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满腹疑团,还试图用手指捏一捏蜡烛精时,头顶传来谢昀的声音。
“罗纨之。”
罗纨之立刻止住了动作,抬眸去看谢三郎。
这一看她便屏住了呼吸。
神姿高彻的谢三郎静坐不动,细密的睫毛半覆,掩去眸光里的幽暗,他玉色的面颊上染了薄红,就好像被夕阳的光照暖了白玉,而那点红过度到唇瓣上忽然变得极其艳丽。
这种艳丽似附带了攻击性,轻而易举击溃了没有防备的女郎。
心脏似是被重物压住,过了电一样,酥酥麻麻。
罗纨之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就好像突然被神仙定住的小妖怪。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道不平静的呼吸交织。
一声低笑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安静。
谢三郎首先缓和过来,望着罗纨之,弯起了眼。
“不是说我是不是骗了你,你看一看便知。”
谢三郎用他那艳丽的唇,又轻轻地问她:“你还看吗?”
——“你还看吗?”
这四个字一个个落下,罗纨之心里就“咚咚咚咚”敲了四下警钟。
“……不必了。”
罗纨之还不至于傻到认为这是谢三郎对她的邀请。
她懂,这是欲拒还迎。
所以不能看,非但不能看,最好也别问!
况且,她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但是那显然不会是她要找的蜡烛。
蜡烛虽然是蜡脂所制,但凝固后表面应该是僵硬的,而不是有些弹?
说是弹也不对,应该说是像是包着皮的骨头,软里透硬。
罗纨之蜷起手指,把身子的重心往后坐,远离了眸光都透着危险的三郎。
谢三郎袖子一挥,又把腿包括“蜡烛精”遮了个严实,她要想再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她也不是很好奇。
罗纨之若无其事转身,把已经捡好的蜡烛重新归拢在一起,又复数一遍,还是少。
她望向谢三郎,也可能被他别的地方压住了。
谢昀你有事找我,是蜡烛的事?”
“……不是。”
罗纨之本来打算等三郎有空的时候再讲,没有防备他今夜突然前来,还跟她闹得“不太愉快”,故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提。
提,怕他不答应。
不提,罗家的事摆不平,月娘还在里面受牵连。
罗纨之犹豫了一阵,软下嗓音道:“是有关我阿父的事。”
女郎能屈能伸,总是叫人感慨其如蒲草的韧性。
“罗大人的确不易。”谢昀闭上眼匀了匀呼吸,才又道:“上一个起部曹尚书殆除赃滥,被御史台检举,车裂而亡。”
“车裂?”
罗纨之脸色剧变,当这官风险这么大?
谢昀补充
:“起部曹是个肥窝,然前官死得惨烈,故而此缺一直未有人顶。”
罗纨之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烂摊子没人要,难怪皇帝这么大方,这分明不是好差,而是干不好要人命的差。
罗家主待她不好,但她也没有想过要他死。
至少,在她与月娘找到出路之前,罗家不能出事。
“三郎,你可有法子?”
她才刚问,谢三郎就应答如流,可见对这些事情早就了若指掌。
“法子有。”谢三郎许是因为她识趣没有坚持要看蜡烛精,倒没有坐地起价,反而很好商量地道:“不过要叫罗大人再吃几日苦。”
罗纨之想也没想就代罗家主答应了。
吃点苦算什么,别吃断头饭就好。
“家父一定会报答郎君的相助之恩。”
罗纨之替罗家主说情,但是这个恩情她可不会自己还。
谢昀颔首,又道:“你且回去休息吧,这些……晚些让南星来收拾就行。”
罗纨之早已经累了,也巴不得快点回去休息,只是奇怪道:“郎君你……不回去吗?”
是腿麻了,还是……?
