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履约
◎……◎
虽然大半夜被唤了出来,又赶了这许久的路,陈四那张让人过目即忘的寡淡脸孔上,没有一丝疲惫与惺忪,看上去与白天别无二致。
这并不奇怪,毕竟他是一位优秀的秦国间谍,入楚多年,早已习惯随时随地变更作息。
秦国盛产间谍,大到宁腾、顿弱,小到陈四这种如水滴般融入市井的小人物,他们无孔不入,且忠心耿耿,为大秦荡灭六国提供了很多助益。
“当真吗?”
听完他冗长的叙说,扶苏垂下长眸,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手指搭在案上,不知不觉已握成了拳头,一根粗大突起的淡青色青筋,从手背一直蜿蜒到手腕里侧,消失在袖口。
他一半脸孔埋在阴影里,一半迎着跳动的火焰,薄薄的嘴唇,紧绷成一道锋锐的直线。
“千真万确。”陈四从容回道,“所有人都在欺负她、逼迫她,着实可怜。那位她百般求情的夫兄,曾在花园中对她欲行不轨,公主此番替他求情,显然并非本意,而是被胁迫了。”
“那她被关禁闭时,你为何不禀报于我?”扶苏抬起眼帘,不悦道。
“长公子不是交待了么,观察即可,若是有需要帮衬的,就帮一下,若是她遇到危险,及时提供保护,这些在下都很好地执行了。”陈四的声音依旧从容,且有理有据。
“……”扶苏扫了他一眼,一时无语。
“你潜入也有五六日了,还打探到什么,一并说了吧。”
扶苏调整了下坐姿,只是搭在案上的那只手,仍死死攥着,仿佛随时准备捏碎什么东西。
陈四在脑中简单捋了一下,按部就班开口道:
“以前小少爷在的时候,他们对她还不错。”
“那位小少爷确实待她极好,只是很少亲近那个孩子,这点仆人们也深感纳闷,不过小少爷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孩子,也可能是这个原因。”
他又讲述了些无关紧要的其他信息,包括大少爷的家庭格局以及夫妻关系,长公子听得直翻白眼,且明显不耐烦起来。
作为间谍,陈四只是长得寡淡疏冷,察言观色能力绝对是一流的,他自然知道主子最想听什么,但作为打工人,他得把自己的劳动成果都汇报出来,而后才是——
“有两位贴身杂役说,他们夫妻二人,同房的次数,极少。”
果然,长公子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哦?”
“虽然我觉得有些夸张了,但其中一位杂役,曾贴身服侍过二少爷(现在在厨房当差),确实说他们夫妻几乎就只在大婚当日同房,其他时间基本各睡各的,甚至房舍都隔了大半个庭院——当然这也可能和公主怀有身孕有关,不过生产之后很久,两人似乎也没同房过。”
紧握着的拳头,忽然一点点松了开来,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快地敲了敲。
“好了,你干得不错,先回去吧,继续观察,若是有紧急情况,马上告知于我,想必你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吧?”扶苏复又板起脸,命令道。
“在下知晓,请长公子放心。”陈四靠谱地保证道。
以后的首要任务,便是从打探今朝与过往,变成潜心保护楚公主,且及时进行汇报。
扶苏满意地哼了一声,挥手将他屏退,踱步到敞开的窗户旁,朝着楚萸休憩的方向,凝望许久。
明明只要说给他听便可,她却为何次次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呢?
手指掐进窗框,稍一用力,竟掰下了一小块木板,他垂眸扫了一眼,嫌弃地随手扔出了窗外。
楚萸蜷缩在厢房的暖榻上,被子下还裹着侍女提供的簇新袍子。
明明四处都很暖和,她却止不住地一阵阵抽搐发冷。
逐渐冷却的大脑中,避无可避地一遍遍回放着半个时辰前的一幕幕,让她在倍感社死的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任务没能完成,她本想趁着夜深,再去他房间争取一把,然而她实在是一丁点一丁点勇气也提不起来了,只能像现在这样,死死地缩在墙边,抱着被子瑟瑟不止。
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坚持认为,只有他碰了她的身体,才会肯帮她的忙。
也许,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对于他而言,唯一有价值的,便只有身体。
她含泪苦笑,为自己感到悲哀。
至于以后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实在太难受了,连思维都丧失了运转能力,宛如一趟稀烂的浑水。
她把脸埋进臂弯,余光瞥见了挂在衣架上的玄袍和纱裙,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羞愤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低低啜泣了起来。
他应该把她赶走的,而不是留在这里,继续承受屈辱……
虽然这份无边的屈辱,都是她自己找的。
泪水打湿了衣襟,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将被子拉到额头上,仰躺着让泪水原路憋回去。
兴许是这一天遭受了太多羞辱与起伏,她悲伤到极点,反而泛起了困意,在滴答滴答的更漏声中,一点点睡了过去。
临近凌晨时分,一抹深色的影子悄无声息晃了进来,停驻在她床边,静静看着她浸在月光下的睡颜。
他看到她睫毛上还挂着细瘦的泪珠,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连带着鼻尖也微微皱着,呈现出一副满是委屈的模样。
他长久地凝望着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在黑夜的掩映下,深邃俊美的眉眼间,隐隐浮动着一丝怜惜。
他抬起手指,轻触了一下她腮边凝固的泪痕,胸中溢满复杂的情绪。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芈瑶?
他自言自语道,慢慢在她榻边坐了下来。
楚萸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刚一掀开被子,就有侍女进来服侍,洗漱、梳妆,侍奉得很周全。
她木然地被她们擦擦洗洗,涂涂抹抹,半晌才问出一句:“长公子……还在吗?”
回答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干脆得令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早就编排好的。
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他大摇大摆地坐在书房中,他们也可以面色无波地说他不在。
她在自己家中,连景夫人都可以拒绝见她,更何况掌握一方兵权的秦王长子呢?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继续荒唐下去了。
侍女给她端来早膳,她摇摇头说不饿,侍女说长公子交代过,务必让她吃下去,否则便不会送她回家,她垂下眸子,默默地接过托盘,每一样都吃了一小口。
很快便有车夫来接她,她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回家的马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想起纱裙忘记拿了。
也罢,就扔在那儿吧,反正她以后,也不会再用了。
马车驶过一处集市,热闹的市声稍稍驱散了她的坏情绪,她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一眼便看到了卖琉璃饰品的铺子。
摊主正把东西往出摆,五颜六色的琉璃,在清晨的日光下通透璀璨,楚萸唤停马车,跳下来,拭干断断续续淌出来的泪水,绕到摊位前,俯身挑选起来。
一辆同款的马车在后面也停了下来,她被那些漂亮的颜色吸引,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幽幽地注视着她。
她从中选了一盏粉蓝交杂的琉璃灯,渐渐破涕为笑,将钱付给摊主,小心地护在怀里,就像捧着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注视她的那双眸子,在触到那盏琉璃灯时,原本黑沉微漾的眸光,隐隐窜起一簇黑色的火焰。
楚萸掀开帘子,略显笨拙地进了车厢,搂着花灯,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将头轻轻埋在上面。
琉璃表面游走着晶莹的浮光,她感受着那些浮动的碎光在视野边缘涌动,就好像景暄正坐在身旁,对她淡淡微笑。
下了马车,院中只有两个杂役在洒扫,她失败而归,一路埋着头,径自走到景暄的房间。
她对不起他,辜负了他临走前的托付,这盏灯虽然毫无用处,却也是她眼下能抒发歉意的唯一方式。
房门沉重,发出滞涩的声音,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这半年,除了楚萸,几乎没人再进来过,连仆役也懒得打扫,只有她时不时过来掸掸灰,放放空气,静静坐一会儿。
她将琉璃灯抱在胸口,慢慢阖上房门。
若是她昨夜没有哭到鼻腔堵塞,便会闻到,此时的空气中,除了灰尘与霉味,还漂浮着一股清贵的雪松香。
她转过身,刚刚走到前厅中央,就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负着手,从里间缓缓踏步而出。
她悚然一惊,呆呆地望着那张俊美出尘的白皙面孔,一点点从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出来,紧绷着一股焦躁的情绪,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长、长公子?”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家中!?
然而他的身形却如此真实,朝她压迫而来,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拦住后腰。
哗啦一声,琉璃灯脱落在地,碎裂开来,她从恍然中回过神来,推着他胸口往出挣扎,却被他更加用力,更加蛮横地揽住。
“昨天说的话,都忘了吗,芈瑶?”他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
楚萸肩膀一僵,抵在他胸口的手却柔软了下去。
他向她俯下脸来,樱色的薄唇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洒满她面颊。
“我答应你的请求。”他唇角牵起,声音温柔到古怪,“现在,该由你履行承诺了。”
楚萸感到耳畔嗡鸣声重重。
她的……承诺?
当牛做马,任他驱使——
她剧烈地打了一个哆嗦,不是因为后悔,而是他咬住了她的耳朵。
“你们新婚夜,就是在这里吗?”他的声音吹在耳膜上,令她又打了个哆嗦。
楚萸嘴唇抖着,没有回答,眼中水波晃动,雾气氤氲,看着可怜又慌张。
他面色不虞地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又问了一遍。
“是——”楚萸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但已然知晓他要做什么了,不得不如实地、顺从地给出回答。
她并不想在这里做,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肯接受她的请求了,但既然他接受,她就要履行承诺,任他驱使。
她不仅要履行,还要尽量让他满意,否则他不高兴撤回了应允,那她又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很好。”他满意地笑道,矮下身,在她幼兽般细弱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卧室大步走去。
室外阳光正好,鸟雀啼鸣。
室内落红满地,兰麝浓燃,久久缭绕。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更新啦。坏消息,明天有事请个假(*?︶?*)
长公子:怎么每次都这样极端,和我说就好
女鹅:呵呵,信你个鬼……
第102章 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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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缓缓向西移动,久未有人居住的宽敞寝室内,温度节节攀升。
床褥上褶皱纵横,一只女子的手搭在床边,在有节奏的晃动中时而垂下,时而又紧紧攥住褥单,猩红的指甲用力得几乎要掐进身下床板,仿佛极难承受。
没多久,那只雪白柔荑被另一只青筋隆结的宽大手掌攫住,五根粗韧的手指毫无怜惜地滑入柔软指缝间,牢牢交握住,扣在女子如瀑散落的乌黑发丝上。
女子低低啜泣,唇中时不时溢出婉转撩人的碎音,水波一样一圈圈漾开,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
每到这时,她手腕晃动的频率便会骤然猛烈,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室内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有女子难耐似的抽噎声,像青烟一样袅袅盘绕,挠得人心尖直痒,却又对着那张缀满碎泪的娇柔小脸,无法再下去狠手。
男人指尖将她沾湿在腮边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暴露出整张嫣红如桃花的脸蛋,薄唇忍不住又落下了一些滚热的吻,柔声问道:“还疼吗?”
