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6、第 6 章
    赵氏和夏凤鸣撺掇夏和易去探潘氏口风,夏和易到底没听。

    闲暇时候,夏和易凭着记忆,将京里年岁相当家世相宜的公子列了出来,倒是挑得出几位合适的。

    但攀亲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比登天还难。没有父母作主,闺阁姑娘家等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去结交人家?即便是拐了几道弯子托人,好赖是机缘巧合下认得了,姑娘家主动表态说想嫁,本钱就横是低了一头,将来再得人家尊重便难了。

    再再往宽里说,就算识得了爷们儿,也正正好俩人对上了眼儿,还需各自回家说服双方家里,祖上有没有陈年积怨、家大人朝上政见合不合、小辈里将来能不能相互帮衬,一桩桩都是紧要紧紧头疼的事,两家人来来去去试探了再商量,等总算到了能托大媒登门议亲的时辰,黄花菜都凉了。

    挑夫家的事儿暂且还一筹莫展,便听上房的丫鬟来报,说是夏公爷归家了。

    夏和易整个人哑了口,对着手里画了黑圈儿红圈儿的名单怅惘长叹息,只能放下,上上房请安去了。

    心事重重地绕过内檐槅扇,只听里间夏公爷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万岁爷处理政事可谓雷厉风行,手段之老辣,实非我辈可望其肩项。”

    接着是潘氏的温声细语,阿谀圣上的话,谁张口都能来一箩筐,可才刚开始说没两句,夏公爷便闷着声打断,“不知为何,这番进宫,万岁爷待我……似有些刻意冷落。”

    里头骤然一下没了声响。

    这可是大事,天大的事,一不小心就要全家掉脑袋的大事。

    这时夏和易前脚已经迈过门槛儿,再退回去也不是事儿了,只好装聋作哑,笑嘻嘻进门请安。见有人来,夏公爷和潘氏也就不议论了。

    对于夏公爷的疑虑,夏和易是半点不焦心的,前世她还顺顺当当进了宫当了皇后,至少三年五载内夏家都没遇上什么劫难。这回许是夏公爷政见上说错了两句什么不打紧的话,叫万岁爷一时记住了罢。

    她愁的是父亲归家,这对现在的她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信儿。公爷们不被政事绊在宫里,说明眼下的政事乱局就快要散了,待太后和万岁爷挪出空闲来,下诏封后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登时便成了烫石板上的蚂蚱,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有时候也不免感叹,人活着也不必看得太清醒,像她上辈子那样且糊涂着过,不也糊涂有糊涂的运势么。如今看人看命都太清楚,反倒处处制肘步步艰难。

    夏和易迟迟坐在窗沿边上发愣,风吹得叶影在青石砖上摇摇曳曳,她的心思也随着来来回回起起落落。

    她为她记忆中那个安乐的夏家而难过,但托生在世家大族的人都应有觉悟和本分,生是泾国公府的人,死是泾国公府的鬼,不提家里算没算计她的前程,至少在吃穿用度上不曾苛待过她。

    就冲泾国公府的前途,她也无论如何不能进宫,这辈子说什么都须由姐姐去登那皇后高位,托得夏家再往高处走一走。

    既定了最远最大的想头,近的难处自然就有了答案,这戴思安看来是非嫁不可了。

    一头想定了,一头又有了新的难题。公府人家的亲事琐碎繁杂,即便荣康公夫人前日回去便开始不眠不休张罗,到真真过大定都且有长日子,正经过门就更不必说了,少则一年,多则好几年的都有。

    可夏公爷都能够下职回府了,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夏和易兀自坐了一会儿,下了决心,招了春翠和秋红近前来,招呼着把门一关,细了声儿问:“你们平日里在外院,可有熟识的小厮?”

    事到如今,只有使银子,让公府下人在外头敞开了说,泾国公府的二姑娘,许了荣康公家的公子。

    这天子脚下,说大可大,说小却也小,尤其是王公贵族的圈子,更是小之又小,不仅主子间姻亲连着姻亲,公侯府上的下人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像这种谁家闺女配了谁家少爷的风月故事,男女老少都能说个响嘴儿,不几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心里一寸一寸灰败下去,愁眉难以周全。她拼了名声、拼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到底也算对得起夏府十几年的养育恩情了。

    *

    日头大盛,人影在滚烫的地板上高高耸起,耳畔蝉鸣声一茬高过一茬。

    皇帝的御辇自揽胜门上过来。太后跟前最得脸的卜嬷嬷一早得了信儿,早早笑眯眯地迎出月台外,蹲身纳了个福,“万岁爷来了。”

    近来天下不太平,皇帝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日都是打发人来仁寿宫请安。今儿政事总算处理得七七八八,好歹是能喘口气,出于孝义,头一件事便是亲自来向太后请安。