谢昀似笑非笑挑起唇角,“你这样好奇,留下陪我也可。”
罗纨之马上道:“三郎自便。”
/
夏日炎热,蝉声如噪。
素心与清歌都是建康土生土长的人,早习惯了此地的闷热,倒是罗纨之是初来乍到,受不住,手里刀扇挥个不停,人也蔫蔫没有精神。
“还在为程郎君的事闷闷不乐?”素心给她端来酸梅汤,宽慰道:“虽说见不着面,但是你若是想,可以写信给他,之前浅霜亦是这样做的,现在两人不也好好的。”
素心还在给她出主意。
“程郎君最近不来文渊阁读书了吗?”清歌不知道这件事,坐下来端起自己面前的酸梅汤大饮了口,眼睛骨碌碌看着罗纨之。
素心拍了拍清歌的脑袋。
“南星说是郎君给他按份例领蜡烛,让他专心在自己屋里念书,以免来去奔波……郎君何时这么关心一个寒门子弟,可见程郎君定是有才,郎君起了惜才之心。”
罗纨之扶住透出沁凉冷气的碗壁,脸上唯有哭笑不得。
素心等人都不知道是三郎横插了一脚。
不过她与程郎君到底情谊还不深。
程郎君有了谢三郎相助,还是会继续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将来出人头地、入朝为官。
而她也会如此,现在的她又怎会为一、二郎君停下脚步。
午后,气温稍凉,罗纨之出了府。
她向素心告了假,打算去城西看看自己的铺子。
在书里看得再多,也不如实地去考察一下。
南星爱动,很乐意陪她走一趟,罗纨之刚好也需要他这个谢家人为她撑场面,以免那掌柜的欺她是个小女郎,不把她放在眼里。
犊车
停到西口,四周嘈杂混乱的环境与乌衣巷不同,这里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也热闹许多。()
蜡烛铺塞在一条破败的巷子尽头,与外面喧闹的街巷不同,这里门可罗雀,半扇木门敞开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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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望进去,里头黑压压的,光线探不进去。
南星搓了把手臂上鸡皮,“一个蜡烛铺搞这么阴森,罗娘子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谁说不是。
姜还是老的辣,她自以为聪明,回头来还是被祖母摆了一道。
罗纨之摘下幕篱从半开门洞里进入,一道人声立刻递过来。
“客人要买些什么?”
原来掌柜正坐在一角阴暗处,方便有人进来第一时间能招呼上。
一个蜡烛铺,都舍不得点上蜡烛照亮,可见生意惨淡到何种地步。
来人就是稀客,掌柜起身走近。
待到门口的光线照亮他的脸,南星和罗纨之心里俱是一骇,都不由后退半步。
这掌柜身材不但魁梧,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还有道从额头到左眉峰险险擦过眼角的狰狞伤痕,犹如爬着一条蜈蚣。
凶神恶煞,不像普通平头百姓。
若非他先前那声招呼,罗纨之险些想夺门而出了。
“……你是这儿的掌柜,廖叔?”
“我是。”廖叔狐疑地眯起眼,“你们不是客人?有事?”
罗纨之赶紧从袖袋里翻出自己的铺契递给他,“我姓罗。”
第一次与自己的生意打交道,再加上掌柜的模样不善,罗纨之本以为自己会害怕退缩,但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反而有什么澎湃的东西充盈了她的胸腔。
——又好像有道声音在耳边告诉她,这将会是她光明的开始。
罗纨之努力扬起微笑:“——是你的新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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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落下凝结的烛泪。
坐聊一个时辰,罗纨之已经把铺子情况了解七七八八。
生意可以用惨淡二字来形容,这蜡烛铺的掌柜廖叔非但没有给她赚到钱,还伸手朝她要工钱。
他脸上布有狰狞伤痕,眉心深刻着川字愁纹,为五斗米厚起脸皮向第一次谋面的小女郎要工钱的确不厚道。
但实在是铺子里生意太差,赚不到几个钱,他守着这里勉强温饱,度日辛苦。
可罗纨之自己的工钱都还没到时间发,哪来多余的钱给他。
……若是搞不好,她可能将来得用在谢府当奴婢的工钱来养他了!
想到这里她头痛不已,就如同每一个擅长画大饼的奸商一样,安慰廖叔道:“不急,等铺子生意好了,你的工钱自然少不了。”
罗纨之把进出的存货册翻阅完毕,合上打算带回去仔细研究。
“东家娘子,这烛火生意实在做不下去,要我说不如学学旁边的铺子,卖点脂粉首饰,咱后头这可是个销金窟。”掌柜廖叔握起拳头只留下个大拇指,朝后方指了
()
指。
清歌告诉过罗纨之,她的蜡烛铺子背后是建康有名的风月地,千金楼。
那栋足有五层高、占了一条整条街长,坐落于秦淮北岸面朝南边,霸占了最好的风光。
掌柜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风月地接待的都是权贵,里面的姐儿每日都在钻研怎么打扮自己,胭脂水粉、首饰钗环的消耗可想而知,这才是源源不断的进项。
罗纨之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胭脂首饰都要成本进货,她哪来那么多本金?
没有本金,她只能在这蜡烛堆里雕花……
雕花?