女子似乎想点头,但想到了什么后又咬着红肿的唇,小幅度摇了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见犹怜。
他已经克制了很多,可惜她竟然还如此娇弱、生涩,好像稍大一点的力道,就会将她碰碎,他望着她水波粼粼的一对美眸,心里翻滚起复杂的情绪。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和外袍,长身自榻边站起,精壮的腰身和脊背上,滚动着些汗珠。
他不紧不慢将衣服穿好,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卧房。榻上女子身体还在轻轻抽搐,见他起来,也勉强撑着一点点坐起来,拾过散落身畔的小衣和里衣,费力穿上,系衣带搭扣时,手指仍抖个不停。
他重新坐回榻上,将地上她的衣袍递给她,她小心翼翼接过,挪动双腿,搭着床边而坐,将衣服慢慢穿在身上。
他在一旁沉默地凝视着她,目光中有种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贪婪,就像要把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牢牢印在心底。
“去,”他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现在就去和你家夫人说,告诉她,我会帮忙。”
楚萸愣了一下:“现、现在吗?”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在她满身都是痕迹,鬓钗散乱,怎么也要洗一洗重新梳整一番后,再去吧……
然而扶苏却强硬地点了下头,抬手触上她被汗水濡湿的乌发:“现在就去。”
楚萸知晓她没有反抗的权利,垂下睫毛,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继续系腰带,系得很慢很慢,试图拖延一些时间。
扶苏显然是看出来了她的企图,他不催也不恼,眯起眼睛又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目光渐次扫过她仍泛着酡红的面颊,落满红梅的雪白鹅颈,最后落在她同样红痕斑驳的颈窝里。
他靠着床柱,好整以暇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才从袖袋掏出一只细长的铜匣,慵懒地在她胳膊上怼了怼。
楚萸像只受惊的小雀,瑟缩着扭过头,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迟疑地接过铜匣。
打开来,里面红色的绒布上,赫然躺着一只镶嵌了不同颜色玛瑙的银簪,簪体上还雕有细致繁复的花纹纹路,漂亮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楚萸看呆了片刻,回过神时他已经凑上来,握起她的一捧长发,搁在手心中慢慢攥紧,像是在感受那清凉又柔顺的触感。
“带上看看。”他俯下唇,在流淌于手心的发丝上轻轻落下一吻。
女孩家爱美是天性,楚萸乖巧地点了点头,正欲绾起头发,无奈那捧青丝被他牢牢攥于掌中,根本拽不出来。
她朝他投去一眼,他撇了下嘴,依依不舍松开了手指,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将垂至腰际的厚密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歪髻,最后将他的发簪,插入其中。
玛瑙璀璨而高雅,与她秾丽清媚的容貌交相辉映,熠熠生光。
簪好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扬起面庞,朝他粲然一笑,像是在说“你看,好看吗?”,忽又记起两人现今的悬殊地位,笑容一僵,拘谨地落了下去,脑袋也跟着埋下去,继续去摆弄那根仿佛永远也系不上的腰带。
然而那瞬间绽放的笑颜,仿若惊鸿一瞥,深深烙入了他脑海,他沉浸在那抹明媚中,微微愣怔了片刻。
神思回笼时,她已经缓缓站了起来,脚下忽地一软,摇摇欲坠了几下,才勉强稳住酸软的身躯,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耳朵陡然红了。
他扬唇一笑,也跟着起身,带着一种恶劣的逗弄心态,从后面忽地揽住她。
“和她说完,马上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他在她耳边懒洋洋地命令道,满意地感受着双臂下,她软绵绵的颤抖。
楚萸很想问“你不回去吗”,可她不敢,生怕他一个不悦又毁约,只能小小声地哼唧了一下。
可他仍然不肯放开她,就好像她是一棵树,而他则是一只刚刚学会上树的树袋熊。
“长、长公子,一会儿夫人可能会出门,要不您先松开我……”
两条坚硬的手臂总算挪了下去,楚萸生怕他再突袭,连忙小碎步跑到门口,推开房门,跨过门槛的时候,又踉跄了一下。
她边朝夫人的房间走,边难过地想,他若是次次都这样索取,她会吃不消的……
他对自己的夫人也是如此吗?
一想到他在秦国还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浑身的热度骤然退却,心尖溢满酸涩与茫然的情绪。
他不应该这样对自己的妻子的,她绞着手指想。
而她,又算是什么呢?
小三?不,她还够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将即将喷涌而出的那个词,用力挤出脑海,脚步加快,几乎是跑到了景夫人的房间。
景夫人正在前厅,端着一盏茶忧心忡忡地坐着,她款步进屋,将长公子交代的那些话和她说了。
夫人喜不自胜,起身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的言语,却对她身上那些凌乱显眼的痕迹,视而不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以什么换来了他儿子的减刑,可她却只字不提,只不断堆砌着虚伪的辞藻,楚萸也无心与她虚与委蛇,说昨晚没睡好,想补个觉,便抽身告辞了。
再回到景暄的房间,一推开门,便见某人正大剌剌地坐在桌案旁,仿佛是家主一般气势十足,楚萸仔细关好房门,回过头时他已经起身,朝她慢慢踱来。
他身上散发着灼热,眸中黑色浓郁,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在身后摸索到门闩,正拔出一截,他宽阔的影子就兜头罩了过来,将她挤压在门板上。
“长公子……”她怯怯地唤道,小手抵上他的胸口。
他高挺的鼻梁,被门缝溢进来的金色阳光,打出一道浓重的阴影,覆在两侧面颊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与暧昧。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慌乱地扑腾起翅膀。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腰,一点点收紧,几乎就要嵌入她的肌骨,俯身缓缓向她逼近,在鼻尖即将相触的那一刻,手上猛一用力,他们的身体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除了手臂。
她的胳膊还保护性地抵在他胸口,可他力气实在太大,臂骨不堪重负,只能妥协地抛弃阵地,转而抱住了他的脖颈。
如此,他们便真正地紧贴在一起,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坚硬的骨骼,还有那道心跳,快而紊乱,却又因为过于强劲,而显得咄咄逼人,震得她心口发麻,整个人都酥软了下来。
他的气息灼灼拂来,让她几乎难以自持,她仰起脖颈想逃开,他就势啃咬了下来,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最后吻上她的耳朵。
“在这里.过吗?”他暗哑地问,声音透着淡淡笑意。
楚萸搂住他脖颈的胳膊一僵,嚅嗫着说没有,他哼笑一声,扯开她的裙带,将她提腰抱了起来,后背重重撞了一下门板。
门缝骤然扩大,更多的碎光撒了进来,落上他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孔,楚萸颤颤地扭开脖子,躲避着他侵略性十足的呼吸。
再来一轮的话,她怕是要瘫痪……
一声蚊子嗡嗡般的“不要”在唇齿间挣扎而出,可他似乎没听见,把她揽得更紧了,还故意将她往门板上抵,而她为了不“破门而出”,被随时可能路过的小厮丫鬟撞见,只能更加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主动与他紧贴。
她此时,无比后悔刚才拔松了门闩,而他仿佛也是在故意报复,将她欺负得又一次泛起了泪花。
身后的圆翘被大掌盖住,他忽地坏笑一声,将她往上提了提,她浑身骤然绷紧,任命般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并没有撕扯她的衣物,而是勾着嘴角,寻到她颤抖的唇瓣,一手托着她的桃臀,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深长而贪婪的吻,直到她快窒息,才停止。
“以后每晚你都要陪我。”他盯住她红扑扑的脸蛋,要求道,“我来接你。”
楚萸正气喘吁吁着,闻言一惊,连气都忘记喘,小猫似的歪起脑袋:“每……每晚吗?”
“对。”
“您身体……可以吗?”她谨慎地措辞道,完全是出于好意,没想到却火上浇油。
扶苏脸蓦地一沉,一侧剑眉高高挑起:“你试试便知道了。”
楚萸:“……”
“那今晚呢?”她可怜巴巴地又问道,“能不能……让我歇一下……”
扶苏垂眸瞅了她两眼,不大高兴的样子,但还是应允了。
楚萸的身体在他与门板之间,渐渐柔软了下来,头埋进他颈间,忽然觉得,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古怪了。
第103章 为我也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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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橙黄,马车颠簸。
“你——离我那么远,是要做甚?”扶苏悠闲地靠在车窗旁,单手撑腮,不悦似的瞅着一上车便缩在斜对角的楚萸道。
楚萸睫毛忽闪两下,没吭声,耳朵有些红。
距离第一次与他共乘一车,已过去了两年,但那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包括空气中浮动着的栀子花的气味,还有他一只胳膊搭着窗框,在金色阳光下嘴角微翘的样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忽然涌起伤感,皱了皱鼻子,手指头轻轻蜷起来。
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在视野前方晃动了一下,她抬眸,见他朝她抬起一只手,眼神里有缱绻的柔情,但更多的,还是赤#裸#裸的威胁。
楚萸胆子比麻雀大不了多少,讪讪地将自己的一只小爪子伸了过去,搭在他手心上。
用力一握,她便在颠簸中被他拉到了身畔,肌肤隔着两层衣料相贴时,她轻微地抖颤了一下。
他手指滑入她指缝,牢牢交握,手心相贴。
一股暖流霎时间涌遍她四肢百骸,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胆肥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头顶传来他满意似的哼声,接着一只手臂环上了她的臂膀,将她更紧密地往他怀中揽抱。
一路上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车厢内蒸腾着沉默,然而没人感到尴尬,反倒希望路途再遥远些,这样他们便能更长久地依偎。
没有猜忌与怀疑,没有前尘往事的纠缠,这方封闭的小天地,仿佛是独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在这里,他们只要沉浸于感情中最纯粹的那部分就好。
到了他府上,用过晚膳后,她便被他摁在了书房,吉祥物一般跪坐一旁,陪他看文书,添茶倒水,时不时还被要求按按肩膀、捶捶背。
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秦国,那时候她在他身边也是做这些事,不知不觉竟有点怀念那些故人了。
“阿清还好吗?”她忍不住问道,“长生呢,您没带他来?”
扶苏提笔的手顿住,转首看向她:“他又不会打仗,我带他作甚?”
“哦。”楚萸瘪瘪嘴巴,不吭声了。
桌案一角摆着两盘香甜的蜜瓜,上来很久他都没动,楚萸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省得浪费食物,结果长公子连眼珠都没转一下,直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吃吧。”
不喜欢干嘛让人端上来呀,楚萸在心里小声嘀咕,心想这里服侍的仆人也忒没眼力见了,要是在宫中,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不过——
她喉口微微滑动,余光朝他瞥了一眼,见他仍在奋笔疾书,便像偷灯油的小老鼠一般,嗖地抓了一块,稍稍侧过身,小口小口地吃。
呜呜呜,好甜好香,多久没吃到这么甘美的水果了……
她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曾经的小馋猫复活了,不出一刻钟,一盘蜜瓜全被她啃入腹中,她小心翼翼把瓜皮摆规整,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指,舌尖还在咂味那久违的清甜。
长公子工作投入,仿佛已经忘了身边还杵着一个大活人,楚萸泛起困意,强忍下一个哈欠,举目四顾,发现这里的装饰与摆设,与他在秦国的书房十分酷似。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长公子倒还真是个执拗又专一的人。
那他对自己的妻子呢?她忽然很好奇他们在家的日常与互动,虽然一想心就痛,却仍忍不住在脑中勾画,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公主,在他府上忙碌翩跹的身影。
她会注意到她曾经居住过的那处屋舍吗?她会把她留在那里的一切痕迹,都细细地抹去吗?
