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番外3无情剑君】4
穷剑君好像有点生气了。
自从那位嗓音雄浑的奉仙门门主在外头大呼小叫, 说他是奉仙门供奉给她这位“天女大人”的供品,并且还殷勤地询问她的食用心得(?)以后,穷剑君就好像对她半信半疑起来。
……不,他那个态度, 简直像是心思纯澈的小家碧玉遇到了道貌岸然、刚被拆穿的负心汉。
谢琇:“……”
穷剑修成熟了, 长脑子了, 不好骗了,怎么办。
但好在奉仙门众人助攻(?)能力一流,当晚就押着穷剑君上了门派里的一座高台。
那座高台很明显是平时弟子们比试用的,但现在谢琇这个半路出家的“天女大人”要演示她的仙术,自然是站在高台上表演, 最能让大家都看清楚了。
直到这时,谢琇才知道一个残酷的真相——不知道奉仙门这里有甚么秘法,穷剑君的修为竟然被他们压制到了筑基后期!
奉仙门的弟子还振振有词:“我等并没有夺他修为,待他将来离了我们的地界, 修为自然会恢复正常。我等实力不如他,总要有一二秘法防身自保, 这也是当年一位天人教我们的……”
谢琇:你们说的这个天人, 他正派吗。
等到那两位前来迎接她的弟子引着她来到了演示用的高台时,谢琇一抬头, 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等……等等, 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捆起来?!”要不是她控制得好,此时声音里的惊讶就要泄露出来了。
因为——
在高台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副——呃, 刑架?应该是刑架一类的东西吧?
而穷剑君正被五花大绑,捆缚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他身上捆缚的那条绳索, 还不时泛起金色的流光——假如谢琇没有猜错的话,那是捆仙索, 拿来捆真正的仙人怕是都足够了!更不要说修为被压制在堪堪筑基后期的穷剑君了!
谢琇简直不敢看穷剑君那张愤怒无比的脸,想用手捂脸,又怕崩了自己“天女”的人设,只好梗着颈子,高贵冷艳地问道:
“何故还要用捆仙索这等宝物?吾乃天女,尔等还怕天女控制不了这等凡夫俗子吗。”
一旁的某位弟子慌忙解释:“天女大人,他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很强,在外头的修为至少元婴或化神……”
谢琇微微皱起眉。
“在吾看来,未有飞升,未登仙界,都是凡夫俗子。”她继续保持自己高贵冷艳的人设,冷冷道。
那名弟子:“呃……您说得是……”
谢琇冷道:“把他松开。”
那名弟子为难道:“可是把他押来这里时,他挣扎得很厉害……何况他是剑修,即使修为被压制,本身的剑法也不差,我等怕他造次,就——”
谢琇心想,他再厉害,也不是你们把他五花大绑、还捆成大字形的理由啊!
她沉下脸来。
“既是如此,待我与他分说一二。”她一拂袖,径自上前。
她身后的弟子们不敢再跟,就停留在了原地。
谢琇走到刑架前,穷剑君一眼就看到来人是她,反而停下了挣扎,只是开口怒道:“你——!”
他还没说完,生怕他拆穿自己的谢琇就抢先开口,截住了他的话。
“姬寒容。”她说。
她只是吐出这个名字,穷剑君微张着嘴,表情却变成了惊愕。
“你……”他喃喃道,好像都没有发觉自己发出了声音来似的。
谢琇:?
虽然以前的“谢九”也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姬寒容”,但这么喊他的人应该也不止谢九一个,不至于有人一喊“姬寒容”这个名字,他就露出这种应激反应一般的神色吧?!
但她也不敢再刺激他,笑了笑,竖起右手食指,轻点在他的唇上,成功阻止了他再出声。
姬无凛:?!
穷剑君好像一瞬间大脑CPU就被她干烧了。
谢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大脑运行不了了,他就得什么都听她的了——
她挨近他面前,飞快地低声说道:“做戏。”
穷剑君不敢出声,只能飞快地点点头。
可是她的食指还紧贴在他的唇上没有移开,他一点头,干燥的唇就摩擦着她隐带一丝香气的手指,上下擦蹭了几下。
姬无凛:……!!!
穷剑君吓得一瞬间好像浑身都发僵了。
谢琇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
……过了这么多年,他行走世间,居然还是这么傻白甜,难道就没有被女修、女妖精、女山大王劫掠过吗?
她弯起眼眉,又低声道:“配合我。”
穷剑君这一次连头都不敢点,只是用眼神疯狂表示“好的”。
那副纯良的眼神,和刚刚她踏上高台时,看到的那种充满愤怒的眼神,已经一点都不一样了。
谢琇在心底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她扬起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暗含灵力,划过绑缚在姬无凛上半身的捆仙索。
随着她的指尖由他的肩颈滑过胸腹部位,灵力一瞬灌入索中,捆仙索上隐约流转的金芒暗淡下来,松脱坠地。
当她再转过身去的时候,刚刚脸上和眼中的那丝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现在她就是一副凛然不可犯的神情,微微昂起下巴,说道:“尔等可以退下了。吾将为尔等演示悬丝之术。”
那些弟子“哦哦”、“多谢天女大人”地说着,慌忙都飞身下了高台,聚集在四周,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留下的那两个人。
天女大人复又转过身去。
而那位本身的修为极佳的剑君,正站在刑架下,慢慢地活动着手腕,垂着眼睛,好像刚刚的那股戾气已经全部消失在天女的威压之下。
天女大人勾唇一笑,道:“我要开始了。”
语毕,她抬起双手,活像是舞蹈的起势一般,双手轻飘飘竖起向前一扬。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的、丝线一样的细白光束——那应该就是她化为有形的灵力——自她指尖忽然激射而出,在空中分作几股,径直奔向前方的俊朗剑君,钻入了他的四肢之中。
台下诸人都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赞叹:“哦!天女大人神武!”
姬无凛:“……”
坏消息是,这些人好像中邪了。好消息是,这些人好像中的是阿九的邪。
他奇怪自己在这种情形之下,怎么还有心情苦中作乐地调侃一番。按理说,他本不是这样的性格,而遇事拿出这种轻松的态度,也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
下一刻,他就赫然发现——
他好像也中邪了。
中了阿九的邪。
……因为他本以为他们应该是演一场“双簧”,也就是说,他本应活动无碍,只不过是配合着阿九的手舞足蹈,假装被她的“悬丝”所控制;可是现在——
他真的好像四肢动弹不得了!
这个发现让他一瞬间就后背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无凛剑君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穷剑修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安危交托给别的什么人过。
而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了一件事——
在阿九的面前,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那股应有的警惕心,将信任都全然交付给了她。
……所以,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这么想着,气恨恨地瞪着面前的她。
她很美。
与“谢九”长相有几分相似,但谢九更有活力,阿九则气质更为空灵,眉心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此刻手中结印,再立掌一推一拂,他便立刻感到了——
身躯之中传来的一股陌生的冲动。
准确地来说,那仿佛像是一股外来的灵力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再鼓动他的血脉,令他一阵冷一阵热,意志好似无法再指挥自己的躯体,只能随着她的动作起舞。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也好像舞蹈一般,跨步而出剑指,云肩而至转腰,身上所穿的那袭面料滑顺如同流水一般的长袍,也随着动作扬起袍襟袖角。
穷剑君一时简直羞愤欲死。
这种舞姿,由阿九跳出来自是极尽清雅,但由他跳出来就……
偏偏他修为被封,耳力却还是极好,听得到台下的窃窃私语声。
“天女大人神技!”
“竟真能转瞬之间控制他人的行动……若是我等将此等神技学到手……嘿嘿,嘿嘿嘿……”
“他们两人的动作真的一模一样呢……”
“真没白给这个剑修穿天雨丝的袍子啊……一行动起来身姿若隐若现,颇具美感……”
……好像议论中混入了什么不该有的内容。
阿九好像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她原本神情端凝庄严,美目半开半阖,一副天女的凛然之貌;但听到了台下的议论,她猛然睁开双眼,看向姬无凛。
……却对上了一双几欲喷火的灼灼黑眸。
姬无凛看着阿九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极为意外的惊愕之色。
怎么?她也不知道这种邪术真能控制他的身体和行动吗?
他带着一丝嘲讽地想道。
阿九陡然一个侧身弓步,向着他的面前滑过来。
姬无凛身不由己,也如同她的镜像一般,反方向侧身弓步,正好与她擦肩而过,彼此肩背相贴。
那一瞬,他看到阿九侧过脸来,极快地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你相信吗。”
姬无凛冷笑了一声。
那声冷笑里蕴含了愤怒与讥讽,或许还有一丝因为自己太轻易相信她而萌生的自嘲。
阿九也接收到了他冷笑里的这些情绪,叹息了一声。
她再返身做了一个相同的滑步,再度与他身姿交错、肩背相贴时,低声说道:“我懂了。我必不会再令你蒙羞人前。”
姬无凛:“哼。”
他并不相信她。
两人身姿一错而过,重新回到了面对面站立的位置上。
但是下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阿九的神情与姿态变了。
她身上的那种气场也变了。
第602章 【番外3无情剑君】5
她身姿一正, 左手在胸前立起呈剑指,右手则反背到了背后。
下一刻,她抬起手来,忽而一个叉步, 右手反身上撩。
再下一刻, 她借势一个小小的纵跃, 回身过来,右手抬起,平直向前——
姬无凛被动地随着她就这么做了三种不同的动作。
但他被怒火和不解烧成一团混乱的大脑慢慢转动起来,因为他发觉他下意识地知道了下一招她要做的动作是什么——
这分明是他昔时还未拜入“灵璧宗”山门之时,在俗世里跟着武师傅学到的一种剑法, 乃是那位昔日曾做禁军教头、却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迫隐名埋姓的武师傅自创的。
而那位早已老死俗世间的武师傅,姓吴名松风,因此这十二式剑法,就被他简单粗暴地命名为“松风剑法”。
刚刚阿九所使出的, 正是“松风剑法”的起势,以及前两招“松风水月”、“月白风清”!
紧接着的那一招, 他自己甚至已经知道了该如何比划。
一定是“松风剑法”的第三式, “松贞玉刚”!
果然,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操纵着, 做出了同样的招式动作。
姬无凛一边像个木偶一般地被阿九操控, 一边心下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阿九怎么会知道吴师傅自创的这套剑法?!
在他的印象里,吴师傅即使收了几名弟子, 以教导武艺谋生,但“松风剑法”并非入门级剑法, 要习学也须得有些天资和悟性,所以他一般轻易不会教授这套剑法给徒弟, 只有教他们一些基础的、普通的剑法而已。
就他所知,从吴师傅那里习得整套“松风剑法”的人,不过两掌之数。而这十人之中,最终踏入修仙界追寻大道的,也只有他一人。
他进入“灵璧宗”之后,遵照宗门教诲,认真地学起了灵璧宗所传之剑法。日后他行走世间历练,用的也都是灵璧宗传承的几套剑法。
这套“松风剑法”,他只教过一个人。
……他本来还不想教的,可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年他与金主姑娘结伴行走世间,斩妖除魔,后来也终于知道了金主姑娘实际上是合欢宗排行第九的宗主真传弟子。
合欢宗又能传承甚么可靠的刀法剑法了?
所以金主姑娘在大多数时候,竟然像个符修一般,攻击全靠符咒。
符咒虽好,也有用尽的时候。金主姑娘目光远大,深感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别人会不如自己会,所以许下重金,请他教她一套顶用的剑法。
然而宗门有严令,灵璧宗所传之剑法是不能教给外人的。
但是,身为剑修的姬无凛,收了六千上品灵石的重金,觉得把他从前在凡世间所学的入门级剑法拿出来,未免也太对不住金主姑娘付出的灵石,左思右想,便教了她一套“松风剑法”。
那时,吴师傅应该已经过世多年了。松风剑法也几乎失传于世。但它的难度,却刚好适合金丹期的谢九。
姬无凛后来也曾经见过谢九以“松风剑法”对敌。或许是她足够勤学苦练之故,她运用得颇为得心应手,让他还有一点感慨,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当年乡间的吴师傅一番苦心了。
可是后来,谢九飞升兜率天,他就再也没有用过——甚至没有向旁人提起过“松风剑法”。
归根结底,松风剑法与灵璧宗所传的其它精妙剑法相比,剑招略显稚拙,威力也远远不及。对于一位剑君来说,它是有一点落伍了。
这本就是那位长于乡间、习练剑法,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步上仙途的少年,深藏在心底的一段关于故乡和童年的回忆而已。
……谁知道今时今日,这套剑法,竟以如此形式,猝不及防地又重现在了他的面前呢?!
姬无凛心下大震,几乎是机械而麻木地,随着阿九的操控而行动。
“指水盟松”、“风起青萍”、“风流云散”、“风刀霜剑”……
每一招,都和他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他的内心,也渐渐地起了一阵奇怪的波动。
阿九……到底和谢九,有没有关系?!
她们长得并不一样,可是那种带给他的熟悉感,却似有若无地,总是撩拨着他的直觉。
这种既割裂、又统一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分为相互矛盾的两半。
他的心里,一边在说:不可能,谢九早就飞升兜率天了,就连佛子玄舒,都言之凿凿,亲眼目睹……佛子乃是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欺骗他……
而另一边却在说:但是,何以解释阿九知道唯有谢九才会的“松风剑法”?为什么阿九给他一种熟悉感,为什么阿九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要善待他?她并没有提过要与他结盟,好像也不急着摆脱这里,在这里过得不知比他要好多少倍……那么,她对他从一开始就表露出那么明显的善意,所为何来?
他凝神静气,再一次尝试控制自己的身躯。
……失败了。
阿九的悬丝术竟然真的如此厉害,他现在感觉自己的四肢确实被什么牵引着,轻飘飘的,就可以做出那套几乎已经湮没在记忆当中的剑法招式。
下一刻,她——带着他——一个弓步,一剑横扫面前半圈,剑气纵横,甚至带起了不知何时吹到高台上的几片落叶。
姬无凛在心中想着:是“青松落色”。
接下来的几招,纵跃、滚翻、旋身、变招非常多,是“松风剑法”最精妙的部分。
他几乎要屏息,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期待的是怎样的一种结果——是期待着阿九能精准地把那几招一丝不差地操控他做出来?还是等待着她终于忘记了那些繁复的变化,草草收场,好让他有理由说服自己,她并不是谢九,只是一个和她非常相似的……陌生人?
然后,他得到了他等待的答案。
他被那股打入他四肢百骸的灵力所支配,纵跃而起,于空中旋身,横剑于前,左手剑指虚虚掠过剑锋,如波涛奔涌的庞大剑气席卷而出!
……是“松风剑法”的第九式“风卷残云”!
姬无凛心头巨震,至此再无疑虑。
是谢九。只能是她。
他心中一时又是激动,又是酸楚,又是疑惑,又是茫然,千万种情绪都一瞬间席卷而来,径直把他淹没。
他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剩下的三招做完的。
不过有谢九在,剩下的三招想必也不需要他自己努力,她就可以操控着他完成了。
待得他回神时,已是收剑式,他再度卓立于当场,左手竖起,剑指当胸,被刚刚的凌厉剑意卷起的落叶都四散于高台之上。
……而他甚至并没有真正执剑,招式行动也都受了他人的操控,却依然能够发出如此卓绝的剑意!
他听见台下传出的嗡嗡议论声,还有为“天女大人”的神技鼓掌叫好的声音。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因为他身后的谢九忽然迈上一步,贴近他一侧耳畔,低笑道:“果然不愧是无凛剑君啊。”
姬无凛:……!
他觉得自己耳朵发痒,要花费了一点力气,才能忍住自己闪避的冲动。
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喉咙沙哑。
“你……到底是谁?!”
身后的笑声顿了一霎,重新又轻轻扬起来。
“我?”她笑道,“我是阿九啊。”
姬无凛深吸一口气,心脏好像从未跳得像现在一样快过,咚咚咚的,快要震破他的胸腔,直接蹦到这座高台上去了。
“你是谢九。”他沉声说道,嗓子哑得像是走在沙漠里,干渴了许多时日的旅人,已经像是被沙砾反复打磨过无数次,却依然本能地寻觅着前方的绿洲——
“……你还打算隐瞒我多久?”
这一句话的语气甚至问得颇为沉痛,使得他在那一霎一点都不像是成名已久的化神期剑君了,而是像乍然被遗弃在荒野里、四顾茫然的朴拙少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突然遗弃,也不知道命运为何会如此,教他只能在茫茫世间寻寻觅觅……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发觉刚刚那股被操控时的麻木感已经消失,他又可以任意移动了;于是他反手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这套剑法在世间已无传人……除了我之外。”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我……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把它教给过一个人。”
虽然还站在高台上,顶着台下隐世门派教众的眼光,不适宜表露出任何“他们从前就有渊源”的兆头或者久别重逢的情绪,但姬无凛忍了又忍,终究难以克制自己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咬着牙慢慢侧过半个身子,沿着那只被他牢牢捉住的手,一路往上,看进了她的眼中。
“那就是合欢宗的谢九。”他慢慢地说。
“你别告诉我是‘谢九’再教给你的……这种戏耍我的话,她以前说过太多太多了……我一个字也不会再信。”
他看着她那张陌生的美丽脸容上,浮起一个类似为难的笑容来。
“呃……我……”她刚要说话,就被他打断了。
不能再落入她的节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谢九就是这世间最聪明也最狡猾的姑娘,他从来都说不过她,也敌不过她那副一眨眼间好像能冒出三千个念头的灵活脑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慢慢收紧握住她腕间的五指,一字一字问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谢九?!”
第603章 【番外3无情剑君】6
夜幕低垂, 四周点起火把,台下是因为蒙赐“天人之技”而欢歌笑舞陷入疯狂的隐世教众……
姬无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美丽而陌生的面孔。有火光跳跃在她的眉眼间,明明灭灭。
然后,那艳红的双唇微启——
含笑回答他道:“你猜。”
姬无凛:“……!”
他刚刚在她双唇微分、尚未发声之际, 就不由自主屏息, 此刻梗在胸臆间的一股气息倒涌上来, 呛得他忽然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着,但大脑却没有因此而陷入昏沉混沌之中。
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个隐世门派的教众,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有秘法请天人下凡。
而谢九,当初不正是飞升兜率天,成为天女的吗?
那些教众称她为“天女大人”——但倘若谢九真是和他一样误入此间的话, 也只会被当作是外来者而被绑缚、被关押、被当作天人演示神技的工具人……
不可能会被这些教众这样尊崇。
他们唤她“天女大人”,一定是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她如天女一般降世,才会心悦诚服,拜服在她的脚下!
他的心神一时激荡不已, 奈何口齿笨拙,实在是不能措辞伶俐地反驳她每一句话, 拆穿她似真似假的戏弄, 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反复说道:
“你就是谢九……你一定就是谢九!我知道就是你……我找了你好久……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他看着她弯起眼眉, 笑着叹了一口气, 似乎对他的执着有点无可奈何似的。
“呆子。”她轻轻地说。
“真是个呆子。”
姬无凛一时愣住了。
他还想再追问她,但是一群弟子打台下涌了上来, 一下子包围了他们两人,还把他们两人分开了。一群人簇拥着谢九, 满面仰慕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将此绝技传授与他们;而另外几人则一脸晦气地包围着他,试图把刚刚被谢九松开、落在地上的捆仙索再捆回他身上去。
姬无凛自然不可能任凭他们摆布, 抬手就要反抗。
那几个弟子好像一根筋地认为“天女大人”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张口就喊“天女大人救命!此人要对天女大人不利!”。
姬无凛:“……”
但那几个弟子这一求救,倒是让谢九有了理由摆脱包围着她的那些狂热教众。她从人群中走出来,重新回到姬无凛的面前。
姬无凛听到她又用那一副凛然不可欺的高贵冷感语气说道:“此人乃修界剑君,该是有些桀骜才对,倒也不必惊慌。”
那几名弟子迟疑道:“可是……门主刚刚吩咐了,要我等将他还押入禁室,以免生变……”
谢九好笑道:“有吾在此,何能生变?”
弟子们:“这……”
谢九冷哼一声,说道:“既是你们门主有此顾虑,少不得我多费些心思,解了你们的后顾之忧。”
那些弟子大喜,便有人伏拜道:“求天女大人看顾!”
谢九道:“吾可亲自监视此人,若他有何异动,不消尔等烦心,吾即可出手将其弹压,这样如何?”
姬无凛:“……”
那些弟子一个个都放下心来似的,欢喜道:“如此再好不过!我等这就去报知门主!”
谢九嗯了一声,指挥他们道:“捆仙索就不必了。你们也看了我的神通,若他想跑,我有‘悬丝之术’,可转瞬之间就将他控制住。今日演示已毕,你们可先行退下,我便将此人押走看管了。”
姬无凛:“……”
等等。她的意思是……要把他带回自己的住处……亲自看管?!
他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谢九的意思,不由得脸上轰然一下发起烧来。
幸好此时高台四周燃起火把,橙黄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又兼夜色深浓,大约旁人也看不清楚他脸上泛起的不正常晕红。
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灌注于双臂上的力量,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刚刚试图去抓住他手臂、好把他五花大绑的那几个弟子悄悄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不过……此人桀骜不驯,甚是难缠,若不把他绑了,只恐回去的这一路上还要多生事端……”他们陪着笑,讨好似的向“天女大人”解释道。
谢九高贵冷艳地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穷剑君,然后在包围住他们的教众们面前,假意做了个手势。
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道淡得近乎透明的灵力束钻入姬无凛的身躯。
谢九道:“瞧,这不就可以了?”