这个词忽然闪入罗纨之的脑海,她沉思片刻,慢慢露出笑容来,对着掌柜道:“你说的对,我们后面可是有座销金窟啊。()”
她的蜡烛往哪里卖才能获得更丰厚的利润,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要的不是降低蜡烛的成本,而是提高蜡烛的售价。
掌柜好奇问:东家娘子是有了想法??”
“晚些再说。”罗纨之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带着南星回去。
素心给了她一定的自由,她也要遵守规定,不能让素心难做。
罗纨之在掌柜的相送下走出蜡烛铺子,还未戴好幕篱,旁边夹巷突然钻出了几只灰色的老鼠,叽叽叫着,从他们面前跑过去
罗纨之提起的脚半晌没敢落到地上,直到目送最后一只老鼠跑没影,她才扭过头,朝那缝隙里望去。
那原本是一条排水沟,被两边的屋檐挡得密不透光,昏暗一片,只能勉强看见有团黑影在往外挤。
依稀能看出是个人样,只是那人生得胖,故而在那逼仄的夹壁里挤得相当费劲。
“谁啊?”南星好奇,伸头去看。
“快!——扶……朕、扶我!”里头的人大口喘着粗气,朝外面伸手。
罗纨之因为印象深刻,一下听清那道声音,大惊失色,一把将南星往后拽。
那昏庸荒谬的狗皇帝为何在这?
罗纨之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离开,不能和皇帝扯上关系。
然而没等罗纨之拉南星逃走,皇帝已经兀自扶墙钻出。
他满头是汗,用手作扇,对着自己赤红的脸扇了几十下风,喘着大气抱怨:“怎么、怎么没人来扶我!”
南星跟在谢三郎身边也没少见过这些贵人,故而也认出皇帝,吃惊地睁圆了眼:“陛下!”
“嘘!——”皇帝紧皱眉心,用手指抵住嘴唇,十分严肃地嘘声,“别吵!”
南星捂着嘴,乖巧地消了音。
“是你!”皇帝转眼又看见了罗纨之,声音都变了调子,一声惊呼之后他连忙压住自己的嘴,仅用两只小眼睛骨碌碌打量罗纨之。
他记得这美人!
“……见过陛下。”
早知道这皇帝不靠谱,也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瞧他过来的方向,刚刚八成是在千金楼里胡闹。
()
这还是大白日的。
罗纨之刚行了礼。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尽头传来,夹杂着几道听不清的呼喊声。
肥胖的皇帝顾不得再多看美人几眼,立刻蹦了起来,冲着罗纨之急急嚷道:“快!快快藏我!把我藏起来,他们是来抓朕的!”
罗纨之脑子懵了瞬。
这皇帝又在搞什么,这是建康,谁会来抓他?
“罗九娘,你可别恩将仇报啊!我把你塞进谢三郎院子里,是多少人可望不可求之事!”
皇帝不提这个倒好,一提罗纨之都要气笑了。
不过,她虽然恼,但还知道轻重缓急,皇帝这急上火的样子,只怕她若不帮,日后要被他记恨。
“去我铺子里躲一下吧。”她指住黑漆漆的蜡烛铺。
皇帝往里面瞄了眼,嫌弃地皱起脸,但很快他就识时务地拎起袍袖一溜烟窜了进去,别看胖,还怪灵活的,只是顺道还用肥胖的身子把另外半扇门也撞开了。
“吱呀——吱呀——”
半扇门还在那里晃,来追皇帝的人已经风风火火赶来。
他们在外面徘徊了一阵,没找打什么线索,径自往前找去。
南星出去张望了几眼,回来告诉两人。
“人都走了。”
“罗九娘,这次算是你救驾有功,你放心,朕不会计较你先前的失礼,还会给你嘉奖。”藏在桌子下的皇帝兴奋道。
罗纨之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在他面前蹲下,侧头往桌子底下去看,“陛下要赏我钱吗?”
皇帝抱住双膝,委屈地缩着身子,他脸上的胖肉随火苗晃动而跳跃。
“欸,钱多么庸俗!你在谢三郎身边怎么也会这么市侩,谢三郎可不喜欢市侩的女郎。”
皇帝激动,喋喋不休,忽而自己打住了话头,又砸吧几下嘴道:“是了,他是不喜欢你,朕要送你这美貌女郎给他做妾,他还瞪朕,哼!”
皇帝觉得谢三郎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好歹!