他们,有孩子吗?男孩,还是女孩,亦或者儿女双全?
想着想着视线就飘忽了起来,这时腮上忽然一痛,她“唔”了一声,眼角含泪地转过头,只见长公子正目光幽亮地望着她,两根罪恶的手指头戳在她腮上,掐了一下,又捏了一下。
案上的竹简已经全部摞起,笔墨被推到一旁,俨然是一派收工了的景象。
“发什么呆呢?”他总算松开了手指,站起身来,修长的影子哗一下将她漫过。
“没有……”楚萸揉着腮帮子,嘟囔道,心里有些惴惴。
处理完公务,便是要就寝了,她拘谨地绞着手指头,半晌没动弹,眼皮忽而掀起,忽而垂下,看得扶苏一阵光火。
这玩的又是哪出?他扬起眉毛,刚要发作,她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面颊绯红,小声道:“那我……服侍长公子就寝。”
这还不错,他压下抱怨,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楚萸埋着脑袋,被他领入了寝室。不多时,灯烛便熄了一大半,里面传来女子柔柔的啜泣声,还有那一声声,令人酥到骨子里的“长公子”……
仿佛是弥漫楚地的春雨,淅淅沥沥,又袅袅绵绵,在黑色的地面上,激荡出一圈又一圈清澈的涟漪。
声音后来明显上气不接下气起来,颤音连连,没多久又变得沉闷,仿佛口鼻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埋住,接着便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呜咽,像是一只即将被饿狼拆骨入腹的小兽,可怜却又特别能激起暴虐的情绪,情不自禁将它欺负得越发凶狠起来。
屋内的闹腾,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夜风清冷,从窗缝吹进来,稀释了浑浊的空气,楚萸把被子抱在胸口,侧躺着,任由某人精力充沛地在她背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激烈过后,她忽然发起了呆,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齐国公主。
他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她难过地想,决定等景源被释放后,她就结束这份畸形的契约。
她想好了,一旦景源回来,她便不欠景家任何情分了,她会带上珩儿,去其他地方谋生存。
下巴忽然被反手握住,轻轻向上掰起,他从后面俯身过来,滚烫的胸膛贴着她纤柔的脊背,在她唇上肆意啃咬了一通。
“想什么呢?”他对她的精力不集中,略感不满,手指再度攫住她的手掌,叉进去揉捏起来。
“想、想珩儿了。”楚萸连忙撒谎道,嗓子干哑得厉害。
“那个小东西啊。”长公子像是忽然被败了兴,霍地松开她的手,身体向后靠去,仰躺在枕头上,眸色也在陡然间深沉了起来。
楚萸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微妙的波动,骨碌碌翻了个身,面上潮红未退,眼眸里还飘着一层迷蒙的雾气:“他今天早上,叫我阿母了,虽然含含糊糊听不大真切,但确实就是这个音。”
她突然有了点兴奋,又有了点自豪,眼里的雾气倏然散开,眸光变得亮晶晶的。
扶苏兴致缺缺,懒得附和,眸中的黑色越发浓郁,楚萸朝他凑近了些,有些天真地仰头问道:“长公子,您……也有小孩吗?”
扶苏一愣,眼睛朝她斜了斜,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哦。”楚萸瞬间埋下头,觉得自己问了个令他不快的问题。
“不过,你可以为我也生一个。”熟悉的重量,被某样晦暗的情绪裹挟,欺身压了上来,楚萸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堵住了嘴巴,压开了双膝。
动作有些粗暴,毫无顾惜似的,且带着明显发泄的意味,楚萸实在有些承受不住,在他背上抓出很多痕迹,却反而成了助燃剂,让他越发凶狠起来。
直到她的呜咽声越来越细弱,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兔,他才稍稍放轻了动作,掰过她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道:
“芈瑶,我要你为我生一个孩子。”
楚萸轻轻痉挛着,有些畏惧地望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触到其中那抹冷硬与强势时,她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她忽然觉得,这份契约,不是她单方面能撕得掉的。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就是不说自己没结婚╮(╯▽╰)╭
第104章 避孕
◎……◎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空空如也。
楚萸揉揉眼睛,迷糊中手往旁边一摸,触感冰凉,长公子至少在半个时辰前就起来了。
她在被窝里蜷缩蛄蛹了一会儿,才撑着酸软的身体,抱着被子慢慢坐起。
等候在外的侍女听闻动静,立刻走进来服侍。
她撩开帘子拐入卧室,入目便是美人面色桃红,黑发披散,香肩如雪的动人情态,不觉微微红了脸,弓身走上前,眼光触及到床上大片痕迹时,更是连脖子都红了。
“奴婢伺候您更衣。”小丫头就是那晚搀她回去的侍女,垂着眼睛恭敬地说道。
楚萸没比她好到哪去,羞得直摇头摆手,用被子遮住褥上污渍:“没、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帮我准备一盆洗澡水吧,我想去沐浴。”
“洗澡水已经备下了,您随时都可以去。”
“哦。”楚萸换了个坐姿,“那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更衣就好,稍后你领我去浴室。”
“喏。”
小侍女退下后,楚萸慢腾腾地将两条小腿挪下,垂在床边,仔细地穿好衣服,白生生的脚丫踩进鞋里时,她忽然想起了昨夜他的话。
“为我生一个孩子。”
她抿住嘴巴,努力不去想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多执拗、认真,扶着床柱慢慢站起来,拢着衣襟往前厅里走。
“长公子呢?”她询问等候在门口的侍女道。
“在练剑呢。”
这家伙,长了三个肾吗?昨晚把她折腾成这样,居然还能坚持晨练……
楚萸产生了点畏惧的情绪,双腿发颤发软,随侍女来到浴室后,便将她打发走了。
水温正好,不烫也不温吞,舒服得楚萸简直想一整天都坐在里面,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且存在着某种潜在危险,她只泡了一会儿,就拿起肥皂,卖力搓洗起来。
然而身上的皂沫还没冲掉,浴室门就被大剌剌地推开。
一道被热气微微扭曲了的身影伫立在门口,吓得楚萸惊呼一声,护着胸口就往水面下躲。
长公子不以为然,反手将门关上,宛若返回自己领地的雄狮般,大摇大摆地信步走来。
莫非是要和自己抢浴盆?楚萸心虚地往后缩了缩,心想若是早起来十分钟就好了……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绕过屏风,蒸腾着不输于水蒸气的热气,目光先是落在楚萸扬起的脸蛋上,而后慢慢下移,将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一寸寸碾过。
虽然已经有过很多次亲密接触,她仍然会被他的目光激起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把火在心口烧了起来,燎烤着内脏,可她又无法凭一己之力,将那把火灭掉……
她感到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昨晚睡得可还好?”他竟一屁股坐在了浴桶边缘,抬起一只手,捋了捋她湿漉漉的头发,又摸了摸她小巧的耳垂,调笑道。
能好才怪呢,她嘟了嘟嘴巴,没理他。
他也不恼,手指从她头发上移开,指尖带着晨练后的粗糙与燥热,慢慢划过她的面颊,脖颈,肩膀,最后滑入水面——
楚萸被撩拨得战栗不止,她用力咬住嘴唇,像等待火车驶过那样,等待这波躁动褪去,然而他的手指一刻不挪开,她便无法如愿,甚至脑袋都跟着昏昏胀胀的了起来,腾起一些疯狂而不矜持的念头……
“不要……”她难受地嚅嗫道,可身体却像渴求河水的鱼那样,主动挺起迎合他的手掌,仿佛是想从他的触碰中,汲取令自己平静下来的养分。
长公子轻笑一声,俯身凑近她嫣红的脸颊,说了些令她更加面红耳赤的话。
楚萸哪受得了这些,软绵绵地瘫倒在浴桶里,乌润的小鹿眼可怜巴巴地仰起来,羞涩又渴求地望着他,红唇微微翕张开,无声叙说着某种难以启齿的恳求……
他的手掌从水下抽出,慢慢覆上她蜜桃一样鲜嫩可爱的脸蛋,唇角渐渐勾出一抹玩味暧昧的笑意。
室内倏然间雾气氤氲,水声哗哗不止,源源不断从浴桶里溢出来,泼在地面上,一层又一层,冲刷着地砖,仿佛海浪撞击礁石,直到很久才停止。
楚萸虚脱地趴伏在浴桶边缘,心口起伏不定,像一株被暴风席卷过的纯白睡莲,花瓣七零八落,凄凄惨惨,哀哀婉婉。
她抬起簌簌抖动的睫毛,看见长公子已经舀着旁边桶里的热水,将自己冲刷干净,水珠混着汗珠沾在皮肤上,缓缓滚落。
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蕴藏了无限蓬勃的力量,有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光是触在指尖,便叫人心跳砰砰,血液滚热。
楚萸垂下目光,指尖上还缭绕着那份感觉。
再抬眸时,见他正慢条斯理地重新穿衣服,宽肩窄腰长腿的轮廓无比养眼。
楚萸再次坐回浴桶,心疼地揉着青肿泛红的膝盖,眼角还挂着小小的泪珠。
某人猫哭耗子似的凑过来,帮她揉了两把,还“好心”地说等会给她打包点膏药带走。
楚萸哼唧了一声,忽然想起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和长公子说。
“被卖走了?”扶苏听完她的叙述,挑眉重复道。
楚萸用力点头:“拜托了,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扶苏提起腰身,摁下革带的搭扣,转身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声音里有种漫不经心的宠溺:“那是自然,你放心吧,我派人尽快去找,这两天应该就会有回信。”
他的话莫名让她涌起安心,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忽然脑中又想起了他昨夜的话语,心情蓦地沉了下去。
用完早膳被马车往回送的时候,路过了一家没怎么去过的医馆,她撒谎说要去开些治疗失眠的药,让车夫停下车。
她提着裙摆下车,做贼般环顾一圈后才迈进去,抓了几包避孕的汤药,小心翼翼捧在怀中,回家后立刻让秀荷熬了,一口气喝下一整碗。
她擦干嘴角的药渍,将开药的方子折起来放进抽屉,踱步到婴儿床边,俯下身,抱起还在酣睡的珩儿,在他皱巴巴的睡容上,轻轻落下几个吻。
她不能再轻易怀孕了。
多一个孩子,便多了一个掣肘,若她又怀了孕,长公子势必会把她强行带回秦国。
她不能回去。
和两年前一样,她无法面对他的妻子,无法面对他的家庭。
以前无法妥协,现在亦然。
她将这份重新燃起的情爱,限定在楚国,在这里,她可以假设他没有成婚,就像两年前,她自欺欺人地将他即将娶亲,而妻子大概率不会是自己这件事淡化出脑海那样。
她现在就着手收拾东西,等景源被释放回来,她便立刻带上秀荷跟郑冀,一起离开寿春。
若是躲在乡下的话,应该可以避免被找到,她乐观地想,又在珩儿肉乎乎的胳膊上吻了一下。
