈回复廖琴:【东西收到了】
廖琴问:【衣服试了吗?】
温雪盈回得随意:【试了】
廖琴没再说什么。
温雪盈收拾衣服被褥,正准备好好叠起来的时候,忽然从里面抖落出一张照片。
是全家福,但不是最新的那一张。
温雪盈看着照片,缓缓出了神。
大概是廖琴把新照片洗出来,想给他们夫妻俩一份,但是拿错了。
寄过来的是她十三四岁时候的照片,已经泛黄,角落都皱起来一点。
那时的温雪盈刚刚步入青春期,留着跟男孩子一样的短发,但这中性的打扮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桃花。
照片上面一家四口,儒雅的爸爸,热情的妈妈,漂亮的姐姐,可爱的妹妹。
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廖琴总是很享受那一时半会儿的风光,走到哪里都被称赞好命。
有个会赚钱的老公,有对会读书的女儿。
人生赢家呀。
廖琴就笑笑说,是啊,是啊。
她早就没什么人生烦恼了,就指望女儿嫁得好。
温雪盈看着这张照片,想的是,这个家庭,光鲜得就像——
一个脆弱又精美的蝴蝶结。
温雪盈不喜欢她的妈妈,可是她比任何人都爱她。
照片被拍给廖琴看,她说:【寄错了。】
廖琴回:【哦,前两天在整理,弄乱了估计。】
过会儿,又说:【算了,下次回来拿吧。】
温雪盈简单回了一个“嗯”字,没再说什么-
深秋的风卷过校园,染红了青山。
温雪盈在图书馆看了几天书,有点乏了。
秋叶掉在天台上,她撑着下巴看着古建筑的飞檐翘角,忽然想去拍些照片。
找到她的御用摄影师。
温雨祯拒绝:【叫你老公给你拍。】
温雪盈:【他很忙诶,麻烦人家不好吧,你不是很闲吗】
温雨祯理直气壮:【我不忙,可是我懒啊!】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温雪盈正想着怎么回,温雨祯已经气势汹汹地来了电话:“他是你的丈夫,你干嘛怕麻烦他啊。”
她就这么一针见血地把她问住了。
温雪盈轻愣。
她居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虽然温雨祯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温雪盈干不出让他百忙之中抽空帮她拍照这种事。
她就是花钱雇个摄影师,也不会找陈谦梵的。
不光是陈谦梵,温雪盈本来就是不太爱麻烦别人的性格,说的好听点叫独立,说的不好听叫疏离。
如果不是很亲密的人,她才不会试图影响别人的时间和精力来为她做事。
所以她宁可出钱,让帮助也变得明码标价,也希望彼此之间不要有任何亏欠感。
温雪盈说不上个所以然,总之:“不要,我不太自在。”
“敲木鱼吧你就,再敲个十年!”温雨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质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给你制造机会都不把握好。”
温雪盈想着,支支吾吾说:“可能……有一点点吧。”
“那你就去敲他的木鱼啊。”
温雪盈都快不认识木鱼这两个字了:“那是因为他长得帅,他一靠近我就感觉被荷尔蒙包围了,对着那张脸不心跳加速也很难吧!”
温雨祯:“喜欢就是喜欢,别找借口。”
她果断说:“那不喜欢。”
“……”
温雨祯不肯给她拍照,她也懒得多问了,难不成真去找陈谦梵?
他说他今天有个会,稍微要晚一点,温雪盈没意见,在图书馆等着。
她看书看得心不在焉,于是搜了搜他说的那个会议的地点,发现就在楼下会议厅。
温雪盈到图书馆一楼,抱着侥幸的心态,想着能不能在这儿碰见他。
学术会议厅的后门敞着,参会的人很多,可能有两百多。
陈谦梵坐在最后一排。
位置离后门近,加上他身姿修长,器宇不凡的气质格外夺人眼球,温雪盈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谦梵靠椅背坐着,姿态闲适,手指抵唇,另一只手放得稍低,在玩手机,心不在焉地听讲。
嘿嘿,开小差被她抓到。
身上穿的是上次那件显年轻的运动服,他身长,很适合黑色,矜贵气质十分出挑。
陈谦梵没带电脑,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中间搁了一支笔。
温雪盈再一扫周围。
一帮学者看起来年纪都挺大的,这应该是个专门给老师开的会。
他坐在群众中,这回是真显年轻了。
温雪盈蹑足过去,想恶作剧吓一下他,而一靠近,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只是无心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很靓丽的色彩在她的视网膜一闪而过。
很显然,他在看女人。
是照片形式的一条短视频,她无意扫到的时候,男人修长的指端轻划屏幕,就从第一张跳到了第二张。
陈谦梵,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人吗?
