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我问你住几楼
“明皓。”
覃明皓刚走进楼内大门,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句唤声,惊愣抬头。就见许玮站在距离自己两步远的正前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覃明皓下意识后退两步,许玮一个箭步上前,就站到了他眼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想跑去哪里?”
“我、我……”突然看见许玮出现在这里,覃明皓太过震惊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不是,你……”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许玮抓紧了他,好像怕他会就此转身逃跑,“我既然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自然早就知道你住在哪里。”
“?!”
覃明皓犹如被人当头棒喝,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为什么会这么迟钝,脑子这么笨?!
一直害怕被他知道自己住在石城花园,想尽借口不让他来家里,可事实上……许玮早就知道了。
自己那些借口,现在看来,都是徒劳白费。
覃明皓的第一想法,是完了。
许玮早就知道了,自己却不乐意让他来,他会怎么想?他一定早就在心里,不知道怎么嘀咕猜想自己了吧。
覃明皓正胡乱想着这些,忽然那天撞见他跟女朋友在一起的画面,心伤难过的感觉像潮水,又一下涌来,让他混乱惊慌的头脑,很快冷却下来。
“……”覃明皓低下头,“有什么事吗?”
许玮还从来没有从覃明皓那里,受到过这么冷淡轻慢的待遇,一时愣住,抓住他手臂的手又用力了些。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找你吗?”
“所以我不是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为什么我约你也不出来?也不怎么跟我联系。”
“我说了,最近很忙。”
“忙什么?”
“……就是忙,工作的,生活的。”
许玮沉默看了他一会儿,覃明皓始终没有抬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僵持的时间过久,被抓住的人终于忍不住想要挣脱。
“你先放开我,这里是大门口,被人看见不好。”
许玮却还是不松手,走前一步,盯着他一直垂下,不肯抬起的脑袋:“我放开你了,你就会让我上你家吗?”
“……”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一直都没想过,我早就知道你住在我家后面这点。看到我在这里还这么意外……先前,你总不让我去你家,是为什么?”
覃明皓咬紧下唇,死死盯着地面,没有回答。
“明皓,你到底是怎么了?”许玮矮下身,想要凑近看他的脸,对方却别过头去,不愿看自己,“那天过后,你为什么都不肯跟我再联络了?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没有。”
覃明皓沉默一瞬,声音闷闷的。
他希望许玮能因为自己这样一再冷淡的态度,就此离开。
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覃明皓想了很多遍这个问题,今天也问过彭辉,从他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能。
他喜欢许玮,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就单单看着他,都会感觉心口发疼的程度。
之后每次看到他,跟他在一起,都要想到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有女朋友的这个事实吗?万一许玮某天还跟自己谈论说,他跟女朋友多么幸福,要结婚之类的话呢?
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看到他幸福的样子。
没错,无法忍受!
都说真正爱一个人,是看到他幸福,自己就会感到满足开心。
可他做不到。
他想要的是,许玮跟自己在一起,他想要得到这个人全部的温柔跟爱!
可他永远也得不到,即使那个女人不存在,许玮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
不管问什么,覃明皓都是这种冷冷淡淡,不想跟自己多说的态度,让许玮感到很火大。
从他跟彭辉一起去吃饭开始,到现在在他家楼下堵人,这股火气就没退下过,一直在熊熊燃烧。
自己几番追问,他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算什么意思?!
“覃明皓!”许玮明显表现出怒意,连名带姓喊他,“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跟我说!别摆这么个态度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跟着上你家,死赖着不走,你信不信?!”
覃明皓不知道许玮为什么在自己这么冷淡的态度面前,还要这样缠着自己。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为什么要闹得好像他们是纠缠不清的恋人一样?!
“你放开我!”覃明皓开始用力挣扎,心里感觉很痛苦,还是把话挑明了说,“我就是不想跟你再来往了,行不行?!你再这样,我就喊保安了!”
许玮听到他这么说,两手更是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犹如铁钳,把人连拖带拽往电梯口走去,声音也冷下几分:“喊保安?好啊,你喊吧,喊来了人,我就说是特察警在办案,看人家理不理会你!到时整栋楼都用异色眼光看你,看你怎么办!”
覃明皓愣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野蛮,挣扎得更厉害:“你放开我!放开……!”
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之大,果然引来了在外面看着大门的保安。
“哎!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呢!”
许玮肃着一张脸,一手就抓住了覃明皓两只纤细的手腕并在一起,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警员证。
“我在问询!”
那名保安较年轻,看清了那张警员证后,发现对方竟然还是一名特察警,不自觉就瞅向一脸难色,被抓住的覃明皓,看他那眉清目秀的模样,也不像是会犯案的什么人。
保安对覃明皓这名住户,只是眼熟,并不了解,所以也不敢断言。他看向一脸肃然的许玮,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这……那个,是有什么事吗?警员同志也不用这么粗鲁吧?”