显然她忽略了,他能在两天内找到郑冀,自然也能在几天内将她挖出来这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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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矛盾
◎……◎
接下来几日,扶苏每天都会在霞光铺满天穹的时候,乐此不疲地过来接她,有时甚至白天也来“骚扰”。
有次,楚萸正在自家后花园摘银杏树的叶子,打算煮水喝,活血化瘀、提高免疫力,刚举高手臂要去够,纤腰忽然被从后面揽住,唬得她尖叫出声,篮子里的树叶飞出一大半,洋洋洒洒漫天飘飞。
“叫那么大声干嘛?”耳朵后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接着桃腮被一口叼住,楚萸面红耳赤挣脱出来,立刻跳出几米远。
“你、你不要总是忽然闯进来,被别人看到怎么办?”她躲在树干后面,指责道,并不敢很理直气壮。
扶苏眸中闪过一抹得意,楚萸这才意识到,这家伙,不仅丝毫不在意,而且似乎很愿意被目击到——
就像曾经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回来那样,他是在向她所谓的夫家,宣示某种占有权。
楚萸可就没那么“放浪形骸”了,她红着脸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从树后面挪蹭出来,连拉带哄把他拽进自己卧房,任由他荒唐了一番。
还有昨日,他派人将刚刚准备睡午觉的她,不由分说“请”上了马车,她迷迷糊糊地颠簸了半个时辰,被拉到先前那处山林。
他牵着两匹毛色雪亮的白马,在山坡底下等她,玄衣玉冠,身姿如松。
“你不是一直说想骑马吗?”他抛给她一套胡服骑裙,俊朗的面孔在午后暖阳下,仿佛会发光。
她鼓鼓嘴巴,扭捏地钻进车厢换好,面上虽然挂着傲娇的神色,心底却生出了一种很久没有过的活力与雀跃。
她确实挺馋骑马的,回到楚国先是怀孕,后又遭遇战乱,基本连马背都没摸过,而古人的乐子又实在太少,她这两年过得其实挺无趣的。
她无意间嘀咕了一句,他竟记住了。
她掀开门帘,一身碧色地站在金色碎光中,白净完美得如同流落凡间的仙子。
她像所有在情郎面前展示新衣服的娇憨少女那样,轻盈地转了一个圈,骑裙宽大的裙摆像荷花一样层叠绽放,露出里面收束得紧紧的裤腿,更衬的她腰肢纤细,身姿婀娜。
扶苏眼中漫过笑意,目光掠过她红润的面颊,将她的跃跃欲试尽收眼底,唇角也不由自主跟着勾了起来,把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扔给她。
那是一匹刚刚成年的母马,体态矫健,却不失温顺,在楚萸脖子上嗅了嗅后,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她,一个劲儿地蹭她。
上马的时候需要踩着木桩,不过骑上之后,她便游刃有余了,两人沿着山坡策马慢行,感受了好一会儿秋高气爽,松涛飒飒。
楚萸胯#下的这匹马,不知为何,总去啃他那匹马的鬃毛,如此一来,她便免不了与他磕磕碰碰,她虽然从小练过马术,可控马水平自然比不过经验丰富的古人,艰难地左右扯着缰绳,试图减少与他的碰撞。
扶苏被她拘谨紧绷的样子逗乐了,少年心性大发,抬脚在她马侧腹上轻轻一踢,母马立刻撒开蹄子,脱了缰似的拔足向前狂奔。
虽然快,却异常的稳,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楚萸只惊慌了一瞬,便攥紧缰绳,熟稔地操纵起来。
身后没多时便传来策马追赶的密集蹄声,他伏低身子,像一阵风一样超过她,还回眸瞅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挑衅。
楚萸忽然也来了点脾气,夹紧马肚,策马紧紧追去,他有意放慢速度,让她赶上,在她即将超过时,又坏心眼地提速,满意地听着她一边发出撒娇的声音,一边仍不屈不挠地继续追赶。
不知不觉间,两人狂奔了半个多时辰,欢快嬉闹的笑声洒满了半片山谷。
马儿最后在宝镜般的湖泊旁停下,他将她抱了下来,掏出帕子在湖里浸了一下,递给她擦汗,自己则蹲在湖边,灌满一袋水。
楚萸搭坐在一块巨石上,轻轻擦拭着额角和脖颈上的汗珠,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四周山林,也倒映着他们两人一坐一蹲的身影。
他起身过来,将水递给她,她仰起白嫩的脖子,咕噜咕噜饮下几口,又递还给他,他也喝了两口,捏着袋子在她身边坐下。
风从湖面上刮来,夹杂着淡淡水汽,拂在面上,有股说不出的温柔与美好,他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她也自然而然地靠入他怀中,心甘情愿被他的气息包裹。
两人眺望着远处,静静依偎了好半天,直到他将一只大手探入她的衣襟。
楚萸涨红了脸,哼唧了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发烫的面颊仍然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掌心轻攥,小衣泛起层层褶皱,她终是没能忍住,紧咬的唇齿间溢出一道颤音,红唇微微喘息。
就好像新鲜荔枝被剥去一半壳,甜美甘润的汁水淋漓而出……
“牡丹花?”他摩挲了一阵,指尖已勾勒出所绣图案,贴在她耳边,有些轻佻地猜测道。
楚萸极小声地:“嗯。”
“我还是喜欢那件绣荷花的,更衬你。”他将她的羞赧看在眼中,越发兴致高昂,手心慢慢下移,覆上她的肚子,轻轻摁了摁。
“差不多……该怀上了吧?”他自言自语般呢喃,声音磁沉低哑,唇瓣在她腮上若即若离地流连。
楚萸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猛然一僵,心虚地侧开目光。
今天早上,她还喝了避子汤,甚至因为做的太频繁、时间太久,担心一碗不够,有时也会喝两碗……
“哪、哪能这么快呢……”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声音干涩。
“是吗?那看来我还得多努力努力。”他笑道,吻了吻她的耳垂,手掌仍覆在她肚子上,“你说若是个男孩,起什么名字好呢?当然,女孩也不错,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楚萸心肝微颤,有那么一刻,忽然很想告诉他,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健康又聪明,还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话到嘴边,立刻又咽了下去。她美眸低垂,心中胀满复杂又酸涩的情绪。
也许是她失神的时间太久,他将五指插入她凉滑的发间,托起她的后脑勺,让她仰起脸来,目光与他对视。
他的眸子在婆娑晃动的树影下,仿佛一块翠色的美玉,乌黑如鸦羽的睫毛在两侧面颊上,落下根根分明的暗影,整张面孔俊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
楚萸恍然间看呆了,抬起自己的一只小手,贴上他的面颊,将嘴唇主动凑了上去,在他线条优美,压着一线笑意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一啄可不要紧,自下马起就拼命压抑自己的某人,眸色陡深,呼吸也骤然沉重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笑道:“这里……没什么人。”
楚萸倏地从恍惚中回神,后怕地直摇头。
现在没人,不代表一直没人,万一被谁撞见,她以后都没脸出门了——
可还未及她表达出反对,身体就被从石头上打横抱了起来,抵上旁边一棵粗韧苍老、枝叶繁茂的大树。
衣料渐次剥落,楚萸只来得及发出一些“唔唔”的碎音,就被不由分说堵住了嘴巴。
她肩头柔软地垂了下去,双臂搂上他脖颈,声音逐渐弱不可闻。
鬓间他送她的那根玛瑙凤簪,珍珠吊坠有节奏地摇晃、颤动,激烈地相互撞击,声音被风放大,回荡在林间。
林中空气干爽,阳光自树冠间筛落,洒在身上十分温暖。
事毕,楚萸连系裙带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绵绵地靠在树干上,后背被擦得有些痛,落叶纷纷缀满她肩头,有几片埋入她发丝间,随风簌簌而颤,一如此刻的她。
扶苏春风满面地替她系上裙带,打结前,他忽然蹲下身,在她小腹上,郑重而缱绻地吻了一下。
他的这个动作,深深地刺痛了楚萸,她鼻尖一酸,别过头去,内心再一次被矛盾撕扯。
回去时,她实在没力气单独一骑,便和他共乘,肉眼可见他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楚萸难受地垂着脑袋,指尖一圈圈绕着缰绳。
“今晚你不必过来了。”行到临近马车等候的位置时,他说道,“我要去参加一场酒宴,怕是一夜都回不来。”
“嗯。”楚萸应了一声,心里还想着他方才亲吻她腹部的动作。
然而一回到家,她还是喝下了避孕的汤药,只是喝的时候,忍不住哭出了声。
当晚,郑冀回来了,瘦了一圈,还胡子拉碴的。
他被卖的地方其实很快就被找到,只是他在几天前出逃了,如此一来再找他便费了些工夫。
秀荷不顾他身上的脏污,哭着扑上去死死搂住他,楚萸也泣不成声,唤来家里唯一一个还愿意听她使唤的仆役(新来的那个),去街上买了很多好吃的,三人独享了一份丰盛大餐。
入睡前,她来到景夫人房间。夫人对她这段时间每晚都被带走这件事,视而不见,偶尔流露出态度,也都是支持鼓励的。
甚至楚萸还觉得,相较于让她做景源的妾,夫人似乎更愿意她继续维持与那位神秘贵人的情人关系,这样他们家以后就有人“罩着”了……
见她进来,景夫人本已经困倦的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的笑意。
楚萸无视她的虚伪,嗓音清冷地告诉她,官府对景源的处罚已下达,游街难免,不过不会被剃去头发,服劳役也不必离开寿春,只在城西口舂米十天便可。
景夫人深知秦法苛刻,明白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连连点头说好,甚至还亲密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她送出了花园。
楚萸只觉得心底恶寒,却也没甩开她,毕竟她还有其他计划,在此之前,不能让人看出纰漏。
这些人既包括景夫人,也包括长公子。
她已经在偷偷收拾包裹了,值钱的饰物也暗地里估了价,负担五六年的生活不成问题。她打算等郑冀恢复些气色后,就把自己的逃跑计划告诉他们。
然而第二天一早,就有长公子的下属大摇大摆登门,说他们家主人想请公主去府上住几日。
虽说是“请”,然而若是她胆敢不从,他们很可能下一秒就把整个宅邸掀个个儿,地基都给翻出来。
也不能怪楚萸多想,他们就是带着这种气势来的。
景夫人满面堆笑,还未及楚萸说什么,便连声附和说好好,巴不得立刻就把她推上马车。
目前儿子尚未平安归来,就算老虎要吃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献出去。
然而楚萸却遇到了难题。
她这周是她的排卵期,房事过后她一定是要喝汤药的,可住在他家中,她要如何偷偷地将药熬好,并在行完事的第二天早晨喝掉呢?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在家把药熬好,放进水袋里带着,这样每天早上只要借用小厨房热一下,很快就能喝了。
药师叮嘱过她,这药一定要喝热的,最好是烫口的,因为其中起主要作用的成分,只有在高热情况下才有活性。
她讨价还价,说自己今天实在不舒服,他们便说晚些时候来接她,这便是能通融的最大期限了。
人走后,楚萸返身进屋,拉开抽屉,打算按照方子在近旁的药馆抓几副药,却发现抽屉里的药方不见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放在里面了。
是拿其他东西时,不小心给带了出去吗?