知道偷看别人的手机不礼貌,温雪盈就只匆匆地瞄了那么一眼,她坐下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吧。
谁不爱看美丽异性啊……
的确比较大跌眼镜的是,原来陈谦梵也不例外,逃不开庸俗这个词。
有那么几分自欺欺人地想着。
每个人,能在婚姻里独善其身就是最好的结局,她不爱做测试男人忠诚度这种事。
温雪盈一坐下,就把他面前的笔记本抄到自己眼前,看写了什么重大的会议纪要。
眼前是他漂亮的楷书——
给雪盈准备:虾仁,蒸蛋,平菇,鸡翅。
再往下,是一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凌乱笔记:料酒1,生抽2.面粉+淀粉1勺……
居然是在研究菜式。
掩埋了坏心情,她差点笑出声:“怎么不好好听讲?”
陈谦梵看她一眼,倒是没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他淡定地收起手机,回答道:“假大空,听腻了。”
温雪盈看着他收手机的动作。
“作业写完了?”他问。
她拍拍怀里的书包,意思是里面装着她的智慧呢:“嗯嗯。”
陈谦梵看了一眼时间,离会议结束估计还得有半小时,问:“是来等我,还是找我有事?”
温雪盈说:“我看最近山上的枫叶好漂亮,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拍照片。”
陈谦梵略一思忖,说:“奖励我一顿晚饭。”
“啊?”她愣住,“你是想让我下厨吗?”
他眼底含笑:“不建议。”
她也释然地笑一笑,比了个ok:“好的好的,请你吃饭。”
挺好的,这种交换,让她反而没什么心理负担。
“着急吗?”他瞥一眼台上,又问。
温雪盈说:“不急。”
陈谦梵轻轻颔首,说:“不爱听也得做做样子,等我一会儿。”
“没事,现在还早呢,我想天黑之前拍就好。”
陈谦梵沉默了几秒,看了看她,随后声音又低了几个度,沉沉的:“不是不想挨着我?”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捞过她的手。
温雪盈握成拳的手被他用指骨撑开,微凉的骨节自如地穿进来,与她轻轻交握住。
然后手就被拉到他的腿上。
十分顺利成章的亲近,让反应慢半拍的她脸色一红。
温雪盈佯装镇定地笑了下:“没不想啊。我是觉得,这边应该没有你的迷妹。”
陈谦梵似乎是没听清,稍稍低头,凑近她问:“什么。”
低哑的声音再度贴近几分。
近到温雪盈的嘴唇差点擦过他的耳廓,她抿了一下嘴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没听清,于是又不轻不重地重复一遍:“我说没有不想啦。”
闻言,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头,给他们之间重新预留出一点空间。
但仍然是靠得很近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
这样的距离之下,他好像就笑在她耳膜上。
心弦紊乱,她被撩拨得七上八下,耳朵酥麻,有些发烫。
陈谦梵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温雪盈不明所以,但莫名又羞怯于偏头与他对视。
这阵注视显得漫长,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做出什么,她埋下头,看着他们偷偷牵紧的手。
正想着,幸好有桌子遮挡。
而下一秒,她这只手就陡然被举起,温雪盈错愕偏眸,对上他很深的视线。
陈谦梵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发出很轻的啄吻声音。
让她感觉到纤柔的皮肤擦过一阵温温的柔软。
吻毕,很快将手放下,他还佯装礼貌地问一句:“这样可以接受吗?”
温雪盈瞠目:“你亲都亲了!”
他淡淡笑着,眸色静谧,不置一词。
过会儿,陈谦梵出声问她:“还别扭?”
温雪盈闷闷地“嗯?”一声,心跳还没有平复好,不太敢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陈谦梵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的手:“怎么出汗了。”
“……是里面太闷了。”
看出一点找理由的嫌疑,他说:“习惯。”
温雪盈没有说话,她忽然想抽出手,反又被他紧紧一握。
陈谦梵观察了她一会儿,看她闪躲的视线,和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末了,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如果他没看穿她内心的郁结,温雪盈不会主动提这事,不过他既然都问了,她也没瞒着。
在低压环境里沉吟几秒,她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刚……在看什么视频啊?”
陈谦梵的眼神闪过一瞬的疑惑。
而后他恍然,打开手机,给她看他的浏览记录。目色清明,没半点遮掩的意图。
最新一条,就是她刚刚无意扫过的那一则视频。
是她那天在酒吧里,请朋友拍的几张微醺照。
温雪盈懵了一下:“……”
他居然是在看她?
陈谦梵说着,语气竟还有几分语重心长:“放心,我就是有什么不正经的想法,也只对你有。”
他把手机放在了她这一边的桌上,有任她查看的意思。
温雪盈自然没去碰,只觉得手心又烫了烫。
她缓缓地弯起嘴角,眉梢重新沾一点娇俏,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账号啊?”