教众们立刻热烈捧场,称赞“天女大人”的悬丝之术出神入化,实乃神技,云云。
姬无凛:“……”
他默然地跟着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头的谢九,一道飞身跃下高台。
虽然他的修为被压制至只有筑基后期,但从数丈的高度跃下,还是不费什么气力的。
一路上,好像有无数人涌上来奉承谢九,讨好谢九,称赞她的绝妙术法,表达着他们对“天女大人”的崇敬之意。
谢九应对如流,倒是让走在她身后的姬无凛看着有一些好笑。
好像从很久以前的相遇开始,她一直都是这种能够很快做出反应和变通、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努力寻出一条路可走的人。
不像他有些死脑筋,只懂得一式剑招练习上千次,只懂得认定了一件事、一个原则就不再回头,不够灵活,也不知变通,更不懂得该如何表现得讨人欢喜——就像三师兄对他耳提面命的那样。
三师兄一直以自己卓越的择偶结果为荣,甚至对着他这位宗门中最有前途、也是最贫困的师弟谆谆教诲,告诉他如何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女修,如何追求对方,如何讨对方的喜欢……
“师弟啊!师兄也知道你是有骨气之人,师父曾说过,即使没有天生剑骨,你也是天生的剑修,因为你的性格和气场都是如此……但是,骨气也不能当饭吃啊。骨气也不能变成灵石,所以做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懂得讨喜,懂得变通……”三师兄语重心长。
他那时其实是有一点嫌弃三师兄啰唆,又碍于师兄弟的情面不好直言,便闷头擦剑,试图把那柄破破烂烂的“至曙”至少擦得光亮一点。
三师兄倒是个天生的自来熟,不惧他的冷淡和缄默,继续道:“情爱之事,亦不可轻视……”
他那时很不能理解。
“但师父说过,溺于情爱,便生迷障,不利大道……”
“嗨,”三师兄挥挥手,靠近他压低声音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师父修的是无情道,情形跟我们又不一样,如何能够类比?”
姬无凛不解。
“但师父说……作为剑修,若能兼修无情道,于剑一道只有更纯粹的追求,定能事半功倍……”
三师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师父出身修道世家,怎知我们这种修一代的痛苦?!”
姬无凛:“何为……‘修一代’?”
三师兄:“就是祖宗八代没有一个人修仙问道,到了我们这里才是第一代入门修行的!”
姬无凛:“哦……但是——”
三师兄道:“我以前年轻不懂事,听了师父那一套,差点就错过你三嫂!幸好我有着卓越的直觉,感觉自己不能真的一辈子板正下去,到了心上人面前,总得放下身段,曲意奉承,温言软语,这才教你三嫂陷落在我的柔情攻势之下!”
姬无凛:“……”
他总觉得三师兄话中之意十分一言难尽,也不太好评价是对是错,只能闷着头,往他磨损得起了毛的剑鞘上缠裹麻布。
“曲意奉承……柔情攻势……那不……都是合欢宗擅长之事吗……”顶着三师兄的炯炯目光,他也不好完全不回应,只得嘟嘟哝哝道。
“此言差矣!我说,寒容啊,你这是还没开窍……等你开了窍,自然懂得此间妙处啊嘿嘿嘿……”三师兄凑过来跟他勾肩搭背,还发出嘿嘿嘿的古怪笑声。
姬无凛木着脸,一晃肩头,把三师兄的手晃掉了。
三师兄左看右看,从怀中拿出一个储物袋,撑开袋口,从里面摸出一把灵石来。
“你看,师兄我如今的零花钱都如此富裕了!”他兴高采烈地与小师弟分享自己的喜悦。
“真是柔情一念起,霎那天地宽啊……”
姬无凛:“师兄,所以你说了半天,就只是为了让我也找个金主姑娘吗。”
三师兄一拍大腿。
“怎么能这么说呢!”他啪啪地拍着姬无凛的后背,“师弟才貌双全,何苦要行那无情之道,忍受窘困日子呢?师父上千年了也没个道侣,那是因为他没这个运道……但我观师弟俊朗正气,于剑一道颇有天分,又是大宗门的杰出弟子,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小女修们会喜欢的对象!……”
姬无凛收回思绪。
其实,三师兄说得并不差。
这些年来,随着灵璧宗的“无凛剑君”之名慢慢传扬出去,的确是也有一些女修向他或向宗门示好,流露出一些想要与他结为道侣的意思。
但是他只觉得难以应对、不堪其扰。
因此,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便流传着关于他的一些奇怪的传说。
传说灵璧宗的剑君姬无凛,天生剑骨,无心情爱,迄今为止,也只和一位姑娘——或是女修——同床共枕过。但自那之后,他便由剑道一途兼修了无情道,不但拒绝一切风月之事,甚至连看那些妙龄女修的眼神,也是如看红颜枯骨。
姬无凛:“……”
第604章 【番外3无情剑君】7
他的确是因为不堪纠缠而索性放言自己打算兼修无情道, 借以吓退那些只听了“无凛剑君”大名,就想靠过来达成什么目的之人;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去修什么无情道,也不知道为何流言最后会传成这样。
不过,这种传言的确也帮助他得了很多清静。他也就没有再去澄清过什么。
反正他心中只有剑!情不情的不重要, 只会拖慢他拔剑的速度!
……但是, 当他陷在这一处所谓的隐世门派中后, 他却深深地体会到了——何为命运的恶意。
虽然他如今已是突破至化神期用时最短的修士,人人都看好他在未来的某一天破界飞升;但是当他回想起这些年来的时光,却赫然发现并不比当初在东洲的琢玉城,城主夫人所制造出来的那处幻境当中历险,要更快乐些。
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刚刚结丹的穷剑修, 本命剑破破烂烂的,剑鞘也马上就要散架,被迫受了一个姑娘的哄骗式雇佣,还不得不在幻境之中假扮她的夫君……
最终却只收了她两千五百灵石, 真是亏大了。
……可是,从那以后, 他再也没有找到像她一样大方又可靠的金主姑娘。
并不是没有小女修挥金如土, 也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小女修向他示好。修士们归根结底,绝大多数都是努力上进的慕强派, 对于像他这种没有辜负天分、努力修炼的剑修, 还是很有好感的。即使不是为了灵璧宗的名望,也有人仰慕于他。
然而, 姬无凛只觉得尴尬、僵硬、不适应、无言以对。
他的脑子里,一般来说只有两件事:“练剑”和“修剑”。
当他有个雇主的时候, 就多了一个“赚钱”——
哦不,确切地说, 是多了一个“得听金主姑娘的”。
可是现在,谢九已经不是他的金主姑娘了啊。
……为什么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听她的?跟着她一路温顺地就这么走回了她的住处?他莫不是真的被她的悬丝之术再一次控制了吧?
虽然有着这样的困惑,姬无凛还是乖乖跟随谢九回到了她所住的小院中。
进门时,他感受到了一阵灵力的波动。
是她在小院四周设下了灵障,阻止其他人擅自进入。
他还多亏了她的带领,才能进来。否则以他现在筑基后期的修为,简直等于半个废人,一定会被灵障挡在外面。
姬无凛心酸地想,为什么每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他总是这么狼狈又可怜。
好像不管他变得多强大,到了她的面前,他总是弱小,贫穷,又无措。
……可是在他一生之中,他其实从未真正弱小、贫穷又无措过。
在他尚未踏入修行一道时,他在凡间虽然生于乡野,但家中条件并不算差,还能给他请个武师傅来学艺——他也正是从那位吴师傅身上,学到了“松风剑法”。
他因为身负天生剑骨,年幼时就显露出不俗的天资,学武——尤其是习剑——进展简直是一日千里。他年龄虽幼,但并不算弱。
而且,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一直都很沉稳,小的时候也不爱哭,遇到了事情只是睁大了眼睛默默观察,然后默默思考,并不会吓坏,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他到了金主姑娘面前,一下子要假装夫妻,一下子要同床共枕,手足无措的感觉简直成了日常,想要拒绝吧,本命剑又马上就要散架……赚点灵石真的殊为不易!
现在,他还受到她悬丝之术的操控,乖乖跟着她的身后走回了这座小院,瓜田李下的也没有任何避讳,她还扬声说道:“不好意思,正屋被我占了,东西厢房你自己去看看,选一间喜欢的吧~”
话尾那种得意的小波浪线又冒了出来,他也不知道她在愉快些什么。
可是,跟在她身后,他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种情景,甚至是这种说话的方式……都是久违了,令他有一些怀念。
“好。”他低声应道,左右看了看,随意选了一间。
他发现自己忽然又能自由行动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收回了悬丝之术,还是……她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用那个什么“悬丝之术”来控制他,只是做戏给那些教众看的而已。
他咳嗽了一声,在快要迈入正屋的她身后,又提醒了一句:“呃……明天见?”
谢九刚要抬脚迈过门槛,听到了他的声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月色之下,他看到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是谢九会露出的那种灿烂的笑。
“好呀。”她说,“明天见,姬寒容。”
只有她才会连名带姓地这么称呼他,好像一点也不客气,但他……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
他甚至在心中试着比较了一下,发现她还真的只有在称呼他的时候,才会把姓氏和表字连在一起。
她称呼佛子玄舒时,不是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讥讽之意,直接说“佛子”,就是直接喊他“玄舒”的法号。
姬无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细节的,然而……谢九好像从未用带着温柔的、缠绵的语气,唤过佛子玄舒。
世人皆仰慕的佛子,在她眼中,却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她唤“四师姐”,唤“四姐夫”,唤“大师姐”……
但唤他的时候,却大喇喇地,用带笑的声音,或是温柔的声音,喊他“姬寒容”。
他喜欢听到她这样唤他。
他强烈地怀念那道声音。
他在心里应道:久违了,阿九。
……
谢琇感到自己有必要对目前的情况再加以研究一番。
“奉仙门”所在的这座仙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而她来了几天,虽然名为令教众尊崇和狂热追捧的“天女大人”,但不论自己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堆崇拜者——这也让她根本无法往那些有可能是出山道路的地方去打探。
也许明天有了空,应该问一问穷剑君当初是怎么误入奉仙门的。
但是看奉仙门众的这种不讲道理的态度,说不定穷剑君当初压根没打算往这边来,是这群人在山外的半道上伏击他的。
毕竟,谁能知道他们请下来的这位“天人”——或“神仙”——的神通到底有多大?随便找个凡人或炼气期小修士过来,万一扛不住天人的神通,灵力入体以后直接爆了体,枉背因果是一回事,说不定还会激怒天人,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穷剑君就被他们锁定了?因为他又是剑修,又有化神期的修为,结实又抗造,一定能顶得住她这位天女的仙术灌体?
唉,这真是无妄之灾。
谁知道修为深厚,也能招来他人惦记呢?
谢琇忍着笑,想为运气欠佳的穷剑君点个蜡。
她所住的正屋里布置得还挺好,竟然还有一座书架。谢琇踱步过去看了看,书架上除了有各类游记和记述天下奇闻的手记之外,还有一些介绍“奉仙门”本门所传道术的书籍。
或许是以前他们接待天人的时候,也想让天人们事先心里有数,知道他们“奉仙门”所学为何,不要重复授课吧。
谢琇拿了两三本这一类的书籍,回去坐在灯下翻看,发现“奉仙门”实际上算是培养符修、阵修这一类的门派。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倒是也很符合他们隐世门派的风格。
剑修总是要靠实战磨炼的,他们若是终日一群人隐世不出的话,上哪儿刷剑术的熟练度去?只靠同门师兄弟姐妹互刷吗?
所以他们躲在深山中,画画符、布一布阵法,顺便还能掩饰一下入山出山的道路,这倒是两全其美之事。
但这些迷阵、符咒之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门派特有的。
……要不要,趁此机会研究一下?
谢琇思考了一息,就决定:要。
万一她这个伪装天女的真面目被拆穿,总得知道如何带着穷剑君从这座山里逃出去吧!
于是她往榻上一靠,重新翻开一本符箓书。
修仙世界最大的好处,就是晚上睡觉其实并不是维持生命的必需活动。
很多努力修炼的修士,晚上基本上都在打坐修炼,拓展灵脉。
自然,合欢宗晚上的修行是别的路数——不过,谢琇作为“谢九”的时候,也没有尝试过。
她累积了不知多少个小世界的符修经验,翻完一本符箓书,并不需要很久。
但她在这本书中一无所获。
她叹了一口气,打开另一本。
……月上中天的时候,谢琇已经在刷第三本了。
前两本记载的符咒都有一点华而不实,第三本还是她从书架角落里挖出来的,虽然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关于“奉仙门”困阵的头绪,但这本书里记载的符咒,在她看来终于有一点样子了。
……甚至还能吸引她的研究之心,在仔仔细细看明白符箓绘法的时候,右手食中二指也不自觉地并拢,在半空中跟着书上的演示,虚虚绘出那符箓的纹样。
就这么悬空画符,自然十分容易手酸。她原本就看得有一点疲累了,没跟着书上的符箓多画几回,就放下了书本,捏了捏内眼角,往后一仰,顺手捞过榻上原本就摆放着的一只布做的玩偶。
它或许是“奉仙门”的特产,因为谢琇发现奉仙门这里,所用的陈设中有很多与“仙人”有关的物品,比如摆在案头的、衣饰打扮仙气飘飘的泥人,用的瓷杯瓷碗上烧制的仙人图……就连摆在榻上的靠垫,都要不嫌费事地剪出个大概的人形来,表面绘上三头身的仙人娃娃图案。
谢琇很喜欢自己这边摆放的靠垫上的仙人娃娃图。
这张长榻上摆着两个靠垫,上面的仙人娃娃好像也正好是一男一女。她现在顺手捞过来的这个靠垫上是男娃娃的图样,一身天青色衣袍、板着面容,肉肉的左手还在胸前竖起剑指,右手则背在身后,手中仙剑从他的右肩上方露出一个尖尖来。
谢琇把这个靠垫翻过去,发现背面还绣了这个小仙君的名号——
“奉剑仙君”。
谢琇:“噗。”
第605章 【番外3无情剑君】8
她昨天抱的是那个小女仙的靠垫, 还记得那名小女仙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手势却恰好与这位“奉剑仙君”相反——她是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举至胸前,依然食中二指并拢形如剑指, 但指缝间却夹着一枚灵符。
所以, 小女仙该是用符的仙人?谢琇想。
她突然起了一点好奇, 想看看小女仙的名号又是什么,于是侧过身子,把那只“奉剑仙君”的靠垫往自己身下一压,就伸长了左手,去够那只小女仙的靠垫。
那只靠垫在长榻的另一头, 谢琇不得不又往那侧压着“奉剑仙君”的靠垫滚翻了小半圈,这才够到小女仙的靠垫边缘。
只靠两指,好像也不能把那只颇大的靠垫夹过来。所以谢琇只是拨弄了一下靠垫的角度,伸头看到了背面绣的字是“灵妙天女”之后, 就缩了回去,咚地一下, 扑倒在“奉剑仙君”的靠垫上。
那只靠垫用的布料又软又滑, 里头又填充得鼓鼓囊囊,大小正适合抱在怀里或整个人垫在背后一靠, 比古代常见的几个尺寸的靠垫制作得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不夸张地说, 绝对是更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
谢琇整个人扑在“奉剑仙君”的靠垫上,脸正好闷在那只仙君娃娃的胸口, 感觉这个姿势下,整片后背都舒展了, 连续使用灵力、还耍了一整套“松风剑法”带来的酸痛感也减轻了很多,不由得愉快地用脸碾了一碾那靠垫, 发出“嗯——”的一声舒适的感叹。
……但是,此刻,在东厢房中,姬无凛却浑身冒汗,处于某种不可说的危机之中。
他本来深夜呼吸吐纳,修炼得好好的,但灵气还没有在经脉中循环完第二个大周天,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异样。
起初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莫名其妙修炼出了岔子,但调动灵力飞快地在四肢百骸走了一遍,他却发现自己的经脉并没有滞涩之感。
……不是走火入魔?!
那……他此刻身体中泛起的异样感,又该作何解释?!
回想起来,事情最初变得不对的时候,他先是觉得腰间一紧,然后又感到脸上一疼。
就好像突然被人绊倒在地、整个正面从脸一直到腰腹部全部砸在地上一样,虽然那种疼痛感并不强烈,但猛然拍在地面上的那种感觉,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原本是合着双眼的,这一下子猛地睁开,环顾四周,警戒心一瞬间就拉到了满值!
……但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不远处的桌案上点燃的一盏油灯,还发出荧荧的光亮。
这种隔空袭击的本事,其实很多修士都会。但凡有点灵力,隔空打上对手一拳,也不费什么力气。
问题是……他虽然修为被强行压制到筑基后期,但他的五感、他的战斗经验,可没有跟着一道下降。
他只是用不出化神期那么磅礴的灵力而已。
所以,在这世间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强袭他、还让他事先毫无所察的人,并不是那么多。
而那些人,大约也都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
刚才到底是谁干的?!
姬无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再往下一直摸到腰腹之间。
那种被拍倒在地的感觉犹在,但他确实是哪里都没有受伤。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看得到自己的腰腹部,一点伤痕、指痕、红痕或淤青都没有。
姬无凛:?
他正满头雾水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的腰间似乎被什么人——像是人的五指——扣住,再往一侧一翻。
他猝不及防,身躯晃了一晃。
但他此番有所防备,立刻就稳住了身形。
可是这一回,他心头警钟大作,立刻一骨碌翻身下了榻,喝道:“谁?!”
屋内除了他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声。也没有别人。
他明明已经充满了防备之意,且刻意将灵力外放,覆盖整个房间,这世上应当还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潜入,再无声无息地暗算他——即使对方用上隐身符,他应该也能提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才对!
而像今晚这样,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一击得手,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然而,在他浑身绷紧、充满警惕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气促!
确切地说,那阵气促来得颇不寻常,就好像有什么人压在了他的腰腹之间,刚好压得他有一点呼吸不畅的感觉——可是他分明就是一个人站在地上的!
姬无凛闭了闭眼睛,竭力理顺了一下呼吸。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自从他误入这家隐世门派之后,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对劲!
即使是妖鬼之流,他也有自信看穿对方的伪装;可是——
这个房间里,分明并无第二个人——或者鬼神——的存在!
穷剑君一向自认为还算是遇事冷静的类型,但现在这种情形……他真的有一点冷静不下来。
即使是真的鬼神在场,他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他这是怎么了!
穷剑君正有一点抓狂之际,他身上传来的感觉——让他真的快要疯了。
因为他感到,腰腹之间那种沉沉压下来的感觉,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那种仿佛有一个人压在他身上的感觉,忽然变成了——那个人用头抵住他的腰腹间,然后一顿又是顶又是蹭,倒像是一只猫儿扑进他怀里撒娇似的,几乎要把他半个身躯都揉碎了!
姬无凛挺直的背脊终于无法再保持挺直,腰间一弯,狼狈不堪地向后颠踬了两步,咚的一声重新坐回了榻上!
他再也难以忍受,左手撑在榻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右手则紧紧捂在腰腹之间,咬着牙忍耐着那里传来的一阵一阵酥麻和痒意,忍得额角都见了一层薄汗。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望过去,却只看到自己的右手捂在那里,和身躯一道微微发着抖。
他穿着中衣,但那种感觉仿佛像是从身躯的最深处生发出来的,衣袍一点都没有起到任何阻隔的作用。
他大汗淋漓,中衣半湿,贴在他弓起的肩背上。冷汗将他披下来的头发也打湿了,一绺一绺地搭在肩颈,衬着雪白的中衣,像是宣纸上被稚童随意画出的一道道墨痕。
黑夜之中,万籁俱寂。只有他因为那股燥意偶然无法忍耐,而发出的轻声低喘,回荡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内。
这是什么……是这个神秘门派新的妖术吗……?
终于,那股陷在他腰腹间一顿揉搓的感觉停止了。唯有一点沉沉的压力,还施加于他的身躯之上,就好像有人优哉游哉地枕在那里,偶尔还翻个身似的。
但这已经是他可以忍耐的部分了。
姬无凛大出了一口气,来不及擦去自己的冷汗,也顾不得更衣,一下子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在里头翻找。
除了剑谱或者与修炼有关的典籍之外,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喜欢阅读那些天南海北之事的人。
因此他的储物袋里,放得最多的书籍就是修炼秘籍和心得记录。
但今夜他的异状,似乎是不能从那些书里找到答案的。
因为他在误入“奉仙门”,发觉自己修为被不知名术法压制至筑基后期之后,已经翻过自己随身携带的所有修炼典籍,从中并未找出任何解决之道,甚至没能找出这是什么术法。
而且,他今夜的异状,若不是中了能够产生幻觉的熏香或术法,那就是——非凡人所能解释。
但是他很确定自己没有闻到任何熏香的味道,房中也未点香。至于术法……如果说之前压制他的境界还有几分道理,是因为怕他一怒之下把门派搅得天翻地覆,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如此的话,那么现下把他揉搓到这般地步,于“奉仙门”又有甚么好处?!
姬无凛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
把手伸向了储物袋中的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放着的,其实只是一只小箱子。
而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的,不过是一些零碎小物事:手帕若干,发带若干,珠花数朵,短匕两把……还有,话本子若干。
那只箱子里放着的,是当年的“谢九”留下来的……呃,“遗物”。
当年他们一道结伴行走江湖,谢九总喜欢吃吃吃买买买,身上单是储物袋就七横八竖挂了四五个,累累赘赘的实在有点不成样子。
后来她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身为合欢宗宗主的真传弟子、堂堂九师姐,身上天天挂得像是随时能摆摊卖货的货郎子,好像也不太妥当。
于是她采取的解决方法是——
把自己买的东西塞给同行友人,让他们帮忙携带。
又因为佛子乃是出家人,肉干是不能让他带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是不方便让他帮忙带的,那些耸人听闻、剧情离奇的狐言野语话本子,自然是更加不能够让他带着的。
……于是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她塞进了他的储物袋里。
当年的穷剑修穷得叮当响,储物袋空空如也,正好替她装这些东西。
后来,她于幻境中得了机缘,飞升兜率天,那些暂时存在他这里的东西,也就没了可能再交还给她。
第606章 【番外3无情剑君】9
佛子玄舒曾经来找过他, 温言向他索要谢九留下的那些东西,但被姬无凛拒绝了。
他拒绝的理由也很正当。
佛门中人不沾荤腥,所以肉干是不能交给佛子的。佛门中人不能破戒,所以那些狗血情爱的话本子也是不能交给佛子的。
余下的小玩意儿, 也都是谢九之物。没有她亲口的允可, 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储物袋——或者说, 保管者,因此不方便把她的所有物交给任何人。
他记得他说完自己的理由之后,佛子平静的面容上涌起怒气。
他情知自己比佛子低一个境界,但剑修无非就是越级挑战,愈挫愈勇的嘛。
剑修不畏强, 亦不畏死。
他也平静地等待着佛子的滔天怒火爆发出来,倾泻到他的身上,而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迎战了。
想一想是有一点荒谬。
倘若他不敌佛子而落败,甚至受了重伤的话, 旁人若是问起他为何甘冒风险与之一战,他却并没有多么光明正大、振聋发聩的理由, 只能说“为了保管阿九的肉干和话本子”。
那他真的连名声和脸面, 都要丢尽了。
可是当时的穷剑修却想,怕什么呢, 他本来也就只是一个贫穷到连本命剑都破破烂烂的剑修而已。
自从他选了“至曙”这柄剑, 世人笑话他的还少吗?
