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凯旋归朝,不日将抵达盛京。赵明檀的兄长赵元稹是平西王的部下,自当一道回京。
秦氏之所以携赵明檀到昭觉寺上香,便是为赵元稹平安归来而还愿,顺便许愿明檀和秦珏的婚事、以及赵元稹的亲事都能早日落定,了却盘在心头的两大巨石。
昭觉寺香火鼎盛,执香祷拜的信众络绎不绝。庄严肃穆的宝殿内,普度众生的佛祖慈眉善目,悲悯凝视众生。
赵明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于心中将自己的愿望诉之于佛祖,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以示虔诚,又添了颇丰的香油钱,方才踏出正殿。
秦氏将一枚护身符塞进赵明檀的荷包:“别整丢了,这可是在了悟大师那儿求的,保你一世顺遂。”
赵明檀无奈地晃了晃腰间的玉佩:“母亲,这也是你求得。”
秦氏严肃道:“护身符能丢,这玉佩可不能整丢。”
赵明檀撇了撇嘴,状似不以为然地道:“玉佩和护身符不都是保人平安,怎么护身符能丢,玉佩却丢不得了?万一哪天我不小心遗失了呢?”
“母亲是花了大价钱求得,不知捐了多少香火钱,玉佩可比护身符贵重。”秦氏皱了皱眉,解释道。
“哦,原来区别是贵贱之分啊。”赵明檀道。
秦氏眉眼间的忧虑一闪而过,倒不是真的因为贵贱之别,而是当年那位高僧说明檀是早逝之相,若得此玉佩护身,一旦机缘到了,方能平安顺遂,长命到老。明檀本就体弱多病,秦氏不敢大意,便花了重金从高僧手里买下这枚玉佩。
还真别说,明檀过了十岁,体质便日渐好了起来,没幼时那般易生病。
“宗庙保之,子孙延之。此乃上签,恭喜施主,姻缘顺,夫妻和乐,子嗣福泽绵延。”
“真的吗?”
解签的和尚双掌合一:“出家人不打诳语,签文所意,老衲如实解之。”
庙殿门口,一简陋摊子,摆置着放有数十支签文的竹筒,摊桌前的解签和尚耐心地替香客解读签文。
赵明檀许了愿,对求签问将来事无感,径直略了过去。世间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重活一遭的人,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秦氏看着旁侧问姻缘的年轻女眷,心念一动,伸手拉住赵明檀说道:“明檀,来都来了,你也去求支签,问问你与秦珏的事何时能成?”
“母亲……”赵明檀本想拒绝,耐不住秦氏直接将她拽到摊前,“求一支。”
赵明檀颇为怨念地捧起竹筒,敷衍地摇出一支签,递给眼前的和尚。她跟表哥的姻缘线已经断了,没甚可求的。
解签和尚拿着签文仔细端详半天,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又时而凝眉深思。
秦氏见和尚如此,顿时急了:“大师,可是此签不吉?”
和尚摇了摇头,问:“施主,可是问姻缘?”
秦氏道:“是。”
和尚抬头看向赵明檀,问道:“小施主,可是出生于夜降之时?”
赵明檀看了眼秦氏,回道:“确实,我出生于春-戌时。”赵明檀只说了个大概,女儿家的生辰时日自然不可详尽于外人。
和尚沉默一瞬,说道:“小施主的签文乃下下签,本命贵,却姻缘不顺,夫妻无法同心同德,想要安稳到老,难啊难……”
秦氏听得身子摇摇欲坠,然赵明檀却暗自称奇,解签师父说得不正是她前世的命理吗?
“大师的意思是……”秦氏脸色发白地问道,和尚话锋一转,“然而,小施主的命理和姻缘一脉相承,只要能嫁到生辰八字与之相合之人,姻缘顺畅,便可扭转原本颓败的命运,安康和乐。”
赵明檀道:“生辰八字相合?”
和尚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小施主生于夜降黑云压顶之际,这与你生辰相合之人必定生于日出东曜之刻,属金,方能拨云见日,驱散小施主头顶的黑云阴霾……”
“什么黑云压日,什么日出东曜,我看你就是信口开河。”
秦珏出生于子夜,按和尚的说法,秦珏和明檀八字不合、不堪为良配,秦氏听得火冒三丈,拉起赵明檀就走,走到半道,又想折返回去。
这解签和尚同当年那位高僧对明檀的批语不谋而合。
高僧所言的机缘转机,同解签和尚所说的命理姻缘,似有共同之处。难道高僧所指的机缘便是明檀的命定之人,只要嫁给那个人,明檀的早逝之命便能改变?
秦氏很矛盾,对高僧之言持半信半不信的态度,心中惴惴难安。
赵明檀笑眯眯地看着秦氏,说道:“母亲,我们回家吧。这和尚的话不能全当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一个人的命运和姻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论?”
不远处,苏晋身穿玄色长袍,眸色漆黑地注视着山栈上逐渐远去的赵明檀,直到那抹窈窕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步入后院禅室。
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方才替赵明檀解签的和尚。
苏晋眸色微冷:“为何所言有所出入?”
和尚敛眉:“出家人不行虚妄之语,那位施主的命格较为奇特,确如老衲所言。老衲不能肆意诓骗施主,让她错失了避害的可能。”
苏晋从不信神鬼命格之说,借助于解签算命只为减少求娶明檀的阻力。他挽唇讥笑:“命定之人,属金,日出东耀……”
话语一顿,苏晋唇角忽的上扬:“告辞。”
言罢,起身便走。
“施主,可要问卦解签?”和尚看着苏晋的背影,忽出一语。
苏晋头也不回:“本辅若信命,就没有今日的我!”
