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姐确实已经调查得很细致了。
这方圆一百里的范围内,差不多包括一座小镇、三座村庄,目前是出了六起类似事件,都是号称合欢宗的美貌少女勾引路经此地的修士,套路也很单一,如同聊斋一般,借宿的修士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某处,有的死于房间内,有的则不知何时跑了出去,死在破庙里或野外的什么枯树下。观其遗体,大约能够推测很是经历了一番颠鸾倒凤。
此事按理说也不应当传播得这么快,巧就巧在最后一桩事件事发之后第二天,刚巧又有一名修士路经此处,正好看到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围着一具尸体议论纷纷。
这修士上前一看,察觉不对,故此在附近走访了一周,收集起了诸多风言风语。
此人虽然以前没有跟合欢宗打过交道,但最后那具尸体他是看到过的,总觉得更像是中了什么邪功,于是本着不冤枉对方门派的好心,给合欢宗递了消息。
合欢宗最得用的弟子本就是四师姐唐绿裳,宗主遂给她传令,要她来经办此事。
唐绿裳已然到了金丹后期,可以随时冲击元婴期。她的道侣蔺钟诺本就是元婴期,算是当世最为出色的符修之一。
按理说他们两人来办此事也完全够了,但是唐绿裳调查之余,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
“这六起之中,有一起事件的受害人是两个。”唐绿裳道。
“是一男一女师兄妹两人,据说当日他们出现时,亦是男修遇见了一位声称自己是合欢宗弟子的美貌少女,三人还一起结伴要去什么秘境,但十几日之后,上山的村民在野地里发现了那师兄妹两人的遗体,余下那位声称自己是合欢宗弟子的少女不知所踪。”
谢琇的眉头紧皱。
其实合欢宗当然不止她们师姐妹十人。她们十人只是因为都拜在宗主门下,所以地位最高而已。在她们之外,合欢宗还有长老,亦有一些内门与外门弟子,甚至还有男弟子,所以合欢宗的规模并不小。
不过,合欢宗一贯就不是以战斗力取胜的宗门,合欢之术其实也就是双修之道,若是找对了伴侣,进境自然能一日千里;但倘若只靠自己,或对方在双修时不肯配合的话,修为就只能慢慢磨了。
合欢宗的攻击大多也只是辅以药物的魅术,令人产生幻觉,借以攻击或脱身。可若说那种幻觉多么厉害,却也没有。
要是说在那种幻觉里还能把人吸个干净,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谢琇深思道:“受害人的身上都是一点伤都没有吗?”
唐绿裳道:“也有些看起来像是磕碰撞出来的伤,但都不致命。认真说起来,倒不如说像是双修时男子抱着女子一边行走一边行事,动作激烈时忘了顾及外界环境,不慎磕碰到了墙壁或家具——”
谢琇:……!
她一个没注意,四师姐的车轮就猛然轧过了她的脸。
她深受现代文明的洗礼,惊讶之后倒是没事;但回头一看,穷剑修的脸色都发紫了。
佛子好像也有些不甚自在,立掌道:“阿弥陀佛。”
谢琇:“……对不住,我下次一定及时阻止师姐!”
唐绿裳笑眯眯地,就好像刚才猛然高铁骑脸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一对师兄妹,我也在周围村庄里调查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据说师妹对师兄明显很是有意,但师兄待师妹却淡淡的,因此那位‘合欢宗弟子’出现之后,师妹很是吃醋。”
谢琇:“可这跟案件本身有什么关系?”
唐绿裳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好问题。”她笑眯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谢琇:“……”
唐绿裳笑道:“所以,我才在想,这说不定是突破口啊。”
谢琇:“若是一男一女卷入案件,能作为突破口的话,那我们就要仰赖蔺师兄帮忙——”
唐绿裳讶然道:“咦,你蔺师兄都病得起不来身了,你竟然还想让他出手办案?阿九,多时不见,你怜香惜玉的心呢?怎么都变成铁铸铜浇的了?”
谢琇:“……”
听听您那句话!不知情的人还真的会以为蔺师兄不久于人世了!其实只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马上就连药也不必吃了!我这话再说晚一天,说不定蔺师兄就要痊愈了呢!
可是她当然不会笨到在这里与四师姐争辩。
蔺师兄是稳固的元婴期,四师姐则是元婴期只差临门一脚。他们两人随便找一个人出来都能灭掉九师妹这个还没结丹的小废物,更不要说有可能还会混合双打了!
谢琇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师姐您有何妙计?”
唐绿裳眼中有得意的光芒一闪。
“各自分组,引蛇出洞,依计行事。”她道。
……
四师姐的计划是,既然中招的修士有成双成对的,也有单独一人的,那么他们就刚好分为:成双成对一组,单独一人两组,留下蔺师兄一人机动行事。
谢琇:“……”
行叭。反正假装恩爱夫妻这种事,她和穷剑修也不是第一回做了……这全部都要感谢蜃妖齐夫人的那个幻境!但打死她也不会跟四师姐提起那段可怕的经历的!