陈谦梵反问:“很难吗?”
确实不难。
她的id就是自己的名字。
见她不碰手机,陈谦梵又拿回去,把评论区点开,似有深意地问道:“我的情敌好像比我想象得要多,是不是?”
前排的三个高赞评论依次是:
老婆好辣[色][色]
劳资要跟你亲嘴,我的老婆[kiss]
老婆贴贴!!
除此之外,温雪盈看到,这几个评论下面都有一个醒目的红点。
他居然!挨个!点了赞!
有种不是讽刺、胜似讽刺的荒谬感。
她赶紧解释:“都是女孩子啊,我不吸男粉的。”
“我没计较。”陈谦梵语气平稳,宽宏大量得很。
台前,年过六旬的不知道哪个学院领导还在慷慨陈词。
陈谦梵又恢复了风波不动的散漫坐姿,他往后靠,手撑在嘴角,望着那领导,但人说了什么,他显然没听进去。
温雪盈的手仍然被他牵着放腿上,好一会儿没松开了。
这回是真出汗了。
她悄悄地瞥他一眼,发现男人的嘴角微微的掀起一点弧,又是那种神秘又促狭的笑。
她撅一下嘴巴,像不满,又像撒娇,小声说着:“干什么啊,你怎么每次拉我手都要笑……”
他敛眸看她,说道:“跟老婆贴贴,还不允许我高兴了?”
第 19 章
室内太闷, 感受到她的体温在升高,陈谦梵悄然地放开了她的手,让她稍作歇息。
温雪盈紧急地把手抄进口袋里, 举止间还有被捉弄过后的隐隐慌乱, 但努力镇定。
“走吧。”没过半分钟, 他忽然说。
温雪盈好奇:“不是还要再听会儿吗?”
陈谦梵振振有词:“怕你着急。”
“我不着急呀。”小白兔还在混乱。
他说:“我急了。”
哦……
原来是可以走的呀, 那他们刚才在那里卿卿我我是在干什么?
温雪盈目色困惑地跟着陈谦梵走出了图书馆。
他的车停在门口。
陈谦梵坐进车里, 问她:“在哪儿拍?”
温雪盈:“博士斋社。”
他把车子往山上开,余光瞄到, 温雪盈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她的手背。
是被他的嘴唇盖章的地方。
她擦拭的动作不大, 但是指腹不经意间在揉来搓去,好似显现出内心介怀。
“手怎么了?”陈谦梵问。
温雪盈动作一滞,然后说:“就……你刚刚那一下, 弄得我好热。”
他想笑:“我是蜜蜂吗,这么大威力。”
温雪盈鼓鼓腮帮子, 不说话, 本来自己都没发现小动作,被他一提醒,真的低头擦起手来。
看了看她擦手的动作。
“对不起,”陈谦梵忽然声音低一节, 看向她, 颇为郑重, 又语气轻缓地说, “给你道歉,是我冒失了。”
温雪盈愣了一下。
他大概觉得, 先斩后奏的吻还是不够礼貌吧。
“不是的,”沉吟几秒, 她心情复杂,学着他的语气咕哝着,“怎么会有人分不清生气和害羞啊……”
闻言,陈谦梵稍稍欺身,往她这边凑一点,真没听清似的:“生气和什么?”
温雪盈在心里尖叫一声——
老男人。
真是没羞没臊的老男人!
她下意识用手去遮他的嘴巴,就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挡。
有了自投罗网的嫌疑。
好了,这下不光手背被他吻过,手心也留下了这双唇的温度。
温雪盈赶紧收回手,她低眉说:“不过……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怎么了吗?”陈谦梵不以为意,语声轻淡,而歉意未消,“让你不舒服就是我的错。”
不值一提的小事,称不上不舒服,却得到一句真诚道歉。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油然而生的稀奇感觉,因为超出她的认知,不懂要怎么接话。
紧接着,他又说:“是因为害羞的话,我就爱莫能助了。”
温雪盈:“……”
继续擦手。
用力的手指和变红的手背被他隔开,陈谦梵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做了一个保护那个印记的动作:“别擦了,越擦越热,更忘不掉。”
温雪盈不光手红,脸也热:“……陈谦梵,我还以为你是正经人呢。”
“不是吗?”
