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6
虽然当初谢琇拿到的剧情和人设处处打着马赛克, 但是谢大小姐相关的剧情简述还是挺完整的,除了提到她前期被近乎遗弃在“洞慧观”里的过往之外,就是替嫁之后,她很快就被淹没在那些或是怀有野心、或是盲目仰慕小侯爷的几位女性角色之间, 戏份也急剧减少, 最后竟然就这么没了……没了……
谢琇:我见过的上一个混得这么惨的正室夫人, 还是还珠格格里的皇后——不,皇后手底下还有个容嬷嬷呢……
谢太傅真是白白当了这个郡马兼太傅,居然手底下都没多少可用之人。
当然,谢琇后来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是从前被盛应弦给惯坏了。
盛指挥使本人就非常干练, 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云川卫亦是如臂使指,虽然有些在外地常驻的人马或许会松懈一点——比如当时在仙客镇,他提到的那个死得有点不明不白的原太平东卫的千户——但是,绝大多数还算得用, 至少他们当年查案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云川卫诸人拖后腿而耽误过正事。
大虞最精英的云川卫, 与吉祥物谢太傅手底下的一堆不成器的清客门人侍卫长随之类, 当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而且,小侯爷既然有多重身份, 想必比一般人更谨慎。
谢琇听说他长袖善舞, 遇事冷静,又很懂得放下身段。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有一点高高在上, 身上天然带着一点天潢贵胄的傲气,但那点子傲气在他身上, 不但不显得多么突兀或冒犯,反而让人觉得“那种贵气又伶俐的人, 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而且,他处理事情的时候,可不会一味地傲慢。
谢琇还记得,便宜爹谢太傅为她举例说明自己为何还是要小心翼翼地押一手小侯爷这个私生子的时候,提到过一件事。
他说,小侯爷也许在外头替皇上办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因为他有时候会风尘仆仆地离京,消失个几天——甚至是数月——之后,再风尘仆仆地归来。可是没人知道小侯爷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知道小侯爷回京后入宫见驾,尔后皇上往往心情都会好上一阵子。
谢琇的阴谋论几乎立刻就发作了。
这简直不是明摆着吗!晏小侯与盛侍郎,一在暗,一在明,一个为皇上处理那些阴暗之事,一个一心为公,忠于皇上,处理那些明面上的大案要案……
难怪他们在原作里是男一男二!这个配置几乎就等于明示嘛!
谢琇:……所以说,晏小侯还是一座火坑。
不爽。打算去教训一顿任性的妹妹出气。
她抬腿就走,到了谢璎的“似玉阁”,发现谢二小姐正在哭闹。
“你们……你们放我出去!!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多天,我忍不住了……你们去找爹了没?爹说让那个女道士放我出去了没?!”
谢琇的脚步在门外停了一霎,继而径直走上前去,推开房门。
屋内的哭闹声为之一顿。
谢璎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两道明晃晃的泪痕,眼眶都哭得通红,就这么愕然地望着门口。
谢琇盯着她,道:“……没有。”
谢璎似乎一愣,“什、什么没有?”
谢琇忽而微微一笑。
“我说,我们那位好父亲,为了哄我心甘情愿去填你拒绝的那个天坑,现在可不会拒绝我的一切合理要求。”她说。
“包括——禁足你。”
谢璎先是一怔,等到她明白过来这几句话之中的含义,登时就抓狂了。
“谢、琼、临!!!”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将这个姐姐的表字连同姓氏一道念出来。
谢琇看得有趣,应了一声,道:“妹妹有何指教?”
谢璎气得那张俏丽的脸都变形了。
“我……我要派人入宫去找舅母!舅母定会来救我!昔年贵妃势大时,我……我可是站舅母这一边的!舅母慈爱,对我也多有照拂,定会……定会……”
谢琇眉心微微一动。
“……你不喜欢杜贵妃?”
谢璎一怔,哼了一声,道:“惯会狐假虎威,乔张做致,满眼野心勃勃,一家子勾连妖邪,谁会喜欢?!”
曾被杜家一家子勾连的“妖邪”——“天南教”的右护法——笑道:“想不到妹妹居然还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谢璎:“……你别以为说点好听话,我就会原谅你!”
谢琇惊讶:“我为什么要你原谅我?”
谢璎:“你……!”
眼看妹妹又要无能狂怒,谢琇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对了……长宜公主殿下,应当也算是妹妹的表姐?按理说,妹妹也经常入宫走动,那么表姐妹之间有来有往,应该很有一些情分才对……为什么刚才妹妹不喊公主殿下来救你呢?”
谢璎:……!
她忽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谢琇弯起眉眼,好脾气地笑了。
……好巧哦,我还知道,长宜公主的白月光,跟你一样。
你们俩难道不能一起愉快地做唯粉嗑偶像吗,难道一定都要做女友粉,然后姐妹阋墙吗。
谢琇刚要再说些什么,她这几天理顺了府里内务、刚刚提拔上来的一位大丫鬟青女,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门口蹲了个福,再走到谢琇身后,附耳低声道:“大小姐,方才门房上递来一张帖子。”
谢琇这一下倒是有点疑惑了。
“帖子?”
门房上递来的帖子不是一般都直接送去谢太傅那里吗?那些跟女眷有关的帖子,原本是递给谢璎的,但自从谢琇来之后,由谢太傅下令,也都递给他这位长女了。
不过那些帖子基本上都是约吃饭,约见面,约花会诗会,约一起踏青……甚少会有这种让她的大丫鬟急匆匆而至、甚至打断了大小姐在此教妹的进程。
“甚么帖子这么要紧?”她低声问道,右手已然往青女面前掌心向上一摊。
青女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对折的洒金笺放到了谢琇掌心里,在她身后愈发谨慎地压低声音,道:“……是小侯爷专门送来给大小姐您的啊!”
谢琇:……?
啊,多么难得。他的未婚妻回京已经七八天,他现在可终于记起来世上还有谢大小姐这一号人了。
她挑了挑眉,收回手将那张洒金笺展开。
那张帖子说是“拜帖”,其实不如说就是信手拿了一张还不错的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再随手一对折,就叫人送来了太傅府。
这种态度仿佛有点轻慢。但主动约见,好歹也算是这位天潢贵胄的小侯爷多多少少放下了一点点身段和面子。
……毕竟,考虑到他实际上还有着“皇长子”这一层隐秘的身份,谢家行换嫁之举,实则是很下他面子的一件事。
老实说,这简直就等于谢璎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够好,我不想要”。
小侯爷能忍下一时之气,几乎等于唾面自干,还肯宽容地在皇帝面前为谢家说情……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人,绝非一般可比,一定城府深沉,所谋甚大。
可是,谢琇之前并没有和这位庄信侯世子亲身打过交道,现在自然也没有任何信息可供她分析参考。
她唯一所知的,就是当年长宜公主无意中向她抱怨过的那一堆消息,诸如永徽帝曾经赠过一块特别设计的玉佩给晏行云啦,晏小侯是个奸狡之辈、最擅谋取人心为己所用啦,晏小侯是个两面三刀之徒,做事总是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没什么不对啦……
谢琇:……啊公主殿下您要不要仔细听听您自己在说些什么。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她再低头看向这张洒金笺。
上面的字迹倒是很有气势,即使潦草了一点,但随意写出的字依然铁画银钩,隐有风骨。
“专呈谢大小姐尊前:
今日午时一刻于近霞馆设宴恭候”
底下的署名写着“晏长定拜上”。
谢琇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长定?这是他的字?
她不由自主又联想起崔女士最爱的那几句诗。
【君若无定云,妾若不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
……倒是没有想到这几句诗里,一股脑地解决了小侯爷的名与字的问题。
行云无定,因此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取字“长定”?
她已经知道皇子这一代的取名,中间字都是“重”,最后一字从雨字头。“雲”这个字,倒完全符合皇子取名的原则。
那么,“晏行云”这个名字,又是谁给他起的呢?
她决定先去思考近在眼前的问题。
近霞馆?这是新开的酒楼不成?
她将那张纸又对折起来,放入袖中,对谢二小姐左右的丫鬟婆子随意吩咐道:“好生伺候二小姐。”
丫鬟婆子们不敢违逆这位已经露了一手仙术、被她们暗自视为“仙姑”的大小姐,都纷纷应是。
谢二小姐在她身后咆哮:“谢琼临!你站住!你放我出去!!”
谢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大踏步去了。
她带着青女回到自己住的仰玉轩,略犹豫了片刻,就决定要去赴约。
虽然像小侯爷这种在赐婚圣旨未下之前,就以未婚夫妻自居,越过谢太傅,单独约见谢大小姐的举动,好像是有一点孟浪,但如今赐婚不仅仅是京城之中人尽皆知之事,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素未谋面的两人,私下见个面,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还要感谢原作把这时代的风气设置得较为宽松,所以女子行事也并没有许多束缚。
前有小师妹宋槿月只身行走江湖,后有纪折梅仙客镇化装潜入查案,又有长宜公主蓄养面首数十人……
如今又多了个谢二小姐为爱抗旨,居然也没有满门抄斩,反而允许谢太傅行李代桃僵之事,改由大小姐替嫁,依然成事,便可见一斑。
谢琇想了想,替嫁一事,若是没有晏小侯爷的宽宏大量、作为苦主还愿意从中周旋,也不可能和平解决。为此,她也值得给晏小侯一个面子,去一趟近霞馆看看。
更何况,她其实没有见过晏小侯本人,对他也稍微有些好奇。
能引得长宜公主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的,不知道是何种非凡人物。
……得去见见。
第272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7
谢琇计议停当, 就吩咐青女帮她重新梳个头。
她只身出门,习惯性地打算穿一身便于活动的衣服。但转念一想,这次要见的,是“谢大小姐”未来的郎君, 穿得太随便, 不利于良好的第一印象养成。
因此她换了一身衣衫, 但又为了以防万一,特意选了一条全枝如意花纹百迭裙,主要还是取中它宽大的裙摆,以方便行动。
她同样要求青女给她梳个简洁不累赘的发型,头上的发饰要尽量减少, 步摇最后只用了一支,与谢璎出门时必得光鲜亮丽、金玉满头的风格截然相反。
青女看上去有一点担忧大小姐未经训练的步伐,会不会走路时把步摇晃得飞起。
但她很快就发现,大小姐走路极稳, 步摇几乎只有极小幅度的晃动,上面的串珠和缀着的金花轻轻碰撞, 发出细微的一阵簌簌声, 反而别有一点奇妙的吸引力。
谢琇:不要问,问就是高武世界继承来的轻功打底, 甚至可以水上漂。
谢家小姐出门至少得带一名丫鬟, 但谢琇左右比较了一下,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这两名大丫鬟——青女与素娥——是身怀武功的。
谢琇左看右看, 最后决定——去薅妹妹的羊毛。
谢太傅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个武婢,送给谢二小姐傍身。
谢琇:可能是怕他的爱女出门走在路上, 因为太不讨喜而被人暗中套麻袋。
总之,她去跟谢璎商借这位武婢, 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
慈爱的长姐马上在妹妹的面前露出了獠牙。
孤单弱小又无助的二小姐还能怎样呢,只能嘤嘤嘤哭泣着同意了。
强盗大小姐雄赳赳气昂昂地带走了武婢画影,二小姐则气得差点厥倒。
为何她要承受这种沉重的压力和非人的痛苦?!明明在谢琼临归家之前,她不是生活得很任性很畅快很随心所欲吗?!
……都怪小侯爷!!!
……
谢大小姐带着武婢画影到了近霞馆,一报名姓,酒楼知客便满脸堆笑,亲自引路将她带上二楼的一间齐楚阁儿里。
那知客一推门,谢琇便发现这里应当是“近霞馆”最好的包厢之一,室内装潢得极为雅致,甚至还点燃着熏香。正当中一张桌子旁并没有人。
那知客赔笑说“小侯爷一会儿便到,小的马上为大小姐安排茶酒点心”,然后便退下了。
画影不消谢琇吩咐,已然闪到香炉旁,翻了翻里头的香灰,又嗅了一嗅,回报道:“并无异常。”
谢琇微微颔首,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下。
她的确是来早了一刻钟,不过初次见面就迟到,也不是什么好的开始。
她等了大约一盏茶时分,中间店小二上来,在桌上摆满了一壶香茗和四碟各色点心。
画影又谨慎地查看了一番茶壶和点心,表示同样安全。
谢琇倒是没有太在意——横竖她这里还有一大瓶解毒丹,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嗑一粒,包治百毒!