“那陛下要赏我什么?”罗纨之才不关心他对谢三郎有什么怨言。
皇帝眼睛眨了眨,想了好一会,卖了个关子:“不着急,你过几日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南星告诉罗纨之,追皇帝的是国丈家的人,也就是建康八大家族之一的陆氏。
陆皇后善妒,皇帝的后宫里都被皇后整理地服服帖帖,所以他喜欢跑外面来“偷吃”。
陆家还敢管皇帝的私事啊?
罗纨之对于这些无法无天的世家又多了几分忌惮。
三天后,罗纨之没等到皇帝所谓的谢礼,反而等来一场“鸿门宴”。
那是为成海王皇甫倓举办的接风宴,也是他的相亲宴。
皇帝与皇后做主设宴太极宫东堂,想把建康适龄女郎叫入宫中参选,不过,不是所有的世族愿意把女儿送来,就比如谢家来的只有族长谢珏、宗子谢昀还有谢家长房的谢曜夫妇,族中女郎无
一露面。
罗纨之是唯一个被点名道姓叫来的女郎,她身份是谢家婢女,不是谢家的女郎,故而谢家没必要为此忤逆皇帝。
可这就成了罗纨之煎熬的开始。
若皇帝口里的“赏赐”便是要她出来“招人眼”,罗纨之恨不得那天对皇帝见死不救。
“这就是三郎收下的新婢女?真没有想到还能留在谢家,三郎难道被这微末女郎魅惑,故而起了怜香惜玉之情?”
谢公的长子,谢家的大郎君谢曜带着夫人王氏走到谢昀身边,罗纨之努力缩在谢三郎身后,也免不了被他们注意到。
谢昀睨了他一眼,微笑:“大兄何时关心我院子的事来?”
“我们也就是好奇,三郎院子的人向来问不出点东西,所以这还是头一回见这女郎呢。”王夫人没有她夫君那么咄咄逼人,教养极好,温言细语,打量一番就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儿,莫说三郎,我见亦怜。”
“王大娘子抬爱了,蒲柳之姿,岂敢与芷兰夺色。”罗纨之头也没抬,对王娘子谦卑地行了一礼。
至于对她出言轻贱的谢大郎君,她理所应当地忽略了去。
谢曜何曾被人忽视过,更何况这罗氏女是什么身份,她岂敢?
但不等他发作,谢昀偏头对罗纨之温声道:
“我看你家人也到,若想过去打个招呼就去吧。”
不是命令,而是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
谢曜夫妇两人脸色皆变,谢三郎对这个罗家女未免太过好了,哪有主人在此,让个奴婢自顾自地去见亲友,岂不是没了尊卑。
罗纨之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谢三郎说的是罗家人。
罗家主身为成海王的“恩人”,在这接风宴上也有一席之位,罗纨之知道月娘是绝不可能被带来参加宫宴,来的只会是罗家主和冯大娘子或许还有罗唯珊,对这三人她委实提不起劲,但谢大郎君在这儿阴阳怪气也恼人,她还是先避一避为好,遂告辞而去。
罗纨之离开后,谢昀才看向谢曜。
“大兄有话直说。”
“三郎不要误会,我是担心你忘记已经当着陛下的面拒绝纳妾,不要日久生情,对这小女郎起了心思,岂不是朝令夕改,叫人耻笑?”
谢昀微微牵起唇,露出个浅笑。
“大兄还是老样子,明明盼着我出错,却还假装为我好。”
谢曜脸色铁青,王娘子想从中和稀泥,笑道:“三郎说得哪里话,夫君一心为了谢家着想,也是希望你好。”
“大嫂也别怪我说话直。”谢昀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松沉清润的嗓音动人至极,“正因为是一家人,是兄弟,所以我才直言,大兄样样拔尖,唯有一件事输给了我。”
“什么?”谢曜下意识问,可话出口他又恼羞成怒:“我何曾输给你了!”
“大兄想要什么,藏在心里,从来不说。”谢昀笑了笑,“你想当宗子,与其盯着我,不如跟伯父去说。不过,早几年或许还
有机会,现在——迟了。”
留下这句诛心话,谢昀抬步便走。
远处等着奉承他的人马上就众星捧月地把他围了起来,再没有地方给谢大郎插足。
谢曜被气得险些仰倒,王氏连连安抚他,为他顺着气。
“三郎这个性子郎君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他置什么气呀!”