“我怎么感觉,你有的时候有点诡计多端啊?”她微微皱眉,有种发现敌方马脚的严肃感。
他淡定微笑:“何以见得。”
短短的车程,在他话音落下时到底终点。
温雪盈飞快地下车,结束这个话题。
这儿是上回闲逛溜达的那个民国建筑群周边,为了避免再遇到那个恶心恐怖的生物,温雪盈没再绕到后门,跟着他,沿着长阶梯穿行在博士生宿舍之中。
他的车停在操场旁边,一侧是一辆中巴车,挂着南极科考队的旗子。
还没到下课点,长阶没人,路过时能看见宿舍区域的露台上有几个博士生在悠闲读书。
陈谦梵腿长,为了等她,步子迈得缓而沉稳。
温雪盈不能忍受漫长无聊的步行,嘴巴闲不住跟他唠嗑:“我有个师姐是测绘的,去年还跟南极科考队出去呢,是不是有很多搞科研的都在南极啊?”
陈谦梵说:“每个国家分几块地,各自研究。”
“谁来分?”
“国际组织。”
“研究什么,是不是企鹅?不知道企鹅rua起来是什么感觉啊?皮的还是毛的?”
她眼里充满好奇,觉得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陈谦梵一边低头看着台阶,一边不紧不慢地介绍着:“研究冰川,气候,南极的物质很丰富,石油储量高,还有各种稀有资源没被开发,最终主要还是作为军事用途。中国建站比较晚,到80年代之后了,不过现在已经遥遥领先——”
说到这儿,他看她一眼。
温雪盈从满眼“到底有没有企鹅”的期待,变成“好无聊的百度百科”的小失望。
对上她莫名有点小委屈的表情,陈教授为此严正声明:“当然,研究企鹅也是重要一环。”
她转瞬就眉开眼笑,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笃定笑意。
春光灿烂的笑靥,不经意间晃了旁人的眼。
他隐隐挑唇,眸底有微妙的宠溺。
因为是古建筑,台阶的高度不同平常,她一脚踏下去,稍稍一打滑,但很快站稳,尽管没有什么大碍——
就像石子落在他的湖心,惊起一圈涟漪,将他规律的心跳打散了,陈谦梵下意识就伸手揽过她。
力道不轻不重。
“慢点。”他惊魂未定地说。
温雪盈只穿了一件衬衫,他手掌下的触感轻薄。
“是不是冷?”陈谦梵看一眼她的衣服,问道。
温雪盈说:“还好。”
陈谦梵把外套脱给她。
她说:“我一会儿拍照呢。”
“拍的时候再脱了。”
“……哦。”
她拢着他外套的两襟,盖好单薄的身子,将袖子往上扯了好几把,才把手露出来。
穿好衣服,她又天马行空地笑起来,“诶,我以前穿我爸衣服就这样,特别大。”
陈谦梵望着她,眼眸中有种克制的平静,强调道:“我只比你大七岁。”
言外之意:你究竟多想认我当爸爸?
“……哦,”温雪盈惭愧地低了头,带些讨好意图地轻声笑着,“sorry啦,哥哥。”
等她整理好衣服抬头,陈谦梵已经稍稍侧过身,将手握拳挡住唇边,低咳一声。
这是冻着了?
怎么耳朵都红了啊。
果然山顶风大……
温雪盈一边看着他,一边琢磨:“不行啊,叫哥哥也好奇怪啊,喊叔叔?但是叔叔好像跟爸爸一个辈分吧?你也不能跟我爸一样大——”
陈谦梵看过来,语气低凛,打断她:“不拍我抽根烟。”
温雪盈忙点头:“拍拍拍!”
顶楼天台虽然风大,但风光很好,对面就是学校的主山峰,满山的枫,层林尽染,美不胜收的秋景在她身后。
温雪盈没带相机,就让他用手机随便拍了几张。
大风一刮。
“等一下,头发打结了!”温雪盈忽然叫停。
女神的人设需要她精致到头发丝,于是捋了两分钟头发,才说可以开始了。
她没教他怎么拍,摆了几个姿势,让他自己发挥。
简单拍了几张,陈谦梵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效果。
温雪盈心里五味杂陈地想,她到底有多大的勇气让直男给她拍照,还让他自己发挥……!
她真是疯了。
陈谦梵简单地问她对照片的看法,“好看吗?”
温雪盈后槽牙紧了紧,勉强挤出两个字:“还行。”
他没有挂心,比较关心她又被风吹乱的头发,认真地帮她顺一顺,怕她冻坏了,将人浅浅往怀里带:“凉不凉,下去?”
温雪盈做了个深呼吸,走在前面。
她说:“我要吃关东煮。”
现在只有美食才能治愈她的脾气!
便利店里,下课后学生涌来,人多了起来。
温雪盈进去之后就到最里面的用餐区,占了个空座,拿起手机,往座位一靠,不知道是不是在修图。
陈谦梵没有跟过去。
他好奇想,不是吃关东煮吗?