然而她慢慢喝完一盏茶,小侯爷还是没有到。
她坐在桌旁,慢慢皱起了眉。
……故意的吗?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他是单单对替嫁的谢大小姐如此轻慢,还是因为替嫁而心怀不满,要借此轻慢一下谢家?
她的脑海里瞬间刷过一连串阴谋论的推断。
她垂下视线,想了想,心中计议已定。
……倘若这只是一场试探,那么她提前一刻钟到达、又心平气和地等了这么久,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她将手中那只空茶杯放回桌上的茶碟中,瓷质的杯底与茶碟相碰,发出“叮”的一声。
下一刻,“哐”的一声,木窗突然被人一掌破开,几道人影先后从大敞的窗中飞身而入,不由分说就是咻咻咻几道细碎的破空之声,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闪,径直向着她面前追身而来!
谢琇:!!!
她来不及多想,猛然往后一仰,避过了那几道闪着亮光偷袭而至的玩意儿,就地一个打滚,尔后瞬间飞快站起。
画影已怒喝一声:“什么人!?”随即冲了上去。
谢琇不动声色,站在画影背后,看着她与来人战作一团。
那几道闪出寒光的影子,原来是系着长绳的铁爪钩。
那些爪钩极之锋利,想必是打算一击入肉,然后拉扯起来,再用长绳捆绑,要将对方死死困住。
谢琇:“……”
这是什么邪门的见面礼?!
她立刻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意欲何为?”
此时画影已经与对方交手数招。她的身手不错,但双拳也难敌四手,更何况来人足有四五个,若没有谢琇这一声怒喝,画影只怕很快就要被包围住,露出败相。
谢琇心想,小侯爷自是不会在成亲之前就派杀手把他的未婚妻杀掉——更何况他是个聪明人,理应心里清楚,他若想将来图谋些其它的话,谢大小姐是他更好的选择。杀了谢大小姐,他只能娶谢二,那位贵女还不够拖他后腿的呢!
这么说来,这些人是预先知道了晏小侯今日中午要在此地宴请他的未婚妻,所以是来埋伏他的?
就是不知晏小侯为何迟到了一会儿,结果直承袭击的,是她这个还未过门,就要出手为他料理麻烦事的大冤种。
谢琇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是真的不想招认是谁派你们来的吗。”她无奈地说道。
画影砰地与其中一人再对了一掌,显然胸口气息一阵激荡。谢琇看到她的双肩猛然向前蜷曲了一下,似是要忍下那一股呕血的冲动。
谢琇:“唉。”
……被迫开局就亮明牌,可让人很不开心哪。
看来,这些人是不能留了。再把罪名都推到小侯爷头上,她就依然可以装作那位柔弱不能自理、二十年未曾归家的村姑……不,谢大小姐。
那些人自是不可能承认什么。他们穿着极为普通的短打,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的一群在街头谋生路的苦力、伙计或雇工。但是他们的眼神里杀气腾腾,招招出手狠辣,完全破坏了他们布衣短打的伪装。
为首的一个借着停战的短暂间隙,在屋内扫视一周,并未发现晏小侯,不由得脸色一沉。
“晏行云不在?!”
谢琇情真意切地叹息道:“初次见面就迟到一刻钟,如此不守时,这个郎君看样子是不能要了……”
杀手们:“……”
那杀手首领怒道:“无妨,他不在,把你带回去,主子想必也有用!”
谢琇奇道:“咦,为什么?要知道我二十年来都未曾回京,养在那种乡下道观里,什么都不懂……”
杀手首领傲然道:“即使你是什么妖精山怪也无妨,只要你还是晏小侯想娶的女人,你的价值,主子就看得上!”
谢琇面色一振,欢喜道:“这么看来,你家主子才是我的知音!却不知我这生平第一次发现的知音,究竟是何等人物?”
杀手首领:“……”
跟这女人夹缠不清,他很快就丧失了耐心。
他径直回头怒喝了一声:“兄弟们,上!”就率先拔剑冲向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位贵女。
听说她是太傅家的小姐。父亲位列三公,名义上还是当今的外甥女,又即将嫁给京城第一等的乘龙快婿庄信侯世子……
真可怜。
真可惜。
这么一朵娇花,刚刚绽放,就要寂灭了啊。
富贵至极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
听闻皇帝还有意在她出嫁前给她晋封一个县主之位,好让谢太傅和庄信侯两家面上有光。
……金枝玉叶又如何?贵为县主又如何?还不是很快就只能化作一捧枯骨?
他剑尖雪亮光芒一闪,刺向面前似乎已经吓得呆住、动弹不得的谢大小姐。
但他的身躯和着利剑,似乎已化为一体,直冲到谢大小姐面前,仿佛下一刻就要刺中那具裹着华衣美服、如娇花照水一般的窈窕身躯时,那具身躯突然如同一道映在水中的幻影那般,轻轻一荡,光影扭曲之间——忽而从他眼前消失了。
在他身后,齐齐杀上的杀手们亦是一惊!
这种于电光石火之间瞬移的身法何等精妙无匹,若非有着绝顶轻功傍身,决不可能从他们兄弟手下逃脱!
杀手首领并不是傻子,只瞬息之间,他就意会到,谢大小姐并非像是外界传言那般,或是缺乏教养、像个乡野村姑;或是矫揉造作、手无缚鸡之力。
……谢大小姐,原来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顶尖高手吗?!
他骇然地下意识转过头去。
就见到谢大小姐不过站在距离他们两三步之遥的地方。但此时,她右手立在脸侧,食中二指之间,竟然夹着一枚黄符!
看到他们纷纷望过来、许多人脸上还带着迷惑的神色,谢大小姐展颜一笑。
“你们来之前,就没有好好打听打听,我被寄养在哪里?”
杀手首领想,不就是什么荒郊野岭的一座穷道观里吗?据说还是坤观,里头全是女子,又能教得她几分本事?
谢大小姐笑道:“今日我就教你们人生的最后一课——小看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语毕,她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就一抖手中黄符,厉声道:“内有霹雳,雷声隐鸣;琳琅震响,世界肃清。赏善罚恶,至公至正!急急如律令!”
那些杀手还懵然着,那首领却已经意识到,这是道士的符咒!
谢大小姐竟然真的会这些神通!
她俏立在装潢华美的屋内,头顶仅有一支步摇,经历了刚刚一番惊魂,却晃动幅度很小;那步摇上的鸾鸟口中衔着一串米珠,珠串轻轻晃动,如同空中落下的雨珠。
她的脸侧,双指夹着一张黄符,眉心压低,神情冷冽。她念诵灵咒的语速非常快,快得几乎令那些见惯世面的杀手也听不清楚她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落下,她的右手就疾出如电,倏然往前一挥!
她指间原本柔软的黄纸蓦地变得硬挺起来,随着她的手劲向前飞出。但那黄纸飞到一半就陡然消失了踪影,化作一道流光,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迅速化成了数道光芒,猛地分头向每一个杀手面门扑去!
第27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8
杀手首领反应得最快, 立刻横剑在身前,打算阻挡。可是那道流光却非等闲,一触到他的剑刃,就立时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脆响。
下一刻, 他便感到一股别样的力量从剑刃上传来, 他持剑的整条手臂都为之一阵酥麻无力, 火灼一般的疼痛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刺骨敲髓。
他功力深厚,尚能掌得住;但一旁的部下就没这么幸运了。
有的人被电得当即跌倒在地上,浑身不断抽搐,有的人发出惨叫声, 竭力要挥舞手中的剑,去砍那无声无息钻入自己身体的“邪祟”,但却一剑砍到了别人……
近霞馆似乎并没有中京的另外两座豪华馆阁——“琼华阁”与“银汉楼”那么奢华。那两座集酒楼、客栈与销金窟为一体的馆阁,就连墙壁也格外坚实。
谢琇还记得, 当初“天南教”在京城之中最大的据点,就是“琼华阁”。其中密道交错,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当然, 在天南教之乱平息后,想必“琼华阁”被收归皇家所有, 也应该历经了一番改造吧。
不过, “琼华阁”底子仍在,不是像“近霞馆”这种包厢之间只以单薄的木质镂空隔扇相隔的做工能够比拟的。
谢琇眼看着一名杀手踉踉跄跄, 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晕头转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就冲着包厢之间的那一排单薄的隔扇倒了过去——
她还没想好万一那一排单薄的隔扇倒下,自己要如何向隔壁包厢里的人解释这个凶险的场面, 就听到身后陡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叫:
“大小姐!小心!”
谢琇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听到这声喊的一霎那,便向一旁矮身闪避。
锋利的剑刃裹挟着一阵细小的凛风,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与蝴蝶骨掠过去,引起了她身上一阵深深的寒意。
是她大意了。
自从以石化术暂时定住谢璎的腿脚之后,她一直顺风顺水,在谢太傅面前也能挟小侯爷之名狐假虎威,也没有碰到过太厉害的对手,以至于已然暂时忘却了,这个小世界里,是没有多少灵力可资动用的。
也因此,即使她画符的手艺没有丢,但因为支撑灵符的灵力太少,符咒的效用必定大不如前!
她的后背上顿时间就森森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但这一切转念都在眨眼之间。她一抬眼,就发现手边不远处倒着一个杀手,他的剑就丢在那里。
她目光倏然一亮!
灵力难以为继的“九天风雷”符,在她摸到那柄剑的那一刻,效用刚好消尽;然而之前中招的那些杀手身上还带着未消散的雷电之力,刺痛入骨难消,几乎都倒在地上抽搐。
但她身后那杀手首领,倒是咬着牙忍耐下了身体里一阵阵的疼痛,举剑再向她当头刺下!
谢琇夷然不惧,就地一个翻滚,避过剑锋,左手单手一撑地面,右手在起身时顺势捞起那柄被丢弃的剑,一抬手就“当”的一声,刚好架住杀手首领砍下来的剑锋!
画影在她身后喊道:“大小姐!由婢子来!”
谢琇也不欲在剧情的开头就暴露出自己的真本事,于是头也不回地喊道:“好!”
但这两句话可是激怒了杀手首领。
他混江湖多时,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可他就没见过这么轻慢、这么嚣张、路数又这么古怪的家伙!
“这恐怕由不得你!”他冷喝道,剑出如风,一连抢攻数招。
他也不是没见过带出来的弟兄全数折了进去,最后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斩杀的任务。这个小娘子虽然本事邪门一些,但邪道他都杀过,又怎会惧怕这种——
他心里暗自鼓着气的大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那小娘子冷笑了一声。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寻不到小侯爷,就在这里强逼弱女子,真真是好一位大侠啊!”
杀手首领:“……”
弱女子?说谁?她?!
她带来的那个婢女倒是也有几分身手,并且看起来蠢蠢欲动。
他冷厉地扫过那名婢女,正权衡着若是自己的手下都像现在这样倒在地上抽搐、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以他自己的武功,能不能同时对付这两个女子。
现在看起来,这位晏小侯的未婚妻似乎有些道家的神通,但她大概是学艺不精之故,神通的持续时间不够长——至少,不能维持到把他们所有人都彻底降服的地步。
而她可能因为在道观里学艺之故,身法比一般闺秀贵女要灵活很多,闪避剑招的那几下确实不错——但是,假如她的武功高强到足以保护自己的话,那么她为何出门赴约还要特意带上武婢?为何刚刚一打照面的时候没有以武功对阵,而是选择持续时间很短的道门神通?