四师姐心目之中的分组好像也是这样,由九师妹和那位剑修小哥装扮成有些暧昧情感牵扯的师兄妹,然后自己与佛子,自然是单独行事。
……结果这个分组计划,夭折于刚开始的时候。
当唐绿裳把这个分组计划一说出来,穷剑修苦了脸,但没有反驳;九师妹苦了脸,但也没有反驳——
佛子含笑听着,听完了唐绿裳的整个计划,然后说:“不。”
唐绿裳:“……”
总是习惯于在师姐妹们面前控制场面的合欢宗四师姐,一口气差点噎在喉间,没吐出来。
但她的理智告诫她,这可是佛子!即使撇去那些看好戏的成分,佛子也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人,她不可能不尊重佛子的意见。
于是她的脸上挂起一个假笑,询问道:“那么佛子有何高见?”
佛子闻言,却并不立刻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此时他们同坐在客栈的屋内商议此事,佛子也就没有再穿那件深色罩袍,而是穿着一袭朴素的灰色僧袍。但那种灰扑扑的颜色和并不名贵的普通衣料,也遮掩不住他眉目间的那种风华。
那件僧袍的衣料很容易起褶,佛子随手整理着,神色间保持着一种客套的冷淡,道:“我为出家人,这般独自现身的话,一目了然,只恐那作乱的妖孽从一开始便心生防备,压根不来,那么我岂不是成了一颗废棋?”
谢琇:“……”
谁敢把您,堂堂佛子,当作一颗废棋!谁敢小看您啊!
唐绿裳也有些为难,一方面觉得佛子所言的确有理,一方面又想不出还能如何安排佛子——毕竟他那颗光头实在太显眼了,除非他和那夜一样用罩袍的兜帽遮住,否则的话即使请他换装穿上普通书生或公子哥儿的衣服,也是无济于事的。
她迟疑道:“那么……您有何妙计?若您心中有更好的打算,我们自当听从……”
佛子微微一笑。
“这倒不难。”他语声清朗,如同山林中雨后溪流奔腾而下,琤琤淙淙。
“唐道友已在此盘桓多日,调查得已经极尽细致,虽然让我等有了行事的方向,但假若那作恶的妖孽一直盘踞于此,只恐对方已心生防备……”
佛子严肃地说着,那副凝重庄严的态度,好像很快就把唐绿裳和其他人一并裹挟了进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信服了他的说法。
四师姐甚至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佛子眼中光芒一闪,伸出右手食指,笃笃两下,轻轻点了点桌面,道:
“但即使对方已有防备,他们所窥及的,不过是我们几人平日用以示人的面貌。”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尔后稍微加重了一点语调。
“我们若反其道而行之,定能诱出幕后黑手。”
唐绿裳惊道:“那么我们要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佛子含笑。
而唐绿裳脸上的惊异,就在这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里,渐渐演变成了惊吓。
她下一个反应,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转头去看她的九师妹。
谢琇:……?
老实说,谢琇刚刚压根就没专心听佛子在说什么屁话。
她既不能在四师姐面前公开和佛子翻脸,也不能动辄当众否定和激烈反对佛子所说的话,更不能大声对四师姐说“这人将来会害死我所以他说的话一定不要听”,那么佛子说什么做什么,还有什么重要的?
她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走神,心想解决完这个事件,一定要好好问问小师妹现在在哪里,有机会的话干脆替她和穷剑修引见一下,强行推一波主线剧情好了……?
但紧接着,她就接收到了四师姐投过来的异样眼神。
……以及佛子所说的话。
“让看似不可能的,在一起出现;看似必定有伴侣的,却一人独行——此之谓‘反其道而行之’。”
谢琇:“……”
对!就是你!你别躲!四师姐,我看到你刚刚猛捏自己大腿来着!听到佛子的话的那一瞬间,你脸上的表情管理都崩溃了吧!……
谢琇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像这样坐以待毙,于是猛地一拍桌面,刚想起身——
四师姐就抢先鼓了两下掌,一本正经地叫好道:“妙啊!”
谢琇:???
四师姐正色道:“说来也对,此处必定盘踞着什么邪祟,说不定早已将我们的行动都看在眼里……若是能合理变装的话,倒是可以做些别出心裁的安排,方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佛子含笑颔首,深藏功与名。
谢琇:“……什么别出心裁的安排?!”
四师姐道:“我自然要独自一人行事的……又或者,我与姬道友互相打个掩护,也是可以的。”
谢琇:!
她精神一振,立刻说道:“那么我就独自——”
四师姐嗔怪道:“你在说什么哪,阿九?”
她的一双美目眨了眨,笑道:“佛子这一身正道之气,只怕是变了装也遮掩不掉的!可他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者,恕我厚颜直言一句,倘若我们能将那邪祟引向他,由他来收伏,才是万无一失之良策!为此——”
她站起来,走到谢琇的身后,伸出双手,慈爱地搭在谢琇的双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就像是一位对小妹妹寄予厚望的大姐姐那样。
“阿九,我们需要你配合佛子行事。”她温柔地说道。
谢琇:……?????
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