如今也不过是多一个笑话他脑筋死板、转不过弯的理由而已。
他从前在俗世里,也曾经是一个为了肉干跟邻家孩童打过架的小少年。
他只是回到那一段再不复返的少年时光里而已。
或许是看出了他那一段执拗之意, 佛子并没有强行继续与他索要谢九之物。
他只是单手立掌,垂目口称“阿弥陀佛”, 再抬起眼来之时,不知为何, 姬无凛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眼中苍茫无一物,如天际尽风雪。
姬无凛目送佛子离去。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们两人似乎还没有再见过面。
后来,姬无凛把谢九留下的那些肉干都吃光光了。
有时候赶路错过宿头,他就坐在旷野里的树下,点燃一堆火。懒得去捕猎时,就直接把肉干拿出来吃。
虽然储物袋里是可以保鲜的,但肉干本就又干又硬,并不算很好吃,姬无凛每咬下一口,都恍如发狠一般。
“你倒是一声不吭就去了那好地方,还欠老子好几个月的灵石未给呢!”
肉干如同纸板,吃得穷剑修感觉味如嚼蜡。
“说不得,只能拿你这些肉干和破话本子抵债了……”
他又费力地撕咬下一口来,剩余的一截肉干上,明晃晃的一排牙印。
那是他刚刚第一次尝试啃肉干没成功而留下的。
“即使吃完了这些肉干,也不值几千灵石啊……”他嘟嘟哝哝地抱怨,“还有那些话本子!我要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做甚?!改天总得找个偏僻的小镇给你统统都卖了!看看能不能换个几十下品灵石吃一顿饭!”
……但是,那些不值钱的话本子,却在他的储物袋中一直珍存至今。
当初的他压根就不会想到今天之事,也压根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要去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里,为自己中的妖术找什么线索!
虽然这么说着,但穷剑君倒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真的上来就翻找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他还是搬出了一摞一摞的书,有那些记载着偏门道法的,有那些记载着异乡见闻的,当然也有一些话本子。
他今夜不打算睡觉了!也不打算修炼了!他非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异状是怎么一回事才行!
穷剑君之所以在剑术一道上超凡绝伦,除了天生剑骨的加成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他实在非常执拗,又非常刻苦。
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钻研进去,钻研透彻,弄个明白,做到极致,方才甘心。
因此,今夜他也拿出了这种十足的劲头,拼起命来。
他端坐于几案之前,左手几摞书,摞得跟小山一样。他看完一本,就放到右手边,再看下一本。
渐渐地,他的右手边积累起了一座新的书山。
但是,他愈是翻阅术法典籍,就愈是失望。
……果然,正经的法术秘谱里,是不会有这一类的答案的。
他依然感觉得到腰腹间那种沉沉的压力,偶尔那种压力还会从他的腰间往上翻侧一下,再过一段时间,又翻回去。
他暗自庆幸到目前为止,这种无形的压力还没有往另一侧翻过。不然的话——
他今夜或许真是倒霉到了极点。因为他刚刚这么想着,还没过多久,那股压力就毫无预兆地,忽然往另一侧翻转过去!
姬无凛:!!!
不行!往下翻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仓促又狼狈,猛地一下伸手去捂自己的小腹位置,就好像这样徒劳的动作,就能够阻止那个无形的人影往他的下腹部翻过去,再压到什么不可言说的位置上一样。
可是他的反应太过激了,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正坐在桌旁,也忘记了桌上正堆着好几摞书本。
他扬起来的左手,并没能第一时间落在被偷袭的下腹部,而是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啪”地一声碰到了那几摞书。
因为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也不由自主有一点用力,那几摞书本顿时就被他的左手推开,书堆倾倒,书本也四散飞了出去,发出一阵“噼里啪啦”落地的声响。
而姬无凛的左手终于落到腹部的时候——
已经晚了。
他下意识地紧缩腰腹,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假如从他背后的视角看去的话,就能看到,身躯修长的英俊青年,本是盘膝端坐在一张矮几之后的,但此刻他却双腿半屈半伸,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捂住腰腹,原本挺直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肩膀还隐约地一阵一阵发着抖。
而在他手边,摊着好几本书,有的并没有打开,有的倒扣过来,还有的——翻开了某一页,就那么摊开在地上。
姬无凛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就不要让他找到根源!否则!他一定要将罪魁祸首砍成十八段!非如此不足以发泄他今日之辱,心头之恨!
他冷汗一层层冒出,撑在地上的右手五指张开又握拳、握拳又张开,反复数次,也难以忍耐那一股从身躯深处蹿升而起的古怪又微妙的感觉。
他看不到自己的双眼已经忍得连眼尾都红了,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之意,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诱惑之色。
……也幸好此时屋中无人。
姬无凛几乎咬碎银牙,下意识恨恨地把头往右一撇,待要发作,却又不知道该责怪谁才好。
他那茫然朦胧的视线慢慢聚焦,视线落处,却正好是一本翻开的书。
……而且,还是一本用语有一点耸人听闻的,话本子。
“……痴情女香魂出窍,美男子夜感绮思?!”
姬无凛听到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把那一页上的故事标题念了出来。
那股压力停在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却不再翻滚碾动了。
姬无凛长长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那股无形的压力不再移动的话,他好像已经逐渐可以稍微忍耐那种微妙的触感了。
于是,他便有点心烦意乱地,等待着那种奇怪的、无形的触感再度变换位置。
然而那种隐形的铡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种感觉太不寻常,让他罕有地觉得不安又烦躁,仿佛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完全脱离了掌控一样。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那翻开的书页,白纸上的墨字好像都一个个跳脱了纸面,活了起来一样,蹦蹦跳跳着跃入他的眼中,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就楔入了他的大脑里。
“夜中,正当那容小郎脱衣上榻,预备入睡之时,房内忽而荡起一股不明情思……”
“容小郎于梦中,忽感一纤纤柔荑似有若无,抚过自己身躯;先是从面容而至上身,最终落在那不可言说之处,百般抚摸,温柔不尽……”
姬无凛:!!!
这……这是什么胡言乱语的话本子?!
而他后知后觉地,迟钝地记起来了一件事。
“姬寒容”的“容”,原本也是一个姓氏啊。
“……想那容小郎也是一年少气盛之男儿,生平尚未亲近过任何女子,而今虽有心把持,却又怎能耐得如此缠绵不胜之感,即便那少女未在眼前,仍是一阵畅快,不觉——”
姬无凛:!!!!!
他的视线缩回得慢了一点,已经将后面“丢了出来”那四个要命的字眼,都统统看入了眼中!
他啪地一声,猛然把那本书翻了过去,生生拍在地面上,险些直接嵌入木质的地板之中。
他的右手按在那本可怕的书上,用力得手背上都鼓起了一条条青筋。他觉得脸颊耳后皆是一阵火烧火燎,额角鼓胀,心跳如鼓;不知是因为气怒,还是因为不慎看到了这种又香又艳的故事,他的脸上发烫,脑袋里嗡嗡乱响。
成……成何体统!!!
第607章 【番外3无情剑君】10
谢琇第二天看到姬无凛的时候, 发现穷剑君顶着两个黑眼圈。
修士虽然夜半可以不睡觉,但他们一般也都是在调息修炼,灵力圆转,几乎等于身体可以自动进入休养生息的状态, 是以黑眼圈这项熬夜的副作用并不经常出现。
但穷剑君这副顶着黑眼圈、脸色又憔悴又灰败的样子, 几乎令她吓了一大跳。
……他这是怎么了?!半夜有妖精来吸走了他的精气?!
谢琇想问, 又实在觉得有一点问不出口。
即使是在她那颗充满现代知识的头脑里搜索,找到的结论也基本上都差不多。
昨夜她虽然后来睡着了,但她还是很警醒的。
倘若隔壁真的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妖怪暗袭,她必定能够在第一时间惊醒过来, 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毫无察觉。
因此,她很确定昨夜隔壁并无异常。穷剑君没有吃坏肚子,也没有遭遇什么强敌夜袭。
那他这一副憔悴欲死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隐世门派还能不断地给他加DEBUFF吗?!
谢琇绕着穷剑君转了三圈,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当她转到第四圈的时候, 穷剑君用手按着眉心,一脸乌烟瘴气地开口了。
“你……你看我做什么?!”
谢琇冷不防被他当面丢过来这么一个问题, 惊异于他的直言不讳的同时, 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回答来。
“我?我……那个……”
她吞吞吐吐,而穷剑君脸上的黑气好像更浓了。
他今天好像显得格外烦躁不安, 这种暴躁之息甚至催长了他的胆量, 导致一贯在她面前,因着她“金主姑娘”的身份而多有忍让的穷剑君, 也敢对她大小声起来。
“何故吞吞吐吐?有什么值得避而不谈的?”
谢琇:……?
她本来想甩手就走,但看着穷剑君那一副难得出现的躁郁模样,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觉得, 就以他之前待自己的那一番忠心……与真诚,她也应该多给他一点关心才对。
更何况,在这里被压制了境界和修为的人,是他。
她不但安然无恙,并且还莫名其妙混了一个“天女大人”的名号,得到了一些特权,境遇是比他要好得多了,本就应该看在旧时那点携手战斗的友情份上,照顾照顾他的。
谢琇叹了一口气,缓下语调,说道:“我见你神色不虞,因何如此?”
姬无凛:“……!”
他方才那点因着焦躁和茫然,事态发展的不如意而生出的气怒,乍然就噎在了胸口,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
“这个……那个……我……”
现在,吞吞吐吐、言语闪烁的人变成了他。
他的视线东飘西飘,就是不敢落在面前的她身上。他甚至要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就好像在夜半忽然遭遇那样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是他应当度过的考验,而他却在昨夜失败了,没能找出那种可怕遭遇的源头,也没能制止——
他在想,今夜他是否还会遭遇相同的事情?就如同那本无意中掉落在地、翻开在他身旁的话本子上所写的那样,房中荡起一股不明绮思,有一个无形的人、一双无形的手,在他身上挨挨蹭蹭,让他生出无限难以言喻的感受……
这种想法,他完全不敢展露在她的面前。仿佛这种遭遇、这种想法,一旦在她面前暴露出来,他内心的污浊便会无所遁形。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再也没有站在她面前,或理直气壮地维护她的所有物,认为自己才是那个适格的“保管者”的底气了。
他内心污浊,杂念丛生,而她一无所知。
而现在,眼看着她站在朝阳下,还担忧地微微颦着眉,充满关切地望着他,用那种温和的语调继续问他——
“姬寒容,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一说吗?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毕竟我在这里还有个‘天女’的头衔,更加方便行事——”
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便是亵渎天女,足以人神共愤的罪责了——
姬无凛慌慌张张地这么想着,嘴唇翕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居然一转身,就那么不发一言地——逃走了!
谢琇:……???
她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把穷剑君吓跑了?!
这可能是“无凛剑君”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转身跑路。
他的背影在晨光之下一晃,便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那一贯挺拔修长的背影,现在看上去竟然有一点仓皇逃命的感觉,又是狼狈、又是让人不解,又是……让人觉得有一点有趣。
……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呢?这个神秘门派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谢琇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决定今天要把他这种异状背后的原因打探出来。
……可惜,她在“奉仙门”中游走了一整天,从不同的门众口中套出了无数“奉仙门”的八卦和隐秘,也没能找出穷剑君早上仓皇逃窜的原因。
“奉仙门”实在是个本门没有多少秘法,全靠所谓的“天人降世”给他们开小灶的……有趣门派。
据说最早的一次“天人降世”的缘由,还是因为他们曾经有一回近乎遭受灭顶之灾,但幸运的是,他们当时的门主长得太好,被一位天界仙子恰好看中了,选来做自己下凡历情劫的对象,结果谈了一场让俊秀如同书生的门主伤筋动骨的感情,仙子回归天界时有些觉得对他不住,便传了他一套如何求请天人下凡教授法术的秘诀,还给他留了几样仙法作为本门不传之秘。
据说仙子回归天界时,看着这全门派上下大猫小猫三五只,实在不成样子,无可奈何之下,谆谆嘱咐门众,以仙法封闭出入门派的通路,收徒也好、联姻也好,都需慎之又慎;每五十年开坛做法一回,求取天人下凡教授新法术,以她在天界的人脉和面子,应当可保无虞。
所以谢琇研究来研究去,发现这个门派除了一些能压制外来者的秘术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格外邪恶的本事传世,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门派扩张缓慢,从前的术法有些没有合适的继承者学习,传承还中断了,最多只留下在书本里的记载,却无人敢自学起来。
……那穷剑君的异样,到底来源为何?!
谢琇真是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晚间回了自己的住处,发现穷剑君居然还没有回来,那股担心就膨胀了十倍,简直快要变成操心。
她在东厢房门外鬼鬼祟祟地探了好几次头,终于下定决心,要潜入房间内看一看。
穷剑君才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就变了,说不定就是这个房间不对劲呢?
谢琇左看右看,还放出灵力窥探,确定方圆几十里没有穷剑君要回来的踪影,就潜入了东厢房。
……然后她就愣在那里了。
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几案上的那些书。
穷剑君昨夜难不成彻夜用功,走火入魔了?!
她怀着深深的狐疑之情,慢慢走到几案旁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来翻阅。
结果她刚一翻开那本书,脑子里就嗡的一声,险些炸成一朵烟花。
这不是她从前为了打发时间,在某个人间小镇上随手买的情爱话本子吗?!
她甚至还看到扉页上,她当时用墨笔写下的阿拉伯数字“9”!
她正是仗着这个小世界里无人认识阿拉伯数字,所以用这种花体字的“9”来作为自有之物的标记!
其实话本子嘛,看完丢了也就丢了,但是她从小到大就是有这种读书习惯,拿到一本新书,就先在扉页上写名字或者用花体字写上自己姓名的拼音。
这种习惯到了小世界里改不掉也无伤大雅,但写拼音显然不太可行,写名字……古代背景下的藏书上一般不写本名,也很麻烦。她索性自己随意创造个符号往上写,还能添几分趣味。
而她在这里是“谢九”,用的符号也就是数字“9”。
可是……她从这个小世界里“飞升兜率天”的时刻,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虽然她没有问过穷剑君具体的时间,但穷剑君抱怨这里有秘法将他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后期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实际的境界在化神期。
那么,的确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时间了。
储物袋里时间是停滞的,所以这些话本子并没有纸质发黄变脆。但谢琇注意到,这本书的书页有一点卷角,很显然被人看过了很多次。
而穷剑君,应该是不会把她留下的话本子,再外借给别人看的。
那么,这么做的人,就只剩下了穷剑君本人。
……在过去的时日里,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穷剑君,又因何要反复翻阅这些话本子呢。
谢琇的心头抑制不住地涌上了一个朦胧——然而大胆得可怕——的念头。
她的眉目放柔,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动着那本话本子,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一行行墨字上扫过。
“姬寒容……”她不由得喃喃说道。
当初事发突然,她没能与他道别,至为遗憾。
她一直以为,他是这个小世界里最终会凭借真正实力飞升上界的男主角,是世间最出色的剑君,修炼问道之路无比漫长,他也将会认识更多的人,到了最后,迈上登天之梯时,他或许除了他的官配、合欢宗小师妹颜若姿之外,也不会再留恋或记起这世间的其他人。
在修士漫长得近乎无尽的生命里,谁还会记得几百年前,初出茅庐、尚穷困潦倒时,一个修为不济、只得用一堆灵石来砸他,以花言巧语骗他入套,给她当了一阵子护卫的女修呢?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他并没有忘。
因为他好好地收藏着她随手放在他这里的东西,甚至是一些剧情离奇、措辞惊人的蹩脚话本子,他也留着,并没有信手抛弃。
谢琇的目光一顿,因为她正在看的这个故事里,出现了一阙……她有些熟悉的诗词。
是昔年她与他同陷在琢玉城的幻境里,不得不扮演着琢玉君与齐夫人的角色,耳鬓厮磨,同床共枕,日夜相对;而他们破境而出之后,约好要一起行走江湖、斩妖除魔。
那一天,当他们走在琢玉城的街头,往城门走去之时,曾经听见街边的茶楼里,说书人绘声绘色说着琢玉君与齐夫人的故事,以这一阙词做结。
“……这便是‘沉璧公子’与‘繁霜夫人’的故事。现如今,人生如白驹过隙,反反复复,辗转轮回,红尘情爱,不过一场泡影……”
谢琇还记得那说书人朗声这样说道。
而之后,他所吟诵的那阙词,如今化为她手中陈旧话本上的墨字,一行行,跨越了时光,再度呈现在她的眼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608章 【番外3无情剑君】11
谢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姬寒容啊, 姬寒容。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时,只凭着一腔孤勇,头脑一热,就随便点燃一条故事线的菜鸟小炮灰了。
她现在积累起来的经验与直觉, 足以提醒她一件事——
穷剑君好像在默默喜欢她, 而且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穷剑君虽然长相英俊, 却是个榆木脑袋。在她一开始遇到他的时候,他一门心思都是如何精进剑术,如何赚钱修复本命剑,脑海里斗大一字记曰“剑”,何曾有过其他杂念?
然而如今, 他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她随手买下的狗血话本子,还认真地翻看过。
她不知道他从中都学到了一些什么,然而他的情窍开在她身上,而非合欢宗的小师妹颜若姿, 这就有一点……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难怪这个小世界会在系统里再度报错。
小师妹到底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她天分超群,足以发扬光大合欢宗吗?
谢琇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她对于小师妹颜若姿的印象, 但奈何这个小世界上一回的任务里, 颜若姿没有登场;而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小世界时,虽然和颜若姿打过交道, 然而那一次的碰面实在是已经过去得有些久了, 她几乎已经把颜若姿这个人整个忘到了脑后。
她再回想了一下这个小世界的原作,发现原作的剧情和人设其实很是简单, 就是最普通的活泼跳脱少女×沉稳可靠剑君的CP组合,在外行侠仗义, 积累了一堆功德之后携手飞升的故事。
因此,这个小世界当初出现任务的时候, 也才会被派到炮灰组,还让当时是个不靠谱菜鸟的谢琇接了手。
假如这个小世界真的那么复杂、任务那么厉害的话,那么即使是再多人谢绝,也不可能落到谢琇的手里,因为当时她的任务完成记录可真的……不怎么好看。
归根结底,当时时空管理局分析之后觉得这个任务不太重要,被快速修复也好,稍微走偏了一点也好,全都无所谓,也不指望着靠它获得高收视率来赚钱,所以就随便扔到了谢琇这个重赏之下找出的勇士手里。
虽然后来因为佛子的黑化,这个小世界的重要性连续飙升了很多,但归结到原本的男女主角身上的话,姬无凛和小师妹应该依然像原作里所写的那样,又漂亮又无害才对。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姬无凛,却和原作里有了很大的差别。
他依然是眉目英俊的,依然是沉默但稳定的,依然是可靠而强大的。
但是,他也有笨拙的一面。一开始让他在幻境里扮演“琢玉君”姬沉璧,与谢琇扮演的“齐繁霜”谈情说爱时,他简直是终日长吁短叹,台词毫不走心,反应生硬笨拙,都不知道那个幻境是怎么让这种蹩脚的演技过关的!
他也有逼着自己勉强圆滑起来的一面。为了她许诺的灵石和罕见的材料,为了有人资助、能持续修复他那柄犹如破铜烂铁一般的本命剑“至曙”,他违心地答应给她做护卫,不情愿地跟她同床共枕,满脸紧张地和她假装谈情说爱……可是,即使他如何不适应、如何不愿意,他也仍然好好地完成了他该做的事情,做忠诚的护卫、打斗时冲在前面,与她一起打破幻境、除灭妖异、完成任务……
哦,还有,他也有执拗的一面。
就如同数百年来都好好地保管——甚至像是“保护”——着她留下的遗物一样,他留下她的发带,阅读她的话本子,还认真地在空白的地方记录下他们一起时的见闻——
谢琇的目光短暂地落到几案上的书堆旁。那里,正放着一段玉色的绸带。
琇者,似玉的美石也。
谢琇俯身拿起那根发带,仔细地看了一看,确定真的是她的,因为发带的尾端也绣着一个数字“9”,不仔细看的话,那就仿佛只是一截勾玉的图案,正好也暗合了“‘琇’为似玉之美石”的意思。
她将那根发带勾在指缝间,然后重新把目光收了回来,再度投在手中的那本书上。
那本书已经被她翻到了最后,在最后的空白书页上,有几行明显是并非印刷、而是人手书下的墨迹。
“昔年,吾曾与友一道陷于琢玉城幻境中。后破境而出时,吾受伤不能行,友急于得知真相,遂独去寻琢玉君,发觉原是琢玉君之妻齐氏,因不堪岁月流逝、面容老去,而郎君年轻如昔;暗吞秘药,入了魔障,沦为蜃妖。
“一段佳话落得如此结局,可怜、可悲亦可叹。友亦曾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吾虽不知此言出处,但觉所言甚是。
“据友转述,齐夫人消散前,曾吟‘长命女’一阙,友甚喜爱。吾于诗词乐理一道,并不甚通晓,虽时常复诵,亦难以理解其中妙处。”
谢琇:“……”
写个手记还这么直白的吗?直接敢说“我没文化我不喜欢诗歌get不到其中的意境”,也不怕被旁人看去了,害你自己无凛剑君的光辉形象崩塌?