那首领飞速地在脑中思考了一番,下了个结论。
两女之中,他要花费时间对付的,可能还是那名武婢。
谢大小姐神通已过,即使现在持剑,但他观她的架势,气息沉重、脚步虚浮、手臂虚软无力,并且轻微晃动,并不像是身怀绝顶武功之人,倒像是只学了几分好看的花架子。
一瞥之下,杀手首领就做定了选择。
……先攻击谢大小姐。
将她制服之后,说不定那个武婢一焦急起来,连招式都会变形,打起来就有事倍功半之效了。
他一振手中长剑,冷笑道:“束手就擒吧,谢大小姐!”
面前的那位贵女还没有说话,他就猛然纵身,身形如电,疾冲向她,手中剑锋今日还尚未见血,闪出一点冷光。
那武婢惊呼道:“大小姐小心!让婢子先——”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率先挡在了他的前冲之路上。
他不得不微侧了一下身形,让过她的第一招之后顺势一剑向着她肋侧送出。
那武婢倒是反应敏捷,瞬间猛地一转身,他的横剑一扫便落了空。
他意欲绕过那武婢去攻击谢大小姐,但那武婢却缠得他很紧。
那婢子的武功远不如他,但也不是他三招两式便能够打发得了的。
他渐渐变得烦躁恼怒起来。
缠斗间,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谢大小姐移动了。
她原本在发出质问之后,就站在原地,防备地继续握住那柄地上捡来的长剑立在身前,就活像是这样做就可以挡住他的攻击似的。
当那武婢猛地冲上来与他缠斗之时,起初他没有注意到谢大小姐的反应。但是现在,当他的余光终于扫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位置好像变了。
她原本几乎背靠着室内的那一排隔扇,但现在,她好像壁虎一般,后背紧贴在隔扇上,沿着隔扇慢慢向外一点一点蹭着游走;如今已经几乎挨到了靠着房门一侧的墙边。
杀手首领:!
不好!这小娘子溜得还挺快!她是要逃出去喊人来救吗?!
而且,虽然不知为何晏小侯迟迟不至,但现在还擒不下区区一个年轻小娘子,传出去他们这些人的脸要往哪里搁?!
杀手首领眉目一厉,剑风之中威势暴涨。
他咬碎右侧牙缝中嵌的那颗小小的丹药。
作为杀手和死士,他左侧牙缝中嵌的自然是毒药。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右侧牙缝中也有一颗丹药,咬碎吞下之后,能瞬间催发全部的潜力,使自己功力大涨。自然,作为交换的代价,六个时辰之后,他们会出现极重的内伤。
若是不能在六个时辰之内完成任务、并赶路回到分堂的话,他们多半会死去。
即使回到分堂也没有解药。这么歹毒又强大的药性,是没有解药的。回到分堂,他们也只能卧床休息,尽力医治。
而且,这种秘药极为难得。只有首领才能得一颗。其他普通的杀手和死士,一旦技不如人,死了也便死了,没有这种激发潜力的第二次机会可用。
这位杀手首领曾经认为,谢大小姐一辈子连京城的富贵都没有见识过,生活在清苦的偏僻山顶道观里,穿的是粗布道袍、吃食也仅能果腹,即使现在回到了太傅府,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呢?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对谢大小姐的轻视,导致他今日陷入了必须速战速决的境地,只能咬碎秘药,放手一拼。
没人能想到谢大小姐在那样的地方真能修成什么术法。然而她偏偏修成了。
他们并不是冒冒失失出击的。为了此次袭击,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和调查,甚至真的派人潜伏在那座道观周围,打听到了那座坤观就是一座最最普通的道观,从观主到刚入门的弟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懂什么仙术或秘法。
自然,从那座坤观里走出去的谢大小姐,也不应当有这样的神通。
太傅府里流传出来的耳语——说谢大小姐归家之日,为了给谢二小姐一个下马威,而用仙法将谢二小姐定身在院子里——看起来只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为刚刚归家的谢大小姐壮声势的虚言假语。
京城里的风俗习惯是,双方定亲前,总要私下见一面。一般来说,是在甚么花会或诗会上,或相约出门踏青、或相约出门观灯,总之会出动双方家中长辈和同辈兄弟姐妹假意作陪,顺势让定亲的男女双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营造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的氛围,才好正式下定。
不过,晏小侯的父亲远在白城关养伤,愿意替他操持婚事的皇帝皇后又不可能出宫主持。因此,晏小侯若想在定亲前与谢大小姐见一面的话,最大的可能是两人私下约见,也并不去那些引人注目的地方。
虽然这样有些不太合适,但谢家也不可能拒绝。因为谢二小姐拒婚在先、谢太傅换人代嫁在后,本就理亏,在这些方面,一定会迁就晏小侯爷的意愿。
没想到,他们两人私下约见的时间和地点都打探好了,人手也安排上了,晏小侯甚至还迟到了一刻——本应万无一失,却不意最大的变数,竟然是谢大小姐本人!
杀手首领深恨谢大小姐,咬碎吞下那秘药之后,四肢百骸里骤然涌出无限力量;他不再手下留情,嗤嗤两下将那武婢的双臂分别刺中,待那婢子因为双臂脱力而垂落、无力再抵抗之时,第三剑直取那婢子前心!
……不能再一味追求留活口了。
窗外的街头车马嘈杂,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窗内一屋中,气氛却压抑而肃杀,仿若黑雾低低地,遮天蔽日压下来——
瞬息之间,一道光芒,犹似雪练,从墙角飞出,径直破开室内几近窒息的空气,化作狂涛,将那首领卷入其中。
那贵女手中所持的,仅仅只是一柄最普通的长剑,甚至没有额外赋予的特殊名号。然而此刻那长剑上却霁色光芒涌动,倒映着谢大小姐凝定的眉目,那张原本温和美丽的脸上,此刻并无一丝笑意,目光里如同茫茫雪原,冰冷刺骨,万物寂灭。
她的身上骤然迸发出犹如凛风卷地一般的气势,招招激进,剑尖仿若无处不在,将那杀手首领周身笼罩得密不透风。
那首领完全无力抵抗,勉强提剑抵挡了数招,只觉手臂疲软,不得不一直向后退去。
……不可能!
流落于贫弱之中二十年的谢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摧枯拉朽一般不凡的身手?!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求答案了。
面前的贵女仿若一瞬间化作了修罗,万千剑芒如同繁星,从正中激射出一点寒光,如同夜空里那一颗最明亮也最冰冷的星辰那般,径直向着他的眉心而来!
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几乎与此同时,他一直后退的背脊忽然猛地撞上了室内的木质隔扇。
哗啦啦——砰——!
隔扇经不住这样的冲击,向后纷纷倒下。
那首领也并非身手平凡的人物,危中求生,顺势便猛地一仰,整个身躯都向后倒落,翻进了隔壁那个包厢里!
谢大小姐的剑尖就擦着他的前襟,一掠而过!
他心头一喜,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然自己动了起来,长期对敌养成的反应似乎已经刻入了血肉里,他向旁一个滚翻,强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在那一堆倒下碎裂、凹凸不平的隔扇上滚到了一旁。
他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撑地面,立刻就要跳起来。
……然而,他的面前忽然掠过一片雪白的衣袖。
那衣袖上,仿若以金线绣着什么图案。在同样推开的窗子里映照进来的天光之下,那金线上忽然闪过一道眩目的光。
这就是那杀手首领这一生所看到的最后画面。
下一瞬,那只雪白衣袖下的手轻飘飘地横拂过来,手中的折扇刚好掠过他的咽喉。
哧的一声。
那柄原本合起的折扇及时“唰”地一声展开,将那首领喉间猛然喷洒出来的细小血滴都挡了下来。
折扇的主人一翻手,将方才朝着杀手首领的那一面翻到了正面,看了一眼,无奈地啧了一声。
“弄脏了。”他叹息一般地、充满遗憾地说道。
第274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9
但下一刻, 他微微一抬眼,便看到隔壁包厢里,那持剑的贵女,仿佛正要抬腿迈过地上七横八竖地堆起来的隔扇, 走到这边来。
他微微一笑, 唰地收回折扇, 竟然一语不发,蓦地往前一纵身,便从那两扇敞开的窗子里跃了出去!
谢琇刚刚一剑落空,正欲追击,便听到隔壁包厢里发出“哧”的一声。
……像她这种经历过好几个高武世界的熟手, 当然明白那种响动意味着什么。
是锐器入肉的声音。
隔壁包厢里有一位高手!
她猛然顿住,生生将自己的下一招撤了回去。
……不能全盘暴露自己的身手!
刚刚那一番抢攻是事出无奈,若要辩解起来,说是自己被逼到了墙角、生死关头自然迸发出一番无限潜力, 勉强也能说得通;但现在若是还要冲过去赶尽杀绝的话,那就……
她略一思忖, 面色为之一改, 右手倒提着那柄长剑,左手扶着一扇幸免于难却摇摇欲坠、勉强还没有倒下的隔扇边缘,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踏着堆叠倒下的隔扇, 就活像是强作镇定的贵女害怕那折断的木头上有倒刺扎到自己的脚似的,一点点蹭到隔壁的包厢里。
但她一迈进去, 就愕然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杀手首领倒在包厢中央的地上,仿佛已经死透了。
可是除此以外, 屋内并没有人。
谢琇环顾四周,停顿了片刻之后, 若有所悟。
她的目光蓦地投向那两扇敞开的窗户,尔后,想也不想地就奔向窗边,单手扶着窗棂,垂首往下望去——
刚巧望到一道白衣身影,身轻如燕,翩然落地,尔后一个旋身,袍襟飘飘,又随之落下,悠闲含笑抬头望过来。
谢琇:!
那年轻的白衣郎君,朝着她慢慢地弯起了眉眼,手中的折扇一端抵在唇边,仿佛像是要掩去初见她时,从自己心中漫溢而出的种种情绪似的。
时值正午,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于人海之中,他在道边、而她在楼上,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相碰。
谢琇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右手里还倒拎着那柄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手指一松,那柄剑“叮”一声,落到了包厢内的地上。
即使是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楼下的郎君也若有所察似的,目光略偏转了一点,看向她的右臂。
谢琇:“……”
破案了!隔壁包厢里一招封喉的狠人果然就是你吧!小侯爷!
有此风华,身姿傲岸,贵气粲然,不是那位传说中的“皇长子”,庄信侯世子晏行云,又会是谁?!
谢琇于楼上垂首,望见他含笑的双眼。
他似是对她极为满意似的,充满暗示地瞥了一眼她的右手,又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
身旁人声鼎沸,行人如织,但却好像对他毫不构成任何影响似的。
谢琇感觉自己仿佛都能看到他眼中闪动的那一层愉悦的光彩。
他凝视着她,貌若情深,开口道:“……真是惊喜。”
谢琇:“……”
就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说这种话吗?
这座“近霞馆”就连建筑也并不很高,因此即使在二楼敞开的窗边,她依靠着自身杰出视力的加持,依然看清了小侯爷那一副胜券在握,怡然自得的样子。
但是,小侯爷就仿若没有看到她淡下眉眼,似乎带着一点不满的神色一样。
清风徐来,吹动他锦袍的下摆。有金线暗绣的蟠螭纹样,在雪白的锦缎之上若隐若现地浮动。
晏行云有着一张极为俊秀的脸庞。他肤色白皙,五官清俊,双唇略厚,减淡了他肃容横眉时的几分凌厉与不好接近;但抿唇而笑时,又仿若春花初绽,整张脸都带上了一丝甚至不那么合时宜的秀丽感。
谢琇:“……”
有哪家的无CP大男主能长成这样的?!
啊,不对,说错了。
……他的CP可不就正是她吗!今天他们难道不是相约来婚前相看的吗!结果她上来就遭遇了开门杀,打了一通之后,看到这位原作里官方CP的第一眼,居然就是她经过一番激战,打得貌若疯妇的样子!
更可恶的是,对方依然衣着整洁、笑容清爽、风度翩翩、貌若好女,在楼下迎风而立——
谢琇深吸一口气,刚想发作,就感到头上忽而传来一阵异样感。
她头顶那支仅有的步摇,经过了刚刚的一番搏命激斗之后,终于挽不住谢大小姐标配的这一头丰盈长发,于发间摇摇欲坠了多时,继而“啪”地一声,从发间松脱而出,直坠地面!