和尚摇头,叹息。
周景风从后山溜达下来,轻摇折扇,笑得一派风流:“小苏苏,事情搞定了?”
苏晋淡声道:“嗯。”
周景风眯着一双桃花眼,揶揄打趣道:“你这娶个亲堪比唐僧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关键人家姑娘压根就不知你对她有意,更不知你为娶她暗地里费了多少心神?如今,还威逼利诱和尚,忽悠上人家姑娘的老母亲?”
眼前浮现出紫薇花树下娇艳的少女,以及那声脆生生的‘如果大人破相,我愿负责’,苏晋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明檀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的婚事自当多加考量。”
周景风啧啧赞道:“这倒是。如果你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真将赵明檀娶到了手,可就精彩了。”
忠恩伯府嫡庶两女,一人入东宫,一人嫁当朝首辅,其长子从属于平西王部下,赵明檀的姑母又是梅贵妃、还有一成年的皇子,这复杂交织的关系可真够人头疼。
苏晋面无表情道:“无人可阻我,无事可挡我。”
他此生最大的执念便是赵明檀,唯一可阻他的,也只有她。
如果做尽一切努力,她不愿,他便不会强娶。
周景风作为苏晋多年好友,深知苏晋对赵明檀的执念已走火入魔,可他实在不太懂得这种情感。为何偏偏是赵明檀,为何只能是赵明檀,换个貌美有才情的女人不一样吗?当然,对于周世子这种万花丛中过的倜傥男儿,确实无法理解。
周景风桃花眼一转,合起折扇,故意刺激苏晋道:“对于忠恩伯府、对于赵明檀来说,她的表哥秦珏确乃上上之选。小苏苏,人家赵家估计从未考虑过你这个下下之选。”
话音刚落,周景风莫名觉得脖子冷飕飕的,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小苏苏,开玩笑,别当真。”
苏晋冷冷地盯着周景风,眸眼锋利,犹如千年寒冰渗着刺骨的冷:“哼,焉知下下之选他日不能成为上上之选?”
赵明檀是苏晋的逆鳞,触之不得。
周景风不敢肆意拿苏晋的白月光消遣,赶紧转移话题:“平津关大捷,平西王率军将戎狄军追击百里之外,都快逼回了老巢。平西王在军中的威望空前高涨,三军将士以及西北边境的百姓只知平西王,哪儿闻盛京的朝堂?
这功建得高了,太子党频频向陛下隐射平西王功高盖主,是有多怕别人不知太子怀着何种居心?我还听说平西王一路加快脚程,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几日,将于今日抵达盛京,估计太子党那些人又有借口诽谤诋毁平西王。”
比起以热血换得累累战功的平西王,周景风更讨厌使阴谋诡计钻营的太子。
苏晋弹了弹衣袍的尘埃,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明日是黎妃的忌日,平西王赶回来祭拜生母。”
*
赵家的车马将要抵达城门时,正赶上平西王的队伍行进至城门口,兵将们披甲执锐,威风凛凛。
军队浩浩荡荡,犹似长龙,气势震人。为首威勇高大的平西王骑着汗血宝马,铁骨铮铮,眉目坚毅,犹如出鞘的宝剑,却不失俊朗。
这便是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的昂扬男儿,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遇到得胜归朝的军队,车马百姓自觉退避,让出主道。赵家的马车也停在不远处,目送着队伍入城。
“母亲,哥哥提前回京了。”赵明檀趴在车窗前,扑闪着大眼睛高兴地搜寻着兄长的身影。
前世,哥哥跟随平西王回京时,她已嫁入东宫,与许久未见的兄长也只是在宫宴上匆匆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兄长在军中任职,她又是天家媳妇,至死都没见上几面,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最粘兄长的了。
赵明檀的目光掠过平西王,落至平西王左后侧的赵元稹身上,她兴奋地说:“母亲,快看,是哥哥。哥哥长壮了,也黑了。”
秦氏眸含热泪,两眼紧紧地盯着赵元稹。
被热切的两道视线紧盯,赵元稹有所察觉,转头巡视了一圈,轻易找到赵家的马车。赵明檀见赵元稹望过来,立马开心地朝他挥手。
赵元稹打马上前,对着平西王低语了句什么,平西王抬眼朝赵明檀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微顿,随即点了点头。
下一刻,赵元稹勒转马头,疾驰而来。
秦氏和赵明檀站在马车旁,眼见着赵元稹愈来愈近,秦氏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赵元稹翻身下马:“母亲,妹妹,我回来了。”
秦氏打量着赵元稹,抹抹眼泪:“我儿平安归来,好,好,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字安好。
赵明檀却直接扑进赵元稹怀里,吸吸鼻子,像儿时那般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赵元稹:“哥哥,明檀好久没见到哥哥了,好想你啊。”
赵元稹摸摸赵明檀的脑袋,笑着说:“几年没见,明檀都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赵明檀眉眼弯弯,娇俏道:“哥哥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黑了不少。”
距离数米远的地方,两男子骑马驻足,正是下山的苏晋和周景风。
苏晋清冷地看了一眼相拥的兄妹俩,脸色不善地移开目光,攥着缰绳的手指寸寸缩紧。
周景风笑道:“咦,那小子是赵元稹,本世子记得他以前长得挺白净,现在被西北的风吹得跟块黑煤炭似的。”
转而看到苏晋闷头吃醋的那样儿,周景风哼哼道,“小苏苏,人家是兄妹,你酸溜什么劲儿。等娶到手,日日温香软玉在怀,香浓暖被……”
苏晋冷呵:“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