眼下事多,她也没多想,直接寻到那家医馆,重新开了药方,回来后即刻熬煮,终于在傍晚前,全部熬好,分装到三个袋子里,混在其他杂物中,一起带上了马车。
第106章 真心
◎……◎
一整个晚上,楚萸都没见到长公子。
确切地说,长公子整晚都在外面,据说是去了城东门的营地,至于更多的信息,服侍的一众仆役、侍女也不清楚。
楚萸一时间没了约束,萦绕周身的紧张情绪顿时散去大半,她悄悄把自己的东西藏好,无拘无束地在园林般宅邸中漫步、徜徉,时不时也会陷入短暂的低落。
她其实,还是更喜欢有他陪伴在身边……
就像每到临近傍晚时分,她心中便会砰砰直跳,几乎是竖起耳朵,等待那辆黑色辎车独特的辚辚声靠近……
她喜欢一上车便被他握在手心的感觉,喜欢靠在他胸口,听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也喜欢轻嗅他袍子上若隐若现的沉香气味。
如果,他不回秦国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令她打了个冷战。
她用力拍了拍面颊,试图将这种可怕的想法拍出脑海。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伪善,就算他身在这里,也是有妻子的人,自己与他纠缠,和在秦国又有什么两样呢?
无非是满足了她潜意识里的逃避心里。
她再没心情闲逛,用过晚膳后,就沐浴睡下了。
她本想回到上次的屋舍(包裹也放在那里了),结果侍女吞吞吐吐说长公子让她直接宿在他寝室,她心惊肉跳了一阵,也不敢忤逆,只好顺从地在他床边卸妆脱衣,撩开被子,两眼圆溜溜地躺了进去。
直到亥时末,他也没回来,楚萸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认定他今夜定是宿在了别处,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打起了均匀甜美的小呼噜。
睡意正酣时,她隐隐约约感到身边多了一份重量与体温,接着覆在身上的被子向外滑了滑,迷糊中她想夺过被子,手往旁边一抓,抓到了某样坚硬又温暖的东西,比被子更令她感到舒服暖和,便一把扯了过来,搂入怀中,紧紧抱着,还拿脸蛋在上面蹭了蹭,呓语了两声。
直到早上醒来,她才惊悚地发现,被她死死搂了一晚的那个“东西”,是长公子的手臂。
长公子正靠在枕头上,任由手臂被她当成抱枕,一边唇角含笑地默默欣赏她的睡颜,一边拿指头绕着她一绺乌黑的头发玩。
她陡然清醒,心虚地松开环抱,后怕似的往墙角缩了缩。
外面天光早已大亮,而长公子破天荒地没有去晨练,原因自然是因为胳膊被她霸占,而他又不想吵醒她。
“醒了?”他剑眉微挑,朝她伸出手臂,又把她拉了回来,直接拉入怀抱。
“长公子,您不去练剑了吗?”她枕在他心口,以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仰头问道。
他低头瞅了她一眼,没回答,倒是在她胶原蛋白十足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
楚萸吃痛,小猫一样在他胸口蹭来蹭去,试图躲避他契而不舍的袭击,这时外面有人通报,说是秦国的使者请见长公子,人正在书房等候。
楚萸立刻不敢闹腾了,懂事地从他身旁支起身子,满头昳丽的黑发流瀑般垂坠,一大半还蜿蜒在他胸口,被他一把握住,攥于手心。
“别动,芈瑶。”他抬眸,半是请求半是命令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楚萸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柔软的情感,顺从地又躺了下来,手臂搭在他的小腹上。
长公子不是一个爱展露情绪的人,可今天早上有些不一样,她在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一丝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流露。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肯松开她,慢悠悠地更衣洗漱,去了书房。
等楚萸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去书房找他时,秦国使者已经离开。
长公子斜坐在书案后,略微有些愣神,手中松松握着一卷绢帛,见她进来,烦躁似的将绢帛往案上一扔,朝她招了招手。
楚萸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份绢帛,瞥见了上面独属于秦王的朱漆大印。
她心生好奇,动了动唇,最后却只是道:“长公子,这是我昨晚用银杏叶煮的茶,能抵御风寒,我给您倒一盏吧?”
扶苏轻轻颔首,她探身握起茶壶,斟满两盏,一盏给他,一盏自己捧着,小口小口饮下。
就在她垂眸啜饮的时候,扶苏的声音忽然响在头顶,透着一种飘渺又悠远的质感:
“芈瑶,其实这样与你一直呆在楚国,也挺好的。”
楚萸微微一愣,手中的茶轻轻晃动。
她垂下眼帘,手指在茶杯上捏紧。
她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他为何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呢?
是与齐国公主的婚姻,不幸福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去看他,结果却迎来了一个脑瓜崩。
“好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自己去园子里玩吧。”他坐直身体,绷起面颊,下了逐客令。
什么嘛,楚萸嘟起嘴巴,不大高兴地站起身,心想果然是臭男人,只在发#情的时候粘着她,其余时间甚至嫌她妨碍他工作——
她讪讪地走出书房,她的身影刚甫一消失在门帘后,扶苏便将秦王的家书再度展开,蹙着眉头又读了一遍。
父王在催他回去,一次比一次急促,这次用词更加凶悍,仿佛他不回去,不仅大不孝,还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当然,这些都是逼他赶紧回宫的手段,他了解父王,那样强大又自信心爆棚的男人,是不屑于猜忌有人胆敢拥兵造反的。
他烦闷地将王书卷起来,塞回铜匣,转而拿过另一份密报。
是陈四昨夜送来的,他回来的晚,没有拆开,再加上芈瑶此刻就在他府上,他便没那么心急,连打开的动作都显出几分慢条斯理。
然而跃入他眼中的内容,却令他手指微微颤抖,眼底浮上一层阴翳。
短短的几句话,他却盯了良久。
窗外吹来一股夹杂着雨意的凉风,他将密报揉成一团,扔在脚边,手撑着眉骨,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惆怅与愤怒。
他的另一只手,指尖攥上她为他倒的那盏茶,用力到指节泛白发青,月白色的指甲中洇起一片血红。
楚萸百无聊赖,便去了假山附近闲逛,那里开满了桂花和蝴蝶兰,很是好看。
只是她没想到雨落得这样快,前一秒还开心地用手指拨弄着桂花雪白的花瓣,下一秒,雨丝就针一样密集地砸下来,她惊叫着四处逃窜,最后提着湿漉漉的裙角,缩着脖子躲进了假山的山洞里。
山洞狭长、幽深,透着股阴森的鬼魅感,却很好地将雨丝遮挡在外,楚萸一边用手帕擦着脖颈上的雨水,一边向外张望,看看有没有人路过,帮她稍把伞或者斗笠。
然而此处本就人烟罕至,离居住区有一小段距离,等了好半天,连只老鼠都没看见,她叹了口气,打着哆嗦往山洞深处躲,只能寄希望于雨停。
珩儿在家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呢?自从那天叫了声似是而非的阿母后,他便再也没发出同样的音调,楚萸有些失望,果然先前只是无意识的呢喃么……
胡思乱想中,瞥见一道浅金色的身影,撑着伞自雨幕中慢慢靠近,她冻得嘴唇发抖,忙不迭冲到洞口,冲那道身影挥了挥手。
那身影停顿了一下,朝她慢慢走了过来,隔着一重又一重的蒙蒙水汽,楚萸渐渐辨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一种温暖的安心感驱散了周身寒意,她几乎是奔进雨中,像只飞出牢笼的小鸟,朝他跑了过去。
她的裙摆淌过雨水,在地面掀起层层涟漪,仿佛荷花朵朵盛放,鞋履被冷雨浸湿,啪嗒啪嗒击打出迸溅的水花。
她湿漉漉地跳进他伞下,抱着胳膊长出了一口气。
“好冷啊。”她摩挲着手臂,仰头看他,却发现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睛看都没看她,而是盯着远处被雨水模糊了轮廓的房檐。
“长公子?”她歪起脖子,小声唤道。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她一眼,眸光像是罩了一层雾霾。
“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芈瑶。”他的嗓音有几分嘶哑,下颚的线条绷得极紧,颈上几根青筋凸鼓出来,似是在强压某种极端情绪。
他一路无言地将她送到屋舍门口,看她推门进去后,才神色晦暗地转身离开。
楚萸伏在窗口,望着他举伞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之余,又感到一丝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晚上,他甚至都没唤她一同用膳,而是由侍女端过来,这让楚萸越发觉得怪异。
直到临近入睡时分,也没有得到任何传唤。
也许他今夜还有很多公事要忙吧……
她想,坐到铜镜前,慢慢退下头上的饰物和耳珰,脱去衣袍,钻进了被窝里。
外面淅淅沥沥又下了小雨,她在雨声中,慢慢闭上眼睛,睡意刚刚涌现,门口忽然传来粗暴的推门声。
雨声陡然间明晰了片刻,随着门被重重关上,忽又遥远微弱起来。
楚萸睡意顿时消散,她睁大圆圆的眼睛,看见浑身披挂着雨水的长公子,像头莽撞的野兽般,跌撞着走到她床边,手撑着床柱,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幔,幽冷又狂热地俯视着她。
他身上缭绕着雨气与酒气,因为屋内没燃蜡烛,楚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散发的气息很不妙,仿佛压抑着某种暴怒又纠结的浓重情绪,几乎就要克制不住,亟待倾泻而出。
楚萸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挣扎着想要起身,他却一把扯下了整片幔帐,欺身压覆了下来。
头被埋于床褥之间,手劲并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随着啪嗒一声,腰间猛禽雕饰垂下了狰狞的头颅,他一半冰冷,一半滚热的身体贴上她的脊背,一只手掌按住她的手腕,一只捂住了她支离破碎的惊呼与喘息。
他伏在她肩上,落下几个炙烫凶狠的吻,唇贴上她的耳朵,在淡淡的酒气与时断时续的头热中,嘶哑着问道:
“芈瑶,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丁点的真心……”
楚萸想要回答,然而嘴巴被紧紧捂住,只能发出一些含混又难受的沉闷音节,但很快,她便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
窗外雨声骤然猛烈,梨花与蝴蝶兰在枝头瑟瑟颤颤,被雨水冲刷拍打得七零八落,纯白花瓣落入污泥,哀艳又凄惶。
也不知过了多久,贴在腰脊上的热度才猝然离去,楚萸趴伏在被褥之中,身体一阵阵地发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攒不起来。
而他,仿佛是狂热终于褪去,重新束上腰带,留下这一床狼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脚步仍带着几分跌撞,仿佛宿醉未醒,又仿佛神思错乱。
他没有撑伞,而是直接迈入了雨中,让雨水将他发热发癫的头脑,一点点冷却清洗,直至恢复些许神智。
在清冷与狂热交织间,他慢慢坚定了一个念头。
楚萸趴在床上,可怜兮兮地抹了一阵眼泪,直到窗外雨声停歇,才艰难地翻过酸软的身体,蜷进被窝里,想不明白他又发了什么疯。
她揉着眼睛,脑子渐渐浑噩,在酸痛中乏累地昏睡了过去。
她脑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那便是要在所有人起来前,去厨房把避孕的汤药加热喝掉。
在天空透出第一道白光时,她倏然而醒,匆忙穿好衣物,将水袋裹进衣襟,朝小厨房匆匆跑去。
偌大的宅子里,连公鸡都尚未醒来,她一路畅通无阻,然而心脏却始终怦怦直跳,时刻处于不安的状态下。
昨晚借着煮银杏叶水,她探查了下厨房的情况,得知有一只小灶,烧火很快,便直奔那里而去。
添柴生火一气呵成,汤药的气味很快弥漫了小厨房。不过这并不要紧,厨房四周通风,味道很快便会散去,就算被发现,她只说煮的是安神的汤药即可。
汤药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楚萸捏起两块抹布,刚要去端坩埚,忽听斜对过的黑暗中,传来一道深沉又暗哑的声音:
“这么早,你是要做什么呀,芈瑶?”