要怪就怪他们都不知道那个罗家女对谢三郎而言居然有几分重量,这才惹来谢三郎的针对,他平日也不会这样夹枪带棒。
谢曜握紧王氏的手,眉头紧锁,“怪我,让娘子委屈了,泰山大人将你嫁给我,是对我报以期望,我……我……”
他本也是优秀的谢家郎,只恨“既生瑜何生亮”,败给了谢三郎,与谢家宗子之位失之交臂。
王氏摇摇头,“夫君不必妄自菲薄,家主正值壮年,还有很长的时间,夫君尚有希望。”
“没错……”谢曜接过话头又抬起眼,视线穿过人群盯着里面的谢三郎,冷冷笑上一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谢三郎也并非白玉无瑕,我待要看他犯了错,又该如何。”
王氏闻言微怔。
夫君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她心里喟叹声,谢三郎的话虽然直白难听,却是逆耳忠言,谢曜被伤透了心,故而不肯自己努力,总想等着对方出错。
可是谢三郎那人既聪慧又理智,他哪会轻易踩进陷阱露出马脚让人抓?
——除非他自个愿意啊。
罗纨之由宫婢领路。
宫宴还未开始,身着华服戴华冠的郎君女郎三三两两聚着,找人也需要费点功夫。
绕过一壁垂满怒放紫藤花的院墙,罗纨之不期提前看见了此次接风宴的主角,成海王皇甫倓。
有半月未见,他衣着打扮、周身气度都焕然一新,身边还簇拥着好几名衣钗华贵的女郎。
虽然他的身份有点尴尬,但皇帝对他的示好与亲近,让想要成为他王妃的人还是有不少。
两人目光远远对上,罗纨之看见他虽然脸上带了笑,但是眼神飘忽,似是觉得身周这些女郎都乏味无聊,没有兴趣。
她一直觉得皇甫倓不好相处,更没有前去叙旧的心思,催促宫婢带她快速离开。
等她找到人却不赶巧。
罗家主带着冯娘子去巴结上峰,只有罗唯珊独自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见到罗纨之前来也没起身,先是把她上下打量了番,看她衣裙华贵、首饰齐全,不比那些名门贵女差,便气鼓鼓道:“做婢女倒比我这个做女郎的还气派。”
“与五姐姐换,你做不做?”罗纨之知道用什么话能把她一句堵回去。
罗唯珊板起脸,果不吭声。
“阿父的事情我已经求过谢三郎,你回头转告阿父,让他不用忧心。”罗纨之坐到一旁,面朝的地方正聚着那些衣香鬓影的女郎们。
那是她们这些从北地初来乍到的女郎混不进的建康贵女圈。
“当真
?”罗唯珊立刻把怅然的目光抽了回来(),惊喜道:谢三郎当真答应帮忙?
罗家主的差事办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她在建康的地位,六品官说高不高,还有晋升的空间,罗唯珊一直在担心若父亲不中用,她也不能得嫁高门。
罗纨之点了点头,罗唯珊难得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从袖袋里翻了翻,取出封压有结香花泥印的信,
“喏——是一个姓齐的娘子寄给你的信,寄到建康辗转多日才到罗宅。”
齐娴?
罗纨之没想到罗唯珊居然会为她带信,不由看了她一眼。
罗唯珊不自在,故意嘲笑道:“结香花代表的是喜事,难道这位齐娘子还想请你回去参加她的喜宴不成?”
罗纨之没有马上拆开看,她想应该是她之前写给齐赫的信起了作用,这是齐氏兄妹对她善意劝说的回应。
齐娴要成亲了。
罗纨之刚放松了脸色,露出浅笑,冷不丁瞧见面前突然立在不远处的郎君,吓得一个激灵。
“王爷!”罗唯珊又惊又喜。
皇甫倓唇角微扬,“罗五娘子能否暂离,本王与九娘子有话要说。”
罗纨之和罗唯珊同时一愣。
罗唯珊起身,走开几步,迟疑地回过头,见皇甫倓笑着朝她点头,她拧着眉又瞪了罗纨之几眼,不情不愿走开。
罗纨之早已经趁机把齐娴的信收了起来,正在整理袖子,目光微抬就发现皇甫倓也在看她的袖子。
“齐娴居然还会给你写信?”
闻声,罗纨之登时身子紧绷,如临大敌。
他果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只是皇甫倓的语气有些奇怪,就似乎他瞧不上,但又会因此而恼怒。
罗纨之把袖子稍背到身后,目光飞快地旁顾左右,问:“王爷和那些贵女相谈正欢,怎么还有空到这里来……”
皇甫倓盘手而立,讥诮道:“她们都是逐利之蝇,虚情假意,看中的只有我的身份。”
罗纨之浅皱眉心。
真情实意的他不稀罕,现在又怪别人虚情假意?