看一眼温雪盈,又看一眼挺长的队伍。
他选择帮她排了。
不知道她吃什么,就每种都拿了点。
到位置坐下,陈谦梵递上热腾腾的食物,她挤出一点笑,说了:“谢谢啊。”
那照片她没修。
其实景色很美,人也很美,构图也算有一点用心吧。
只不过他这个身高的角度实在是很神奇,生生把她黄金比例的身材拍成了小短腿,还没腰!
看一眼,把手机扔了。
再看一眼,扔远点。
总有人说镜头是有感情的,她就不该听信谗言,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男人会给她拍出美照?
算了……气也没用,吃点东西吧。
温雪盈埋头,一声不吭地进食。
他们的位置在最角落。
陈谦梵背对着门,光风霁月的面容,不动声色时显得沉冷,眼底装了个人,安静地揣摩着,身后来往的人都与他无关。
观察了她一会儿,他低低地问:“好吃吗?”
她点点头:“好吃啊,你要尝尝吗?”
温雪盈在人前还是很会维持体面的,跟朋友之间,即便再不愉快都不会挂脸。
这可能就是她狐朋狗友多的原因之一吧,叫人觉得好相处、没脾气,不记仇。
陈谦梵说:“我不爱吃这些。”
“真不吃哦?”
“嗯。”
“好吧。”
她点点头,继续埋头咬丸子。
温雪盈的食量还挺大的,难怪当初他只是说会下厨就能斩获芳心。
陈谦梵那样碰运气似的丢了一招,愿者上钩,就被命运的红线扯到一起。
他们之间难得吃这么安静的一顿饭。
她不找话题硬聊的时候,他倒也没觉得有多么舒心静谧。
“你的身材遗传爸爸?”陈谦梵没话找话似的这么问了句。
“啊?”
“吃不胖。”
“嗯对,”温雪盈说,“我妈比较胖。”
她说完,接着低头嚼海带。
又安静了下来。
见她快吃完,陈谦梵打开了手机,翻到刚才拍的照片,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问:“是觉得难看吗?”
温雪盈瞥一眼,没所谓地说:“我长这么美,能难看到哪里去。”
陈谦梵注视着她的眼睛,细致入微地打量着:“所以我也以为,你是满意的。”
她咀嚼的口齿顿住,眼巴巴地看着他。
心里的一个泡泡被戳破了,缓了缓,温雪盈不满地轻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陈谦梵笑:“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了。”
温雪盈赶紧抿嘴,力证挂不了油瓶。
怎么可能呢?隐藏情绪是个本事,她修炼得很到位的好不好。
僵持了几秒钟,她闷闷地说:“因为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所以就没有说,而且……我看你也不太想在那里待着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猜测是错的呢?”
陈谦梵的眼睛仍然冷静又理智,像一把总是在丈量万物的尺,没有横生的枝节,多余的波澜,开口的语气却是温柔的,循循善诱的,“我说过,那不叫浪费,今天剩下的时间都会用来陪你,我又怎么会敷衍你?”
她撇撇嘴,说:“可是我感觉你挺敷衍的。”
照片被他转回来,朝他自己,陈谦梵欣赏了一番,说道:“没有一直拍下去,是因为在我看来,这几张照片很漂亮,不过我忽略了一点,每个人对自己的容貌都会更苛刻一些,所以在你的眼里,是有瑕疵的。”
温雪盈抬起眼睛,打量他平静的面容。
陈谦梵也看她,继续说:“因为沟通不到位,信息传递不到位,甲乙双方发生分歧难免,但其实很多事件里面,误会是可以避免的。”
“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沉着,像一枚定心剂,听得她有万般不快也瓦解了。
过了会儿,温雪盈泄气道:“好吧,我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看。”
陈谦梵抱愧一笑:“摄影是技术活,可惜我是门外汉。好在学习能力还算可以,你指点我一下?这次保证不犯错。”
温雪盈有点惊讶,问:“你的意思……现在还回去拍吗?”
“枫叶还没有落完,夕阳还没有下山,我也愿意为你付出时间,为什么不可以呢?”
陈谦梵静坐在夕阳里,肩膀盛着橙色的阳光,说这话的时候,精密到无趣的个性里也隐隐析出了一点浪漫因子。
温雪盈说:“也是因为这照片没有那么重要啦,我还不一定发呢……”
陈谦梵:“照片不重要,你的心情很重要。”
温雪盈默默地想,她的不开心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片刻后,她决定好了,抬起头看他,又是嘴巴噘得快挂油瓶的样子,还有一点撒娇语气:“不许说我是小孩子,我可没有无理取闹啊。”
他说:“你可以无理取闹。”
陈谦梵抬手,指端轻轻地拂过她的发梢:“头发打结了,因为知道会被人看见,所以要梳通,心结看不到,就不用解开吗?”