谢琇只觉头发一松,下一瞬,一头长发已然松散荡开,披落肩头,险些要将她的视线都挡住。
谢琇:!
她头脑一嗡,顾不得低头去看那支步摇落在了哪里,仓促之下,飞快地抬手去勾脸颊两侧散落的长发,将之勾到耳后暂时别好。
她刚刚把头发都勾到耳后,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起初有点低,继而愈来愈高,显得也愈来愈是开心,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朗声大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谢琇:“……多谢郎君,赠我见面礼。”
她意有所指地微微侧过身去,往身后的地面上飞快地投去一瞥,又很快重新把目光转回楼下的小侯爷身上。
“……使我空欢喜。”她缓缓说出了下半句。
小侯爷的笑声微微一顿。
但谢琇可不会以为他在良心不安。
今日初次见面,他已经充分显示了,他压根就没有良心。
笙歌巷陌,郎君如玉。
但这外表洁白如玉的小郎君,内里的心却是黑的。
他早就来了,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却避不出现,做出一副迟到的假象,引得那些不知道哪方势力雇来的杀手,愚蠢地以为他事先毫无准备、对这场杀机也毫无察觉,于是他们也毫无防范地就暴露出自己的目的,直接对她下了手……
谢大小姐何其有用。还未正式与小侯爷见面,就为他钓出了第一波意欲对他不利的杀手。
若是换作谢二小姐,只怕今天太傅府已然要挂白幡了。
谢琇不相信小侯爷一点后手都没有布置。他的情报若是弱成这个样子,他也就不必图谋甚么大计了。
但他就是要等到最后才现身,像是借势布下一个更大的局,一箭双雕,收网的同时,还要试探一下她真正的身手一样。
现在他好像很开心。
没错,他是应该开心。
因为传说中那位在贫弱孤寒之地被放逐了二十年的谢大小姐,不但依然有着足以与他匹敌的容貌气度,而且还有着足以抵挡一群杀手直到最后的不凡身手。
他并没有试探出她的最后底牌。不过今天她所表现出来的,已经足够了。
谢琇暗自咬着牙,气恨恨地想:你笑吧,最好笑得得意一点。
因为你哭的时候还在后面哪。
小看女人,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小侯爷并不知道谢大小姐已经在心里把他骂翻了。
小侯爷看上去,在刚刚的一滞之后,眼神略带惊讶地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仿佛看出了一些什么似的,继而笑得愈发开心了。
他慢慢地移开那柄抵在唇边的折扇,毫无保留地仰起头来望着在二楼窗边的她,姿势又是潇洒适意,又是万般柔情,那张如玉一般的脸孔,在正午的暖阳映照之下,竟然仿若宛然生光。
他慢慢启唇,含笑说道: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谢琇:“……”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小郎君坏得很!
光天化日之下,戏台还未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有谁家情深似海的未婚夫,会把明晃晃那么大一个未婚妻摆在隔壁的包厢里当诱饵的?!倘若今日来的是谢二的话,只怕早就凉透了!
谢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居然最后还慢慢展平了唇角,再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唇角向上一点点翘起,看起来就像是个绝处逢生之后,忽然发现命运赐予她的不是痛苦、而是糖蜜的——天真少女一样。
她双手抵在窗台上,上半身向前微倾,探出窗外,垂首向着街心望去。
时值正午,天清气朗。
俊秀有若好女的如玉郎君,就站在她的窗下,仰头望着她。
就像是历经了长久苦难之后,上天为她降下的第一缕厚爱那样。
她凝视着他含笑的脸,嘴唇翕动,轻轻道了一声:“……郎君。”
楼头少女含笑带嗔,露出半惊半喜的一抹内抑的羞色;楼下郎君气度不凡,却将一腔温柔期待的眼神都倾注在楼上窗前俯望他的少女身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何等美好的一幅画卷。
……除了,那少女脚旁,还倒着一具杀手的遗体;隔壁包厢中,昏迷不醒之人,也有三五之数。
除了,那郎君轻轻握在手中的名贵折扇,合起的雪白扇面上犹有一片洒落的血滴,合着扇面上原就绘着的半树虬枝,如同琉璃世界,红梅初绽。
少女的唇角翘起,原本紧抿的双唇也慢慢启开了一条缝,如同她那原本坚固的心防,仿佛也为之缓缓开启一样。
“……言之有理。”她轻轻说道。
……不是要表演如何对我一见钟情吗。
那就来吧。
第27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0
小侯爷或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赐婚的圣旨也很快降到了谢太傅府。
谢琇跪在来传旨的中官面前, 耳中钻入那些艰涩难懂的吉祥话: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闻太傅谢华遥之长女谢琇,族承轩冕,门传雅范, 天资清懿, 性与贤明。又闻庄信侯世子晏行云, 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乐善承颜,旷度容众——”
谢琇心想,真是给他们两人脸上贴金。
实在夸无可夸, 就说她出身名门;因为她在一座破道观里修仙二十年,就说她“天资清懿”;估计她这二十年来也没念过什么女德女训,这方面十分欠缺,于是就说她性子贤明……而且这几句话组合起来,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滞涩感,就好像是突兀的四句好话被七横八竖地找出来复制粘贴进来似的。
负责起草诏书的不知是哪位才子。恐怕想得头发都要秃了吧。
小侯爷那边倒是赞美得飞起, 遣词用字十分流畅, 从仪容到头脑,从性格到气质, 夸了一个遍。
那中官倒没发现她这一番内心简评, 继续中气十足地念道:
“古人大猷,谅在婚礼, 必资令淑,以俪宇庭。今遣使吏部尚书李苍永、副使礼部侍郎张祺顺持节为媒,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尔其虔恭所职,淑慎其仪, 日新其德,垂美无穷。钦此。”
谢琇低着头,保持谦恭貌。但低垂的脸上,早已猛地一挑眉。
哦豁?
结尾那四句,简直意味深长啊?
“皇上龙心难测啊……”到了晚间,在书房里,谢太傅长吁短叹。
他面前的巨大书案上,那轴黄缎诏书就供在一个锦盒里。
他已经死死盯着那盒子里的卷轴足有一刻钟了。只怕内心里已经把这道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吃透了。
谢琇不动声色地微挑双眉,道:“却不知小侯爷如今在朝中所领何职?”
谢太傅叹息道:“他正是现任的云川卫指挥使。”
谢琇:……?!
……她这是跟“云川卫指挥使”这个头衔较上劲了吗?!每次的CP都是这个指挥使才行?
她虽然内心震惊,但微垂的脸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变化,只有那一瞬间气息的波动,令谢太傅也微微侧目了一霎。
“琼儿可是另有看法?”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谢琇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笑了一声,道:“皇上特意说要‘虔恭所职’,此语引人遐想啊……”
谢太傅微一凝神,思考了几息,竟然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在皇上心里,和前任的盛指挥使相比,小侯爷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忠心到底有多重,还须自证方可啊——”
谢琇顿了一下,垂下的双手在衣袖内慢慢紧握成拳,但表面上的神情却十分淡然,还适时带上了几分好奇。
“但是,小侯爷的另一重身份……难道也不能为他在皇上面前作保吗。”
谢太傅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吾儿,你说,皇上为何要专门在圣旨里称赞他一句‘聪睿夙成’呢?”
谢琇悟了。
“……皇上也怕他太过聪明了。”她冷声道。
“聪明人最是难以驾驭,更何况皇上迟迟不把他认回,焉知小侯爷心里对此是否毫无怨怼呢?”
谢太傅:!
吾儿,你可真敢说啊。
他觉得自己脖子上一阵发冷。
“休……休得胡言,”他说,“云川卫指挥使可是天子心腹方能担任的职位,在盛六郎之后,天子任命的是小侯爷,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他那位久未谋面的长女,沉吟了片刻。
她坐在他对面,单手托腮,食指屈起,在艳若桃李的脸颊上轻轻一点一点,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然后,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倘若此刻的‘云川卫’,依然不能为小侯爷所用呢?”
谢太傅:“你说什么?”
谢大小姐道:“盛六郎担任云川卫指挥使多年,在云川卫内里的经营,岂是他人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夺去的!若我猜想得没错的话,小侯爷并不能真正将整个云川卫收拢在手中,反而还为云川卫所制,如同进了一个遍布忠君耳目之处,除了也表现得无比忠君又驯良之外,还能有什么路可走?”
谢太傅:!!!
这想法太别致了,很少有人会从这个角度去想。
人人皆知小侯爷是实际上的“皇长子”,是皇上流落在外的遗珠,如今信王被贬、仁王庸懦,小侯爷与这两位弟弟相比,实是一枝独秀。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好似是没有弱点的。
他长袖善舞,聪敏明睿,性格从容坦荡,文武皆有所成,平时又不爱去那些花街柳巷,亦不爱饮酒取乐,倒是听说对武功一途有些偏好,自己拜了高手为师,学了一身高超武艺。
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一个流落在外的“皇长子”不好。
他虽然是众人心目之中,心照不宣的“遗珠”,但他并不对文武之途表现出额外的偏好。他读书有成,可也没有整日手不释卷、访求名士;他喜好武学,但武艺不过是单打独斗之技。虽然他的“养父”庄信侯晏尚春就是武将,但晏小侯却也没有流露出他钻研兵书、通晓兵事的额外兴趣来。
在谢琇看来,他就如同一个完美的人偶,将所有的技能点平均分配到每一项上,没有专长,自然也就不会通过任何一方面的特长而表露出半点野心来。
但他每一项都优秀得十分平均,倘若真的给了他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也不会庸懦到不通兵事或被文臣蒙蔽,这两方面倘若出了甚么岔子,他也不会蠢到只能乱下决定,或完全求助于臣僚。
而且,他有足够的财富,并不贪财。他也不好醇酒美人,想要对他下手的话,却找不到任何破绽。
谢琇心里清楚,这样的一个人,或许看在永徽帝眼里,才是会令他警戒的。
永徽帝没有多少治国的本事,但搞这些刻毒的小动作以操控人心,倒是十分擅长。
他之前放心使用盛应弦,就是因为盛应弦那种正道之光的属性,使得他最大的弱点便是那种为国为民的侠义正道。只要永徽帝一祭出这个正道,盛应弦纵使再沉默、再痛苦、再不甘心,也要为他所用。
因为盛应弦和她一样清楚,在这个时代,这世间的正义,还是要依赖于少数人去执行和完成。
盛六郎不能退。他只要退一步,让某个庸官——甚至都不需要是贪官——得势的话,这世间能够实现正义的方式,便会又少一点。
盛六郎是茫茫黑夜里,执着发出光芒的火把。即使风雨再盛,亦不会跌坠或熄灭。
然而,晏小侯不是那样的人。
若要说晏小侯是怎样的人,谢琇一时间还真的说不清楚。
即使是她拿到的任务资料上,也很难将晏小侯整个人很好地、准确地概括传达出来。
他俊秀若好女,却心硬如铁石。他表面上从容坦荡,甚至有时兴致一起,还要有几分招摇,譬如他非要营造出的那种与她命定相逢一般的场面;然而他的内里却谨慎隐忍到了极点,心计之深,只怕谁也猜不透。
她甚至摸不透他非要声势浩大地、喧嚷地闹出这么一场金玉良缘的爱情戏码,到底所为何来。
他看上去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小聪明,可她有种直觉,即使是这种小聪明,也是他故意暴露在别人面前,给人看的。
他甚至是在确定了她的身手之后,才表现得对她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
哦,对。这自然也能说得通。
小侯爷唯一的爱好就是武功。自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像那些绝顶高手一样打熬身体、吃尽苦头去追求高深的武功,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看到一位与众不同的、身手利落地解决掉来偷袭的坏人,侠女一般从天而降的大小姐,便立刻对她产生了无限兴趣,进而生出混杂了好奇、欣赏、期待、钦羡等等诸般情绪的——好感。
谢琇怀疑他对皇帝皇后只怕也是这么说的。因此赐婚的圣旨才忽然下来得这么快。
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以“起初不情不愿,但一见面就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心”作为开端,绝对应该是最畅销的话本子。
自古套路动人心。小侯爷很显然也深知这一点。
……而且,他现在有弱点了。
他声势浩大地,于中京街头,将这个弱点,送到了皇上的手里。
他跟盛六郎,可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盛六郎逆风执烛,小侯爷花团锦簇。
盛六郎逆流而上,仿若要将世间正义一肩担起,步履维艰,却依然坚定不移。小侯爷声势浩大,仿若要集万千宠爱与气运于一身,前程远大,却失之镜花水月。
盛六郎是庙观里的天神。小侯爷是宫阙中的玉像。
若要说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是一样的——
那大概就是,他们手中,仔细想来,却并没有攥住多少真实的东西吧。
一个位列庙堂,一个天潢贵胄。但盛六郎追求的正义是可以随时被人从他手里夺走的,小侯爷追求的大位,亦是如此。
谢琇:所以说,这个系列的原作,大BOSS应该是永徽帝才对吧!只有他能笑到最后!