但她的视线往下一移,就看到了姬无凛所写的最后一段话。
“……今友去已久,夜中披衣而起,独自望月,见云澹星疏,唯月孤清,始觉余吾一人,茕茕孑立,若有所悟。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姬无凛并没有写他那一夜悟出了什么,只是在最后记下了那阙《长命女》的全文,力透纸背,墨迹尚新,就好像他写下那阙词时候,格外用力似的。
谢琇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笑意,但又很快凝固在了唇边。
她想起彼时面容稍嫌青涩的姬无凛,发觉他们两人必须每夜都按照角色要求同床共枕的时候,眉眼间飘过的那一抹惊慌;想起他平躺在床上时,身躯僵硬得像一段木头;还想起他试图逃避这种鬼扯的剧情,夜间逃到屋顶上静坐,却头痛得差一点滚下来,若不是她发觉不对,及时去找的话,日后沉静稳重的无凛剑君,说不准就要一头从屋顶栽到地上,摔成个小傻子!
忽然,她听到“砰”的一声。
……不,并不是她记忆之中那个抱着头在屋顶滚来滚去的小傻子真的摔了下来。
而是,那个小傻子一头撞了进来,一下子猛然推开了房门!
房门往旁边荡去,砰的一下撞上了一侧的墙。
谢琇:……?!!
她愕然转向门口,看见姬无凛就站在那里,目色赤红,唇色却有些发白。当他一眼看到她手中捧着书、指缝间还漏出一段玉色发带时,像是猛地受到了重击,身躯竟然晃了一下。
谢琇:???
“……姬寒容?”她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你怎么——”
“……是我的错。”姬无凛沉声打断了她。
谢琇:?
他在说什么?他们两人现在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吗?
她不由得放下了手,随手将那本书放回桌上,只是忘记了那根玉色发带还缠绕在指间。
“你……”她再度开口,却又被穷剑君打断了。
“你当年……没能从那个幻境里出来。”他的声音低沉,站在大敞的房门口,今夜的月色从他身后投射过来,他背光而立,神情难辨。
“佛子说你已飞升兜率天,日后……除非我等也能飞升上界,否则,是再难见面了……”
谢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这又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她略带一丝疑惑地问道。
“机缘来得匆促,令人全无准备,若是说与谁还有些相关,那个人也不是你,而是佛子。”她说。
姬无凛猝不及防,就听到了一句这样的话。他似乎会错了意,声音里浮现了一丝沙哑。
“是这样吗……也对,当初,只有你们两人陷入那处幻境,若是有人曾助你一臂之力,自然也只能是佛子了——”
谢琇抿着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姬无凛的声音中断了。
他好像很困惑。
啊,也对,佛子怎么可能坦白告诉旁人,“谢九”飞升兜率天的直接原因,是她于九生九世之中,以己身渡他,立下与“舍身饲虎”相同的大功德?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谢琇说:“我飞升之时,也曾不解,我修为低微,因何引动飞升异象?但前来接引的天人曾有言,‘昔日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因此大功德而转生兜率天’。”
姬无凛:!!!
穷剑君只是不通情爱而已。他的脑子并不笨。听到接引天人将谢九的功德与“萨埵太子舍身饲虎”一事相比,瞬间便有了一个与事实真相相去不远的猜想。
“你是说……在那场幻境里,你因佛子而舍弃性命,在天道看来,是大功德,所以你才——”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谢琇叹息了一声。
“……倒也不是我自愿的。”她微微含笑,用一种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
“只是时运弄人,到了最后,不得不如此……”
姬无凛垂在身畔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几乎有若实质。
“他怎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大道,就如此践踏你!”他怒声道。
谢琇微微诧异了一下,又很快笑了起来。
第609章 【番外3无情剑君】12
她摇了摇头, 想了想还是举步绕开几案,走向他的面前。
“没关系的,姬寒容,那是幻境, 其实我一点也不疼的……”她试图平息一下他的怒焰。
的确, 当时她开的是全痛觉屏蔽, 完全是靠演技撑下来的。
可是这句话并不能让穷剑君的脸色稍微变好哪怕一丁点。
他的下颌绷着,颊侧的线条僵硬,她都能听得到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谢琇哑然失笑,刚想再说些什么,他就绷着面容打断了她。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待你, 还能在事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来找我堂而皇之地索取你的所有物?!”
谢琇:……?
佛子玄舒居然也记得她把许多东西都存放在穷剑君空荡荡的储物袋里吗?还曾经来向穷剑君索要过?
佛子或许是想要一点她的遗物作为纪念。往事已矣,她现在对于他的作为,也已经没有了过多的感想。
他或者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古早狗血虐文里标准的追妻火葬场男主, 到最后可以把骨灰都扬了的那种。
可是……原作中的男主,现在好像有点想要给她经历的这段古早狗血虐文做男二。
那么, 她究竟应不应该允许这个古早狗血虐文故事的结局, 变成“男二上位”呢。
谢琇暂时还没有想好,但穷剑君的怒火可能真的要烧了整个“奉仙门”。
说不定哪天等他从这里脱身之后, 他还要去找佛子决斗。
……虽然他是原作中的气运之子,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被佛子推进那个“灭世大阵”祭天过!
万万不能让事情再变成那样!
谢琇脸色微微变了变,镇定如常, 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那么,你给他了吗?”
姬无凛怒道:“当然没有!一点也没有!怎么可能给!”
谢琇:“……哦?”
她相信穷剑君说这几句话的时候, 应当没有什么歪念头,只是本着“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的想法而已。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句千回百转的“哦?”语气太曲折而微妙,穷剑君停顿了一霎之后,脸色忽然“唰”的一声,涨成了通红。
“啊……不……我不是……不是想要私自扣留你的东西……也没有老是把它们拿出来看!我只是……只是……”
谢琇:“……”
行叭,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就是私心想要留下我的东西,并且还经常把它们拿出来看,睹物思人,是吧?
穷剑君结结巴巴地辩解了几句之后,大概是眼看面前的谢九不但没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说“对,你没有”,反而脸上还露出了一点谜之微笑,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成了一滩浆糊,整个人张口结舌,局促不安,脸颊滚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之后,觉得整个人困窘到了极点,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侧身,就拉住谢九的一只手,强行把她拉出了屋外,自己则一溜烟地窜进去,只丢下一句“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就砰地一声——在她面前把房门关上了!
谢琇:“……噗。”
她还有心再打趣他两句,但是穷剑君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羞窘得爆炸了。
她只好忍住了已经涌到唇边的强烈笑意,咳嗽了一声,扬声道:“那就……明天见?”
门后传出来一阵叮里咣啷的声音,不知道是仓皇逃窜的穷剑君撞翻了什么家具还是陈设。
谢琇:“……唉。”
她叹着气,脚步却变得十分轻快,踮起脚尖一个旋身,便转了方向,向着正屋走去。
……
姬无凛站在几案前,望着刚刚因为自己有一点慌不择路而踉跄奔进屋、再次不慎撞翻,现在铺了一地的书——主要是话本子——以及案上的其它陈设,脸色有一点木然。
她知道了……她该是知道了吧……
知道他在她飞升兜率天之后,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骨子里只有一个理由是真正正确的——
他不想把她的东西拱手让给其他人。
佛子……凭什么?
凭什么佛子一直冷淡待人,对她也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厚待,却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在她离开以后,找到他索要她的物事?就因为佛子是唯一一位目睹了她飞升兜率天的人吗?
她和佛子在幻境之中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他还没有忘记,那一处幻境仿佛是因为有妖怪伪装成合欢宗门下弟子,专门找有情人下手,吞噬他们心中的妄念——与欲念——来壮大自身。
当日佛子和她陷入幻境时,也的确是在伪装那个劳什子的“有情人”。
那么,那个幻境里,又会强迫他们做些什么?
姬无凛陷入妖魔幻境的经历不多,而一般的幻境里,最可怕的事,不过是通过幻境复现他心中最沉痛的记忆,借以唤醒心魔。
那些幻境,他都可以坦然克服。
唯有一次——
他的经历里,唯有一次幻境,事涉情爱,让他难以应对。
那就是在琢玉城的那一次,也是他与她相遇的开始。
而导致谢九突然有了大功德,飞升兜率天的那一次幻境里,既然与情爱相关,又需要谢九做出巨大的牺牲,才能被天道认可为“大功德”——
玄舒是天生佛子,若是谢九伤害他,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被认定为“大功德”。
那么……难道是要佛子去做那个负心人,伤害谢九?!
姬无凛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而愤怒不已。
他本来还因为自己的一点不可言说的私心而感到矛盾和忐忑。现在,他不觉得自己对不住谁了。
他问心无愧。
谢九光明磊落,聪慧勇敢。
她留下的遗物,不应该落在辜负了她的人手里。
虽然他也没法解释他为何会屡次翻阅她留下的奇怪话本子,也没法解释他为何会记录下一些当年与谢九同游时的回忆……
但是,他尊重她,他敬佩她,他维护她,他听从她,他也从未辜负过她。
他……理应是比佛子玄舒,更加有资格保留她的遗物的人吧?
……然而,今天她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仓皇逃跑,无地自容,惊慌之下,居然还把她推出了门外!
现在,站在这一地狼藉之前,姬无凛简直是面色灰败,生无可恋。
尽管在外界,他已经是灵璧宗最为耀眼的剑君,但是到了谢九的面前,他那副修炼了数百年的沉稳端肃形象却瞬间一扫而空,霎时就回归为他们相遇时,他那种狼狈又贫困的落魄模样。
尽管他再做多少年的“无凛剑君”,在她面前,依然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穷剑修,没见过世面,又囊中羞涩,不得不把自己抵给她来换灵石,好去修复那柄可能一辈子也修不完了的本命剑。
他咻咻地喘着气,心脏剧烈地狂跳着,始终难以平复下来。
……她会不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什么误会?会不会觉得他……内心污浊,心怀不轨?
不,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再见到她,即使“天人下凡”是有时限的,她不可能永久呆在这里,永久呆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不能让她怀着对他的误会和恶感离去。
姬无凛在原地呆站了许久,忽然猛地一回身,大步流星地又走向门口,唰地一下拉开房门。
他……他现在就要去向她道歉,然后好好地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他等不到明天。他怕到了明天她就走了,不见了,他满腔千言万语,便和上次一样,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穷剑君趁着心头这一股火热没有消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飞快地穿过走廊,即使面对正屋合拢的房门,也仅仅只是卡壳了两息,就下定决心推了开来。
谢九关门但没有上闩!房门根本就是一推就开!这就说明她其实并不是打算提防或者拒绝他的来访,是吗?
穷剑君刚刚随着这一路走过来,刚刚有点消磨的勇气,又重新鼓舞了起来。
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吧?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那些心头萦绕的不安和忐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阿九?……是我。”
修士本就不需要夜间睡眠,而一般都是夜间打坐修炼。阿九虽然已经晋身为天人,但想必更是如此了。
岂有比修士还高一阶的“天人”,精力比凡人还要不济,夜来必须睡上五六个时辰的道理?
……但在谢琇这里,就还真有。
谢琇自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她需要什么修炼?她都已经是“天女大人”了,还需要什么修炼?修炼是为了飞升上界,可是她本来就已经是上界之人了!……
于是,她这位“天女大人”,便心安理得地……沾床就睡着了。
姬无凛站在门外喊的那一声,其实她在朦胧之中好像听见了。然而睡意浓重,她一时间有些不想挣扎起床。
“嗯?什么……”她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因为睡意而声音沙哑低沉,就好像有些气促虚弱似的。
而穷剑君并没有想到她会放弃修炼而睡大觉,一时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一听她这种“虚弱”的应声,脑海里瞬间冒出来的,全是江湖险恶的阴谋论。
“你……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你怎么样!?”他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担忧,提步冲入房中,就要去救援。
穷剑君因为太过担心,而忘记管理自己的声调,那一声大喝,导致谢琇一个冷战,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赫然发现穷剑君浑身居然散发着地狱修罗的气息,杀气腾腾(?)地站在自己床前。
谢琇:……?!出了什么事?!
被穷剑君的午夜暴喝惊醒,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一把薅起身边的什么靠垫之类的物事,挡在了脸前。
可是!
……她仓皇之下压根没注意自己手指的位置,一把薅住了——那只“奉剑仙君”靠垫的某重要之处!
姬无凛:!!!
他原本以为她被甚么妖鬼精怪偷袭而负了伤,怒气冲冲、犹如修罗下凡一般地冲进房间,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胆敢对天女不敬的鬼怪统统轰杀至渣——但是现在,那重要之处似乎陡然传来被手指猛然捉住的触感,立刻有一股酥麻之意,不可遏制地从那里直冲他的天灵盖,膝盖都忍不住一软,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跌扑过去,重重地砸到了——谢九的身上!
谢琇:!!!
第610章 【番外3无情剑君】13
谢琇猝不及防, 只觉眼前一黑,继而被穷剑君那具属于年轻男人的、高大雄健的身躯砸得眼冒金星,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她肺部的气体被穷剑君的身躯一砸之下立即全部抽空;她眼花、气闷、身上还疼痛不已,眼中一瞬间就迸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 被, 穷剑君, 泰山压顶,了。
而且,她的手,连同那个“奉剑仙君”的靠垫,一起被倒下来的穷剑君压在了身下——确切地说, 是胸腹之下。
她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之后,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急着把手抽出来。可是穷剑君不知道这些年来都吃了什么好的,看似穿衣显瘦, 实则衣衫下全是肌肉,微微绷紧时丰韧又有硬度, 压得她根本动弹不得。
谢琇:“……”
可恶!她不会真的成为时空管理局历史上第一个因为缺氧而被压昏过去的天女大人吧!也不会真的成为时空管理局历史上第一个因为被男主压倒而憋死的炮灰女配吧!
她的身躯扭来扭去, 手指也扭来扭去,非常努力地挣扎着, 太过专注于脱困, 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就在靠垫上绘着的“奉剑仙君”图案的胸腹一直到某重要之处徘徊着, 来来回回地拂过、扫过、按过、抓过。
……在今晚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刺激的肢体接触的穷剑君, 几乎都要被她弄得崩溃了。
“停……停下!!”她听到他那素来清冽的声音,骤然哑了三个度, 声音都是颤的,喝止她道。
谢琇:……停下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想。
她现在活像是被巨石压在底下的螃蟹一样,任她再怎么摆动身躯和手脚也挣扎不出去。她还能停下什么?她还能停在哪里?她明明就被压得什么都做不了也动不了!……
谢琇停顿了几息。
可是穷剑君好像并没有立刻从她身上弹起的意思。他只是伏在她的身上,两个人中间还隔着多半个靠垫作为缓冲;他咻咻地沉重喘息着,活像个老旧的破风箱;并且还崩溃一般地伏在那里动弹不得,浑身脱力,摊手摊脚,简直像是一张巨大的猫饼。
谢琇:?
……刚刚难道她在他泰山压顶的时候,下意识不慎给他来了一招猴子偷桃不成?!要不然怎么解释穷剑君现在这副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身躯还微微颤抖着,一边颤抖一边喘息的……呃,可怜又诱人的虚弱模样?!
谢琇这么想着,手指仿佛有它们自己的意志,又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几乎与此同时,穷剑君的身躯就活像是通了电一般地重重一颤!
谢琇:!?
她还没来得及分清是怎么回事,就感到穷剑君腾出了一只手,狠狠地攫住她的肩膀,把她死死地钉在了榻上。
他的脸就挨在她右侧的肩窝里,每说一个字的时候,唇齿间呼出的气息就热热地打在她的耳朵和脸颊上。
“你……你知道你在摸哪里吗……”穷剑君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又有点儿似假似真的恼怒,带着点儿质问和不满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摸……”他居然还委屈起来了。
谢琇:“……我……我摸哪里了?”
他这副样子,让她也真的很慌啊!
她几乎都要开始反省,竭力在脑海里挖掘刚才从他冲进房门一直到摔倒在榻上之间一系列的动作细节,非常想要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猝不及防之下,踢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
……可是她几乎要想破了头,也不记得自己刚才抬起过膝盖或者踢出过一脚啊!
她刚刚还困于浓重的睡意之中,人在这种刚刚惊醒的一瞬间其实身上并没有多少力气,她能把旁边的靠垫拖过来挡一下,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可能把穷剑君踢出个好歹来!
穷剑君:“……”
她感到他的身躯僵了一霎,鼻音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气,像是马上就要精神崩溃了一般,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打磨过一样,仔细听一听,似乎里面还蕴含着一点委屈。
“你……你为什么不认?”
谢琇:……?
“做了就要认……”他还在嘟嘟哝哝,带着一点困惑和一点难过之意,就好像真的很不能理解她为何竟然是个负心女郎似的。
“你……你操控我的身体,竟然还——”
谢琇:“……不,你等等。我没——”
她终于听明白他的逻辑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全都是因为她用灵力操控了他的身体,就像是昨天她当众演示那种“悬丝之术”一样?
……可是,她明明不是早就把那点子神通收回去了嘛?
她困惑不已,又完全没有办法解释这其中的缘故,脑海里一时极为混乱,下意识地——手指又不自觉地弯曲了一下。
结果又换来穷剑君猛地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然后,下一秒钟,她就感到——
好像,有一样,不太妙的……物事,正,隔着重重衣服,也存在感很强地——抵,住,了,她。
谢琇:!!!???
作为一位骨子里的现代女性,她当然不至于猜不出那是什么。
老实说吧,她是一位正常的、身心健康的、有些魅力的现代女青年。看到一位高大英俊、修长健美又异常纯情,绝对没有过任何暧昧对象或前任的优秀男青年,心里若要产生些非同寻常的想法,也是十分正常之事。
……就算穷剑君是本世界的男主角,合欢宗小师妹的官配,但他对她产生些仰慕之情,或是她终于被他的容色打动了分毫——这也都不犯法吧?!
更何况,这个小世界的天道看上去也很孱弱,竟然当初连佛子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灭世大阵”都没有办法规避或预防。
那么,合欢宗的九师姐横刀夺了小师妹未来的官配CP,是什么很大的罪过吗?
即使他们两人之间还挡着半只靠垫,但穷剑君此刻整个人好像都快要烧着了。他身上的高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一阵一阵地传到她的身上来。
他贴靠在她颈窝里的脸颊也有如火烫,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肌肤上,像是要直接从毛孔钻进去,传遍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阿九。”她听到他极为沙哑地唤了她一声。
谢琇:“……什么?”
她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轻轻应道。
穷剑君咻咻地喘息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对不起,我把你攒的肉干全都吃完了。”
谢琇:“……”
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刻,你想到的居然只是这个吗?!
她哑然失笑,说不清自己的心头泛起的那一丝情绪算不算是某种失望和狼狈,就好像刚刚十分认真地期待着他说话的那个自己,有一点点蠢似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心绪,她仓皇把脸往另一边撇开,颇不自然地顺手抓住那只靠垫的上半部分——确切地说,是刚好抓住“奉剑仙君”那个图案的胸口位置——用力地把它从他们中间抽了出去,丢在右侧的手边。
“没关系,你想吃就吃吧。”她哂笑了一声,泄愤一般地收紧了五指,像是这样就可以控制住自己方才涌起的那些不太理性的情绪似的。
然而,她没有听到穷剑君道歉或粉饰太平的其它话语,反而听到——他发出一声惊愕的低喘。
“你……你怎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几乎是气息奄奄一般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了一声抱怨。
谢琇:……?
一股无名火也从她胸膛里涌了上来。
他在质问她吗?他在质问她什么?她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明明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就倒在她的身上吗?她是看在他着实又难受又痛苦的份上,这才容忍他的无礼和造次的!结果现在他就用这种态度来回报她?!……
她真想一拳擂在穷剑君那张俊朗的脸上,可是他把脸还埋在她的颈窝里,她捶不到。
然而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实在忍不下去,不由得一把抓起那只靠垫,意欲举高靠垫,多砸他几下好出出这口恶气!
但她的手刚抬起来数寸,他的喉间就发出一声近似野兽一般的低吼。
“呃……求你,别再做了!”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谢琇眼前一花,是他合身扑了上去,单手牢牢扣住她刚要举起的右手,一下子就把她的手按回了床上!
谢琇:!!!
她猝不及防,那只靠垫也落了下去。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右手慢了半拍,手背也被他按下去,正好砸到了刚落下的靠垫上。
她还没来得及责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就听到他难以抑制地发出“呃!”的一声,那颗沉重的头颅低下来,额头一下子就磕到了她的肩上。
“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这句话几乎是他从齿缝间一字字挤出来的。
谢琇:“我没——”
穷剑君在她还没把辩解之词说出来之前,就略显急切而粗暴地打断了她。
“别碰……那靠枕……有问题!”
谢琇:!?
她满腹的不解和分辩的话,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
她愕然地微微侧过脸去,盯着那只画着“奉剑仙君”图案的靠垫。
……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靠垫,就像是这位小仙君的周边一样,它能有什么问题?!还能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
第611章 【番外3无情剑君】14
“这靠枕……哪里有问题?”她问道。
在回答她之前, 姬无凛好像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勉强维持着理智似的。
“我……可能,与它……通感。”他艰难地吐出最后的两个字。
谢琇:“……通感?!”
她当然知道“通感”是何种状态,但她之前见识过的“通感”都是在两个人之间, 何曾见过“通感”发生在一个人和一只靠枕之间?!
……不, 等等。
这不就等于说, 她小拳拳捶这只“奉剑仙君”靠枕的胸口位置,穷剑君也会胸口闷痛吗!
哦豁。
这不就等于说——
“这靠枕难不成是个诅咒娃娃吗?!”
谢琇太震惊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右手还搭在那只要命的靠枕上,凭着一股因为惊异而爆发出的气力,右手猛地一撑, 就要坐起!
姬无凛:!!!
他崩溃地从喉间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
“呃!不——”
……天啊,天啊。他该如何是好。
谢九的手,正正按在他——不,那只靠枕上的“奉剑仙君”——的胸膛上!