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像在敲她心里的锣鼓。
温雪盈怔然。
“我可以勉强猜到你的难过,但我还是希望,如果真的难过,你能够这样面对面地告诉我,便于我们尽快解决问题。”
他的生活哲学再现江湖,四个字:解决问题。
温雪盈随他往外面走,好半天,她没应声,只是听他在说着。
等彼此沉默一阵,她才温吞地开口:“可是,我无理取闹的话,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温雪盈的声音很小,但他这会儿的听力又变得非常灵敏。
隔一点喧闹的人声。
陈谦梵掌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的怀抱的地方拉一点,以免撞上外面进来的学生。
“谁说的?”
他低眸看她,有力的眼神,像是对这句反问坚定的证明。
温雪盈在当下忽然有所感悟。
很多人的骨头总是傲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从不会讲对不起,在分歧里,即便心虚察觉问题出在自己,也要梗着脖子坚持无意义的立场。
比如温雪盈,比如她的妈妈。
自小没有人教会她,如何沟通、认错与表达。
如何折下那一点点并不重要的脊骨,坦诚而有温度地去爱一个人。
总不该让自尊重过爱。
第 20 章
离开校园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陪她折腾了这么久,在回去的车上,节能主义者大概要养精蓄锐了。
于是温雪盈没吵陈谦梵, 让他安静地开车。
至于那几张照片好不好看, 根本都不重要了, 夜幕降临的时分, 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回想今天有什么大收获吗?
好像也没有, 却不知道心里被填满了什么东西,莫名感到踏实。
还有温存。
打开手机, 温雪盈收到一条评论, 有个男性账号在她视频底下评论:【少喝点酒】
头像和id是默认的。
温雪盈纳闷了一下,然后点进去,看到年龄和地址, 确定是她爸。
温雪盈不介意身边的人知道她玩网,但是也常常厌烦于推给“可能认识的人”这种狗屎机制。
温哲大概不知道怎么隐藏点赞过的视频, 于是温雪盈抱着好奇心点进去, 不出意外,看到了目不暇接的同城美女。
她果断把温哲拉黑了。
车往家的方向,驶进了黑夜里。
温雪盈并不真的是一个特别强硬的人,倘若她发现自己性格里的缺点, 是能够听取他人意见, 并努力加以调整的。
比如今日所思, 关于沟通这件事的重要性。
在微信找到廖琴的对话框, 她逐字输入:【衣服很暖和,但是我不喜欢那样的款式。我已经长大了, 你要接受我有自己的审美,我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不过还是谢谢你!】
温雪盈打完这一段,还发了个从来不会给她妈发的表情:【[亲亲]】
虽然有点肉麻,不过发出去后,不管对方会怎么看,她自己的心中觉得释然许多。
廖琴在线。
上方的备注很快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就看着她这么输入了很久。
温雪盈忐忑地想着,她会说什么呢?
大概率要骂她一顿吧。
或者说: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
再者,PUA一下她的审美:你那穿的像什么,要风度不要温度,以为自己拍偶像剧呢?!
两三分钟后,温雪盈看到了屏幕上多出来的那句话:【还没有长大呢】
她抬手,遮住了一秒发红的眼角。
温雪盈的成长环境,和温柔这两个字没有关系。
硬要说的话,她爸爸这人还挺和煦的,温哲的生活哲学和温雪盈差不多:伸手不打笑脸人——是这样的一种和煦。
但是他的柔情总是显得心不在焉。
给女儿过生日也好,给女儿讲故事也好,父爱的温情好像只是套在他身上的一个必要壳子。
温雪盈感受不到太多的爱,那种能让她掏心窝子的温暖善意。
后来,她终于知道温哲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了。
因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家。
他不爱廖琴,他们当初结婚的原因,白手起家的温哲需要一笔资金,而略微富裕一些的廖家正好能够帮衬他一把。
温哲对这个家庭表现出的一切好意,用现在的词来说,人设。
好父亲,好丈夫的人设,被他演得淋漓尽致。
因为廖琴为人强势,每次和温雪盈起了争执,温哲在中间拉架的台词来来回回只有三个字:让让她。
他不管谁死谁伤,只希望这个家里不要发生任何口角。
尤其见她们到互相撕扯伤痕的地步,他参与得胆战心惊。
像是生怕自己那点乌糟事要瞒不住。
有个情绪不够稳定的母亲,动辄受到批评,这都不重要,温雪盈的本质还算自信,她依然可以活成率性真诚、勇敢热烈的样子。
可是有朝一日,一切都变了……
握着手机,温雪盈在车上睡了会儿,梦见她还在上高中的时候。
那天是周四,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生理期,她请了假,提前45分钟放学。
温雪盈回到家里,她开门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门口的一双女士鞋,和爸爸的皮鞋混乱地叠放在一起。
父母主卧的门紧闭着。
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观察了好久那双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不是廖琴的鞋子。
房间里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
温雪盈走过去几步,正要开门,忽然又顿住脚,她回到厨房拿了把刀。
现在想想,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那把刀的确给势单力薄的她提供了很多的底气,温雪盈用力地推开门,就看到在床上赤身裸体的男女。
床头还挂着温哲和廖琴的结婚照。
而床上,温哲迅速地扯着被子盖住两人身子,诧异到整张脸涨红,说话都不住地结巴:“雪盈,你、今天下课怎么这么早?”