楚萸悚然大惊,手一抖,坩埚被打翻在地,顷刻间药味骤浓,滚烫的汤汁溅上她的裙摆,宛如稀烂的泥浆。
楚萸向后退开好几步,目光颤抖着循声望去,看见长公子的身影,从厨房角落的阴影处,慢慢浮了出来。
他唇线锋利,面色冷峻,神情比昨日还显沉郁,眉宇间涌动着深沉难以捉摸的情绪。
触到他目光时,楚萸心口猛地向下一坠。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以至于一大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第107章 一刀两断
◎……◎
楚萸心脏一阵紧缩,又往后退了半步,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模样,然而指尖却在袖袍下细小地痉挛着,连带着眼皮也砰砰直跳。
她将手背到身后,吞了吞口水:“我、我最近……睡眠不好,所以开了些安眠的方子——”
“是吗?”扶苏一步步向她靠近,眼中浮动着血丝,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芈瑶,撒谎之前至少也要打个草稿吧?安眠的药,是在早上喝的吗?”
楚萸肩膀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说错了,应该说是“安神的”——
她眸中瞬间腾起慌乱,咬住嘴唇,在脑海拼命搜寻补救的说辞,然而她这个口误实在太低级了,已经将她的心虚与不诚实暴露殆尽。
“我……”她露出委屈又窘迫的神色,不敢去瞅他紧紧盯住她的那双眼睛,目光在半空中无助飘移,最后落到打碎在地的坩埚上。
黑色的药汁蜿蜒流淌,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丑陋又瘆人。
狡辩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比如她可以说这方药很特殊,需要早中晚都喝,长公子纵然博学多闻,但也不至于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对,就这么说,她稳了稳心神,下巴微抬,眸光刚刚向上挑起,眼前就突然暗了下来。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修长宽阔的身躯犹如一座肃穆的山岳,将厨房内仅存的那点光亮都遮蔽住。
他与她相距不过一掌宽,衣袍上清冷的雪松香,混杂着他唇齿间清冽干燥的气息,自上而下兜罩而来,令她浑身轻轻一颤,微微侧开了脸。
两根覆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掰过她逃避的面颊,他向她俯身,鼻尖抵在她额头上。
“芈瑶,我们打个赌好不好?”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若是那里面的药,是安眠宁神的,我便放你自由,你也无需担心我继续纠缠,我说到做到;但若里面不是安眠的药,而是——”
他顿了顿,大拇指从她腮边逶迤到唇瓣中央,慢慢摩挲描摹,嗓音中带上了点笑意:“打胎避孕的药——”
楚萸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她此刻特别想逃开,可他却犹如一堵墙,将她紧紧困在里面,她无处可逃。
他又勾了勾唇角,笑意僵冷地浮在面皮之上:“我只是举个例子,芈瑶,你干嘛抖的这么厉害?莫非是——我说中了?”
他猛然施力,拿惯刀枪剑戟的手指强硬如铁钳,痛得她小猫般叫唤了一声,清丽澄澈的眸子里,瞬间漾起慌乱的水波。
他俯下目光,本想继续逼迫她,直到她亲口说出实情,然而在触到她眼中那满得几欲溢出来的惶恐与畏惧时,他的手指陡然僵住,良久,一点点挪了下来。
又来了。
又是这种泪水涟涟,仓皇又胆怯的模样。
他不喜欢她一见到他就这样,他想看见她笑,对着他笑,像春花盛放那样毫无忌惮地笑……
她的笑特别明媚美丽,能让阳光都黯淡了颜色。可她再也没有那样笑过……
是他给她太多压迫感了吗?
也许她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他一丁点儿,所有的讨好与顺从,都是源自于畏惧。
就像很多美人,她们未必深爱父王,却能为了讨好他,各种伏低做小,极尽阿谀谄媚,以求在王宫中多一份安稳与富足。
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掌自她肩膀垂落。
真是像个傻瓜一样。
他向后退开两步,比几分钟前熹微明亮的天光,重新洒在她面前,令她猝不及防,眯起了眼睛。
“你走吧,芈瑶。”他薄唇开合,冷彻又低哑地说道,“我会差人送你回去——”
他撂下这话,便转身拂袖而去,行至门口时,回眸瞥了她一眼。
楚萸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决别的神色。
她呆滞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靠墙站立很久,直到第一批晨起的仆役打着哈欠走进来,才猛然回神,捂着脸落荒而逃,留下满地狼藉与罪证。
扶苏大步向书房走去,也许是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太摄人,沿途小厮侍女纷纷避让,就像是怕被他的怒火与坏情绪波及到。
他跨进书房,烦躁地将一桌竹简全部拂到地上,茶盏倾覆,烛台滚落,可他仍然觉得难以纾解,拔剑出鞘,哐当一声,将案板砍去一半,提着剑,直接去了后面的柳树林。
有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阿母坐在父王身侧,默默侍奉,有时调笑两句,有时依偎半晌,他觉得这就是亲密关系的直观体现,阿母从不刻意讨好父王,可父王却离不开她,就像离不开水那样。
在芈瑶之前,他从未想过爱情是什么滋味,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会深陷其中的那类人。
没人教过他如何去爱,如何经营关系,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是他们目前这样的状态。
他不想再让她一看到他,就痛哭流泪,又躲又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与欺负。
罢了,就像昨晚在雨中决定的那样,她若真的无意于他,他又何必强求?
甚至还幼稚地,屡次与她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攀比、置气,非要让她也给他生一个孩子——
他是个有些感情洁癖的人,一旦心里装了一个人,便再容不下其他人。这也是他后知后觉,却异常坚定选择退婚的原因。
他那时恨极了她,却也爱极了她,心里盈满了她,无法再接受第二个女人。
当时追出城门,撂下狠话的人是他,回到咸阳承受了两年情感煎熬的,也是他。
彻底忘记她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但他也认了。
也许这一世,他们注定就是有缘无份的一对。
命中不该有,他又何必强求?
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在柳林边停住,发烫的大脑被晨风吹拂,竟奇迹般冷静了许多。
他掌心紧紧攥住剑柄,知晓自己的清醒维持不了太久。
就像昨晚,明明已经在雨中大彻大悟,然而今天一早,竟又下意识地想要威胁她、逼迫她,若不是被她的眼泪及时唤醒,他搞不好又会把她欺负得像受伤的小兔那样,眼眶红红,浑身颤抖,一见到他就委屈巴巴,泪水涟涟……
他靠在一棵树干上,仰头望天,心口起伏。
他马上就要启程,返回咸阳。她喜欢楚国,便让她留在这里吧,毕竟这里是她的故乡。
他不会再强迫她了。
也不会再纠缠她。
他们至此,便一刀两断吧。
【📢作者有话说】
长公子:我要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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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前世:决定
◎……◎
晨光尚未完全铺展开来,楚萸就被那辆她曾经无比期盼的黑色辎车,郑重其事地拉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又过去了五日。
这五日,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她知道长公子十分生气,因为她偷偷喝了避孕的药,不想生下与他的孩子。
那夜之前,他便已知晓她的所有小动作,所以才对她态度诡异,兴许他有过挣扎,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裹挟着愤怒闯入了她的卧房。
他大约是想要亲眼验证一番,她会不会如情报中呈现的那样,偷偷喝下避孕汤药。
而她,一大早,就毫无准备地一头闯进了他的罗网之中。
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与精力去猜测,他是从何处、何人身上获得的这些私密信息。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他的这几次偶遇,无论是在山林中,还是夜晚的街道,都是随机性很强的事件,他也许早就在她身边埋下了眼线,那个人可能是家里的仆人,也可能是医馆的药师,或者,二者兼有。
她难过地宅在自己的小天地,连园子都不愿意踏足。景夫人注意到她最近没有被带走,心里一下子慌张起来,焦急地来到她房间,询问状况。
显然,她是怕她被那位“贵人”厌倦嫌弃,进而影响他的宝贝儿子,毕竟景源目前尚未被放回,她心里始终没底。
“这十天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要不你……再去问问吧?”她抓住她的两只冰凉柔软的小手,得寸进尺道。
楚萸抽回被她握住的手,冷冷地说:“不是还有一天吗,您再等等吧,若是还没回来,我再去。”
景夫人也没辙,只好悻悻离开,脸上还挂着一种怒其不争的失望神色,看得楚萸一阵恶心。
先前嫌弃她肮脏的人是她,现在埋怨她无法勾住男人,为他们一家继续谋利的,也是她。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呢?
物种的多样性,真是屡屡刷新她的认知。
郑冀近来恢复的不错,秀荷成日跟他腻歪在一起,看着他们偶尔打情骂俏的情景,楚萸露出欣慰的笑容,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家庭的温馨感。
万一她有一天不在人世了,她还可以把珩儿托付给他们……
近来类似的沮丧念头,时常光顾她脑海,连珩儿咯咯咯的笑声,都无法驱散她心底的落寞。
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才只有18岁,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内心荒芜的行尸走肉。
他若是不来楚国就好了,这样她或许就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忘记他,无论生活如何,都带着珩儿好好活下去——
可他偏偏来了,将她半死不活的心唤醒、激活,却又在她陷得最深的时候,收起全部情意,再一次将她推开。
诚然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因素,可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像一团乱麻,彼此纠缠,却又总也捋不清、理不顺。
她实在伤感到难以入眠,便把珩儿抱进被窝,脸贴着脸。
小家伙最近经常发出各种奇特的音节,虽然毫无意义,但隐约听来,还是能听出一丢丢人类语言的痕迹,她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朝自己指了指。
“珩儿乖,叫一声阿母听听,好不好?”