电梯门打开,许玮拽着覃明皓就往里面走,匆匆留下一句:“找他问个话,他必须配合。”
保安看到覃明皓像小鸡似的被拎着拽走,担心地追到电梯门口,可眼看着门关上,也不敢上前阻拦。他只是一名保安,打份工而已,可不想跟什么麻烦事扯上关系。
可就这么由着特察警拽走这里的住户,真的没关系吗?
保安站在已经关上了的电梯门前,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许玮强硬地把人拽进电梯后,声音还是那么冰冷刚硬:“住几楼?”
覃明皓明知徒劳,却还在挣扎:“放开我!”
眼看他双手手腕已经挣得发红,许玮心有不忍,只松开他一只手腕,另一只手腕却还是紧紧抓在手里不放。
“我问你几楼!”
死命抓住自己的人的声音又大了些,覃明皓被吼得身体一抖,心里只觉委屈,也不再挣扎,咬住下唇,不回答。
许玮眼睛一眯,气极,哼笑了一声:“你不说话是吧?好,那我们就站在电梯里,这么干耗着,看看能不能等到你的上下楼邻居进来,我一个个问他们认不认识你!住在几楼几号房!”
覃明皓实在想不明白,许玮为什么要这么蛮横对自己,好像他真是一个待审的犯人一样。
他瞪着眼眶早已发红的双睛抬起头来,忍住欲哭的腔调低吼道:“你不是知道我住哪里吗?!为什么还要问啊!”
“我是知道,但我想听你亲口说!别整得我好像绑架你似的。”
许玮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不要脸,他从在楼下堵着自己开始,到当着保安的面,硬扯着自己进电梯要上楼的这一系列操作,可不就是在绑架人吗?!
嘴上还跟人说他是特察警,那么义正言辞说自己是在问询,可他的行为,根本就跟绑匪头子没什么区别!
被他这么一说,覃明皓就更不可能乖乖回答,或是伸手去按电梯了。
许玮一张脸板得老长,言语态度也十分强硬,可眼看那张小脸委屈得就要哭出来,还是自己亲手去按了电梯楼层。
电梯慢慢上升,密闭的空间里沉寂得近乎要窒息。
覃明皓心里委屈难过得要命,从他们相识以来,许玮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细语,加倍照顾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现在自己已经把话跟许玮说得这么明白了,不想再跟他有来往……为什么这个人还要缠着自己?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这些种种举动,会让自己产生错觉吗?
他当然不会这么觉得,因为他是直男,可能只是单纯对朋友,对跟人的友谊特别看重而已。
覃明皓一想起他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就很嫉妒,兼者对自身的卑微想法,还有下午那时,莫远对人生的勇气,让他自叹生活的失败,现在又被许玮这样强迫,所有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化为一经燃起,就无法停止的怒火,一颗心胀痛到几近麻木。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覃明皓猛地使力想要甩开许玮,却还是甩不开那钳制,整个濒临爆发的情绪,就开始失控暴走。
042:我就是个变态
覃明皓咬咬牙,率先走出了电梯,声音拉高了个八度,对许玮吼道:“好!你那么想来我家是吧?!我让你进去好好看个清楚!”
许玮一愣,看到覃明皓弯起手臂,硬带着自己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在前方。他从来没有见过覃明皓这样生气,可见自己是真的惹怒他了。
他此时面上的冷然,跟那天拽住自己衣角的样子全然不同,那时是阴暗,现在是近乎一种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任由情绪外露宣泄的愤怒模样。
覃明皓粗鲁地在包里翻找着钥匙,手上气得直发抖,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许玮伸手说:“我来吧。”
“不用!!”