“谁啊我草。”陌生脸孔的女人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把内衣带扯好。
温雪盈举着刀,四肢打着颤,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手心,才尽量不让刀子落地,她猛吸了一口气,冲那女的说:“滚……”
女人看了眼温哲,小声嘀咕:“没给钱呢哥。”
温哲狼狈地在被子里穿着短裤,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走,女人一皱眉:“不是,你这不浪费我时间么?”
温雪盈声嘶力竭地喊:“快滚!再不走我现在就砍死你!!”
女人慌了神,见她那架势,害怕真死这儿,“行行行。”应了声,赶紧拎着外衣灰溜溜跑出去了。
“什么人啊,倒了大霉了今天……”
温雪盈把刀尖冲着床上的温哲。
温哲穿好了衣服,冷静下来,过来抓住她手腕:“雪盈,你先别激动。”
男人的力量还是强一些。
刀子被他轻而易举夺过去,掉到地上。
“别跟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知道吗?”
温哲坐在那儿,又变成衣冠楚楚的样子,跟她好好讲道理,却又带点警告的语气。
“你即便说了,有什么意义呢,你妈是不会跟我离婚的,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很复杂的。”
那个时候,温雪盈才高二,未经世事的年纪,她的确什么都不懂,到底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呢?
如果不是温哲在面前,她应该会拿出手机百度一下:爸爸出轨怎么办?
温雪盈脑子闪过的是,电视上演的不都是要什么封口费吗?
于是脱口就说:“你给我钱。”
“你要多少。”
她的声音还打着颤,脑子也没怎么转,再一脱口就是:“两百万。”
温哲想了想:“你现在上学,要这钱也没用,爸爸先帮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好吗。”
温雪盈说:“那你立个字据,欠条!”
怕她情绪失控,温哲尽量把人稳住:“行,我现在就给你写。”
他扯了张纸,拿了支笔,真给她写了。
温雪盈看着温哲一笔一画地写下两百万的承诺,她在那一刻才憋不住哭出来。
好陌生的爸爸……
她看不清温哲写了什么,只是不停地擦着脸,擦着眼睛。
父位的坍塌,安全感的溟灭,让她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一提到家,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暴雨下在心里,大概是永远也停不了了。
……
温雪盈挣扎醒来。
息屏的手机被按亮,她想看一下时间,看到的却是和廖琴聊天的界面。
再看周遭环境,车已经停下了。
在地下车库,一片漆黑里,只有头顶一盏小灯亮着。
陈谦梵正在看着她,目无波澜。
他什么都没干,好像只是在做着等她醒来这一件事。
见她睁眼,他抬手,微凉的骨节探过去,不轻不重贴在她脸上。
温雪盈问:“怎么了。”
他嗓音微低,通过指端,好似擦在她的心尖:“看你热,降降温。”
手的温度的确比她的脸颊凉不少,温雪盈很快镇静下来。
修长的指骨贴着脸颊,热倒是不热了,但给她添了几分臊意。
温雪盈小声说:“好啦,谢谢……”
少顷,陈谦梵收回手:“做什么梦,出汗了。”
温雪盈不置可否,反问他:“你等很久了吗?”
“刚到。”
是不是刚到都无所谓,他看着没什么脾气,等一刻钟,跟等一小时没区别。
温雪盈看着陈谦梵,就想到心如止水这四个字,顺带着她也变得心如止水。
她还挺好奇,有人能激怒陈谦梵吗?
这么莫名其妙地想着,没脾气怎么当老师啊,温雪盈笑了笑,问出心里话:“你骂学生的时候也这么心如止水吗?”
陈谦梵关了车里的灯:“我不骂学生。”
“那他们都很爱戴你?”
她跟着他下车。
“他们爱戴经费。”他很清醒。
陈谦梵走在前面。
温雪盈小跑跟上,恢复了元气,笑眯眯说:“哎呀,早就听说陈老板财大气粗,项目多钱多,一直主张以钱服人,原来是真的,看来你的学生都靠你养着?”