庸人的能量,有的时候果然也不可小觑啊。
第276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1
庸人永徽帝, 似乎很心急要让他这位遗珠皇长子早日成亲。
一应吉日都选在半年之内,就活像是他真的很希望这桩婚事早日玉成,能给他这位皇长子再多加一点分量似的。
谢琇看不透永徽帝的想法,也看不透小侯爷的想法。
无他, 小侯爷的戏实在是太好了。
他表现得的确像是个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似的, 不时会有各种礼物送上门。有时候是一根簪子, 有时候是其它首饰,有时候甚至是活物。
比如会说“大小姐吉祥如意”的鹦哥,或是一对白兔,或是一只浑身上下乌漆马黑的小猫儿——来了太傅府没几天,那只小黑猫就逾墙而走, 逃家不归,害得谢琇情绪反而低落了好几天。
谢琇看着谢璎逐渐冒火的眼眸,自己心里也很想喷火。
噫,小侯爷此举, 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
谢琇见过小侯爷之后,对他外形的客观评价如下:
若要评选一个“京城四美”, 想来小侯爷定必名列其中!
因此“京城四美”之一忽然有了着落, 对方还是一位压根没有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出现过的神秘人士,初登场就装神弄鬼吓住了谢二小姐……尔后又是以甚么神通轻易击退心怀不轨的凶徒, 让小侯爷一见倾心……
种种事迹之下, 谢琇只觉得自己的前方明晃晃地指向两个大字。
雌竞。
噫!非常要不得!
谢琇心想,近期还是闭门谢客, 低调一点,帖子能推则推吧。
赛道都不一样, 怎么好强颜欢笑地坐在一起当朋友?
而谢琇的赛道,就是“完成任务”。
这一回, 她居然暌违多时地,接到了一个绝对属于炮灰组的标准任务。
因为在原作里,“谢大小姐”这个角色逐渐淡出,没有结局,所以这次她的任务就是“为谢琇完成一条完整而合理的故事线,不得以任何强行结束的方式使其中途中断”。
换言之,就是她得为谢大小姐安排一个合理的结局和退场,而不是到了原作中谢大小姐最后一次出现的那个节点,找把刀,给自己开个痛觉屏蔽,唰地一声抹了脖子,然后留封遗书说“小侯爷冷落我已久,难以忍受,生无可恋,故此寻短”之类的。
而且这只是任务一。
动荡到需要任务执行者二次进入修补的小世界,当然还有后招。
任务二。
内容是“原作疑似烂尾,尊贵的VIP们表示了强烈不满。请把原作主线合理延伸一段,至少要给主要剧情冲突点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
换句话说,尊贵的VIP们不满意原作结束在小侯爷一身戎装,登上城头,注视着城下黑压压一片的北陵大军这一画面上。
尊贵的VIP们至少想要知道,北陵大军围城,中京命悬一线,一片风声鹤唳之下,京师保卫战到底打赢了没!
谢琇:“……”
这可真是……顶着炮灰的身份,操着主角的心!
所以她这一次必须得挣扎着活到原作的最后了。这就代表着,以后要和小侯爷斗智斗勇的时间还很漫长。
谢琇:头痛,不想管了,毁灭吧。
可是小侯爷送来的鹦哥还在檐下喊着“大小姐如意”——它发不清楚“如”这个音,于是就频繁喊着“炉意”、“炉意”。
小侯爷送来的拜帖也还在她的案头放着。
谢琇:倘若还是近霞馆,我就掀桌不去!
但翻开那张明显精致得多的拜帖,里面写着的地点,却是河畔画舫。
谢琇的第一反应不是“乘画舫观夜景的确不错”,而是“打起水战来这我可不擅长”。
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谢琇哑然失笑。
……近霞馆已经不是她的心魔了,她看她的心魔已经快要快速晋升为“小侯爷”这三个字了。
她想了想,吩咐自从那天之后就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婢画影,让她替自己多收拾出一身衣服来。
万一打起来不慎落了水,爬上来也方便换一身!
她不欲现在就亮出底牌、让大家都知道她在画符一道上的精通,于是她一咬牙一狠心,连避水符都没画。
现在大家虽然知道她有些神通,但多数是觉得那不过是普通道士的一点小小法门——山上道观生活清苦,女冠们也要吃饭嘛。
但假如她公开搞出什么通天彻地的大动静,那就不是很好收场了。
之前在近霞馆,虽然她用了“九天风雷”符,但那只是力量减弱之后的版本,“风雷”之中的“风”完全没有用出来,只是借雷电之力,想尽可能地在转瞬之间放倒全部杀手。
因此,小侯爷虽然知道她能引点滋滋作响的雷电来劈人,但一则灵力不继,持续时间太短;二则这种放电全体普攻威力有限,事后还需要他的人去收拾现场,把那些都被电倒——却一个都没死——的人都秘密带走解决掉。
小侯爷那天起了一点试探之心,其结果说不定比他自己一开始就出手,还要更麻烦。
毕竟“未来的世子夫人擅引雷电”这种事,要扫尾就须得灭口,而且万一遇到什么偶然的目击者,就很难解释,更容易引来他人异样的眼光和注意。
还不如他一开始就介入,直接杀得血流成河来得好。毕竟生死相搏之际,血流成河、你死我活,是不需要解释为什么的。
正巧,她也有隐藏实力之意。
谢琇乘马车来到河畔之时,已是酉时。
西边的天际已然完全被变得橙红色的暮云所笼罩,夕阳半隐在那一层艳丽的暮霭之后,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投下一道道橙金色的波纹。
谢琇甫一下车,一抬眼就望见在河畔上,小侯爷一袭锦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柳树下。
垂柳的长枝拂动水面,借着暮色,谢琇看到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浮光。
小侯爷今天倒不是一身白袍了,但他那一身倒比那天的白衣更加耀眼似的——
他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服。谢琇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外袍的面料是暗银色的,但他又在其下衬了一件正红色的丝袍,两相映衬之下,这别致的配色简直眩得谢琇眼花。
谢琇:……他是不是“京城四美”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审美鬼才。
谢琇以前也曾经在中京城里呆了一两年,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男子也很不少,从潇洒贵公子到清俊书生,从面首到小倌(主要是来自于长宜公主的故事线),不可历数。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小侯爷这样,这么敢穿。
去杀人,他敢穿白衣,压根不怕血溅起来染红他的衣服。
晚上相约黄昏后,他又敢穿银红色。到时候泛舟河上,画舫上灯笼一照,想必这颜色在整条御河中再没有旁的能更耀眼过他了。
仿佛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有些别出心裁之处泄露出来给她看,引起她的无限好奇与兴趣。
他想要做什么?他的目的为何?他今天想要表达出来给别人看的,究竟是怎样的画面?……
这一切疑问,都随着他的出现而产生。并且,得不到答案,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测行事。
抬眼与垂柳下的小侯爷视线相遇时,谢琇竟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战意。
倒不是说她打算把小侯爷当作敌手,时时警戒防御。而是因为——
随着她的等级升高、技能增加、经验纯熟,她已经在很多小世界里能够应付裕如了。
一进入小世界就按照任务内容和剧情细节,自然而然地捋出一条能够通关的故事线,然后根据对手的性格进行微调,使之能够在正确的时刻添加进一些尊贵的VIP们喜闻乐见的糖分或玻璃渣——随着她直播热度的愈来愈高,她再也没有失去过那个在时空管理局直播平台首页上的推荐位。
但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种惰性。
知道什么梗是最容易引起观众兴趣的,知道到了什么节点应该给出怎样的反应才会让对面的人产生正确的情感回馈,虽然依旧有着真诚的心,但却不再容易被打动。
细究起来,这种细微的变化,好像就是从上一次她再度进入“三生事”那个小世界之后产生的。
她感觉自己与佛子之间油然产生了一种隔膜,他在那一边,而她在这一边。她站在自己这边,看着他徒劳地困惑、挣扎、思考、痛苦,而她却只有顺应剧情变化而行事,甚至在他即将溺于情海之中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警告。
她就那么注视着他灭顶,正如他们所错过了的再上一世,他就那么注视着她跌倒在自己的脚下一般。
她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为了重新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她也曾经一咬牙接过一个难度很高的任务,要面对的是原作中隐藏最深的大反派。
那个人在原作中一直是纯白如玉的正面男二,直到上一位女主组的同事差一点用生命才测试出来,他才是原作之中隐藏最深的大BOSS。
而且那个小世界,一次失败之后就引发了不稳定报警。
女主组的同事利用了紧急状况逃生通道才得以回归时空管理局,一出来之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那个人有野兽一般的直觉,真诚里稍微有一丁点的掺假,他都十分奇特地能察觉出来”。
谢琇:正好,我到了情感麻木期,除了真诚别无其它。
果然,她就是最适合那个任务的。
修复顺利完成了。
但是到了最后,那曾经如玉的君子,面带一股狠劲,猛地挣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我知道了——”他满口都是血,一说就沿着唇角往外溢,就连语声都因此而变得含含糊糊的。
谢琇有些不忍,带着一点安抚的语气,轻声说道:“你的人等一下就会来了……你的伤还很重吧,何不养精蓄锐些,等着他们来接走你?”
那人不答她的话,一双眼眸恶狠狠地盯住她的脸,气息都变得断断续续的,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心悦’那句话,我……死都不会说的——”
第277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2
谢琇微讶, 觉得他应当是猜错了什么。不过这种导向倒也不影响结局,于是她只是垂下眼帘,低声道:“好,你不说。”
她本意是想安抚对方, 可是对方却好像更加愤怒起来, 捏住她腕间的手指又紧了一紧, 仿佛要在那里掐出一圈淤青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他恨声笑问道。
谢琇其实也不太想要知道,但事到如今,只好接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为什么?”
那如玉郎君噙着满口鲜血,笑了起来。
他一口鲜血喷洒在衣衫的前襟上, 早已不是当年陌上折柳、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五官疼得扭曲起来,眼眸中绽放出一种类似执拗和乖戾的光芒,看起来倒有了几分作为反派的气势。
“因为——”他竭力将上半身往前探去, 终于挨到了她的肩头,就那么一偏头, 把脸颊侧着贴靠在她的肩上, 仿佛气力难以为继似的。
“我心里,本就没有你啊。”他用气音, 一字一字地在她耳畔说道。
那只手却扼住她手腕, 握得发痛。
谢琇:“……”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种场面应该如何应对才算得体, 只好干巴巴地应道:“……哦。”
他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锁定她的脸,仿佛要在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失意才肯罢休似的。
“那么, 你失望吗?”他问道。
谢琇差一点就下意识摇头,但好在她还绷住了最后一口气, 知道结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务必不能出任何一点纰漏。
于是她虚着眼眸,望向斜下方。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当他凑近过来之后,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他衣衫的前摆,以及他因为重伤、紧张、虚弱等等一系列原因而呼吸急促、起伏不定的腰腹。
可是天知道,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失望。”她麻木地答道。
“你我走到如此地步,我很失望。”
这应当是他期待中的回答,可是他似乎立刻就愤怒起来。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奔踏于地面的如雷震响。
谢琇便知道这个故事马上就应当结束了。
她垂下视线,最后一次望着他的脸。
“接你的人来了。”她轻声说道。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那你呢?”他恨声问道,“你又要走?”