    至于这里头有没有打私心算盘,大约只有皇帝自个儿能知道。

    也是晨起的时候无意中记起,前世仿佛就是这一日,太后拿了两副画像让他挑选。

    那宫廷画师技艺了得,不仅描出了皮相,连画中人的性子也能从画中窥见一二。

    夏家两个姑娘,长幼有序,先拿到手上的是夏大姑娘的画像,徐徐展开一瞧,容貌上佳、端庄大方。

    若再没旁的选择,皇帝端看画像便觉得再没挑拣,定然堪当国母之位。

    可惜有两幅画像,同宗同源的二位姑娘,看了一个,不看另一个,大面儿上总说不过去。皇帝没再亲自上手,微微一颔首,边儿上侍立的太监立即会意,抖开夏和易的画像,一左一右托臂展在一旁。

    皇帝并不十分留心地看了一眼。

    轻描淡写的一眼,只来得及扫过画中人眼底罕见的狡黠和灵动。

    也就这一眼,脑中登时就冒出了画像时的画面,她定然是没心没肺地笑对画师,面上一派盎然之色。

    第一反应,皇帝觉得不妥,非常不妥,简直难以置信,一向老派的泾国公夏文康,加上大学士府出身的潘氏,竟然能教导出这般不成就的女儿来。

    皇帝肃寒着脸,到底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脑海中的画面愈加活灵活现起来,年轻的姑娘,拧着细腰坐在一扇三交六椀的槅扇窗前,亮堂堂的日光从心屉里照进来,挽起的发丝倒耀着光,将漫天星河倒影在冁然的眼波里。

    深宫的日子,说是花团锦簇、富贵无边,然一日复一日的枯燥重担沉甸甸压在肩上,规矩体统讲究太过,生活只剩一潭望不见星点波澜的死水。

    就那一刻,皇帝忽然思量,若是来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后同他相伴余生,是否能够装点他这一成不变的刻板生涯。

    是以,他最终在姐妹俩里选中了夏二。

    待帝后大婚,皇帝见了夏和易,才发现她和画像上并不一致、和他的期许并不一致,她与他见过的其他大家闺秀几无差别,永远敛着眉眼,一个式样的小心谨慎、一个式样的沉默寡言。

    画像上那般灵亮的眸子,倒是再未见过了。

    皇帝左右思量着,迈进了偏殿。

    太后正侧身坐在西侧的交椅上,对着日头拿着一副画像眯着眼细端量,听见声响回头一望,欣喜道:“皇帝来了。”

    皇帝微躬下去,“儿子不孝,竟多日未曾来向母亲请安,想来实在羞愧难当。”

    太后哪能不体谅儿子呢,颇有些心疼地看他,“我晓得你近来忙碌,有这个心就是了,不必日日亲自前来。”

    皇帝来仁寿宫请安是日日定例,众人有条不紊地伺候落座,待安坐下,再奉了茶和点心,待母子俩能安安稳稳闲下来说话,太后让卜嬷嬷捧着画像到皇帝身前,语重心长,“咱们帝王家,姻亲向来不由自个儿,但也不至于像民间一样盲婚哑嫁。今儿我让人描了夏家姑娘的画像,叫你先看上一看,心里头好有个数。”

    一模一样的场景,无论是前次还是今日,皇帝都发自内心没有任何异议,“儿子全凭母亲安排。”

    太监协着卜嬷嬷一道,徐徐展了卷轴,容貌上佳、端庄大方的夏大姑娘嫣然含笑,和皇帝记忆中一模一样。

    皇帝粗略瞧上一眼,不言声,微微一颔首。

    底下人立刻会意,画卷刚展开便再卷起来,搁在边几上。

    这便是瞧完了?就不轻不重的一眼?

    太后见皇帝眼色淡淡,料想是没看中的意思,怔了怔,倒也不着急,“不过你托生在帝王家,应当清楚,这国母之选,合不合眼缘倒是次要的。”

    皇帝态度良好,“母亲说得是,朕亦作此想。”

    他内心确实无甚波澜,正在安心等待第二副画像。

    那便是认可了,太后于是放下心来,“待过几日,我寻个由头召大姑娘进宫,届时你再亲自瞧上一眼。”

    前世皇帝选了夏和易,是没有额外进宫瞧人这一出的。太后当时听了他的决断,颇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彼时皇帝御极已三年,做惯了决断,已有不容置喙之风,太后便也不再干涉他的决定。

    但眼下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皇后的画像呢?

    这回皇帝没即刻搭腔了,略顿了片刻,闲闲端起茶盏,略抿一口,不经意般问道:“朕忙于政务,对泾国公的家事倒是疏忽了解了。这夏府上只一个姑娘?”

    太后说不,“闺女有两个,画上的是大的,小的那个前几日刚许了人家。”

    “哦?”皇帝声调平平,又推了推茶盖,眼皮都未抬,“说的是哪家的亲?”

    太后和卜嬷嬷相视一看,觉着诧异。皇帝向来不爱管这些个婚嫁闲事,怎么今日突然起了兴致?

    不过既然难得他问起,太后自然是知无不言,“小的那个许了荣康公家。”

    “唔。”皇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似是不甚在意。

    窗外日头烈烈,茂盛的绿叶青翠投影在支窗的纱屉上,微风一吹,悠悠荡在树梢尖儿,绿油油的,绿得灿烂,绿得鲜亮。

    皇帝看着,看着,依稀觉得那抹刺目的翠绿,也正幽幽悬在他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