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微妙的感觉。
那种感觉混合了一点被猛力揉按所造成的疼痛, 以及一点莫名的痒意,让他感到分外难熬。
那种痒意并非真正的痒, 而是因为明白这种感觉是她带给他的, 因此在心头萌生的、胆大包天的动念。
这一切出了格的感觉,都是她带给他的。这世上, 再也没有一个人, 仅仅只是触碰而已,就能带给他这样深刻又如同烧灼一般的感受。
但是, 他面前的天女,得知了这样亵渎的真相之后, 却依然不肯放过他。
他刚刚发出那一声很不妙的闷哼之后,觉得自己竟然能发出那样浪.荡.不堪的声音, 实在是太丢脸了,因此一时间简直羞愤欲死。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她听到了他的那一声闷哼,并没有觉得他心怀亵渎之意而愤怒或恨上他,而是——
轻轻地笑了一声。
“哦~是这样啊~”她的笑里仿佛带着小钩子,尾音也似乎荡出一阵小波浪线,弄得他羞愤不堪,又不知所措。
姬无凛咬了一下舌尖,利用那一阵刺痛带来的短暂清明感,试图维持着理智与她商讨对策。
“这靠枕不对劲……你、你且把它——”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她的指尖,轻轻地在他的胸前点了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又笑了一声。
他好像终于已经认了命一样,没有发怒,也没有咆哮,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趴伏在那里,又乖又安静,除了每次她移动手指去碰触靠枕,都能换来他的喘息声之外,他好像压根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想要和这种残酷的命运挣扎或斗争的冲动。
哎呀,这么快就已经屈服于未可知的命运了吗。
虽然知道这样并不厚道,但是……老天原谅她的坏心眼吧!
有谁能在这么香香的饭面前放下碗筷,转身跑掉!
谢琇这么想着,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那只靠枕。
……有趣,想吃。
可是,不能吃。
剑君是小师妹的,不是九师姐的。
原作里就是这么写的。
谢琇戳着那只靠枕,没有发觉自己慢慢地噘起了嘴。
……真是不爽。
当她思考的时候,手底下喜欢做点无意识的小动作。现在也是如此。
她的右手摆在靠垫上,五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拂过那只靠垫。而且,她不自觉地渐渐还加上了其它动作,捏捏那只“奉剑仙君”软绵绵的棉花脸蛋、棉花小手、棉花小胳膊、棉花……
她突然惊觉从自己右耳旁传来的呼吸声愈来愈浊重。
啊,她突然发现她正在捏的,竟然是“奉剑仙君”那软绵绵的小粗腿。
而且她罪恶的手指还正好捏在……大腿根那里。
谢琇:“……”
她的理智告诫自己应当就此停手,然而她可能是被邪恶的意念夺了舍,手指有它们自己的意志;她不但没有停手,而且还在“奉剑仙君”那只棉花填塞的、软绵绵的小粗腿上摩挲了几下。
然后,她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右耳畔被一股热热的气息侵袭了。
穷剑君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威风凛凛,他几乎把整张脸都要埋进她的肩窝以及那附近的枕衾里了。
当她的魔爪下意识地、不听使唤地摩挲着“奉剑仙君”那短短一截小粗腿之时,他突然崩溃似的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谢琇仿佛感觉到穷剑君的那具修长健美的身躯,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嘶哑,仿佛已经浮上了一点难以压制的欲.望,但又含着怒火,把他本能的渴欲冲得支离破碎。
谢琇:“……”
她不说话。事实上,她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他。
可是他好像擅自把她的沉默解读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仿佛顿时烦躁起来,像是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渴求积累起来、却找不到出口,因而又是委屈、又是怒气冲冲,有若某种发出低沉嘶吼的大猫。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与我无话可说吗?”他好像终于忍无可忍,沙哑着嗓子低低反问她。
谢琇依然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
能说什么呢?说“咦,我刚刚忽然发现君甚美味”?还是说“但这么美味的你迟早是要落到小师妹口中的,真气人啊”?……
但胡思乱想的穷剑君,很明显地想歪了。
“你……你对我难道是有何不满吗?!”他沉声质问,整个人的身躯紧绷得像一块刚刚从炉中取出的热铁。
“是……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为你出过多少力,却收了你好多好多钱?”他猜测着,而她的缄默不言加剧了他的错误认知,他忽然变得又是慌乱、又是焦躁。
“可是……那个时候我也不认识你啊,是你说愿意雇佣我做护卫,我才——”他的声音骤然低了八度,像是个委屈不解的小孩子一般嘟囔着。
“你……你要是不愿意,觉得我为你出过的力并不值得那些报酬的话,我……我可以筹钱还给你!……”他又等了一刻,见她依然沉默无语,就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好像完全茫然失措了。
他开始像个惊慌的小孩子一样,害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做了错事,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做错事,得不到肯定的答案,就用发脾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和惶恐——
这股怒气好像突然给了他一点力量。他猛地单手一撑她耳侧的床榻,撑起上半身来,吼道:“我是很贫穷,很缺钱,可我不是因为你给我钱,我才喜欢——”
够了。谢琇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但是她决定她已经听够了。
她的右手五指倏然收紧,抓住了掌下那个“奉剑仙君”的……某重要之处。
姬无凛:……!!!
穷剑君立刻就像是被抽空了浑身力气的气球一样,手臂一软,轰然又瘫倒了下来。
“你……!!”
从他的声音里猜测,他应该是气得眼尾都泛红了。
“好,好……你要是想惩罚我的话,用用别的法子吧……!”他好像脑子已经完全被她弄得混乱了,这么乱七八糟地喊道,并且还同时不屈不挠地再度单手一撑床榻,欲要挣扎起身。
谢琇抿唇不言,右手五指并拢,指尖轻轻扫过那只“奉剑仙君”的腰腹之处。
姬无凛:!!!!!
他的要害被制,一股酥麻之意从那里猛然窜上脊椎,直抵天灵盖,整个人就像是被抛入一碗温水里的粉块一样,眨眼之间就被泡酥了,泡化了,融化成了细细的粉浆,汇入那温水中不见了;只有一丝丝甜味从那水中泛起——
如是来回数次,他终于崩溃到话也说不出来,手臂也再没了顽强支撑的力道,放弃一般地重新又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中,听上去声音都虚软了。
他红着眼睛,低声质问道:“你……你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她不言不语,手指却从一旁靠枕上“奉剑仙君”的身上缓缓扫过,从脸容到胸口,再到腰腹,再到大腿——
谢琇几乎能够听到,穷剑君的心跳咚咚咚咚的愈发响亮,震得他与她紧贴的胸膛都嗡嗡作响。
她仍然没有说话。而穷剑君好像是脾气发过了,无效;炸毛也炸过了,依然无效——他现在身上所散发的气场已经从怒气冲冲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甚至还有点逆来顺受的意味。
谢琇终于开了口。
“报复。”她说。
穷剑君一愣。
“你说……什么?!”
他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胆敢公然把“报复”这两个字甩到他堂堂无凛剑君的脸上来。他的语调都震惊了。
谢琇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瞬之后,她停下了摩挲“奉剑仙君”那小短腿的手指。但是——
她张开右手五指,将手慢慢覆盖在了那个“奉剑仙君”娃娃的胸口上,缓缓地施加了一些力气,直至掌心牢牢地熨帖在它的胸前,没有一丝缝隙。
穷剑君几乎是立刻就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他的身躯紧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你……你真的一定要这样吗……!?”他颤巍巍地质问着她,可是声音又抖又飘,听上去虚弱无比,一点平时的气势都没有了。
“不……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哪怕是……告诉我……哪里没有做对……也好——”
任凭他如何无可奈何地恳求她,但是谢九依然不说话。
她垂着眼帘,于是他就连她的神色看得也不甚分明了。而他已经心跳过速,脸色发红,身上泛起了一层薄汗,理智也摇摇欲坠,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去猜她的想法了。
第612章 【番外3无情剑君】15
但就在他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的时候, 谢琇却略微有点分心,在想着别的事情。
她想:嗯,果然触手所及就是软绵绵的、棉花和布料的手感。
等一下还是摸摸真实的胸肌好了。还是想要真实的胸肌,不想要虚假的胸肌啊。
她这么想着, 感受到穷剑君的身躯霎那间随着她的动作又飞快绷紧了。
靠枕软绵绵的, 但穷剑君身上的肌肉却因为绷紧而显得硬梆梆, 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至少可以一瞬间就将她推开——这无关灵力与境界,纯粹是男女天生的力量值有所不同。用起蛮力来,他应该还是可以在她面前占据优势的。
然而他没有。
他就那么像一只大猫那般,摊手摊脚, 鼻息沉沉,乖乖趴伏在那里,既不反抗,也不逃走, 等着她出招。
谢琇:……真可爱啊。
她虽然也紧张得有一些脸红心跳——这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而已!——可是当她看到穷剑君比自己还窘迫一万倍的模样,心头的小恶魔就就开心了。一开心, 便也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紧张到手足失措的地步了。
谢琇现在面临抉择。
……穷剑君甚是美味。吃否?
吃了, 剧情就得崩。
作为堂堂的时空管理局如今某种程度上的一姐,她倒不是担负不起弄崩一个小世界的责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一个小世界的主线剧情崩了, 是否就代表着这个小世界全崩,其实答案并不是一定的。
比如这个小世界, 抽丝剥茧之后再分析主线剧情,用现代的用语来形容的话, 那就是——
“无凛剑君”才是真正的一番大男主。
因为合欢宗小师妹并没有出色的武力值,所以她作为女主角, 实际上只担负起了一个“和男主角谈恋爱”的任务。
这个故事的主线,实际上说的是“无凛剑君”——哦,以及他的腿部挂件合欢宗小师妹——行走天下,斩妖除魔,积累功德,最终飞升上界的故事。
也就是说,只要“无凛剑君”行走天下、斩妖除魔、积累功德、飞升上界这一条主线的根骨不崩,那么与他一起行走天下、谈情说爱的女主角,实际上是——可以被替换的。
但这算是“任务者”的行为大忌,一般来说是不鼓励她们这么做的。
倒不是说这么做不能成功,而是这么做有点妨害社会基础道德观和公序良俗。
说白了就是——不能仗着自己本事大、长得好,就去当小三抢女主角的CP啊。
然而此时的情形又有所不同。
因为佛子上一个轮回发动“灭世大阵”毁灭小世界,必须发布修复任务之故,这一回姬无凛在成为“无凛剑君”之前,就先认识了谢九,并且心仪于谢九。
对他来说,被他放在心头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合欢宗的小师妹颜若姿,而是合欢宗的九师姐谢琇。
倘若他没有遇见过谢九,或许未来也有可能应承合欢宗的小师妹跟在他身边,一起同行。
但是他现在断断不可能再答应这件事了,也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因为在颜若姿出现之前,他的心就已经给了她的九师姐。
并且由于他身为一位合格的言情分类男主,他一旦动心,便会专一到底。
姬寒容心悦谢九,从前是,今后也会是。
他以前不是小师妹的,现在也不是小师妹的。
……那么,以后呢?
谢琇觉得自己好像犹豫了很久。
又或许,她也并没有犹豫很久。
但是她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以后,姬寒容也不会是小师妹的。
穷剑修以前是九师姐的,现在是九师姐的,将来也一定只会是九师姐的。
因为在他初出江湖、穷困潦倒的时候,给他灵石和珍贵材料替他修剑、和他一道想办法破除幻境、在幻境崩塌时冲过去救他的人,不是合欢宗的小师妹颜若姿,而是合欢宗的九师姐谢琇。
他们早就已经并肩作战、江湖同行……甚至是同床共枕——过了。
谢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今夜已经提心吊胆了太久,穷剑君好像都已经有一点对她的反应PTSD了。
听到她这声叹息之后,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猛抽一口冷气,全身都蓦地绷紧了。
“姬寒容……”他终于听到她开口说道。
结果她只是叫了他一声,他却猛地打了个颤。
谢琇:……?
不知为何,她似乎一瞬间突然有了点读心术,仿佛能够透过穷剑君那结实又健美的胸膛,看到他内心中藏着的那个小人抱头惊慌发抖的样子。
她终于弯起眼眉,无声地笑了。
“假如你不是气得想现在就杀了我的话,那就吻我。”她说。
她的话音一落,穷剑君的抽气声简直要掀翻这个房间的屋顶了。
“你……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谢琇笑了。
“报复。”她回答道。
一种类似于野蛮的、本不应该在她这种好女孩内心出现的情绪,混杂了从前对这个小世界有关于她的那些糟心剧情的气恼,当年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慑于其他角色的实力而不得不暂时让步所产生的不甘,对“必须维护主线正统CP”这种不成文的规矩而产生的逆反心理,以及如今这种极度暧昧气氛之下对他产生的一种想要野蛮地啃食他、咬痛他、同样让他惶恐不安,只能暂时慑服于她的报复心,突然升腾起来,一瞬间就吞噬了她的理智,把她裹挟在其中。
“夜深人静,你说我还想要做什么呢?”她轻轻地笑起来,尾音袅袅,手指摩挲着靠枕上“奉剑仙君”的腰腹部,一点也不在意上方的穷剑君是不是身躯紧绷得快要爆炸了。
可是,和她突然变成混乱邪恶的立场不同,穷剑君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守序善良的小孩子,乖得好像跟原作中那个持剑而立、冷漠无情、断然斩杀妖魔的正道剑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似的。
“你……你真的想好了吗……?!”他的语声听上去有点没自信,但他还是顶着她一再的魔爪骚扰,结结巴巴地挤出了这个问题。
谢琇:“……”
她有些不耐烦了。
“你真吵。”她抱怨道,右手猛地一收紧——
在穷剑君又被那一阵袭上身躯的、支配理智的、可怕的酥麻感所支配,暂时忘了反抗的时候,她的右手猛然从那个靠枕上缩回来,一用力就把他的身躯往旁边推了一下。
他被她那猛的一下推得被动地翻侧过身来,刚巧把他的嘴唇暴露在她的脸侧。她没有浪费一秒钟,脸往那边飞快地一转,直接就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修长健美的身躯霎时间就僵住了。
谢琇却顺势侧转过身去,双手捧住他的下巴,啄吻着他的唇。
既然他被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这正是她趁机为所欲为的最好机会。
从窗棂里投进屋中的皎洁月光,在床前的地上洒下一片清影,继续为房间里提供着有限的光亮。姬无凛高大的身躯侧躺在床榻外侧的位置,从谢琇的角度去看,刚好挡住了一多半的光线。
她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这更加助长了她的其它感官所带来的感受。
谢琇贴近他的脸,似乎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热热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可是他侧躺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就连手都乖顺地搭在腰部,姿态有点僵硬,但身上却一点抗拒的气息都没有散发出来。
她半阖着眼,凑过去一点一点啄吻着他的唇,感到他的气息愈来愈粗重。她睁开眼睛,视野里看到的除了他面容和垂落下来的长发的轮廓之外,还有他刚刚在挣动间扯开的衣领凌乱的轮廓。
谢琇的左手继续搭在他的脸侧,引着他继续与她亲吻;右手却在他意乱情迷之时,悄悄伸向他的衣袍,从衣领开始,沿着襟口一路滑下,直到自己摸到了他腰间束紧的玉带。
她的亲吻微微一顿,花了一秒钟思忖要怎么做。最后她决定,随便吧。
她的手指沿着玉带滑行,碰到了带扣。
穷剑君并没有多少灵石去买结构复杂、装饰华丽的腰带,因此那名为“玉带”、实则上面只贴着几片不值钱的杂色玉石作为装饰的腰带,也仅仅只是在带扣那里一束而已,并没有其它复杂的机关。
谢琇指尖一挑,那枚带扣便无声地打开了。她轻轻一抽,那条勾勒出穷剑君劲瘦有力腰线的玉带便被抽了出来,被她在手上缠绕了一圈。
穷剑君仿佛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腰带已经不知不觉被她解开。他的气息一顿,像是有一点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谢琇的右手已经微微一振,将玉带抛向床外。腰带上镶嵌的玉片啪啦一声砸到了地上,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姬无凛的肩膀骤然一抖,就仿佛是被这个声响惊动了一样。
谢琇觉得有趣,收回右手,指尖重新摩挲着他光洁的下巴,凑过去细细地亲吻他。
他的嘴唇和他的人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既不过分坚硬,也不那么干巴巴。他的嘴唇柔软,水润,还带着一点弹性,意外地……令人沉迷。
她想了想,凑过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穷剑君那柔软润泽、富有弹性的嘴唇。
穷剑君立刻浑身又绷直了,僵硬得像他们门派后山上的巨石——如果灵璧宗的后山上真的有那么些巨石的话。
第613章 【番外3无情剑君】16
而且, 他的嘴唇一直紧闭着,像是个被突袭而吓得不敢打开的蚌壳。
但他浑身都没有透出任何抗拒之意,好像只是单纯地因为应付不了这样可怕的袭击而不知所措似的。
谢琇觉得他这个样子纯情得近乎可爱,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凑近他的面容, 低声说道:“张开嘴啊。”
穷剑君滞了一下。
谢琇想了想, 索性做得更过分一点,于是又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
“……是甜的。”她含笑说道。
穷剑君从喉间勉强发出了一个“嗯?!”的音节来,聊以表示他的愤怒(?)与质疑。
谢琇笑了。
“你是回来之前,在外头吃了什么甜果子或者喝了蜜水吗?”她再问。
穷剑君居然还没有被她搞得头脑混乱掉,他紧抿着嘴唇, 听了她的话,就猛烈地摇头。
谢琇笑着叹了一口气。
唉,他好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一开口发声, 马上就会被可怕的天女突袭。
这可怎么办呢。
“……所以我想看看,你的嘴里也是甜的吗?”她眼珠一转, 悄声问道。
轰地一声, 穷剑君爆炸了。
他整个人都陡然散发出巨量的热度,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都要变成实质了。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他恼道。
谢琇扑哧一下, 笑出了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的一个无情剑君×活泼小师妹的故事, 现在被她折腾成了害羞剑君×奔放天女。
而且剑君还嘴上抵死不从,身上却并不抗拒, 腰带都被她解封,眼看着衣袍也要失守了, 他竟然还一味地只顾及闭紧他的嘴唇!
闭紧嘴巴,衣衫不整……
哦, 何等美味。
谢琇现在觉得她的阵营不是邪恶混乱,她是头脑混乱。
但事到如今,她不坚持到底,好像也很难收场。
……再说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穷剑君居然连一次推开她的动作都没有做过,只是徒劳地闭紧嘴巴,这是什么品种的可爱蚌精吗!
她懂了。
谁说蚌精和天女,就不能写出一个好的故事来呢。
谢琇迅速在内心说服了自己。现在她又觉得自己精神无比强大了。
她考虑了一下究竟现在应该反手去身后抓住自己的秘密武器——那只画着“奉剑仙君”的靠枕,还是应该直接伸手摸一下穷剑君松开的领口,去实施一下犯罪。
然后,她觉得她还是应该试探一下。
她不回答穷剑君的质问,反而移开摩挲着他下颌的那只手,慢慢向下滑动,将指尖悄悄地贴上了——穷剑君敞开的衣领之下,结实又柔韧的胸膛。
穷剑君立刻就活像是触电一般地身躯又抖了一下。他这一次反应得很快,左手飞速一抬,就准确地握住了她还停留在他胸前的右手腕间,阻止了她以指尖在他胸前轻轻画圈圈的动作。
“你……!”他轻喘着,恼怒地喝道。
“是……是谁教你这么放肆的?!”
……没有谁。是她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的。谢琇含着一点打趣之意地想道。
不过,这句话一说出来未免会直接点燃穷剑君。
她咬住了下唇,不回答他的话,也没有试图挣脱自己的手,不退反进,反而移动上身,向前又凑近了一点点。
哼,她现在可没有抓住那只靠枕,也没有控制穷剑君的行动。但是他还是这么侧躺在她床上,压根就没有飞快地抽身离去、尽快离开她房间的意图,而是捉住她的手腕,还在这里啰啰嗦嗦地好像要跟她分说感情问题。
……难道这还不够说明什么的吗?!
谢琇凑到他的唇边。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脸一瞬间几乎无限接近,她微微偏过头,鼻尖甚至碰触到了他的鼻子。
原本应当是微凉的鼻尖,现在却被穷剑君身体的高温炙烤得同样炽热起来。谢琇轻笑了一声,感到穷剑君的气息仿佛更急促了一点。
“……我想要接近你,有什么不对吗?”她反问道。
“接近你让我感到欢喜,我就这么做了……这也不可以吗?”
穷剑君好像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谢琇感觉他握住她腕间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真奇怪,似乎原本的确是她做了糟糕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好像比她震颤得更厉害似的。
她现在距离他这么接近,他的鼻息一下下地吹拂在她的脸上,有点痒痒的。她觉得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咚咚地震动着,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冲破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跳到她手上来了。
这个想法骤然让她的心底漾起了一阵暖洋洋的涟漪。她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名为“爱怜”的情绪。
谢琇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唇角。
啊,她还记得,从前他们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日子里,有一回,曾经路过一个偏远的村寨。
那村寨的风格也有一点像是现在的“奉仙门”,基本上与外界不通来往,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礼仪规矩。
谢琇记得他们在那里时,正好赶上那村寨里有狐妖作祟,想抢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回去吸取精气。
于是他们两人重操旧业——啊不,重新粉墨登场,只不过那一回并不像在琢玉城的幻境中那样,他们两人伪装成夫妻二人,而是要分别扮成合狐妖心意的“漂亮小哥哥小姐姐”,在那里坐等狐妖来抓。
而那一回他们破敌的方式也颇为别致。
穷剑君是一力降十会的典型,但谢琇却是巧计破敌的类型。
她甚至按住了穷剑君拔剑的手,跟那狐妖东拉西扯,漫天要价。
今天说若是要我随你去,须得明媒正娶;明天说要明媒正娶,就要遵循寨子的规矩;后天、大后天……每一天都有一条新规矩。
直到那狐妖已经开始不耐之际,她才松口说,最大的一条规矩是需要他们族中所有如此这般“娶”了凡人的族人,都要跟随在仪仗里迎亲,如此方显郑重。
……然后,那一族里凡是抢过凡人、做过恶的狐妖,就被他们两人于迎亲夜轻松一网打尽了。
那只是一件积累功德的小事,但谢琇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当时编造出来的“明媒正娶人间规则”。
其中有一条是“于你生辰之日,摘来后山上最甜的七叶瑚蜜果一袋,作为提亲礼之一”。
七叶瑚蜜果本称“狐蜜果”,乃是狐族的爱物,会灌溉种植的特殊果树之一,旁人也并不是没有移栽过,惜乎种出来的总不如狐族种植的好吃,真真是橘生淮北为枳了。
而七叶瑚蜜果又有些奇效,无非固本培元、蕴养精气,炼丹时加入一些,能炼出特殊的丹药,因此有价无市,对于他们修士来说,也算是珍奇炼丹材料了。
谢琇当初提这个条件,纯粹是因为想要顺手收一点这种珍奇材料。但此刻再一想,却想出了三分趣味来。
她故意没有回答穷剑君刚刚不可置信的反问,反而笑着悄声问他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姬无凛好像愣了一下。
“是九月初七……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似乎立刻就被她带跑了话题,认真地说道。
谢琇笑了。
“我记得,以前我们曾经生啃过七叶瑚蜜果吧。”她说。
姬无凛的头顶上简直都要升起“???”的问号了。可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道:“确实是这样。唉,但想起来颇有一点暴殄天物……七叶瑚蜜果,本应入药更佳……”
谢琇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嗯嗯,我记下来了。下回我会提醒你的。”
姬无凛:???