谢琇有点诧异,笑了一笑,说道:“孤照,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正是你点头同意我以王女之尊出塞和亲的……你说,唯有这样,我们两人才都得以保全……倘若都留在京师,留在那壮丽辉煌的宫殿里,我们两人迟早会有一个人被对方害死——”
沈孤照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五指很迅速地失温了,指尖变得冰冷。
他抬起头来,还欲说些什么。
但谢琇已经手上略微用力,一根一根坚定地扳开了他的手指。
她就好像压根已经不在乎重伤的沈孤照还靠在她的身上一样,就那么单手一撑地,就站了起来。
乍然失去了她的肩膀支撑,沈孤照的身躯蓦地一摇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他不得不飞快地单手撑地,支撑住了自己的身躯。但这一下似乎牵动了他的暗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以手掩口,指缝间又溢出新的血珠,细细碎碎汇成一条细流,沿着他的指缝一直滑到手背上,在苍白的手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艳痕迹。
谢琇却没有看向他,而是拍拍自己衣襟下摆上沾染的尘土,转身走到一旁系在树上的马前,解下缰绳,这才回过头来,于夕阳之下,最后一次回顾。
落日衬在她的身后,夕暮的风吹动她的长发。王女只身一人,牵着来自北疆的骏马,即将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北疆去,终生不履故土。
这一幕,落在他眼里,想必会留下令他永世难忘的剪影吧。
她的目光落到沈孤照的脸上,尔后,牵动唇角,轻轻一笑。
“沈令,前路漫漫,善自珍重。愿你权掌天下,长乐无极。”她说。
尔后,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迎着夕阳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大结局再一次获得了极大的讨论度。
自然,谢琇也收到了来自崔女士的特别关怀。
“只有这个世界最适合你,”崔女士说。
“你或许能在这个世界里,挣脱那种麻木倦怠的状态。”
“因为这里或许还有能唤起你兴趣的人或事,还有能够让你为之沉醉和奋斗的人或事……”
谢琇眨了眨眼睛。
……崔女士没有说错。
这里还有弦哥。
还有难解的小侯爷。她这一次的任务目标。
这里有她曾经设置为“锚点”的人。也有想要把她当作“锚点”的人。
她不可能放任这个世界崩溃,永远不会。
而且,小侯爷一天换好几种面孔,万花筒一般,隐隐透露出一副“我能把这世上的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得意样子!
谢琇现在简直是浑身战意沸腾!
因为她甚至不能确定,小侯爷流露出来的这种得意又傲慢、睥睨天下的样子,是否就是他真正的样子,还是——那只是一种他想要给她看的假象之一?
她低下头,轻拎裙摆,拿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贵女派头,款款走向柳树下的小侯爷。
果然,她还没有缓步趋行到他的面前,就看到他望过来的深眸里,一闪而过的那种兴味索然的情绪。
谢琇在心里简直要笑翻天。
……恶心的就是你,小侯爷!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贵女吗,你不是料定谢大小姐这个在清苦的山上道观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可怜,不可能有机会学习到那些装模作样的礼法套路吗。
可是,想不到吧——
站在你面前的谢大小姐,也曾经扮演过顶级的贵女,一句话拐十七八个弯,想做什么都要挖空心思,每次出席各种宴会花会时都身姿端庄仪态完美,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部都无懈可击哟。
她并不打算崩了“谢大小姐”的人设。但是,小小地使用一下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在小侯爷恶心她之前先发制人地恶心一下小侯爷……这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吧。
谢琇假装自己压根没有注意到小侯爷眼中那一掠而过的无趣神色,停在晏行云面前,微微仰起头,略带一丝得意地笑问道:“怎么样?”
很难得地,小侯爷起手就被她噎了一下。
“……什么怎么样?”他反问道。
谢琇笑眯眯地说道:“自是这几天紧急训练出来的贵女仪态呀——”
小侯爷的脸上有一条神经极不明显地跳动了一下。
谢琇:哦豁。
小侯爷温言道:“你无需紧张。那些虚礼不是我所看重的,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谢琇:……咦?
没想到小侯爷还真的挺上道,这几句话说得何等妥帖。
谢琇笑了。
小侯爷真是个妙人。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虚情假意之词,但倘若他把虚情假意也演绎得不太令人厌恶的话,她就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配合一下。
于是她敛起了之前那副细声细气的口吻,甚至连站如弱柳扶风,袅袅娜娜的身姿,也有了一些变化。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姿态一下子就从娇花照水,变成了韧竹当风。
“既如此说,多谢郎君。”她的声调恢复了正常。
晏行云:“……”
他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忽然变得正常的她,垂头发出一声闷笑,侧过身摊手向她示意。
“谢大小姐,请。”
谢琇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从这棵柳树旁边的一道石阶下去,可以直抵河边。石阶的尽头砌着一个小码头,只是因为高高的河岸阻挡,她之前才没有看到。码头旁边停泊着一艘画舫。
谢琇颔首,拎高一点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
她的武婢画影慌忙跟在一旁搀扶她。
小侯爷似乎也没有在意她走在自己前面,跟着她下了石阶,来到那处小码头上,这才赶在她之前,一步跨上那艘画舫的船头。
码头狭窄,因此他抢上画舫的这一步,还用了一点轻功身法,跃过丈许,再轻飘飘地落地,画舫甚至都没怎么晃动,只是船头往下轻点了点,下方的水面荡起一丝丝涟漪。
谢琇赞道:“好俊的身法!”
这一句就表明了她果然会些武功。
小侯爷在船头回转过身来,于天光暮色之下,朝着她抿唇一笑。
“要试试吗?”他问道,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一丝笑意,仿佛含着几分邀请。
谢琇思索了一下。
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底牌吗?
她含笑摇了摇头。
“郎君身法妙绝,琼临不敢献丑。”
虽然委婉地拒绝了小侯爷的提议,但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一丝信息也让小侯爷眼前一亮。
“琼临?”他仔细斟酌一般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含笑的嗓音清朗如玉璧相击。
“这是……大小姐的表字?”他问道。
谢琇微一颔首,大方说道:“郎君可以此字相称。”
小侯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如此,某便不再客套了。”
他立于船头,向着她伸出一只右手,掌心向上,平摊在那里。
“……琼临。”他字斟句酌一般,郑重地吐出这两个音节。
谢琇心下忽而一紧。
她微微仰首,望进晏行云微弯的双眼里。
“郎君何事?”她轻声问道。
晏行云垂下视线凝视着她。
“来。”他简单地说道。
谢琇:“……”
他真的很会,谁懂。
这个动作——说话的同时微微一抬下巴,对她说“来”——换作是别人来做的话,很容易就变得油腻。
可是由小侯爷这样鲜衣怒马的锦衣郎君做出来,却十分地合适。他立于船头,神采飞扬,夕阳在他的身后落下去,暮色染满大半个天空。
他仿佛像是正在邀请着她:来冒险吗,谢大小姐?
谢琇的目光从他那只向她伸出的手上一滑而过,落到他的脸上。
尔后,她抿唇一笑,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他的手掌里。
来,怎么不来。
正是这般,才有乐趣。
第27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3
两人上了画舫, 谢琇这才发现,小侯爷其实随身还带了两名随从,并不是摆明了自己身边防备松懈,今夜正好有机可乘。
不过, 当她观察了那两名随从的位置之后, 她就有意识地提高了警觉。
小侯爷此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虽然未婚夫妻婚前偶尔见一面,在这部原作的设定里并不算太出格,但他如此隆重地邀请她上画舫,只能说明一件事——
可恶!她真的很讨厌水战啊!
谢琇垂着眼,摸了摸袖中的那几张纸符。
纸符落水即湿, 而画符,也要耗费她从这一方小世界里吸收来的、所剩不多的灵力呢。
她再三思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侧身向内,确保自己身前的动作, 最多只有小侯爷一人能够看到。
然后,她就当着小侯爷的面, 从自己的袖中把那几张纸符都抽了出来。
晏行云:!
他虽然对她那点子所谓的“神通”有些好奇, 但他并不觉得,在他们双方都对彼此并不了解的此时, 她就能把自己那点保命的底牌向他掀开。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谢大小姐慢条斯理地把那几张黄纸叠好, 先是从桌上把包点心用的油纸都抽出来,将那几张纸符一层层地包了许多层, 最后再把那个小纸包放入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画舫里灯火明亮,晏行云几乎是视线一扫之下, 就看到了黄纸表面画着的奇怪图案。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诧异得忘记了自己接下去要如何蛊惑面前的这个年轻小娘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直到她将荷包上面复杂的搭扣都牢牢扣好之后, 他才舒出一口气来,熟练地堆起一个笑容,道:“这可真是……真是……”
奇怪,口才便给的晏小侯,也会有这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时刻。
谢大小姐抬起眼来,望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里清凌凌的,有若透彻的水晶,仿佛一眼就能照彻他已腐朽不堪的内里。
谢大小姐微微一笑,道:“何故惊讶?郎君应当已经知道我在归家那一日,以神通定身了我那不省心的妹妹吧。”
晏行云不意她竟然这么坦率,噎了一下。
像他这样有着许多面具和伪装的野心家,或许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坦荡荡的光明正义路数吧。
那会衬得他格外阴暗可憎,他想。
谢家只有两个女儿。次女骄纵又没有头脑,实在不适合他的大业。
所以他能够选择的,只剩下这位长女。
他本来是指望着娶个聪明一点的夫人,若是能在适当时刻懂得与他打打配合,那就更好了。
结果这位夫人还自带了甚么难以解释的“神通”,这本来是一件更好的事。
可是,现在他就已经发现,这位夫人原来是光明磊落的侠女路数。
晏小侯开始觉得头痛了。
侠女他很欢迎,但他要做之事……哪一桩好像都会招来光明正义的女侠暴打。
他是现在就借着气氛正好,跟谢女侠摊牌,请求谢女侠将来对他这个母不详、父亲又不要他的小可怜施以一定的援手呢?还是把自己的本质掩藏得更深一点,让谢女侠一辈子都发现不了他原来是个坏种呢?
船娘一撑长篙,画舫轻轻在水中摆荡起来,破开水面往前行。
水面上映出的暮色渐褪,夜幕降临了。
晏行云凝视着逐渐变成深暗的水面,心意电转。
“有所耳闻。”他露出一个温雅的笑意,“但我却不知,琼临还有旁的神通。”
果然,这一句试探说出口,她的脸上漾起一丝惊讶的神色来。
“郎君说话留三分,行事却要做到尽……”她轻轻地笑着,“可真是个妙人呢。”
晏行云:……!
不但是直球,而且一球就命中了他的正脸!
倘若旁的小娘子说他“是个妙人”,他自然要想一想是不是又莫名其妙招来了甚么不必要的芳心暗许。可谢女侠这么一说,他却只有苦笑。
谢女侠目光坦荡,一点也没有他在其他小娘子眼中看到的娇羞之意。而她说话的语气也是,仿佛只是在称赞他而已,别无其它欲/念。
可正是因为如此,晏行云感觉自己心头渐渐升起了一股黑暗的、黏稠的、如同泥浆一般要钻入对方四肢百骸,将对方塑成一个泥偶那般的……欲/念。
或者说,渴欲。
“琼临……”他低声吐出这两个字。
简单的音节在他舌尖滑过,夜色降临,昏黄的灯光给他如玉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锦衣郎君凭栏而坐,凝视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
而且,他居然要拿出一些名为“宝贵的真心”一类的东西了!
小侯爷启唇,轻声说道:“若是为了那日,我可以解释——”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画舫却猛然一晃!
这一下晃动甚是剧烈,仓促之下,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碟子都往一旁滚翻下去,砰砰几声摔碎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晏行云在仓促之中,下意识一把抓住谢琇那只同样放在桌上、刚刚正准备去拎茶壶的手。
谢琇:!