覃明皓气得声音都在抖,终于翻出钥匙,想要插进锁眼里,捅了好几下才插进去转动开门。
这里是双门,里面的木门倒没有像刚才外面的铁门开得那么费劲,一下被打开,覃明皓推门而进后,脚下一刻不停,气冲冲地拽着许玮直往里面的房间去。
许玮进门时,匆匆扫过一眼,格局布置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抓着的人直直往里面带,心里也是有些惊慌。
覃明皓带着他,直奔到走廊最尽头,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前,才停了下来。
许玮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他肩膀一抖一抖的,从这个角度看,看不到覃明皓的脸,也不知道他是气成这样,还是在哭。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覃明皓转动把手,猛地把门打开——
在覃明皓开门的那一秒间,许玮脑海里闪过无数曾经有过的猜想,那些猜想跟想象,让他心跳加快,又感觉十分害怕。
可等真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许玮是错愕的,因为实况跟曾经的猜想,根本是连一点边都搭不上。
这个房间不大,放着一张白色的床,旁边是书桌,还有一个小衣柜,颜色单调,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妥妥就是一个男人的房间。也就多得窗台上摆放的那些绿意盎然,花花绿绿的绿植盆栽,才给这个单调乏味的房间,增添了一些柔和舒适的感觉。
这屋里唯一最违和的地方就是,站在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的墙面上,全是自己的照片,大大小小,不同角度,不同模样,有些好像还是一年前的自己,有的模糊有的清晰,但一眼就能看出,全是偷拍的。
许玮心想,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过,能比这更令自己震惊的事情了。
他瞪目欲裂,两颗眼珠子惊恐地慢慢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贴满自己照片的角落,嘴巴大张着,久久无法合上。
他设想过无数可能,覃明皓到底在家里藏着什么秘密,才会这么防备自己不让到家里来。藏匿尸体?犯罪证据?肢体器官?极致可怖的各种猜想……
但怎么想,都完全没想到,会在覃明皓的家里看到这么意外,几近惊悚的一个场景。
许玮眼珠子转了转,快速扫过好些张照片,大多都是自己在对面自家的书房里,裸着上身在研究案件,或是健身、看书的样子……
也就是说,覃明皓常常用望远镜偷窥自己,拍下自己这些模样。
“……”
许玮震惊了整整半分钟,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自口中发出半点声音。
他心脏快速鼓跳不停,整个肾上腺素莫名飙升,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挤堆膨胀,不知道该对这个场景,怎么做出反应。
夺门而逃?还是把覃明皓直接扣回局里?以什么名义?偷窥自己?偷窥他人隐私,跟踪偷拍的刑罚是什么来着?
许玮脑子糊成一团,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往外冒。
正当他因为太过震惊,无法回神的同时,旁边的覃明皓也低着头,努力压着低泣的声音。
许玮怔怔地转头一看,就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对覃明皓松开了钳制他手腕的手,而眼前的家伙正垂着脑袋在哭。
“你现在……”覃明皓的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带着哭音从里头挤出近乎模糊不清的话语,“知道了吧?我……呜呜……”
许玮喉头滚动了两下,感觉心头好像有万马奔腾而过,把他的理智认知踩得稀碎,下意识就想要像以往那样,抬手去摸那有着细软发丝的小脑袋。
可他的脑子,根本带不动四肢的动作,即使心里这股想要安慰覃明皓的冲动再怎么强烈,也还是抬不起手来。
他身体僵直,只知道傻眼站在那里,看着覃明皓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覃明皓抬起头来时,满脸都是侵染的泪水,双眼红得像兔子,眼里满是恐慌怯怕,却还是迎上了许玮那难以置信,看自己像在看异类一样的眼神。
他看到许玮露出这种,自己早有预料的神情,那眼神让他无地自容,就好像整个人被剥掉衣服,光裸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一样羞耻。
看吧,这个人果然是这么个反应。
应该说,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被吓一大跳,犯恶心,然后马上转身逃跑的。
许玮也不会例外,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会怎么想?
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偷窥狂。以许玮的为人,大概率是不会揍自己的,
但肯定会把自己给抓起来,带回联安局……
覃明皓惨然一笑,心想许玮怎么想自己都无所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这个人彻底厌恶自己,断绝关系。
“你不是想要知道吗?”覃明皓一出口,豆大的眼泪生生滑落脸颊,声音近乎破碎。他又哭又笑,表情近乎扭曲,十分难看,甚至是狼狈不堪,“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来家里吗?这就是答案啊,你……你还满意自己所看到的吗?特察警先生?”
“要不要我给你再看一些更有趣的东西?”覃明皓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他步步朝许玮走近,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块,抬得异常艰难,“我还有一架望远镜,不过被我收起来了……那天,你的朋友来找你,你们在那里谈话的时候,发现我了。你应该也是早就知道的吧?为什么没有来上门确认?”
覃明皓看到自己每走近一步,许玮就往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撕裂开来。这种疼不同于他单恋失败时候的疼,没那么疼,可此时留下的伤口,可能永远都无法愈合。
他在许玮面前,袒露自己,自揭秘密,亲手推开这个自己渴望了许久的人,让其以后彻底远离自己。
覃明皓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很疼,却很痛快。
今天过后,他就跟这个人再没有任何瓜葛,在这个人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他生命里出现的一个怪胎,变态!