谢琇看着他一脑门问号,简直都要忘了她刚刚扑上去猛袭他的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姬无凛:!?
他好像意识到她在笑他,刚想生气,她就凑上去,用尚且自由的左手扶住他的颈侧,让他不能转开脸去,笑着低声说道:
“我要是送你一袋子七叶瑚蜜果,你收不收?”
姬无凛:?????
他又是狐疑,又是气恼,哼了一声,竭力露出一副“我很凶!”的姿态来,说道:“哼,无事献殷勤!”
谢琇噗地一声笑得更大声了。
姬无凛恼道:“你……你笑什么?!”
谢琇笑得停不下来,用尽全力才勉强忍住胸中翻涌的那股笑意,差点呛住。
“那……‘无事献殷勤’的下一句是什么啊?姬寒容,你知道吗?”她问。
姬无凛:!!!
他好像狠狠地呛住了。
谢琇笑弯了一双眼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没错哟,穷剑君,我正打算这么做呢。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觉得她不能再说得更直白点了。穷剑君脆弱的自尊和小心脏都要被她捅穿了。
她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回到先前的七叶瑚蜜果的话题上,说道:“……那你说,我要是送你一袋子七叶瑚蜜果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恼羞成怒的穷剑君就略带着一点儿粗鲁似的打断了她。
“收!收!!行了吧!!!”
谢琇噗地一声又笑了出来。
穷剑君彻底地炸了毛。
“你……你哪里有那么多可笑的事情?!”他气势汹汹地质问她道。
谢琇笑得简直停不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开心。
“那——”她故意拖长声音。
“你可记得,什么时候会特意赠送七叶瑚蜜果?”
穷剑君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谢琇笑着叹了一口气。
“你把我以前定下的规矩都忘了吗?”她故意遗憾地问道。
姬无凛:“什么规矩——”
谢琇道:“自是以前降妖除魔时,为了麻痹它们,故意定下的‘人间迎亲必备’的规矩啊。”
姬无凛:???
他呆滞了片刻,突然身躯一僵!
谢琇心想,啊,他终于记起来了。
第614章 【番外3无情剑君】17
她不给他任何踌躇迟疑的机会, 立刻又进逼了一步。
“你方才可是答应了,要收了我相赠的七叶瑚蜜果;然后,我还知道了你的生辰——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姬无凛:!!!!!
“你——!”他脱口喝道, 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胡……胡闹!!”他运了半天气, 终于想出了自己要怎么说。
“这、这种事……哪有姑娘家开口的?!”他怒道, 好像一瞬间终于拿出了那种人间正道、无情剑君的派头来,准备用气势把她压倒!
“哦,”谢琇转得很快,从善如流地应道,“那你对我开口, 我也是可以的啊——”
姬无凛一滞,这才发现她好像把他绕在了里面。他说不清心头萦绕着的那股闷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左右为难了一霎,哼了一声。
“想、想什么呢……我、我为何要对你开口——”
谢琇轻哼了一声。
“既然你又不对我开口, 那我对你开口有什么不行?总得有个人说吧?”
姬无凛:“这……总之,这不是姑娘家应该先说的事!”
这是哪来的榆木脑壳?……哦, 灵璧宗特选。
谢琇丧失了耐心。
……趁着他还没说出更让她生气的话来, 她突然凑上去,叭地一下亲了他一口。
姬无凛:?!
他接下来的话好像陡然就断在了喉咙里。
谢琇缩回身体, 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就是说了, 剑君阁下要罚我吗?”
她感到姬无凛捏住她腕间的那只手上的手劲一会轻一会重,好像这一瞬间恨不得把她捏死, 下一瞬间又生怕把她捏痛一样。
哎,这难懂的少男心。她想。
姬无凛好像惊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你……!咳, 这种事……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提出来的,总要……总要——”
可是他结巴了半天, 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谢琇猛地一挑眉。
“随随便便?”她语气危险地重复了一遍穷剑君甩出的新成语。
她想,自己大概是到了逆反期了。因为她现在就很想跟穷剑君对着干。他说什么,她就反着来做什么。
他说不让她随随便便,她今天还就真的在这儿随随便便了!她就是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做随随便便!!
她猛地往前一窜,准确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吵死了。”她在他唇舌间含含糊糊地抱怨道。
姬无凛:!!!???
他握住她腕间的那只手猛地下意识攥紧了,整个人都紧张得像是第一次接吻的青涩少年一样,茫然,失措,新奇又担忧,无所适从。
谢琇:嘿嘿。
她趁着他因为刚刚还在说话而没有及时像个蚌壳一般闭上嘴的大好时机,一举攻占了阵地,试着用舌尖扫荡过他的口中,碰触着他僵在那里的舌,勾缠着他。
穷剑君的呼吸一瞬间就急促起来,甚至有一点屏息,活像是被她的唇舌进攻所慑而忘记了怎样呼吸似的。
谢琇笑着,感受到他因为被吻得紧张、心慌而茫然,因此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她的手腕,于是她立刻就抽出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继续加深这个吻。
并且——还开始不满足地用她的魔爪往下游走。
穷剑君这一次没有制止她。
或者……是因为他也沉迷其中,再也不想制止她了?
总之,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响动之后,谢琇终于成功地——贴到了她欣赏已久的、穷剑君的……胸肌。
穷剑君并没有那种宽阔雄健的太平洋大胸肌,他的胸膛肌理分明,覆盖着的肌肉厚度正好,既有她欣赏的线条,又有她喜爱的柔韧,但又没有到双开门的地步,破坏他那种修长矫捷的、属于剑修的翩翩风度和美感。
谢琇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她捏了捏那里,感觉真人柔韧的肌肉手感,的确是要比软绵绵的棉花靠枕好上一千一万倍。
她得意地勾了勾唇,指尖慢慢沿着他肌肉的线条勾勒滑动。
姬无凛:!!!!!
穷剑君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飞快地伸出手来捉住她的手,语气急促地说道:“别……别这样……太——”
他没有说完底下的话。可能是因为羞涩度已经飚到顶了吧。
事实上,谢琇觉得他能够坚持到现在还保持着一点理智的清明,没有完全被渴欲所控制和征服,已经是十分天赋异禀了;跟她以前所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未经人事、因而分外激动的小少男们一点儿也不一样。
她忍不住有点想笑。又忍不住胸中溢满了对他的爱怜与温柔。
啊,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啊。
对着旁人的时候,还是那么平静而冷漠,仿佛心中只有剑,修的是无情道。
可是对上她的时候,他就脸红耳热,结结巴巴,既不敢反驳她的话语,也不敢打断她的抚摸。
更有趣的是他还不知道有什么劳什子的坚持,不但不答应她的要求,而且还觉得求婚这件事不能着急,要等一阵子再说,要等他开口才行——
真是的。这就是传说中未经人事的小少男吗。规矩那么大,还那么多,都是自己擅自定的,一不按照他的规矩来,自己就要生闷气——可是,谁答应听他的了?
谢琇笑着,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悄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
姬无凛:?
他露出迷茫之色,手上的力气好像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些,就那么虚虚地搭在她的腰间,好像那只惯于握剑的、有力的手,已经不再是他的了一样。
“要温柔些,我们姑娘家才会喜欢的。”她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要我们喜欢,才能有下一回的。否则就没有了——”
可能是穷剑君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那一丝笑意,他忽然就又炸毛了。
“说……说什么哪!”他红着脸,色厉内荏地喝道。
“怎、怎么可以随便说这种事……什、什么下一回这一回的……”
谢琇:?
哦哟?!
她危险地挑了挑眉。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话题?”她故意挑衅似的反问道。
“那行,下一回没有了,这一回也——”
她刚才悄悄用自己的长腿,已经勾住了穷剑君那一把好腰。现在她佯作生气的样子,就要把自己的腿挪开。
可是她刚刚一动,穷剑君就察觉到了。
他本就是满头大汗、箭在弦上的状态,现在她要撤开自己的腿,看起来好像还要踢他一脚,就仿佛马上就要跟他翻脸无情——
他一下子慌张起来。
“不,不行!”他没头没脑地喊道,俯低身躯,一下子紧紧抱住她。
“我……我会让你喜欢的……真的……我会好好表现的……”
谢琇:!!!
……她错了。
真不应该刺激将来总有一天名震天下的剑道第一人的。
他修的就是剑啊!可恶!论起如何攻击,如何直取对手要害来,他应该最懂得了!
谢琇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好表现’?!”她的声音简直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而穷剑君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怒气,立即就慌乱地俯首下来,胡乱地亲吻着她的脸和嘴唇,像是个急慌慌要声明辟谣的小孩子似的,低声道:“我……我……我不太会……你……你莫要生气,我不是有意的……”
谢琇:“……”
……挺好,还挺诚实。
但枉费她做了这么久的“合欢宗九师姐”,今天简直觉得师门的本事都白学了!
这……这算是哪门子的双修啊?!
这简直就是高台比试,刀光剑影!
要是被宗主和师姐妹们知道阿九的头一遭双修是这个鬼样子的话!怕不是谢九这个名字都要被钉在合欢宗的耻辱柱上!每一位后来的弟子学习合欢之道时,都要被当成反面教材教育他们一遍!
堂堂宗主亲传弟子,合欢宗武力值天花板,顶顶紧要的本门心法却学了个稀巴烂!实践的时候,明明对手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穷剑君,结果自己还没占到上风!
难怪四师姐追求者众,最后却选了符修做道侣!符修他武力值低呀!攻击力没这么强啊!四师姐不愧是下一任宗主的预定人选,思路就是清楚!
难怪大师姐心心念念要做剑修,最后也没有选择剑修当道侣!哪怕魔修也比剑修强!魔修见过的世面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定然花招百出,哪里像是剑修,一剑一剑就是硬夯!
谢琇觉得现在的情景,就宛如她以前玩游戏进新手村,身上的披挂是白板,手里的刀剑也是白板,砍一刀掉一滴血,完全没学到任何技能,面对着对手只能一刀一刀硬砍,直到把对手砍翻在地!
她倒吸着凉气,觉得现下自己的头顶搞不好就像当年游戏里新手村的BOSS,每一下都飘出一个-1!
她骤然收紧了扶在穷剑君腰间两侧的双手,几乎要在他那一把劲腰上留下十个手印子。
穷剑君倒吸了一口气,脸一瞬间就涨得通红,甚至脱口哼了一声,额角的青筋都绷得冒出来了。
谢琇:……?
她可能是面色太狰狞,混合着那点怒意,看上去很有一些威慑力。
因为穷剑君被迫停下来,睁大迷蒙的眼睛,只看了她的脸色一眼,就打了个冷颤。
谢琇:???
第615章 【番外3无情剑君】18
不过, 穷剑君不愧是原作里的第一男主,气运之子。
她本以为吃这么一吓,像他这种初出茅庐的雏儿,说不定就要吓得丢盔弃甲, 潦草了事。
但穷剑君只是愣了一下, 随即像是擅自得出了什么结论一样, 立刻又低下头来,如雨般胡乱地在她脸上落下无数亲吻。
谢琇:……这什么小狗狗洗脸式的亲法?!
她原本刚刚皱起眉,想要对他进行一点说教。可是被他这么乱七八糟地一亲,吻得话语都不连贯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穷剑君委委屈屈道:“你……你不要生气了……你生起气来好可怕……”
谢琇:“……!”
她刚想伸脚去踢他,他就俯下身来, 一下子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两个人肌肤相贴,他身上的高热传过来,仿佛马上就要把她也一道烫熟似的。
他紧张道:“我……我做得不够好,你……你可以教我!我……我可以改……”
谢琇:“……”
先前那点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怒火倒是被他结结巴巴的话消去了许多,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反问他道:“我那些话本子, 你不是都看过好多次吗?怎么, 没在里面学到点什么?”
姬无凛:……!!!
那些部分他都是跳过的!脸都要烫炸了!心脏都快要裂开了!谁还能注意到什么细节什么描写什么知识!
“你!我……”他支支吾吾,脸红心跳, 脑海里不听使唤地飘过几行他有那么数次掩卷的速度慢了点, 眼角余光扫到的可怕墨字。
什么容小郎心神荡漾呀,什么容小郎无力把持呀, 什么缠绵不胜,什么一阵畅快, 什么丢——
他的身躯猛地又抖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咬紧牙关,才算把那些随之而起的邪念暂时压下去。
他现在懂了。
就应该听阿九的话来。
阿九是合欢宗的,自有一套不得了的本事。以前他是外人,阿九没提过,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现在,应该不算是“外人”了吧?!
那么,阿九是不是……应该教他些本事了……?
而他呢,他就乖乖听从她就好了。
他诚实地说道:“我弄疼了你,那你报复我吧。”
阿九果然很诧异。
“你说什么?”
姬无凛哑声道:“……你教我。报复我也行,做什么都行……”
阿九愣了一霎,刚刚还微微颦起的双眉终于展开,眼眉弯弯,笑了。
姬无凛的心头终于一块大石落地。
……但他放心得太早了。
阿九发出一声轻笑。
“你忘了吗?我正在报复呀——”她弯起眉眼,故意又报复一般地,用指尖轻轻刮过他的胸膛。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有点痒,又有轻微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快意。
穷剑君的喉间几乎是立即就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声,他低下头盯着她,咬牙切齿,眼尾泛红,撑在她身侧的双臂上似乎都绷出了隐隐的青筋。
“你……你是不是在心里一直在笑话我?!”他的声音听上去都有点沙哑了,含着清晰的渴欲,和一点点质问的恼怒。
然而谢九只是抿唇笑笑,伸出手去,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攀伸。
姬无凛急促道:“你……你现在又想做什么?”
哎呀,实在不能再逗他了。谢琇想。
堂堂无情剑君,已经快要被她逗成惊弓之鸟了。她只要稍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像只警觉的大猫一样,立刻弓起背脊,朝着她发出怒气冲冲的喵喵叫。
……他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谢琇这么想着,愉快地重新环住了穷剑君瘦韧有力的劲腰。
……听说这种纯情健美少男可能都是电动小马达。作为合欢宗的顶级武力天花板,宗主嫡传九弟子,她很想见识一下。
可是纯情健美少男本人,却好像忧心忡忡。
“那个……我……你、你真的没事吗?”他半撑起身子,脸上带着十分真诚的忧虑与关怀地,上下打量着她,尤其在关注她的微表情。
“唉……你一下说这样,一下又说那样……搞得我都糊涂了……”他竟然还委委屈屈地抱怨起来了。
谢琇:“……”
她的怒气槽又有重新上升的趋势。
还要她说得多清楚,他才能明白!真是个呆瓜!都已经这样了,竟然还在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难不成她真的是个吃干抹净一擦嘴就走的负心人吗!
而且穷剑君啰啰嗦嗦,期期艾艾,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一下子坚持求亲必须由男方开口,一下子又追着她问个不停。
“你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要教我”……
真不愧是心思单纯、完全没见识的雏儿,贪欲旺盛也就算了,求知欲居然也是这么旺盛,问题层出不穷,没完没了,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谢琇一时间柳眉倒竖,觉得穷剑君的单纯固然是美味,但心思单纯又爱较真,一定要研究到最最透彻明白才肯罢休的性子,放在剑道钻研上是长处,放在此时就……很让人尴尬了啊!
难道还真的要她说“吾好夜中吃人”吗!!
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一根筋!啰啰嗦嗦的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是不是不行!”
姬无凛:……!!!
很好,他和其他正常男人一样,被“你是不是不行”这个老梗击中了。
“我……我哪里不行!你倒是说说看!”他结巴了一下,脸上的红潮又深了一层,但愈说声音就愈高,底气也壮起来。
大概他也不能免俗,绝对受不了这个问句吧。
“你们……你们合欢宗的本事,我……我怎么会知道!可是……可是,我从前不通你们的本事,又、又不代表我学不会!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你就教我啊!我……我一定都学得会!一定让你满——”
穷剑君可能是真的被她气得脑子打结了,气势汹汹地冲着她一顿兜头兜脸的喵喵叫,很显然这些话都没过大脑就直接说了出来;但吼到最后,理智回笼,让他及时咬住了舌尖,没有把羞耻度破表的“包君满意”的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谢琇:“噗……哈哈哈哈哈哈!”
穷剑君:“……哼!”
啊,他又生气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一腔好心遭到了误解,却被怀疑为他“不行”的证据吧。纯情健美少男现在的自尊心好像马上就要被她气得爆炸了。
谢琇只觉得那股笑意涌上来简直难以捺下,又觉得胸中一软,仿佛有种被人珍爱着、仰慕着的暖流涌上来,熨帖着她的心脏。
她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
“好,对不起,是我想错了。”她老老实实地对他道歉道。
姬无凛:?!
他好像很惊讶地低头望着她。那种眼神甚至一瞬间让她有了一种好笑的冲动——难道就在转瞬之间,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就大逆转了吗?!
他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带着那种“眼看一个死不认错的顽固死脑筋突然讲道理了”的震惊感一样!
这种猜想让谢琇感到有趣,心中又暖洋洋地,充满了某种酸软的柔情。
……什么“无情剑君”啊。她今朝可算是把那什么剑修的无情之道,与他的元阳之体,都一并破了吧?
回想起最初在琢玉城幻境里的那张床榻上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想到,身旁那个笔直躺着、身姿僵硬,如一段朽木的穷剑修,能这么讨她喜欢呢?
谢琇弯起眉眼,柔声又对姬无凛说道:“……那我问你,你不想更快活些吗?”
姬无凛:!!!
他一瞬间就瞪大了双眼,脸颊上随之泛起了一层明显的红晕。他好像在几秒钟之内就变得浑身红通通的,要是不尽快找到一个出口的话,他仿佛马上就要爆炸了。
“你……!”他气道,“我就应该……应该——”
他说不出底下的话来,只是猛地把上身往下一伏,重新覆盖过来,然后——
咬着牙,就像是完全不管不顾、只有一腔陌生的渴欲需要抒发出来的莽撞少年那样。
他当然十分欠缺技巧,差不多完全是听凭本能来行事;可是就这种简单直接的行动,生涩的应对,滚烫的身躯……甚至是沉重的呼吸声,处处都朴质得像是初通人事的少年,只有一腔的热切与笨拙的讨好,虽然单纯而懵懂,却反复索取,贪得无厌,将满腔的热意与爱慕,都一道奉献给她。
他迎合着她的喜好,观察着她的神情,祈求着她的垂怜,与她一道起舞,沉醉在那种逐渐升腾的愉悦与爱意之中。
……
再往后,他们躺在谢琇那张可怜地吱吱嘎嘎响了很久的木床上,身躯汗湿,她累得眼皮几乎都难以掀开,贴靠在姬无凛那温暖结实的身躯上,感觉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可是穷剑君好像还有话要说。
“你……你还没说,你用了何种术法……”他哑声问道,“让……让我身上经常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谢琇:“……咦,什么?”
她疲累得已经把那个“奉剑仙君”靠枕的神异事件丢到脑后去了。
此时穷剑君一提,她才重新记起来,赶紧趁着穷剑君没注意的时候,伸手到一旁到处摸了摸,摸索了好几处,总算碰到了那只要命的靠枕。
第616章 【番外3无情剑君】19
她本想不动声色地把那只靠枕再推远一点, 免得等一下万一再不小心碰到它的什么地方,但她这一掌刚落在靠枕上、还没有推出去,就听到穷剑君崩溃的声音。
“就、就像现在这样!……你、你又用那种法术来拉扯我了……不!别、别碰那里!”
谢琇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不能温馨又平静地互相偎依,靠在一起度过这宝贵的贤者时间吗?青涩少年怎么这么爱较真呢?
而且, 她现在真的不是……故意撩拨或挑衅他啊。
她缩回手, 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了一阵子, 似有所悟。
她在脑中追溯了一下记忆,发现大致的脉络或许是这样的——
昨夜为了在“奉仙门”教众面前做戏,她假意施放那个“悬丝之术”,打出一道灵力,融进了穷剑君的身躯。
那可能本来也没有多少问题。
但她回房之后, 或许是又在半梦半醒间对那只靠枕做了点什么,导致灵力同样也链接到了那只靠枕上。
而普通的靠枕应该不会维持着这么持久的灵力连结,所以……
靠枕里或许还藏着一张灵符之类的?!
“奉仙门”的一切都有点奇怪,设定像是那种苗疆边寨一类的, 却又更神秘、更复杂一些。
所以他们在陈设品里放点什么异样的东西,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置信?
谢琇觉得自己有必要翻身爬起来拆开靠枕一看究竟, 为自己证明一下清白。但她又觉得浑身疲乏, 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谁会在贤者时间里还要忙于解谜等等正事啊!