小家伙眼睛黑亮地一闪,将一根手指头裹进嘴巴里,吧唧吧唧吮吸了一会儿。
“嘟嘟——”他把手指头拿出来,兴奋地出声道。
果然那天只是意外……
楚萸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起身吹熄了蜡烛。
晚上,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久违了的,关于前世的梦。
节奏很快,像是在听书,也像是无数个闪回的拼接,却足以让她将整个前生,从入秦到死亡,都经历了一遍。
她从这个梦境中,知道了关于前世更多的信息。
她是在楚亡后,作为未出嫁的公主,被一并拉到咸阳的。
咸阳的气候粗糙又干燥,朔风刮伤了她们娇嫩的皮肤,与父兄亲人远隔的悲伤,令她们中很多人,在入秦不久便长病不起,最终被用草席裹着,随便扔到山里埋了。
她们这些失去家园的女子,在簇新陌生的异国宫殿中,在未知的茫茫恐惧下,蹉跎了青春,虚度了年华。
弹指间,红颜已老。
第一次与长公子在宫门外相遇,她已经29岁了。
那也是一个雨声淅沥的夜晚,她偷偷从宫墙爬出去,袖子里揣着好几个女孩子的“愿望清单”,有想买花球的,也有想买彩线、绣针的,她们掩护她溜出去,帮她们实现这些渺小卑微,却又极其不易的愿望。
宫中胭脂香粉,彩绸锦衣不断,秦王几乎不来看她们,却像豢养宠物一样,让她们维持着光鲜亮丽,卸下的胭脂甚至让渭水都涨起了一层油脂。
她们中有很多人,一开始也是盼着秦王临幸,或许有朝一日可以飞出这座孤寂的、全是女人的宫殿,开启有血有肉的人生。
可惜秦王并不贪恋美色,有传闻说他去过毗邻的赵宫,也去过山峦另一头的韩宫,就连美人数目最少的魏宫他也踏足过,唯有楚宫,困着数量最多、才艺最丰富的美人,却未能博得君王的一次眷顾。
雷雨之夜守卫不严,她没费多大力气就翻了出去,在雨水中艰难却快乐地奔跑着。
这样的自由,已经十几年没体会过了。
可惜她很快就迷了路,秦国的街道上,巡逻不断,她渐渐地有些害怕了,慌乱中脚崴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雨势骤然加大,像箭一样冲刷着她,她急得哭了起来,却紧紧护住袖中的绢帛。
一串马蹄声由远及尽,在街道中急速奔腾,本已经过了她,却突然停住,调头行到她身边。
同样被浇成落汤鸡的长公子跳下马,搀扶起了她。
那夜,他将她带回了家,让她沐浴,换上干爽的衣服,住了一夜。
这便是他们前世缘分的开始。
然而第二次见面,却是在半年后。
那日,秦皇毫无征兆降临楚宫,宫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慌乱中她被推出来,为他献唱,因为她的嗓音是最甜美的,歌声也是最动听的。
她唱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嗓子冒烟,秦皇也没有说停。
君王不发令,她便是唱到泣血,也不可以擅自停止。
她已经嗅到了喉咙深处浓郁的铁锈的味道,声音微微起了颤。
他喜欢她的歌声吗?应该是的,不然日理万机的始皇帝陛下,也不会停留如此之久。
可他只在最开始时,淡淡打量了她几眼,而后便在她的歌声中阖上狭长的凤眸,久久再未睁开,仿佛沉浸在了某段遥远的回忆中。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铁锈味一股股涌上来,她很想咳嗽两声,却不敢,憋得脸蛋通红,睫毛簌簌颤抖。
忽然,一道清贵磁雅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听闻楚人更善舞,父皇出来一趟不易,不如让她们舞一段,也算是歌舞俱全了。”
始皇帝徐徐张开锋锐的双眸,不甚在意地轻轻颔首,她便被拽了下去,躲到帘子后,大口大口地喝水。
隔着几重飘飞的幔帐,她与他遥遥对视上。
他冲她微微一笑,星目剑眉,鼻梁若松,仿佛刺破云层的一缕白光。
她也回了一个盈满感激的甜甜微笑,唇边的梨涡像一朵小花那样,绽开纯白的花瓣。
自此之后,又经历了几次明显不是巧合的偶遇,他们坠入了爱河。他时常在宫门外等她,她则轻车熟路地翻越宫墙,与他在车厢中拥吻、缠绵。
有时他也会带她回家,她住的地方,便是楚萸先前暂住的那处房舍。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份不能为人所知的爱,一旦事发,他或许会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而她,则是要粉身碎骨的。
可她不在乎,她爱他,心甘情愿粉身碎骨。
何况,在这幽深寂寥的宫殿里,她已经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若是在生命结束前,能绚烂地绽放一次,她无所畏惧。
长公子一直在想办法让她获得自由,留在他身边,他疏通了很多关系,买通了不少人,然而就在即将成功之际,他却因为政见不合,一朝惹怒了始皇帝陛下,被贬至上郡。
分别那日,她哭着追赶他的马车,而他则忍着泪意与痛苦,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那时已知晓,自己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咸阳已不属于他,她更是不要再与他扯上关系。
他安排了几个非常靠谱的人,在危难的时候能够拉她一把,保她一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日回去后,她大病了一场,医生诊脉时,发现她已怀孕两个月有余。
他们的孩子,从降生到死亡,都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也不知道,那座逶迤在山脊底端、色彩明艳的楚国宫里,哇哇大哭着一个皮肤白皙眼瞳乌黑的婴孩,那是他的儿子,他与她爱情的结晶。
梦到此处,楚萸倏然惊醒。
她早已泪流满面,在黑暗中覆上珩儿肉嘟嘟的面颊,身体止不住地抽搐、轻颤。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私自就替珩儿做了决定,一厢情愿认为是为他好,而这实际上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不敢面对他在秦国的妻室,却打着为珩儿好的旗号,将自己的懦弱与自私加诸在他身上,硬是剥夺了他们父子相认的权利,也剥夺了他改变人生的机会。
谁敢保证,几年后,十几年后,跟着她风餐露宿、吃不饱喝不足的珩儿,不会对她心生抱怨,认为当初还不如跟着父亲,至少那样不会如浮萍般漂浮不定,吃了这顿没下顿。
在长公子的羽翼下,他会得到最暖和的衣服,最全面的呵护,也会受到最完善的教育。
而这一切,都是她根本给不了他的。
而她,竟一次也没考虑到这一层。
自己还真是个既懦弱,又愚蠢自私的女人。
她把脸埋进枕头,觉得前世的芈瑶,比自己勇敢百倍,也有血有肉百倍。
珩儿在睡梦中嘟囔着听不懂的婴儿语言,手脚在她怀里扑腾了两下,小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她心疼地俯下脸,在他苹果般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她决定了,明天就去找长公子。
无论他怎么看她,她都要把真相告诉他。
他有知情的权利,珩儿也有接受不一样人生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真的快了……就是该有的递进还是要有的(?▽`)
第109章 无话可说
◎……◎
第二天一大早,楚萸就梳洗完毕,抱着睡眼惺忪的珩儿,以去询问夫兄今日是否能归家为由,征用了家里唯一一辆马车。
她让马车停在距离长公子宅邸几百米开外的松树林旁,徒步走了过去,在门口叫住了熟悉的小厮,问他长公子在不在,能否方便见一面。
小厮见到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却被她怀里包得蚕蛹一样的小宝宝吓了一跳,他狐疑地扫了两眼,就事论事道:“抱歉,公主,长公子不在。”
楚萸露出失落的神情:“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以等他。”
小厮为难地摇摇头:“长公子交代了,不能让您进去,您若是要等,便只能在外面,今日预计有雨,您还是回去吧。”
楚萸倔强地向前迈了一步:“拜托你了,我必须见到他,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至少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叹了口气:“长公子不会回来了。”
“啊?”
“他昨日就已搬去东面军营暂住,东西也全带过去了。”
楚萸愣了半晌,才嚅嗫问道:“为何突然搬走?”
“长公子在此地,曾遭遇过两次行刺,秦王下令,让他在返秦前,务必搬到军营居住。”
“返……秦?”楚萸感觉心口猛地一跌,“何时?”
“我也不清楚,不过也就这几日了。”
楚萸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失魂落魄的神情我见犹怜,小厮不禁起了善念:“公主若是实在着急,可去军营驻扎处问问,离这里不算远,驱车用不了一个时辰。”
楚萸想起上次屈辱又糟糕的经历,心头涌起畏惧,打了个冷战。
怀中珩儿软乎乎地翻动了一下,小脚丫在她胸口轻轻一踢,她用力咬住嘴唇,决定去试试。
“哦,对了,公主,”她刚欲转身,小厮像忽然记起什么事似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一节,“长公子说过,若是您来了,让我转告您,您与他之间的事情,不会影响原本已决定的对您夫兄的处罚。”
楚萸微愣,继而感到一股羞愤如沸水般,从头顶浇灌到脚底。
她脸上烧了起来,垂下睫毛,抿起红唇,抱着珩儿快步离开了。
原来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这个形象吗?
在他看来,她接近他,委身于他,只是为了给夫家谋求利益——
她很想大声驳斥,可却发现,自己一点立场也没有。
她所做的一切,无论看在谁的眼里,都是明摆着的以肉#体交换利益,长公子先前可能是被什么蒙蔽了思考,否则以他的个性,应该早就以此揶揄她、讥讽她了,甚至不会接受她的献身……
正是因为他短暂的浑噩,才让她有机可乘,而如今,他清醒了,便不想再与她纠缠,还留下了这样冷嘲热讽的话语。
她强压住委屈与酸涩,牙关紧咬一路走回马车。
珩儿年纪小,再颠簸一个多时辰怕是会吐,她让车夫先回家,吃过午饭后,独自一人去了东门营地。
一见到那些黑黢黢的营帐她就心里发怵,一下马车,立刻有士兵凶神恶煞地上前询问,楚萸鼓起勇气,说她想见长公子。
“你是何人?长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小兵横眉竖目,把长矛往前一送。
楚萸的勇气一点点消散,她知道,作为最卑微的打工人,他不可能来一个人就进去通传一声,那样的话怕是要挨不少骂,他得先筛选一番。
她若给不出一个足够充足的理由,他肯定不会进去禀报。
“哟,这不是楚公主吗?”一道熟悉的,令人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萸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见秦将赵戎,一脸不怀好意似的笑,坐在马背上朝他们望过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那夜的一幕幕,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她忽然产生一种掉入陷阱的恐惧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其实,她误会赵戎。
他恰巧路过此处,认出了楚萸,策马过来是想要进行一番讨好的,毕竟他曾亲眼见证过,长公子在她晕死过去后,那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杀人的恐怖表情。
“报将军,这个女子想要见长公子。”小兵立刻汇报,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上司。
“哦?那你赶快进去通传,莫要耽误事。”
“喏。”
小兵得令,立刻跑开,楚萸胆怯地向后躲了躲,垂下脑袋,避开赵戎意欲搭话的眼神。
“外面日头晒,还不赶紧带公主去营帐内等候?”见她怕得直躲,赵戎也有眼力见地放弃了搭讪企图,他抬了抬马鞭,对另一位士兵命令道。
楚萸于是被毕恭毕敬领入旁边那只空旷的营帐,不一会儿,通传的士兵回来了,传信道:
“长公子说,让公主请回吧,他已经和你无话可说了。”
恰逢一阵强劲的东南风袭来,将门帘掀开一角,夹杂雨意的冷风,宛如一条湿冷的毒蛇,自脚下,一寸寸缠上楚萸的双腿、腰肢,直至咽喉。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紧攥,又松开。
静默了一刻,她站起身,眼里划过一抹潮湿,头重脚轻地向外面走去。
回到家,她感觉额头很烫,她在床上昏睡了很久很久,睁眼时,天已经黑如泼墨。
秀荷担忧地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立刻去厨房将晚饭端来。
她不是很想吃,秀荷却坚持要她吃一点。
“大少爷回来了,还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呢,能占的便宜就赶紧占。”她拿出她曾经的理论,认真地劝说道。
“景源他,回来了?”楚萸越来越觉得周身发冷。
“嗯,傍晚回来的,一进门就被夫人心疼地唤到了自己房间。”秀荷有些鄙夷地说,同时眼睛里也流露出担忧。
楚萸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她们的处境能够得以改善,是因为景夫人有求于她,不得不暂时伏低做小,而现在,他们的需求已被满足,而她又被那位“贵人”嫌弃,这就表明,从明日起,她们的日子会重新陷入艰难。
楚萸垂下眼睫,发了一会儿呆。
“你先去休息吧,秀荷,我也有点儿乏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虚弱着说道。
景夫人房内。
“你说的,可有依据?”景夫人满面惊骇,握着茶盏的手,因为极度震惊与愤怒,抖个不停。
她干脆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瞪着坐在对面、胡子拉碴、瘦了一大圈的儿子,一字一句反问道。
景源眼里迸溅着仇恨的光:
“还需要什么依据?母亲,你也看见过,她有几次私通都带着那小东西,哪有女人在这种时候带上孩子的——她那位不知身份的情夫,无论是谁,都与她绝非初识,而是她在秦国的老相好啊!退一步说,就她长得那副妖媚样子,在秦国怎么会没人惦记?景暄有次喝多酒,说她在秦国时就已经委身他人了,那孩子,绝对就是那人的种!”