怎地如此倒霉?!祸事说来就来?!
画舫剧烈摇晃之中,似是船头或船侧擦撞到了什么地方,发出“咣”的一声巨响,船身猛然半横过来!
这一下就连他们两人中间的那张桌子都往一旁滑去。晏行云紧紧拉住谢琇的那只手。
他恰好坐在围栏旁边的座位上,此时左手拽紧谢大小姐,右手则一下子环绕过旁边的一根围栏的立柱,将两人的重心稳定下来。
谢琇:“……这是怎么回事?!”
晏行云还没说话,就听到隔邻的画舫上传来数声惨叫!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下意识望向谢大小姐。
他就看到谢大小姐望过来的眼神,亦是明亮得惊人。
刚刚船身一阵摇晃,船上悬挂的照明用灯笼也晃掉了许多,此刻船舱中光线昏暗。
暮色四合,在一片晦暗之中,唯有她看过来的眼神明亮灼然,夷然不惧,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不知为何,晏行云翘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不知。”他说,然后邀请他这位胆大包天的未婚妻,“一道去看个究竟?”
那年轻小娘子没一点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好!”她爽朗地笑道。
真真是颇有侠女之风。
晏行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松开她的手。
画舫还在晃动,大概是撞上了隔邻的船只,而此刻邻船上又有什么事发生,因此一直在摇晃,波及了他们这艘画舫。
好在晏行云一直用右手不停搭着围栏和立柱保持平衡,左手则死死捉紧谢大小姐的手,踏过木质的船板,一路冲到了船头。
他们停在那里,往隔邻的船上一张望,便发觉了不对。
谢琇冷声道:“明火执仗的在打劫吗?京城何时有这么嚣张之辈?”
邻船上的船工都已经在水里扑腾了,花娘和侍女也都走的走、躲的躲。唯有船上原本招待的几位锦衣公子,此刻还在与窜上船的几名黑衣人打斗。
晏行云凝神望了几息,便转过头来,看着谢琇,说道:“其中有一人,是郑二。”
谢琇微微一怔,这才把这个称呼翻译过来,问道:“郑家二公子?哪个郑家?”
晏行云好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在荒郊野岭的道观里苦修了二十年,纵有万般好,可她对京城里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故旧关系还急需补课。
他沉声道:“工部尚书的次子。”
谢琇一懵,脱口道:“工部就敢这么嚣张的吗?”
晏行云:“……”
他一时间竟然被她噎得有些无言以对。
没错,工部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嚣张,但是……郑家不仅是世家,而且还是张家的姻亲啊。
就是张皇后的那个张家。
如今,天子膝下明面上只有中宫嫡出的仁王一子,有的是人赶着烧热灶。烧不上张家,烧郑家的灶头也行。
但他情知这一段姻亲关系只要一说出来,谢大小姐怀疑的眼神立刻就会投到他的身上。
无他,只因为如今天下只有他才是仁王李重霖的对手。
他的眉心危险地压低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郑二纨绔又不知天高地厚,想必是在哪里得罪了人吧……”
那些花娘和侍女尖叫着、哭喊着,一路逃窜,但很少会遭到那些黑衣人的追杀。
他们的目的仿佛极其明确,就是要拿下郑二的性命。
可是这么明晃晃的圈套,打量他晏长定是傻子吗,就一头往里钻?
可能他们的背后之人以为,只要结局是替他打击了对手,即使利用了他的名号,他也会一笑而过,因为他在乎的是最后自己能不能拿到实惠——
才怪!
晏小侯岂是一个甘心看着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人?!又岂是一个会乖乖坐视什么幕后黑手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肆意行事的庸辈?
他咬牙道:“郑二这个蠢货!上了画舫却往本侯爷这里靠,真是活该他倒霉!”
谢琇:……?
她有些不明所以。
小侯爷这句话能分成截然相反的两个方面去听。他或者是说郑二真纨绔,没头没脑地把船开到这里来,反而可能坏了小侯爷的事或被小侯爷连累了。
不过这句话也可以解释成“郑二正是因为把船开到小侯爷附近,这才引来杀身之祸的,他若是走远一点,今夜说不定甚么都不会发生”。
谢琇:唉,烧脑。不如硬刚的好。
第27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4
她从衣袖里抽出两根绸带, 很利落地唰唰唰在手腕上压着衣袖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
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将原本宽大的衣袖捆扎在了手腕上。
小侯爷:“……你这是做什么?”
谢琇放下手。
“不是要去管一管这场闲事吗?”她朝着邻船被黑衣人团团围住的那几个纨绔公子哥一挑眉。
“小侯爷发现了他们陷入险境,却坐视不管的话……想必明天就会有人来找茬了吧。”
晏行云:“……那倒是。”
谢琇道:“那就干脆去把这场闲事管到底——啊, 只要不坏了你的事的话。”
晏行云闻言, 感兴趣地挑眉, 脸上的兴味大增。
“哦?”他轻飘飘地问道,“只要是为了我的事,琼临可以暂时放下其他那些人命吗?”
隔壁的船上正在发生打斗,自己所站的这艘船也摇摇晃晃。但在水声灯影里,晏小侯的这一句话, 问得带点挑衅的色彩,却又语调十足低沉温柔,像是含情的呢喃。
谢琇有点适应不了这种内有荆棘、暗混着糖蜜的措辞方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若是不坏你的事的话, 你瞧,人命关天——”她抬起手来, 指了一指已经滚倒在船板上, 抱着头惨嚎的郑二公子。
晏小侯诉衷情的进程被打断,不高兴地转过头啐了一口, 怒道:“郑二真是个废物!”
谢琇:“……”
不过晏小侯倒是说到做到, 果真足尖轻点船头,就纵身跳到了隔邻的船上, 真个行侠仗义去了。
谢琇慢了一步,满脸为难地扶着船头犹豫了一霎, 思考自己是飞跃过去好,还是再掩一掩自己的底牌, 慢慢爬过去的好。
不过很快她的困扰就被人解决了。
“大小姐,让婢子来!”
武婢画影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然后一看已经挨上邻船的画舫船头,乐了。
“如此,婢子可直接带大小姐一道过去!”
谢琇:“等——”
画影人高马大,或许当初习武也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身板,不学太浪费;此刻她双手拦腰一抱,便将谢琇抱起,双脚离了地。
下一刻,画影纵身迈出一大步,就往前方邻船上莽了过去!
谢琇:!!!
早知道还不如提前自己暴露了武功高强的底牌反正靠自己硬刚也总比此刻靠着画影往上莽的强啊啊啊啊——!!!
然后,她的双脚落了地。
她猛地一回头,看见画影憨憨地冲她笑。
“大小姐,”她的目光亮晶晶的,“跟着大小姐的日子,可比跟着二小姐,还要随时替她挡那些她不知何时就得罪了的姑娘小姐们的生活,要来得痛快多了!”
谢琇:“……”
行叭,你高兴就好。
她无力地点点头,示意画影随意。
画影倒也不是一味莽到底,她环视四周,发现了有几个花娘和侍女或倒在地上、或藏在暗处,便向谢琇请示:“大小姐,您看……?”
谢琇自然也看到了,便点点头说:“你先把那些小娘子们扶上我们的船去。”
画影响亮应是,精神百倍地就去了。
谢琇则是转头往打斗之声传来的方向冲过去。
她径直冲进了船舱。
一进去就脑袋一懵。
这种画舫既是为了赏景,船舱就做得十分阔朗,四面都是只有约半人高的木质围栏,上悬着卷起的竹帘,并没有舱壁。
这要打得性起,一下子把人头下脚上掀翻到水中,简直是分分钟的事啊!
谢琇叹了一口气。
然后,四下寻找有无趁手武器。
……那些黑衣人个个手中都寒光凛凛,她可不想拿这一具肉骨凡胎去顶啊!
她学了那么多种技能,就是没有金钟罩铁布衫啊!
谢琇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凝定在某个点上。
那是船舱的某个角落,固定于地面的桌上摆着一盆花树盆景,旁边还倒着一张小桌,刚好巧妙地在那个角落里形成一个空隙。
她拔腿就往那里大步走去,一下子把小桌拎起。
果然,空隙里传来一声小小的低叫声:“啊!”
谢琇一低头,就看到一位楚楚可怜的美人躲在那里。
藏身之处被乍然掀开,那美人儿也没有放声惊叫,只是用衣袖半遮住脸,只露出含泪的楚楚双眸,就那么乞求一般地抬头望着她。
当她看到来人居然是位年轻小娘子时,那双如泣如诉的眼眸里快要溢出来的乞怜神色,也不由得僵住了一瞬。
谢琇猜想这应当是那个纨绔郑二请来的甚么花娘,于是温声安抚道:“娘子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悄悄随我走。”
那娘子迟疑了一瞬,缓缓放下了遮面的衣袖。
谢琇定睛一看,喝!真是个大美人!
而且说话声音也细声细气,带着颤音;谢琇猜想这声线若是落在那纨绔郑二的耳朵里,早把他一身骨头都酥没了。
“奴……奴家谢谢娘子搭救。不知娘子是——?”
谢琇心想,这也正常,万一她是坏人派来的呢?
于是她坦然自报家门道:“家严乃谢太傅,吾在家中排行最长。”
那娘子眼波变幻了一霎那,抬手捂着嘴唇,低低惊叫道:“……竟是谢大小姐?将与小侯爷成婚的那一位……?”
谢琇:“……”
我可能在中京已经出名了。谢谢小侯爷的声名带动。
她木着脸,道:“正是。”
那娘子呆滞了片刻,忽而猛地站起身来。
“多谢大小姐相救,奴家这就随你走。”
谢琇虽然觉得她这态度未免变化太快,但像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娘子,及早撤出战场才是正经事,于是她便转身在前带路。
她们三绕两绕,到了船尾。小侯爷雇的那艘画舫船头就斜斜碰撞在距离此船尾部不远的位置上,因此画影等一下可以抓着这位娇娘,直接跳到他们的船上去。
谢琇眼看画影的身影已经又重新奔了过来,刚要回头交待一句,便听得那位娇娘问道:
“小侯爷……待大小姐,定然是千好万好的吧?”
谢琇:……?
怎么打个架还打出小侯爷的一段韵事了呢?
她回忆了一下当初收到的原作中仅有的一点剧情资料,假笑道:“那……倒也未必……”
那娇娘惆怅道:“大小姐不必照顾奴家这等人的心情。大小姐金枝玉叶,今夜一观,又有一颗侠义之心,正是小侯爷的良配。奴家既蒙大小姐搭救,此后当日夜焚香祝祷大小姐与小侯爷姻缘美满……”
谢琇:“……”
她还未出手,情敌这就自动退散了吗?!这氛围才是正道,给原作者发一朵小红花!
她默了片刻,道:“……倒也不必如此。娘子若思报答,便帮我想想,如今这艘船上,哪里能找到趁手的武器,让我去帮小侯爷一帮?那些歹人手持利刃,小侯爷独木难支——”
那娇娘果然被“小侯爷的困境”这个命题转移了注意力。她咬着下唇,蹙眉用力地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
“……大小姐可擅长用鞭?”
谢琇一愣。
鞭子可不好用啊……她不太擅长鞭法,若是杀敌一千,总会自抽队友二百下。
但这就不必跟这位娇娇娘子提起了!
她面不改色地颔首道:“若无刀剑等物,鞭子倒也还顺手。”
娇娘面色更亮,急急道:“奴家刚刚躲藏那处,后面有一小柜,柜中皆是……绳索软鞭等物,大小姐可去取用……”
谢琇:……绳索软鞭?!
她再看了一眼那娇娘的面色,悟了。
真纨绔郑二,敢玩这些花头,你死了!
她向着那娇娘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见画影已经奔过来,便言语简洁地交待“来人是我婢子,有些武艺傍身,娘子可随她去躲避,我要去支援小侯爷了”,尔后便要离开。
那娇娘在她身后,颤声喊道:“大小姐!”
谢琇不得不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何事?”