“齐娴她要嫁人了?”皇甫倓突然出声。
罗纨之不答,也不妨碍皇甫倓的谈性正浓。
“你说,她口口声声说喜爱于我,短短数月就另择夫婿?其心能有几分诚?”皇甫倓也不等她回答,目光稍抬,声音带笑又问道:“这些女郎还真是宠惯不得,你说是不是,谢三郎?”
罗纨之回眸。
谢三郎正迤迤然走近,光照玉颜,灼灼浓昳。
这郎君在王庭犹如在自家的后花园般怡然自若,宦官、宫婢纷纷低头退让,似不敢触其锋芒。
谢昀在罗纨之身边立住,眸光轻轻往她脸上一带,罗纨之便垂下了脸。
“那也要看怎么宠怎么惯,殿下不如先反思一下自己。”
成海王冷笑:“看来谢三郎很有心得体会。”他又盯了罗纨之一眼,意
,蒲草养在华庭亦是任人践踏?[,如何宠惯也成不了雍容华贵的牡丹。”
“蒲草是蒲草,牡丹是牡丹,既喜欢蒲草的坚韧就不应强求其有牡丹的芳华。”谢三郎的嗓音松沉玉润。
成海王默了片刻,哂笑道:“谢三郎果真擅长夺席谈经,也难怪其他世家会忌惮你,小心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
“殿下初登高位,也当提防脚下,一味求快,适得其反。”谢昀顿了下,又微笑道:殿下,那边的宦官似在找你。”
宦官冷不防被几人看着,马上提步小跑上前,毕恭毕敬地请成海王去见皇帝。
皇甫倓不好耽搁,甩袖离去。
罗纨之心神不宁,就听见耳边谢三郎的嗓音传来:“他与你说了什么事?”
罗纨之无奈,只能把去安城的路上遇到齐娴的事告诉他。
齐娴不过是少女情怀,但皇甫倓看不上她的出身,两人如今天地一方,各自婚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昀对皇甫倓的旧事不感兴趣,反而似笑非笑问起:“去安城的路不容易吧。”
罗纨之:“……”
还不是因为他谢三郎,要不然她不会遇到齐赫兄妹,便不会与皇甫倓有了纠葛。
“所以,你和齐赫其实也相熟?”谢昀又问,他擅长在只言片语里抓重点。
“我先前给过他一点药钱,帮他妹妹治病。”
“哦,救命之恩。”
“……”
一阵微风拂来,两人的衣袖纠缠在一起,颜色意外地和谐。
罗纨之佯装平静地整理起被风吹乱的垂髾,感觉发顶落了什么东西,压着她的头发很不舒服,她伸手准备去清理。
谢昀看了眼,“别乱摸,你发上落了只虫。”
一般女郎都厌恶虫子,不会愿意直接用手触碰,若拿帕子扫开便好许多。
可到罗纨之这里,女郎的小脸登时就变得煞白,她倒抽了口凉气,梗直脖颈,仿佛那截细白的脖子顶住的不是她的脑袋,而是千斤重石。
“三、三郎……”她慌张扬眸,转眼间里面已经水光盈盈,用一副随时就要哭出来的嗓音,颤巍巍道:“帮我、帮我……”
“怕虫?”谢昀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过来,我帮你拿掉。”
罗纨之想也没想,直接一个大步靠近他,两只小手还紧紧揪住他的衣裳,生怕他会跑了。
谢昀好笑,很快曲指把她头发的青虫弹开,“可以了。”
“真好了?我、我怎么感觉还在动,脖子也开始痒了,你、你不会把虫子掉进去了……”罗纨之疑神疑鬼,越说声音越颤,好像已经感受到虫子在她脖子处蛄蛹蠕动。
这种感觉越来越真实,她要崩溃了!
“可、可它、它在往下爬啊——!”
谢昀仔细检查,女郎白皙的脖颈就在眼皮底下,哪还有虫子的踪影。
她说痒,八成就是心理作用。
还头一次见罗纨之这样害怕,谢昀把手指轻轻按在那片雪白上,往下做出向下滑动的趋势。
“你是说,像这样?”
“啊啊啊——”罗纨之一个哆嗦,直接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两只柔夷牢牢圈住他的腰,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挤进他怀里,就好像要和他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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