但是, 不给他解释清楚的话, 爱较真的穷剑君好像就会一直追问下去。
简直就像是生涩没眼力的男大……不,现在很多男大都知情识趣, 非常可爱了。而穷剑君这种,明明行走江湖多年, 按理说应该见识无数,也该懂得世事无常的道理, 但他身上总有几分在象牙塔里待久了而不谙世情的青涩感。
……这可能就是他美味的地方吧。
谢琇想着,艰难地转动自己那已经懒洋洋到不想再动、只想就此沉入睡眠的大脑,追根究底地回忆了一下,然后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
“或许是昨夜我假意用那个什么‘悬丝之术’在奉仙门教众面前引着你走开,而回房之后,这个靠枕里有些古怪——或许隐藏着什么符咒,刚好将那一丁点我留在你身上的灵力,与它链接起来?”
姬无凛:???
他陡然变色,怒道:“竟有如此阴险之事?”
谢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在怒气驱使之下,一个翻身过来,隔着她,够到了那只靠枕。
谢琇:!
他是不是对自己的重量心里没点数?!啊?!
穷剑君再身形修长,也练剑多年,身上有一层薄肌,这么猛地往她身上一压,差一点把她压得喘不上来气。
而且,他现下不害臊了?他们可还没穿回中衣呢——
谢琇忍无可忍,一拳捶向穷剑君的肩头。
但穷剑君此时已经顾不上分辨自己为什么挨打了。
因为他那胡乱一抓,并没有看准落点,一爪子下去,刚好抓住那靠枕上“奉剑仙君”图案的腰腹间,直等于自己给了自己拦腰一掌。
这一记大掌下去,劲力可比谢九的小打小闹大得多,穷剑君猝不及防,一下子弯了腰,弓起身来,重重倒下去,刚好又砸在谢琇的身上。
谢琇:!!!
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你是不是傻?!”她发出发自肺腑的疑问。
“明明知道自己跟那只靠枕的通感还没有断开,为什么还要自己去碰?”
穷剑君活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摊手摊脚地瘫倒在她身上,眼尾都红了,还要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一时气愤,想要看看那靠枕里究竟藏着甚么歹毒符咒,这才——”
谢琇恼道:“要拆开靠枕?!在你和它还有通感的时候,拆开它?!”
穷剑君刚刚并没有想这么多,此刻被她提醒,再这么一想,不由得也一阵毛骨悚然。
他缩回手脚,八爪鱼似的攀住她,声音有点闷闷的。
“……是我欠考虑了。”
谢琇不由得哑然失笑。
“堂堂剑君,若是没有这里的甚么秘术压制修为,如今总该到了化神期,见识过的风雨更是无数,怎地还作此……少年状?”
她本想说“小儿状”,但一想把堂堂数百岁的化神期剑君当面说成是小孩子,说不定太伤人家自尊心,于是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少年状”,反正男人至死是少年,剑君应该也不会免俗!
不过,穷剑君好像也并未计较她的用词,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低低地说道:
“……或许是从一开始,我潜意识里就知道,即使自己有想不到的事情,你也总是能够帮我想周全的吧。”
谢琇:……?
穷剑君好像在表白,又好像在说甜言蜜语……?
不确定,再看看。
她没有言语。
穷剑君好像也并没有在期待她回应的样子。他只是非常诚实——又非常诚恳——地说道:
“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除了会些剑法以外,一无所有……”
“那时候,虽然知道自己要努力在剑之一道上走下去,可是如何走下去,又如何让‘至曙’在那之前别散架的呢……我其实根本想不到。”
谢琇:“……噗。”
这个人也太老实了吧!
但想起初遇时,他为了些灵石就轻易把自己卖给她、甚至连“同床共枕”这么可怕的要求,也一咬牙答应了的情形,除了她看起来确实光明磊落够君子、不会真的趁人之危夺他元阳之外,大约他的贫穷也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她笑了,他的语气就听上去终于放轻松了一些。
“……别笑。”他有点结巴地说道,“你看我现在也没有把‘至曙’完全修好……单单修好是不够的,总是要给它镶嵌些有用的灵宝,方不负它上古神剑的出身……它简直就像个无底洞,三师兄还曾经因此给我出主意,说让我找个有钱——”
穷剑君猛地咬住舌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谢琇其实能够猜到他那个三师兄给他出了些什么馊主意。无非是要他在尚年轻鲜妍的时候,靠着英俊的外形和优秀的名声,找个一心对他的有钱女修做道侣之类的……
她们合欢宗也有这样的例子,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或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对方却不肯相从的时候,用金钱开道,也是一种选项,她们合欢宗绝不拘泥于现状或名声,非要追求甚么摒除一切外在条件的纯爱!
谢琇忍着笑道:“……那你找到了吗?”
她原本只是信口一问,但穷剑君闻言,却沉默了很久。
谢琇:??
……表个白对他来说是这么艰辛的事情吗?
她双肘在身体两侧一撑,就要欠身而起,去看看现下穷剑君的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但他们两人眼下本就是有一半身躯交叠而卧,她这一动,姬无凛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把脸转向她,正好谢琇也略微撑起了一点身子,这一下他们两人的双唇险些撞上。
姬无凛:!
他慌忙又把脸转开,只感觉自己的脸上热辣辣地,烧得厉害。
谢琇:“……”
她默了一瞬,“哈”地一声笑出声。
这是什么品种的纯情少男啊。
正在她竭力忍住更多的笑意,以免穷剑君羞窘而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找到了。”他说。
“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找到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谢琇:“……!”
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了一瞬。
姬无凛慢慢地又转过脸来,他们两人的面容距离很近,呼吸相闻。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
他只是在很近的距离上,凝视着她的双眼,慢慢说道:
“我是剑修,平日常做的,不是越级挑战,就是锤炼自身。按理说,再深刻的疼痛,我也可以忍受才对……”
谢琇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在说琢玉城的那个幻境里,因为他每次OOC地离她太远,或者夜间拒绝遵循角色身份、与她同榻而眠的话,体内就会泛起一股无法消解的剧烈疼痛,作为惩罚。
但是,姬无凛现在用很真诚的神情望着她,一字字说道:
“我本应知道,若是自己不愿意的话,那么再极端、再刺骨的痛苦,也无法逼迫我……屈服于它的威慑,与人同榻而眠……才对。”
谢琇轻轻地“哦”了一声。
姬无凛道:“或许那个时候,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要更早地明白过来……”
他顿了顿,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
“我……我好像不是因为你聪明,才喜欢你的。也不是因为你有钱,才喜欢你的。”
谢琇:“……”
很好,这很有穷剑修直愣愣的风格。
穷剑君说:“你是不是美貌……我好像也没有注意过。”
谢琇:“……”
穷剑君说:“……那个时候,你的修为……也称不上很好。”
谢琇终于忍不住,轻巧地向天飞快翻了一个白眼。
穷剑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的气息急促,视线不安地在她脸上逡巡。
谢琇又被他这种本能的反应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咬牙切齿了一霎之后,终于皱起鼻子,朝着他像是一只坏脾气的猫儿那般“呵”了一声,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想当年她的武功与仙术实际上都等级不低,但为了扮演“合欢宗九师姐”,要勉强压下自己的实力,遇事不能撸起袖子就上,那可是太难了!
姬无凛似乎看出了她并没有真正生气,因此松了一口气。
他垂下视线,笑了一下。
“所以,我在想……”他轻轻地说,“我喜欢你,可能就因为……你是你吧。”
第617章 【番外3无情剑君】20
她是“瀚海宗弟子谢琇”, 他喜欢她。
她是“合欢宗九师姐谢九”,他也喜欢她。
不管她是谁,用的名字和身份又是什么,他都喜欢她。
愈是心思纯澈之人, 愈是容易于大道上精进。
当初, 师父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如今, 他才发现,愈是心思纯澈之人,一旦心中住进了一个人,便愈是不可能再容下其他人了。
他这么吞吞吐吐地说完,自觉表白得很差, 不但途中吃了她一记白眼,而且还被她的发笑打断过好几次。
他可能是表现得糟了一点……这样的话她会愿意接受吗。
穷剑君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没有把握。
他原本挟怒而来,一腔风雷, 不但因为自己胸中酝酿了许久的、针对于佛子玄舒的那些微妙的嫉妒,更是因为这几天以来自己一直在忍耐着那只无影无踪的魔爪偷袭、因而积累起来的惊慌、失措、疲惫和怒意, 最终都化为了强大的愤怒与困惑, 催促着他想要找出一个结论。
而且,他原本是想来找她, 希望她……原谅自己, 然后期待着她能给他一些希望,说在她那里, 他的重要性是领先于佛子的……
可是当他冲进她的卧房,赫然发现困扰了他这么多天的罪魁祸首, 正是她手掌覆盖之下的那只靠枕以后,他就脑袋一热, 一腔理智全部跑空,大脑里充斥了那些奇情话本的套路,非得想要一个说法。
有什么神通都收一收!若是真的想要……想要他的话,就直接说!他……他又不会不同意,就这么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地对他百般上下其手,害得他事情也做不好、觉也睡不好,这、这算是什么事呢!
结果他刚想开口,就被她再一次地暗算了。
……现在的结果就是这样,他莫名其妙地就被她强袭了,一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输到了她的手里。
无凛剑君成名已久,好像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可是现在,他好像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吃了亏。
他想跟她讨论一下那只破靠枕的问题,又想跟她讨论一下以后她要住在哪里的问题。
虽然……虽然她算是被“奉仙门”以甚么秘术请下界的天女,但是……倘若她在天界无事的话,他……他能不能期待她也可以暂时呆在凡间,与他朝夕相处,待他飞升上界时,再一道归去?
他有一千一万个问题想与她讨论,但他首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博得她的青睐,让她点头答应他的表白。
姬无凛感到一阵懊恼。
他可能是表白得不好。可是……这件事也没法提早练习。假如他事先能猜到今夜他竟然有这样的一番奇遇,他定然提前练习表白,提前修习……合欢之道,定要争取每一件事都让她称心如意,对他好感倍增才行!
穷剑君忍着心头忐忑,正要再问时,却忽然感到谢九抬起手来,勾住了他的脖颈。
“傻子。”她带笑的声音亲昵地说道。
语声落下,她的鼻尖接近过来,蹭了蹭他的鼻尖,微微一侧头,嘴唇就落到了他的唇上。
姬无凛有一瞬的屏息。
也许他从前不明白,每当自己接近谢九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屏息一霎,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得很快。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
那就是“心悦”啊。
很多年前,除了一柄破剑,尚且一无所有的灵璧宗穷剑修,遇见了一个女修。
她的身份是假的,门派是假的,来历也是假的;唯有名字是真的。
她叫“谢琇”。
她说,她有好多好多灵石,只可惜自己修为不济,行走江湖,总是怕人算计。
她说,她看他身手不凡,只是苦于被本命剑拖累,没有钱、也修不起,何不接受她的提议,为她聘用,做个护卫,挣些家资去修剑,大家双赢?
他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如此轻松就能赚钱,这样的好运气突然降临到了他的头顶。
而她却误认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贞洁担心。
于是她赌咒发誓,万般真诚地对他说,她对他万万不会产生任何邪念,一心只有大道,除去她有时候遇险,可能须得他来援手之外,大家可以各自安好,切莫打扰对方飞升。
他还来不及辩解,她就双掌一拍,笑嘻嘻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从此,他的人生就好像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原本的人生,其实是很枯燥的。只有练剑和修剑——哦,或许还有赚钱。
但是,遇到她之后,他发现人生原来还可以是如此多姿多彩的。
为了斩妖除魔,她与他假扮过有情人,也与旁人假扮过有情人。
或许是她的演技太出色了一点,足以骗过控制幻境的妖魔鬼怪,因此也让他无所适从,不知道她的心究竟落在何处。
后来,她真的抢先一步飞升天界。
他本以为在他同样飞升上界之前,是很难再见到她了。
……谁知道,他独自一人在外行走,会误入此地,若入桃源;而且,还会在此与她重逢呢?
忽然,他的眼前起了一阵波动。
这很奇怪。
他起初还以为是因着他们刚刚结束的那一个深吻,他的视线由于情动而朦胧,所以并没有看清眼前的世界。
但是,当他努力又将双眼睁大了一些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真的在震颤,在崩解。
他蓦地惊惶起来,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还在他面前的她。
但是他却发现,刚刚还侧躺在榻上,眼眉含笑,温柔地吻他的阿九,现在却一袭素衣,臂缠缭绫,立于榻边的地上,凝视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姬无凛:……?!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坐于床上,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身上也变回了他最初来到“奉仙门”的那一日,所穿着的一身天青色法袍。
他愕然望着面前的谢九,喃喃道:“……阿九?”
谢琇依然微微笑着,心下却想要重重叹气一百回。
事到临头,她才终于记起来这是哪一幕剧情。
在原作里,无凛剑君行走天下时,有一回误入某个秘境,险些折在里头,还是小师妹颜若姿因着某个机缘——在谢琇看来,根本就是靠着身为女主角的气运光环——闯入了这个秘境,才算打破了该秘境制造出来的强大幻觉,无凛剑君得以与颜小师妹联手将之破除,获得了这个秘境的传承。
而那个暗藏杀机的秘境,叫“黄粱秘境”,能够发现踏入秘境之人内心最深处最渴望的事物,再编织出一个强大的幻境,将人拘在其中,由此逐渐吞噬来人的修为与精气——
甚至,它还可以凭借幻境中幻化出来的、那位落入它圈套之人的“心上人”,来吞噬对方的精元。
原作里并没有明说无凛剑君究竟是为何在“黄粱秘境”里被困了一阵子,好像安排这个情节,就只是为了让小师妹真正施恩于近乎无所不能、武力值强大的“无凛剑君”,进而为他们两人之间可能的感情发展打下强而有力的基础似的。
毕竟,合欢宗的小师妹武力值平常,又为了顾及她正牌女主的地位,作者不可能安排她给无凛剑君下个药什么的……再说,无凛剑君如此修为高深,轻易也不可能中招。
所以,他一定要因为某种原因陷在一个危险的秘境里,又不会真正危害到他的性命;然后,他久久未能破境,小师妹就可以登场拯救他了。
强大又冷漠的剑君,为弱小而执着的一朵小花所救,那朵花便长到了他的心上——是多么受欢迎的套路!没有人能不被感动!
谢琇:“……”
很好,这好像还是她经历之中的第一次,见鬼的时空管理局,为她安排了一个“幻境中幻化出来的假人”这样的身份!
她做过女鬼,也做过大妖。有的时候没有实体,有的时候可以虚实之间随意切换。
……但是她的经历里,还真的没有一次,是做那一枕黄粱的梦中人,幻境破除,便要随之消散的!
小师妹是奋不顾身来救剑君的女主,她却是幻境之中蛊惑剑君的虚影。
小师妹是秘境破除后,随剑君千山同行的真命天女,她却只是幻境重重里,为了摄他心神才幻化而出的“心上人”。
……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
不愧是系统自动发给炮灰组的任务。
这种破任务,本也不可能发到女主组那边去。
谢琇感受着四周隐隐传来的震荡,叹息了一声,终于开口了。
“原来……我只是幻境中人啊。”
她眉目平静,凝注于姬无凛脸上的视线里却隐有一丝悲哀。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奉仙门’,而是秘境所制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而刚刚,不知道他们两人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或许是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心悦于她,或许是他们两人的表现,足以达成“两情相悦”的ENDING,在仙侠言情文里,这已经是足够重要的条件——于是,这个幻境就被破除了,开始崩解了……
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残忍的事实一般,她垂下头,稍微舒展了一下双臂,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自嘲似的笑了。
第618章 【番外3无情剑君】21
姬无凛仿佛被她的这一声轻笑和结论所惊醒。
他忽然合身扑向她的面前, 一下子攫住她的双臂。
“不……怎么可能?!”他哀声喊道,脸色发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们……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你的身躯是热的!是真实的……我还拥抱过……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但四周传来的震动感愈来愈清晰, 他也愈来愈无法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她刚刚才温柔地亲吻过他的嘴唇, 容纳过他的热情, 抚摸过他的心口……
她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温暖明亮……她怎么可能是假的?!
谢琇垂目凝望着他。
由于穷剑君是直接从榻上扑过来的,因此这一刻他依然是半跪在榻上、而她站在榻边, 比他还要高出一些些;所以他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她的脸。
他就那么面带哀色地仰望着她,像是忽然变得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失措, 那么彷徨……
谢琇明白,这一回即使没有小师妹冲入“黄粱秘境”, 从外打破幻境, 但假如她任凭幻境就此破碎,她这个“被幻境制造出来迷惑剑君的‘心上人’”也随之一同消失的话, 这个修复任务依然会被判定为圆满完成。
因为, BE也能完成一条故事线啊。
而“幻境制造出来的天女”与“不慎踏入幻境的剑君”之间,本就不可能有什么HE。
让这条故事线在此划下句点, 那样的话剑君在后续的剧情里还有可能回到原作的轨迹上,与小师妹——
谢琇忽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狠狠咬了咬牙。
哦,可见鬼去吧!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擅长搞砸一切的小菜鸟了!她现在可是时空管理局积分榜的榜一大姐大, 即使真的拆了一对官配CP,分数也足够扣的了!
她反手捉住穷剑君的手臂,露出一丝有点狰狞(?)的笑意来。
“合欢宗谢九,是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相好的男人拱手让给别人的——”她一字字咬牙切齿地说道。
穷剑君:……!!!
虽然她说得杀气腾腾,让他的脑子懵然了一瞬;但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觉得她说得粗俗无礼,反而脸上不自觉地慢慢泛起一片红潮来。
他是……她“相好的男人”吗。
这么粗鲁的措辞,他居然还从中品出了巨大的甜蜜来。他这是……疯了吧?
四周的一切都在剧烈地震荡和崩解。从门窗、地面、桌椅、陈设,到他身下的床榻,到榻上的那只不再发挥任何作用的靠枕……一切都在流光之中化为明亮的碎片和粉屑。
只有他们两人,依然置身于这一切混乱的正中。
她的头发上、肩膀上,仿佛也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光点。
姬无凛:!!!
不……不要……!
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之大,好像要将她牢牢地嵌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与她融为一体,这样才能挽留她一样。
他抓痛了她,但她并没有生气。
他想要挽留她的心意,她已经很好地收到了。
而现在要做的是——
找出一条能够取信于此间天道、又能够替代“剑君与小师妹携手同游江湖,并肩修炼、共同飞升”这一主线剧情的道路。
在原作里,说是“剑君与小师妹携手飞升”,实则还是有个先后顺序的。
无凛剑君先行飞升,飞升时的天降异象大作,还降下灵雨造福剑君飞升之地附近方圆百里;而小师妹是距离无凛剑君最近的那个人,吸收的灵气自然也最多。
小师妹是借助剑君飞升时造福周围的这些灵气,完成了最后的进阶,才能紧跟无凛剑君飞升上界的。
而她的飞升,打破了“男女主角一在仙界、一在人界,无法团圆”的BE方向,达成了“两情相悦、继续仙界同行”的HE结局,原作才得以圆满。
……所以,现在,要达成那样的HE,余下的不是只有一个条件需要满足了吗?
那就是“剑君飞升上界”——因为九师姐已经是“兜率天女”了啊。
而在剑君飞升上界之前,他的CP不管是谁,都需要满足“携手同游江湖”这个先决条件。
谢琇开始飞快地在心中寻找起能够令天道满意的解决方法。
她这个“兜率天女”当初的飞升过程虽然是假的,但在她离去之后,故事能够一直进展至此,就说明此间天道已经认可了她当初“以功德飞升兜率天”的设定。
而天人下凡,也不是没有途径。
下凡历劫是一回事,或许……助当世气运之子飞升,也是个好的理由?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向天道证明,当世的气运之子,需要的助力,只能由她来提供,别的人都不行。
谢琇微微翘起唇角。
她的轮廓已经开始虚化,从额角、耳尖,也飘出了淡淡的光点;但是她依然镇定如昔,只是一直凝视着姬无凛,目光执拗而明亮。
“姬寒容,你有什么心愿?”他听见她问他,一字一顿,像是山林间回荡着的暮鼓晨钟,足以震动人的心弦。
“作为兜率天女,我都可以为你达成。”
姬无凛一震。那颗于情爱一道上,总是显得无比迟钝呆拙的脑袋,忽然变得无比清明。
“……我想要你留下来!”他大声吼道。
“姬寒容,想要永远和谢九在一起!”
他看到她弯起眼眉,微微一笑。
“……即使,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她问他。
姬无凛毫不犹豫,甚至在她的话音还未落地之时,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任何代价都可以!”
年轻英俊的剑君朗声说,他身后斜背着的本命剑“至曙”,亦忽然在鞘中震荡了一下,通身散发出一层光晕。
谢九好像都被这突生的异象惊得微微睁圆了双目。
不过片刻后,她忽而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就是功德金光吗……”
姬无凛:“什么?”
谢九正色道:“如果我说……你要勉强留下我,就须以你累积至今的全部功德作为交换呢?”
姬无凛愣了一下。
他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积攒出甚么功德来。
……他又不是佛修,平时行侠仗义,也只是秉持真心,维护正义而已——这样,都能积累出足以将她换回来的功德吗?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他立刻说:“那就换!”
他表现得像个愣头青一样,明明还一脸状况外的模样,却对她提出的条件毫不犹豫地即时给出了答案。
谢琇感到身周的震荡仿佛在渐渐减弱。
……这说明,这种交换条件,此间的天道亦是认可的!
她就说嘛,她能以“功德”提前飞升,佛子亦需要“功德”才能达成飞升的条件,那么换作是当世的气运之子无凛剑君,当然也可以!
谢琇精神一振,紧接着又问道:“那么,你飞升上界的时间,又要延后许多年了……因为你的功德全数清零,你也不得不从头攒起,或许会比从前要多花很多力气和时间——可能是几百年,可能是上千年——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穷剑君直愣愣地反问道:“可是,数百年也好,数千年也好,你总是和我一起的吧?”
谢琇:“……”
她怔了一瞬,哑然失笑。
“……傻子。”她温柔地说道。
穷剑君终于听明白了她言语背后的意思,眼睛一亮,忽然跳下榻来,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
那张床榻在他身后化为虚无,正如这个房间内的其它事物一样;但是,被他紧紧抱住的谢九,却依然身躯温热柔软,真真切切地在他怀中,没有消失。
姬无凛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么,阿九……现下,我……是不是你的那个……呃,‘命中之人’了?”