那娇娘咬着下唇,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楚楚可怜的神色。
“奴家……奴家实盼着小侯爷与大小姐百年好合,夫妻同心……”
谢琇:“……承你吉言。”
其实她心里清楚,小侯爷是个亦正亦邪的人设,跟她这种好孩子,究竟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夫妻同心”一语,若是对方换作是盛六郎,她倒是可以拍着胸脯应承“我们一定可以”。
但倘若对方是小侯爷,她也只能言辞含混地说上一句“但愿如此”。
她扭头奔向那处船舱里的阴暗角落,打开柜子,果然拿到了一根软鞭。
她握着那根软鞭,试了试手感。
鞭子并不很长,许是考虑到执鞭者或许没甚么武功傍身,要尽量将鞭子做得便于控制之故,那鞭子只有三尺左右,重量也正好,并不太沉重。
谢琇拎着那根软鞭,回头走出船舱,在船尾处抖了几抖,试了一下手感,确认无误以后,便返身朝着船头处冲过去。
此时激战已经从船舱中渐渐延伸到了船头处,郑二等几个纨绔都负伤倒下,被晏行云飞起数脚,踢到了一旁阴影里躺着唉唉叫。
晏行云本人则是独战数人,虽然他不至于落居下风,但那几人眼看事不能谐,转身便要跳水逃窜,已走脱了两人。
晏行云有心把这些人都活捉在此地,将来若要审问,也能将自己从这一摊浑水中撇清出来。但他毕竟难以兼顾,眼看已有两人负伤跳水,怒得剑眉倒竖,一时间仿佛连他那点风雅翩翩佳公子的人设都给忘记了。
此刻他被两三人缠住,眼看第四个人又已往后退去,仿佛像是想要回到船舱里,找出郑二来当胸补上一刀,再跳水逃窜,气得胸中一阵滞涩。
正当那人弓着腰在船舱中摸索之际,手突然碰上了一具肥胖的躯体。
郑二不学无术,有些痴肥。他找来的其他几个狐朋狗友倒都比他瘦些。那黑衣人觉得手底下摸到的,定是郑二无误,心下一喜,举剑便要刺落。
黑暗中,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道蜿蜒的弧光,如潜藏而行的毒蛇,觑着空子,便会暴起咬人一口。
破风之声随之而至。
“啪!”
一鞭正中那黑衣人面门。
第28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5
他惨叫一声, 下意识松开手,用手去捂脸上皮开肉绽的伤口。
那雪亮的利剑向下落去,地上的一团肥胖黑影同样发出了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那黑影叫得极惨,双手抱头向一旁翻滚的动作却是与身材极不相符的敏捷。也亏得他反应及时, 那柄剑正好擦着他的后背, 唰地一声落下。
那肥胖的黑影叫得更惨了。
“啊啊啊啊啊小爷的后背——!”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 身旁就有一道气息袭来。
有人一下抄起那柄还没有完全静止地躺在地上的长剑,厉声喝道:“不想死就收声!”
郑二的惨叫戛然而止,就如同被人骤然掐住脖子的大鹅。
他一安静下来,才发现身旁还有个人滚来滚去,喉咙里发出疼痛难忍的“呃呃呃”之声。
郑二:“……”
他已听出那拿走长剑的人是个小娘子, 但舱内灯火,刚刚在打斗中几乎已经全被扑灭。他此刻只能依靠舱外照进来的月光,隐约看出那小娘子的绰约身形,正立在他的面前。
他精神一振, 连身上那些疼痛都忘了,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喊道:“女侠!女侠救命!”
那位“女侠”闻言笑了一声。
郑二马屁拍个正着, 更为得意,愈加恭敬。
“女侠!此人欲取我性命, 该如何处置?”他立刻把自己划入“和女侠站在同一边”的范围里, 指着地上打滚的黑衣人,同仇敌忾道。
女侠道:“去, 抽了他的衣带,把他捆好。到时候送官审问。”
郑二一愣。
“让……让我去捆?”
船身恰好在此时微微一晃。舱外的月光一瞬间映入船舱里, 正好映照在“女侠”含笑的脸上。
郑二这一回真正愣住了。
面前的“女侠”年纪很轻,容貌却已很美, 俏眉压低,杏眼横波,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蔑笑意,那月色映得她整张脸肌肤生光。
郑二呆呆地、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莫非你是天女吗……”
“女侠”嗤地一笑,那带着几分轻蔑的语气,这一次冲着他来了。
“郑二爷不会捆绑吗?不是吧,我瞧着您应当很擅长才对——”她恶意地拖长了尾音,仿佛下一句就是“您要是敢说不会的话,我就把您那点丑事也一道传扬出去!”。
郑二一个激灵,从刚刚那种被“女侠”的天女之姿慑住心神的鬼迷心窍之中吓醒了。
“我……我这就去!”他再也不敢多言,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黑衣人。
女侠轻笑一声。
“很好。”
她的语声未落,已转过身去,“唰”的一剑直刺,已然再给那位被她打了个满脸花的黑衣人身上补了一剑!
郑二:“……!!!”
谁还敢痴心肖想这位女侠啊!反正他是不敢了!他已经快要被这位女侠的凶悍吓瘫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那血流了一地的黑衣人身旁,抖着手摸到那人的衣带便解。
……小爷这辈子第一次去解男人的衣带啊啊啊啊啊!
小爷已经脏了……小爷再也不干净了……可是女侠当真可怕……小爷不敢不听她的……
郑二内心垂泪,手上却是一点不敢迟疑地,解开那黑衣人的腰带,三下两下把对方捆了个结结实实。
捆完对方之后,他还不放心地看了看,觉得只捆手可能没有效果,于是便跌跌撞撞地往船尾那边走去,想找点东西来再把那贼人身上也捆好。
船身又微一摇晃,他伸手去扶旁边的围栏,下意识一侧身,却看到那女侠提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头也不回地加入了船头的激战。
船头是谁在激战……?
啊,是晏小侯啊。
那只讨厌的孔雀。
他郑家与张家同气连枝,他也本应与晏小侯不共戴天才是!
……可是,晏小侯为什么会来救他?不应该巴不得他死了更好?
他虽纨绔,脑子却也不算笨,知道晏小侯压根不屑于搞一出“先害人,再施恩”的把戏来对付他。
……晏小侯若有这等心思,用在别人身上岂不是更好?用在他身上,他又不可能背叛郑家与张家,对晏小侯来说,有何好处?
而且,晏小侯来救他,就说明那些贼人也不是他派来的。
……也对,杀他一人,对张家与郑家的大业来说,也没有用啊。
不夸张地说,晏小侯要是想杀个郑家的年轻人取取乐,杀他哥不是更好吗?他哥可比他前程远大多了。
郑二想得那颗久已不用的脑袋都发痛了。
……还有,刚刚那宛若天女一般的女侠,究竟是谁?
她怎么会跟着晏小侯前后到来?
他记起事发之前,有个狐朋狗友好似发现了什么,还端着酒杯,嬉皮笑脸地对他说:“瞧瞧隔邻那画舫上……晏小侯携美游河哪……”
郑二:!!!
对!明天他就把这个消息透给皇上赐给晏小侯的那位夫人!谢太傅的长女!说她的郎君还未成亲,就敢和美人儿夜中游河,在画舫里乱来!
……不过,晏小侯今晚刚刚救他一命,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一点太过狼心狗肺了?!
郑二纠结着,一直纠结到他找到了绳子,把那黑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还没想好。
最后,他一想到张家与郑家的大业,咬牙下了个决心。
管他呢!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他就是要去向谢大小姐告状!最好搅得晏小侯家宅不宁!每天上朝,脸上都带着三条指痕最好!
郑二计议已定,感觉自己已经黑化成功,于是带着阴险的眼神,再度往船头望去。
一看之下,他差点趔趄。
因为那里已然结束了战斗!
那些贼人如今已全部都倒在了船板上,生死不知。
而晏小侯正侧着头,温言与那位女侠谈笑。
郑二如同晴天霹雳,慌忙去看那女侠脸上的神情时,却发现那女侠也目色温和,全然没有刚刚面对他时那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
郑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晏小侯冲着那女侠,笑得几乎身后的孔雀尾巴都要跟着开屏了!
他听到晏小侯用一种温柔得让他都感到恶心的语气说道:
“不知……小可此番表现如何?谢大小姐可还满意?”
郑二:……???
谢大小姐?!
啊莫非那女侠是谢大小姐遣来的吗?专门为了监视晏小侯?而晏小侯如此卖力表现,也是为了讨好谢大小姐?
……不慌。
郑二勉强稳定了心神。
这样他也有后招。
他可以去跟谢大小姐说,她派去监视晏小侯的那小娘子已然反水,监守自盗,跟晏小侯眉来眼去地好上啦!
到时候谢大小姐一时气怒,还是可以抓花晏小侯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可是下一刻,那女侠含笑的回应,就打破了郑二的迷梦。
“郎君身手甚好。”她微笑道,“若是家妹有郎君身手之万一,那日我归家之时,便不会如此顺利了。”
郑二:!!!
没错了。解谜了。
这位女侠,就是谢大小姐!
如今在中京,谁还不知道谢大小姐归家的第一天,就把谢二小姐狠狠地收拾了一遍的事迹啊!
原本京中上下,一般都以“谢小姐”来直接称呼谢二,就仿若大家都已经忘记了那一位久居道观、从未回京的大小姐一样。
就在那一天,谢大小姐轻飘飘地就让大家全部知道了,谢家还有一位大小姐。而谢家如今说话算数的,是大小姐。
……真是气死了!
晏孔雀本就张扬,如今再让他添一此等强力之臂助,可如何是好!
郑二想了想自己那位刚刚十五岁的表弟,仁王李重霖,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忧虑。
表弟正是议婚的好时候,但看晏孔雀今日之势,再叫他得了这么一个夫人——论家世,是谢太傅长女;论容貌气质,京中竟然无有贵女能出其右;若是再论这隐藏的好身手,一鞭就能于黑暗之中,正中贼子面门,就更没有人可以相比了——表弟除了一个中宫嫡出的出身之外,其余方面,当真能赢得过这位尚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兄”吗?
郑二很忧虑。
郑二愁得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也忘记了——
直到面前掩过来两道黑影,郑二才记起来,晏孔雀与那位凶残的女侠谢大小姐还在他的船上!
此时大约晏孔雀已经驱赶着其他劫后余生的纨绔子去重新点灯了,郑二抬起头,便看见船上的灯火一盏一盏又亮起来。
而在那样的灯影里,晏孔雀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下巴,冲着他露出一个难解的微笑。
郑二:……?
他听见晏孔雀意味深长地问道:“这贼人……是郑二郎你自行捆绑的啊?”
郑二没顾得上多看脚底下奄奄一息的贼人,兀自挺起了胸膛。
怎么了!就不许他郑二郎也做点正经事吗!他郑二郎虽然今晚受了难,但他也是铮铮铁骨的汉子!负了伤还能把贼人拿下,捆个结结实实!
他昂起鼻子来哼了一声,道:“又怎么样?”
结果却看见面前的晏孔雀弯起眉眼,十分和善地笑了。
“……不怎样。”他答道,愉悦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促狭之意。
“郑二郎,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手艺啊——”他的尾音挑起,余韵袅袅。
郑二:?
他低头一看,径直吓出了一头冷汗!
他……他什么时候把这贼人捆成这样了!
地上的贼人流了一地的血,身上却被艳红的系绳捆成了稀奇古怪且复杂的……绳结。
郑二吓得猛一抬头,就看到不仅晏孔雀本人正在忍着笑,就算是那位站在晏孔雀身旁的女侠——不,谢大小姐,也朝着他露出复杂的神情。
“呃……我……不是这样……”郑二结结巴巴,脸色一瞬间就变得血红。
“噗——”晏孔雀好像再也忍不住那股汹涌的笑意,喷笑出声,并且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郑二郎你可真行啊——我要甘拜下风了,真的,我远不如你……哈哈哈哈哈哈……”
郑二:“……”
即使晏孔雀现在正在说甚么自己不如他的话,他……他也不会相信的!
啊啊啊有什么方法能马上杀掉晏孔雀吗!他愿意马上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