“不、不、不可能,若是那样的话,景暄怎么会坚持非她不娶?”景夫人虽然还在辩解,但她的眼神明确表明,她有些信了。
“你还不了解景暄吗,他从小就被她迷住了心窍。咱们家这两年,竟是在给其他人养野种——”景源咬牙切齿道。
经过这一遭,他恨极了秦人,然而却不敢表现出来,在舂米的时候,他就决定,回家一定好好拿那个与秦人有染的贱女人开刀。
治不了别人,还整不了你吗?
至于孩子的生父到底是不是景暄,他不在乎,只要把怀疑的种子种到母亲心中,那她以后便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他便也可以肆意将她欺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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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疯癫
◎……◎
楚萸正准备脱衣入睡,前厅的门忽然被愤怒地一把推开,下过一场雨后的夜风阴冷无比,瞬间穿堂而过,灌进寝室。
楚萸脑中有根弦紧紧绷起,她下意识拢住衣襟,刚刚从榻上起身,就被愤然冲进来的景夫人,一把摁回床上,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
楚萸捂着红肿的面颊,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来,她急忙向一旁闪躲。
景夫人扑了个空,愤怒加倍,楚萸从来没见过她暴怒到这个地步,简直如同疯癫。
景源跟在景夫人身后,也进了寝室,只是他没料到母亲竟如此失控,连忙抱住她意欲继续扑向楚萸的身体。
“母亲,你冷静点,这丫头毕竟和秦人有牵连,你惹到她,小心她日后报复——”他心有余悸地劝慰道。
他在母亲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为的是长久目的,可不知为何,母亲听着听着,眼珠突然不转了,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座石雕,她就这样僵直地坐了良久,而后自桌案后猛然跳起,疯了一样冲到这里。
他可不希望母亲惹出什么乱子,他不想再游街第二遍,然后被押去那条肮脏腥臭的巷子,没日没夜地舂米。
“这个你不用管,她早就被人家甩了。”景夫人喘着粗气道,眼里迸射出恶毒的光,“小贱人,我问你,珩儿到底是不是景暄的骨肉?”
楚萸正逃窜到床榻的另一端,闻言身形一滞,脑中登时警铃大作。
她知晓,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现在只后悔,先前不应太过陷入情感纠葛,而搁置了逃跑的计划。
只是她也没料到,景夫人竟会察觉出异常,是景源和她说的吗?
楚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觉告诉她,他们都只是处在怀疑阶段,而非有真凭实据,这样的话,她还可以狡辩一番。
至少熬到明天,再想办法逃离这里,毕竟此刻夜已深,她根本无处可去。
“您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了。”她的唇微微哆嗦道,“珩儿是我和景暄的孩子……”
“你胡说!”景夫人狠狠瞪着她,双目几乎要夺眶而出。
身后的景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母亲缘何为一件并不确凿的事情,如此疯狂,他长这么大,亦是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丧失理智般,大呼小叫,状若疯妇。
而且,她又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由比他还难以置信,转变成此刻这副万分笃定,只等她亲口承认的态度。
他越来越觉得,是自己的话,将母亲心中的一些怀疑的碎片,一下子串了起来。
有些事,她先前大抵只是觉得不大正常,并未深究,而如今被他一语点破,她不知怎么的,就坚信了珩儿并非景暄骨肉的事实。
女人的直觉,有时很可怕,也很没道理,但往往极准。
楚萸也察觉到了她的笃定与誓不罢休,她知道今夜注定是熬不过去了,连忙冲到婴儿床旁,一把抱起珩儿。
她的这个动作极大刺激了景夫人,只见她从袖口掏出一把剪刀,朝她的后背刺过来。
楚萸惊叫连连,矮下身子躲开了,剪刀刺入婴儿床的床板,发出木柴断裂的声音。
景源赶紧拦住疯狂的母亲,楚萸趁机抱紧珩儿,头也不回地急速向外跑。
“你放开我,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小贱人不可!”景夫人愈加失控,一脚踹开儿子,想要追出去。
“母亲,你冷静一下,你若真杀了她,会被杀头的!”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懂什么?”景夫人忽然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绝望而凄惨的笑,“景暄死了,我本也不想活了,全靠珩儿支撑着,他那样聪明健康,我将他当成了未来的指望,可现如今,这个支撑我活过来的指望,居然是别人的野种,你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景源无言以对,阴冷地松开了母亲的手。
他冷笑着看母亲冲进夜色,心想自己在她心目中,果然一直都毫无地位。
一个人只有在极端情绪下,才可能说出真话,母亲前段时间对他不错,并非出于爱,而是需要他养老,因此才牢牢抓着他,百般顺从,然而他在她心目中,甚至比不过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畜生。
罢了,他不管了,就让她去闹吧,反正他没参与,若是她被抓走砍了脑袋,也与他无关。
日后没了她管束,他反而更逍遥自在,就她那个时不时犯病的破身子,活着以后也是拖累。
他阴森地跨出楚萸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别院,把门闩插好,当作什么事也不知道,熄灯睡下了。
楚萸在夜色中狂奔,脚下土地湿滑,她几次险些滑倒,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何处,潜意识地朝着上次与长公子偶遇的那条街道奔去。
倒不是说她期待他能从天而降,为她挡去凶险,她现在已然没有了这些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往那里跑,只是因为那里很大概率有巡逻的军队。
那个对她欲行不轨的小兵,就曾出现在那里,想必他并非是夜里无事闲逛过去的,而是从附近驻扎的巡逻队跑出来,到近旁买点小酒喝。
她决定赌一把。
然而很快,事态的发展就容不得她再做多想,只能义无反顾地向那里逃去。
因为景夫人,正像一只陷入疯狂的巨大蝙蝠,朝她紧追而来,楚萸虽然有年龄优势,但抱着个孩子,还穿着室内的鞋履,根本跑不快,眼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起来。
忽然,她听见斜前方的拐角处,有马蹄攒动的声音,她大喜,连忙向那里奔去,结果刚刚转过拐弯处,就狠狠撞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还未及抬头,她就抓着那人肌肉坚实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叫道。
然而,当她抬起目光的那一刻,声音却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寸一寸冻结成冰,握住他臂膀的手,也触电般缩了下来。
她无路可逃,一头撞入的,居然是长公子的怀抱。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呆愕地望了他好一阵,腮边挂着两道亮晶晶的泪线。
扶苏面无表情地俯下目光,瞄了她两眼,故意无视她楚楚哀求的神态,与接踵而至的那副愕然无措的表情。
只是,手却并未将她从胸口扒拉开来,而是任由她无助似的贴在上面,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后怕地颤抖、瑟缩,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楚萸眸光微乱,向他身后掠去,这才注意到,他并非只有一人,身后还站着数名身披铠甲、将领打扮的高大男人,以及十几个手持火把,立在稍远处的士兵。
有几个士兵手中,还牵着马,她方才听到的马蹄声,便是传自那里。
楚萸动了动唇,刚想说话,景夫人就如同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从拐角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剪刀刀尖直指楚萸后背。
“我杀死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和你那个小野种,一起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她已然逃不开,而旁边其他人冲上来显然也来不及,她闭上眼睛,本能地弓起身子护住珩儿。
“噗哧”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晰散开,然而楚萸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她觳觫着抬起目光,却见是长公子伸出左臂,替她挡住了这一刺。
剪刀并不锋利,刺入他小臂,鲜血带着慑人的温度,滴落楚萸的脖颈,滑入衣襟,令她缩起了肩膀,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景夫人也没料到拐弯处居然潜伏着这么多人,而她非但没能刺中楚萸,反而伤到了一个气度非凡,身后环绕着秦军数人的年轻人,惶恐中手一抖,松开了剪刀,哆哆嗦嗦地向后踉跄。
接着她爆发出一声十分骇人的惊叫,掉头就跑。
立刻有人要去追,被长公子扬手制止了。
楚萸余惊未消地将目光从景夫人逃窜的方向移开,望向他受伤的手臂,眼里蓄满愧疚,她抬起手指,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讪讪地又收了回去。
“你家夫人?”扶苏轻蔑地明知故问道,一把拔掉那只剪刀,眉头都没皱一下,扔在了地上。
“嗯。”楚萸小声回答,仍然记挂着他的伤势。
立刻有人上前,熟稔地为他绑上布带,止住了流血。
楚萸记得他身上新添了几处伤疤,深浅不一,新旧分明,知道他这两年没少吃苦,早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
“我倒是挺好奇,你究竟做了何事,以至于让她不惜追出这么远,也要置你于死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调笑与揶揄,仿佛刚刚目睹了一场极具讽刺意味的好戏。
楚萸耳垂染上一层薄红,窘迫地垂下眼帘。
不止是他,就连她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出荒唐的闹剧,她直到现在,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她抿了抿唇,朝他胳膊上匆匆瞟一眼。
血已然止住,伤口想必不深。
景夫人到底上了年龄,追出这么远,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若非愤怒加持,她都未必能再挥动剪刀。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不仅与其他男人私通,还生下了那个男人的骨肉。”
她扬起面庞,望着他玄玉般乌黑冷沉的眸子,轻声答道,睫毛如蝶翅微微眨动。
扶苏瞳孔骤然一缩,脸上嘲讽又鄙夷的表情仿佛凝固。
楚萸压下心中凌乱的情绪,将怀中在狂奔中早已惊醒,却不哭也不恼,只兀自咬着手指头东张西望的宝宝举到他面前。
“长公子,您要抱抱他吗?”她柔软地笑道,漂亮的桃花眼里,弥漫着雾气一样的缱绻柔情。
“他是您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下午:我与你无话可说
晚上:心里痒痒,借着公务之便,去看看老婆在干啥……感谢在2024-03-26 19:03:09~2024-03-27 10: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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