谢琇一愣,大脑吱吱嘎嘎地运转了数息,这才从几乎被她遗忘的剧情里找出了这个设定。
合欢宗弟子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须得找到一位“命中之人”,然后与他共同修习合欢之道——也就是双修——方可。
虽然算起来这并不是“谢九”的第一次下山历练了,但这的确是——“谢九”第一次与人双修。
既然是合欢宗的看家本事,那所谓的“合欢之道”就讲究极多,方法百出,并不是简单男女欢好,就能算是“双修”的。
谢琇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一节,但她没有想到堂堂无凛剑君,居然还能牢牢记得合欢宗弟子考核的硬指标!
她不由得失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个的?”
姬无凛的耳尖红得好似都能滴血了。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我……我是当初……听贵宗门的那位……呃,四师姐提起的,所以就……就不自觉地记住了。”
谢琇:“……噗。”
啊,对。
当初他们确实曾经遇到过合欢宗预定的下一任宗主、四师姐唐绿裳与她的道侣,温华宗的符修大师兄蔺钟诺。
四师姐也的确是提起过好几回那个“合欢宗弟子头一回下山要达成的小目标”。
但是,在谢琇印象里,四师姐多数时间是在佛子玄舒的面前提起来的!何时又把穷剑修荼毒了一遍!
而且,穷剑君这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哦,简直要冲破天际……哦不,冲破秘境了。
他哪里是单纯地在关心她的“下山历练小目标”呢?!
他是在打探她之前与佛子玄舒之间的关系究竟有没有亲密到某种程度,顺便……还在暗戳戳地跟她要一个名分!
合欢宗弟子的“命中之人”,很多都是她们后来的道侣——这倒不是合欢宗突然推行“从一而终”的观念了,而是因为……合欢宗弟子的武力值往往稀松平常,和“命中之人”双修之后,也打不过人家,不答应让对方做道侣,对方可是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而且,作为合欢宗宗主嫡传弟子,她们师姐妹比起普通的合欢宗弟子,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
那就是——在选定一位合适的人选之前,决不轻易答应双修。
她们的精元难道就不是精元了吗?……自然是要找个小仙男慢慢调和了。
——合欢宗下一任宗主四师姐如是说。
能被宗主收为嫡传弟子,她们师姐妹也各有天分,并不是那等需要靠着双修才能进阶之人。
所以,她们师姐妹之中,虽然出过几位恋爱脑,但选择起“命中之人”来,还真的都颇为慎重。
……后来的翻车,只能说是那几位师姐的眼光尚需磨炼。
但是那几位师姐的道侣,当初也是人模人样、出身清白、修为不俗之人,至于人品问题,只能说是人心隔肚皮,一次翻车不等于次次翻车,下一个会更好!
当然,穷剑君是没有翻车之虞的。
他就是个此世仅见的死心眼,连天道为他安排的CP都要拒绝,就只是为了他初出茅庐时遇见的金主姑娘。
……这什么男女反转的金主包养文学。
谢琇想了一回,不由得愈想愈觉得有趣,最终难以控制自己的神情,灿烂地笑了出来。
当年的灵璧宗纯情男大,现在已经是当世有名的无情剑君。
可是在遇上她的时候,他永远是这么一腔热忱、满心纯挚,朴质得近乎笨拙,任凭她调侃和作弄,只知道向着她捧上那一颗滚烫的真心……和他那不食烟火冰冷小仙男的外貌一点也不相称。
谢琇微微踮起脚尖,忽而双手环绕过姬无凛的颈子,抱住他的头。
“姬寒容。”她说。
姬无凛:“……嗯?”
然后,谢九一偏头,就覆住了他的嘴唇,在唇齿交缠、气息相闻之间,她的声音显得无比温柔。
“你真可爱。”她含笑说道。
姬无凛:“……”
所以他到底是她的“命中之人”,还是……不是啊!
幻境已然完全崩塌,此刻他们似乎站在秘境的花树之间,清风吹拂,风里带来草木百花的清香。
他被她吻得头晕目眩。可是,她并没有消失。
并没有随着幻境的崩塌而一起无影无踪。
这就已经很好了。
或许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与她的相遇,是要拿出自己全部的功德、财富与运道——去换取的。
现在,他依然很穷。
不但没有钱,还没有了功德。纵使被幻境压制的修为又恢复了原状,但是飞升大道好像又离他远了一些,需要他从头做起。
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
……因为,他也是有金主姑娘的人了。
金主姑娘会照顾他,维护他,关怀他,温柔地爱他,给他修剑,和他一道行善积德,行侠仗义……天下之大,他们两人亦能把臂同游。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番外3无情剑君~完】
【请继续收看接下来的其它番外】
第619章 【番外4邻家弦哥】1
谢琇:“谁上学的时候还没暗恋过个把邻家小哥哥呢?”
谢琇:“你们有, 我自然也有。”
谢琇:“……你们那是什么惊悚的眼神?!我也是有少女心的好吗!”
旁边的小姐妹嘻嘻笑了。
“作为定吾高中的大姐大,你可以把拖把从这个倒霉蛋头上收回来再说这种话吗?”
谢琇:“……”
她狠狠瞪了一眼面前满脸爆痘的少年,目光扫过自己手中伸过去、还杵在他头顶的拖把。
他现在头上还顶着个拖把头,看上去就像是顶着某种滑稽假发的小丑。
谢琇冷哼了一声, 把手撤了回来, 右手顺便耍了个很帅气的剑花, 那拖把在她手中舞得就像是一柄剑一样令人眼花缭乱。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女生,我就把拖把头塞进你嘴里!滚吧!”
那爆痘少年慌忙转身跑了。
谢琇顺手把拖把拄到身侧,深藏功与名。
这个小世界也是福利休闲小世界,但却跟其它福利休闲小世界不太一样。
其它福利休闲小世界,任务者进去之后基本上的标配都是豪门子女, 躺平咸鱼都毫不费力,可以充分享受人生和金钱的快乐。
但这个福利休闲小世界,为任务者提供的快乐则是——
校园小甜饼的快乐。
一般来说,校园小甜饼是最不容易崩坏的小世界类型之一。一来是校园背景下, 最大的问题不是学习成绩不好,就是男女主角出身悬殊——但后者也可以搞成流星花园的类型, 如今校园背景的作品又不允许牵涉到别的什么阴暗面设定, 所以任务者们整天卷生卷死,卷的都是成年人的世界。
即使自己进入某个任务小世界时年龄未成年, 但那种古代背景下, 女孩子十五岁都能出嫁了,所以要面对的还是成年人的困难。
现代!校园!只能!小甜饼!所以!崩不了!
……但是, 谁又能拒绝钻石男高或者纯情男大的魅力呢?
所以时空管理局特意精选了几个古早校园paro小世界,限时开放给任务者们当作福利。
只是没想到大家一窝蜂地涌上去申请, 又是限时体验,所以这几个小世界里简直人满为患。
为了不落下厚此薄彼的话柄, 时空管理局祭出了最有效的法子:随机抽选。
运气好的自然能够随机到小世界的主角或者豪门配角,自动躺平享受。
运气不好的——如谢琇这种经常在无保底游戏里百连不出SSR的非酋,随机到的,居然是学校里的校霸!
唯一值得感动的,是时空管理局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规定但凡是情侣一同申请的,必须进入同一个小世界,抽到的角色也必定是CP。
后来申请的任务者人数实在太多,连CP组合都不够分了,时空管理局就又追加了一条规定:即使不是CP,也一定是两个有点特殊连系的角色,并且这两个角色在原作中都是单身,没有固定CP。
抽签的时候,盛应弦自然是让谢琇去抽的。他对她仿佛有点那个盲目的自信,觉得她抽到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谢琇:我都不敢这么信任自己的小黑手。
果然,她抽到的是最次一等:原作里的青梅竹马邻居,但一直到大结局也没发展成CP的两个人。
盛应弦倒是含笑安慰她,说他一直很遗憾他们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这一次可以弥补这样的遗憾了,倒也是一桩幸事。
谢琇听着,简直想翻白眼,却不知道该朝着谁翻。
她的小黑手抽到的这个青梅竹马,可是清清白白一直到结局的啊!即使这个小世界是福利休闲番,但是也不能崩了角色人设!
所以!这就代表!他们有那个青梅竹马的命,却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表现一下郎有情妾无意!或者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的单箭头!
抽签结果出来的时候,谢琇当即就拍了自己手背一下。
我怎么就长了这么个小黑手呢!
……
好,现在,谢琇是定吾高中年方十七的女校霸了。
而盛应弦是她的邻家哥哥,比她大六岁。因为这种有点悬殊的年龄差,两个人号称是青梅竹马,但一路上都没机会同校,更不要说同班了。
笑死。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班同桌,耳鬓厮磨……不存在的。
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想要跟他合情合理、不崩人设地呆在同一个房间里,还要靠谢琇耍赖。
“弦哥,你快教我,这道题我不会,你要多讲几遍。”
盛应弦叹了一口气,温和地望着她。
“琇琇……你是不是忘了,上次考试你数学考了第一名?”
谢琇:“……”
啊,可恶,是的。
可是谁说第一名就不能谈甜甜的恋爱,和邻家的crush大哥哥展开一场课后补习的呢!
早知道那道附加题就不做了!……不对,不做的话就拿不了第一名,拿不了第一名就等于OOC,OOC了这一趟就全白来了,还得回去承担闹崩小世界的责任……
好的,课后补习梗pass。
可恶!放课后的补习!这是专属于现代校园的香香梗啊!她决不允许就这么白白眼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谢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弦哥,你快教我,这道题我不会,你要多讲几遍。”
盛应弦无可奈何,翻看了一下她拿来的练习题,简直头都大了。
“高数你现在还学不到……”他叹着气想要把那几张纸收起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即使这只是一个福利休闲小世界,但生性认真的盛应弦,对于自己要扮演的这个邻家哥哥角色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所以他还真的翻看过这个“盛应弦”案头所有的参考书,并且还试做过那堆习题集。
他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从案头那一堆习题集里,拽出一本来摊开。
果然,都是从那本习题集里抄来的。
他简直头大。
“所以……琇琇,你从我做过的专业习题集里抄来几道题,是想……”
谢琇笑着,脸上根本没有“啊,被拆穿了”的不好意思。
“那你训我也行啊。”她笑嘻嘻地说道,“邻家哥哥对隔壁的学渣妹妹不听课、不学习的态度感到不满,义正辞严地训上两句,这不也是为了邻家妹妹好吗?”
盛应弦:“……”
谢琇:“……学渣妹妹要是再屡教不改的话!邻家哥哥生起气来,还可以体罚——”
盛应弦觉得自己的血压都升高了。
“……够了。”他的叹息声可能都要传到隔壁她家去了。
“你这都是哪里来的妄想啊?!”
谢琇笑眯眯地说:“哦,不可说,不可说~”
盛应弦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每当她的话尾带着可疑的波浪线时,事情大概都要糟。
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这次扮演的还是一位校霸!也就是说,她口花花,说些大逆不道的台词,这都是正常的!不会受到惩罚!
可是他只能拘于角色所限,咳嗽了一声,将那几张纸叠放起来,捋得平平整整,再退还给她。
“咳……别胡闹。”或许是因为他要说出的是阻止她的台词,有可能会引发她的不快,因此他的语气听上去异常地温和。
“你……你现在还是高中生,不应该想那些……出格的事。”他在自己脑海中学到不久的那些关于现代社会的知识中翻了翻,勉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劝服她。
毕竟他们是来这里度假为主的,同一个小世界里应该还有其他扮演不同角色的同事也在度假……不能搅合了大家难得的假期,也不能闹崩了小世界,辜负了时空管理局的好意……
虽然这些道理,他拘于人设所限,不能一一直接说出来,但她一定是能够明白的吧?
他期待地望着她。可是一贯非常成熟沉稳、非常善解人意的琇琇,这一次却好像是个不成熟的叛逆期青少年一样,专门跟他唱反调。
“可是我就是想要早恋!”她梗着脖子,直眉楞眼地冲着他说道。
“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有机会早恋,不知道有多遗憾……好不容易又有了这样的机会,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吗?!”
盛应弦:“……”
他本来该板起脸说她一句“荒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一点想笑。
他不得不又咳嗽了一声,借以压下已经涌到喉间的那些笑意。
“咳,你以前……为什么没有机会早恋?”他一本正经地问道,表情不知道有多严肃正直。
“是学校不许吗?”
谢琇瞥了他一眼。
哼!她现在已经很了解他了!瞧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哪里是为了关心什么学校的规定!一定是想要打探她在进入时空管理局之前还有没有谈过恋爱!
可是啊,这世上最香的两个梗,一个是坏蛋的真心,一个是好人的坏心眼(。)
谢琇在唇角隐藏起一丝笑容,双手环在胸前,冷冷说道:“我是那种学校不允许,我就不去做的人吗?”
盛应弦:“……”
啊,对。
她现在扮演的,还是个校霸。所以她这么说,简直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620章 【番外4邻家弦哥】2
校霸琇琇神气活现地昂着头说道:“我没早恋成, 当然是因为我们学校压根就没有令我心动的帅哥了!”
盛应弦抿紧唇,想要隐藏自己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笑意,可是他发觉自己愈来愈难以控制面部的表情。于是他把脸撇向了一边,以免他真的OOC到露出高兴的神色。
“……咳。”他不得不又清了清嗓子。
“那可真是……遗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沙哑了一点, 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 琇琇头顶上的天线——如果她的头顶上真的长着这种玩意儿的话——猛地就竖立了起来, 四处扫描了一周之后,锁定在了他的身上,还发出哔哔的警报声。
“哦~~?”她的话尾又出现了那种带着小钩子的波浪线。
盛应弦:!
他有一点意识到什么,慌忙灭火。
“不,我没——”
可是他后面的话, 已经被她猛地扑上来的动作打断了。
他猝不及防,猛然往后一仰。
幸好他这把椅子承重不错,结构也够结实,没有向后翻倒。但她这么往上一扑, 就跨坐到了他的腿上,他被迫后仰的力道, 也足以让这把饱经磨难的椅子, 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
盛应弦:!!!
他的脸上和脑内,都轰然一下着了火。
可是她依然不肯放过他。
“所以, 弦哥, 跟我早恋吗?”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和他面对面, 双臂自动地缠绕在他的颈子上,笑眯眯地盯着他, 问道。
“怎么……可能!”盛应弦惊得连拒绝的台词都结巴了一下。
“我是个成年男人,怎么可能和未成年少女……这、这是犯法的吧?!”
谢琇:“……噗。”
不行了, 乖巧老实地死守着那些规矩的弦哥,真是香到她这个未成年少女想要啊呜一口把他吃掉的地步!
她当然不会真的做些崩掉这个福利小世界的坏事。可是——
自从他们两人在一起之后,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仿佛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美满是美满,但就是……好像缺少了一点儿刺激的感觉。
所以,福利番嘛,在合理合法的范围里故意制造一点儿小刺激,难道不可以吗?
盛应弦自然是不知道她这些坏心眼的。他被迫双手圈在她的腰间帮她掌握平衡,手劲重了怕崩人设,轻了又怕她掉下去,一时间愁得连那点羞涩之意都淡了许多。
然而琇琇好像一点都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嘘。”她压在他身上,还要故作神秘地阻止他。
他动弹不得,一想到自己扮演的这位邻家哥哥,对隔壁小妹妹在这个阶段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感情这一设定,就头痛不已。
……谁会来度个假然后把小世界搞崩的啊。
他叹了一口气,试图说服她。
“琇琇,我们现在不能——”
可是她却狡黠地笑了。
“不。”她说,“是你不能,但是我能。”
隔壁妹妹既然是校霸,那干点出格的事情,也并不过分吧?
邻家哥哥是好学生,那什么都不敢做,也不可能对大胆造次的隔壁妹妹真的动手,比如推开她、狠狠斥责她——这也是应该的吧?
“校霸强迫好孩子”这个命题的唯一一点正道上的爽感,正在于此啊!
她不管不顾地向前倾身,感到随着她的脸一点点接近他的面容,他的气息也逐渐不稳起来,她坐着的那双结实有力的腿更是愈绷愈紧,到了最后简直就像是一块钢板那般硬梆梆的——
她堪堪停在距离他的双唇只有一寸之遥,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上下起伏,显见是心绪激荡到了极处。
现下,他被她牢牢钉在这张椅子上动弹不得,也躲避不开了。
而他们两人在这个小世界里的“父母”,甚至隔着一块薄薄的门板,就在外面的客厅里言笑晏晏,一点都不知道他们心目里的“乖孩子”,躲在那一道门后,正在做些什么——
尽管他们什么都还没有做,但是谢琇已经简直整个人都要愉快得天灵盖飞起了!
哦哦,这就是福利番的真谛吧!
谢琇再往前逼近了一点点,眼看着盛应弦的双眼居然又睁圆了一圈,头也不自觉地往后倾去,好像想要躲避她下一秒落下的亲吻似的,心中更是笑翻了天。
她用了一点力气,野蛮地扣住了他的后颈不允许他再躲,自己则是凑近到一说话就能擦蹭到他嘴唇的地步,用气音近乎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如惊哥哥?”
盛应弦:!!!!!
不,他无力地想,他在这个小世界里,不应该叫“盛如惊”,因为现代人是没有表字的……
……可是,这是他未曾听过的称谓。他忍不住就想要多听一听。
从前,不管她是小折梅,还是琇琇,也都不曾用这个称呼呼唤过他。
所以,他根本无力反抗。
他抗拒不了她的接近,也抗拒不了她的呼唤。即使在这个时代里,她这个年龄,刚刚卡在“成年”定义的前一刻,他应当发乎情、止乎礼——
可是,当她微微偏过头,错开他的鼻尖,将双唇覆盖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在她唇齿间去寻觅和捕捉那一抹熟悉的甜香。
她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因此她也总是甜甜的。
今天她来之前,不知道吃了什么,唇齿间的甜香尤甚。
他忍不住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胸腔震颤着,低声问道:“……你刚刚吃了什么?”
他听见她“哧”地一声,得意地笑了。
她重新又凑过来轻啜他的唇,小小声地说道:“草莓巧克力。”
哦,是只有现代才有的,新鲜又甜蜜的零食。
盛应弦的理智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太过沉迷于这个甜蜜的吻,但感情却让他忍不住要沉醉其中。
……他前几天还在大学的校园里碰上了一对同样来自时空管理局的情侣,他们运气足够好,抽到的不仅是原作中就在恋爱的CP,还是校服到婚纱的设定,身上那股恋爱的甜蜜气息简直冲天而起,毫不掩饰,当着大家也是亲亲热热,大洒狗粮,连盛应弦这种“另一半”闻名整个时空管理局的“同事”,感觉仿佛都被他们踢了一脚!
明明,他也是有另一半的人啊。
谁说大男人就不能有点小委屈了呢。
他这么想着,心头的防线就略略那么松了一松,没有阻止她灵巧的舌尖往他的口中钻。
……可是下一刻,房门上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轻叩!
这个小世界里他的“母亲”,在外低声而礼貌地喊他。
“阿弦,我可以进来吗?给你们切了水果——”
盛应弦:!!!
……所以,当他的“母亲”许女士在几下轻敲之后,得到了儿子“请进”的应声,开门进入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又是另一幅景象。
儿子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腿上却奇怪地放着一只原本堆放在他床头里侧的熊猫头抱枕。而在那只抱枕上还架着一本摊开的书,儿子仿佛看得十分专注。
而邻居谢家的那个小姑娘,却靠坐在床头,悠闲地玩着手机。
……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在辅导功课的样子。
许女士:?
她狐疑的视线在儿子和谢家小姑娘之间来回逡巡了几遍,终于还是抵不过那点忧心,问道:“……阿弦,你……没有在给琇琇辅导功课吗?”
儿子干咳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只是翻过了一页书,好像看得很认真似的。
“……没有。”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一点低沉。
许女士刚想再问,谢家小姑娘就笑嘻嘻地一下子从床边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端着的果盘,语调很亲昵地说道:“许阿姨,我在跟他生气呢!”
许女士:“……怎么了?阿弦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
谢家小姑娘嘟起嘴道:“阿姨你看我送给他的抱枕!他都堆在床里头最靠墙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用过!全是崭新的!简直浪费我一片好意!所以我就跟他说,让我学习可以,他今天必须当着我的面,从头到尾抱着我送给他的一个抱枕,否则我就不配合!”
许女士:“……”
她的视线瞥向儿子床上堆着的三四个与他的风格和年龄完全不搭的卡通抱枕。
确实,她也知道那都是谢家小姑娘送来的。
她也隐约猜到,谢家小姑娘应该是对她家儿子很有好感。
但是……她这个儿子是个榆木脑壳啊,还规矩守法得不得了——过马路行人绿灯不亮,没有站在人行横道线上,即使十字方向道路上没有车辆来往,他都不会横穿马路的那一种。
所以,他肯定不会对未成年少女出手——即使只是单纯谈谈情的柏拉图也不行。
许女士又扫了一眼他和谢家小姑娘之间那足有半个房间那么远的距离。
可能刚刚的违和感只是一种错觉……?
许女士于是就笑了笑说:“等一下就要吃饭啦。你妈妈回家去接电话了,下午可能还要出去加班,琇琇你就呆在阿姨家吧?”
谢家小姑娘在回答之前扫了一眼书桌边坐着的榆木脑壳。
“好呀好呀!”她单手托着那个果盘,用另一只手挽住许女士的手臂。
许女士被她哄得很开心,走了。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谢琇这才转向盛应弦。
此时盛应弦刚刚那挺直的背脊都深深弯了下去,像是无比疲惫似的,他崩溃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谢琇憋着笑,走到他身边,顺手把果盘放在桌子上,就要去抽走他放在腿上的那只熊猫抱枕。
盛应弦被她这么一吓,下意识飞快地用手按住了那只抱枕。
“不许乱动!”他低声喝道。
谢琇:“噗……哈哈哈哈哈哈——”
盛应弦这才反应过来她就是在打趣他,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一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