他问:“又上哪儿听说我?”
温雪盈:“你知道大数据吗,很可怕的,点进去一次就天天给我推,躲都躲不掉,你已经长在我的手机里了。”
陈谦梵在她侧前方走着,低头看着路,淡道:“养一堆小孩子恐怕不够,养你一个绰绰有余。”
“……!”
身后随之安静了一瞬。
他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她愣住、出神的一系列小表情,紧接着,愤愤不平的一声——“你又说我!我要咬你了。”
陈谦梵轻斜唇角。
他不吝啬地撸起袖子,都没回头看她,手指就隔空轻轻地勾了两下。
意思明显。
来吧,咬。
温雪盈果真扑了上来,传说中护士很喜欢的手臂,她握住,挑了一个颇为安全的位置。
最后,咬在他虎口的位置。
两秒后。
咬完了,痛快了!
温雪盈还体贴地帮他擦擦牙齿残留的潮气。
陈谦梵看一眼自己的手,说:“这么小一口,咬我还是亲我呢。”
温雪盈说:“我舍不得嘛,嘴下留情了。”
“舍不得”这三个字倒是很悦耳,他回眸看她:“你说什么。”
对上他幽深期待的眼睛——
“唉。”温雪盈默默叹息,缓缓摇头说:“我老公啊,什么都好,就是耳背……”
陈谦梵莞尔一笑。
他招招手,叫她跟上。
温雪盈随他进电梯:“你明明说不把我当小孩的,怎么又天天捉弄我?”
他问:“什么时候。”
“第二次见我的时候啊。”
陈谦梵一边按楼层,一边沉默地想了想,过会儿,也不知道想没想起来,就接茬道:“那时候谁知道你这么可爱。”
温雪盈埋着脸。
她纳闷地想,她哪里是可爱型的啊?
电梯的轿厢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到呼吸可闻,温雪盈发现,她好像……还挺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
其实当小孩的感觉也不错,没有享有过的宠爱,姗姗来迟,是独属于她的。
当然了,这个破烂的世界告诉她,不要享受一时的欢欣,独不独属还得打个问号。
温雪盈说:“那个、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也要告诉你,我今天真的没有特别的不高兴,就是那一阵情绪,有点郁闷,要是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不会在心里记你仇的,更不会哪天吵架,跟你翻这个旧账,你了解我的话就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她目光炯炯看着他,用眼神证明她值得信赖。
陈谦梵走心地听着,点点头:“嗯。”
“还有就是,我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变微弱一些,像是迟疑或是羞愧。
“对不起什么?”他问。
温雪盈组织着语言,片刻后,把话兜了圈子,问他:“你有没有看过EVA啊?就是新世纪福音战士,应该是你小时候的动漫。”
“机甲?”
“对,”温雪盈说下去:“这个故事的内核是有点悲观的,里面有个概念叫心之壁。”
他想了一想,说:“A.T.Field,人类补完计划。”
“就是这个。”
陈谦梵不语,等着她后话。
“那你应该知道,这个壁垒的设定,是代表人跟人之间的隔膜,更深一点讲,作者认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不可能触碰到彼此的心灵深处,因为害怕被伤害,所以不得不封闭自己的内心,导致不信任这个世界,所以才有了这个人类补完计划——”
陈谦梵见她讲得没头绪,也没重心,问道:“想说什么?”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温雪盈没再往前,她站在甬道的暗灯下,莫名有点像个犯错的小孩,她说:“你前两天说,你想要亲密行为,我偷偷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个还是夫妻义务呢……”
温雪盈说这话时脸上仍有几分纳闷。
当然了,她要是不履行义务,法律会不会判她有罪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她低下了头,轻声地开口:“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
顿了顿,慢吞吞接上:“我可能有一点点的慢热。”
说了半天。
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就得引经据典了?
陈谦梵放松地一笑。
“没关系。”
他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因为她说了两遍对不起,所以他也说了第二遍,很认真,也很温柔的,“没关系,雪盈。”
他一字一句地回应着她:“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温雪盈被他托着脸,不得不抬头,她看着陈谦梵的眼睛,许久,浅浅地嗯了一声。
随后,她握住他那只手。
刚才咬过这儿,温雪盈心道,怎么还有齿痕?明明下嘴很轻的好不好……
她忽然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了,用指腹擦过那排隐隐的牙印,像是安抚。
然后忽然低头,她在那个位置亲了一下。
发出“嘬”的一声。
陈谦梵怔在原地,就看着她尖叫着跑进家里。
“礼尚往来!!”
温雪盈飞奔进卧室,羞耻地往沙发上咚的一栽,把枕头盖紧在后脑勺,鸵鸟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