有人说,如果不能被一个人爱着记着,就让他厌恶地记着,也挺好。
可覃明皓并不想这样,他想让许玮记着自己的好,即使以后他会完全忘了自己,也想让自己留下好的一面。
可许玮今晚这样强迫他,他没办法,只能这么做……
就这样吧,让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怎么样?”覃明皓心头剧痛,痛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却还是哽咽着,从喉间挤出堪比被刀子划过的一字一句,“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
覃明皓把刚才自己挣得通红的双腕,伸到许玮面前:“特察警先生,偷窥一个人,是不是也构成犯罪?会有什么惩戒?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把我带回联安局?”
许玮始终没有回应一句,他看到覃明皓脸上的痛苦表情,眼泪簌簌,一句句近乎是自嘲的话,刚才自己的那些惊慌无措,都慢慢消散,转为心疼。
他终于知道了覃明皓的秘密,可他竟然……还是对这人感到心疼。
不得不说,许玮一开始看到这满墙的照片,下意识确实觉得很恶心,感觉浑身发毛,好像有无数爬虫在自己身上蠕动,想惊叫逃跑。
但转瞬间,他这股恶心感,又被一种狂喜的兴奋给替代。
他被这个人,近乎病态疯狂地喜欢着……暗暗喜欢了很久。他跟自己的相遇相识,不是偶然,从一开始就是带有目的性的。
说实话,正常人谁都会感到很害怕,甚至是毛骨悚然。
许玮内心被多种异样复杂的感受充斥,他一时半会真说不清,到最后……竟然还觉得高兴?
难不成,自己这心理其实也有什么大毛病??
特察警每年都会定期做心理安定测试,毕竟每天面对那么多凶杀案,血腥场面,心理健康维护是很有必要的。
他最近一次测试,是在半年前,没什么异常。怎么一沾上覃明皓,就歪曲得这么离谱?
“别哭了。”许玮僵直的四肢终于能动一点,他迟疑地抬起手,还是给这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抹了抹眼泪,“你这是精神疾病,该送医,不是送局子里关起来。”
“……?!”
脸上被许玮有些微凉的手碰触到,覃明皓浑身一震,完全傻了,站在那里任由对方给自己擦眼泪。
043: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覃明皓没有因为许玮给自己擦泪的动作太过温柔,而忽略了他说出的这番话,多么伤人。
覃明皓往后躲开,抽了抽鼻子,咬住了下嘴唇,颤抖着声音喊道:“没错!我就是有病!整天偷窥你的变态!从你还在L区的时候,我就总跑到你们局子外面蹲着你,那又怎么样?!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还想要……唔……跟我继续做朋友……吗?!”
覃明皓说到后面,声音已经颤得不成调,连气息都乱了。
他冲着许玮近乎声嘶力竭地哭喊,亲手把自己的一颗心都给撕碎了,丢在对方面前,整得自己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呼吸紊乱。
“可是不好意思啊!”覃明皓捂着几近要窒息的胸口,继续这种自残式的嘶喊:“我、我对你可不只是朋友的感情,我……我……”
“明皓,别说了!”许玮见他哭得岔了气,快呼吸不上来,急忙伸手按住他肩头,“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你走开!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哈……啊……”
可覃明皓的逞强,根本坚持不过一秒钟。他微微弯下腰,大口吸气呼气,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氧气进入肺部,就好像有个气球在里面不断膨胀,堵住了所有气息。
许玮眼见他即将缺氧窒息,浓眉一凝,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飞速奔向厨房翻找,终于找了个合适的纸袋子,又冲了回来。
“来!别紧张!跟着我做,吸气——呼气——”
覃明皓的脑子因为急速缺氧,而变得混沌起来,耳边听到许玮的声音,就本能地跟着他的话行动。
“对,就这样……跟着我的节奏,别急,吸气——呼气——”
好在许玮够冷静,也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他帮着覃明皓调整呼吸,持续了好一会儿,刚才脸色还苍白如纸的人,现在总算能自如呼吸,唇上恢复点血色,急促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稳下来。
“好点了吗?”许玮关切地摸了摸覃明皓的额头,触手尽是汗湿冰凉一片,他把那沾湿的碎发流海往后拨去,露出光洁白润的额头,“还是,再去医院看看?”
一提到“医院”,覃明皓就很反感,他眼睛都哭肿了,里头还蓄着泪,缓缓自眼角流下。
覃明皓呼吸渐缓后,才瞪向许玮:“我没事!你走吧,不用费心老想把我这个变态送去医院!以后我们互不相干,我也不会再偷窥你了,你大可以放心!”
许玮挑了挑眉,他刚刚才救了这家伙,怎么一没事,就又开始对自己怒目相向了?
自己气哭到几乎要厥过去,连句话也不让他说,老想赶他走。许玮也懒得跟他计较,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想什么婉转的话,不想刺激我而解释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觉得我很恶心,我自己也知道!所以你快点走!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也不会……呜呜……”
“我说你啊!”许玮耐着性子,一把按住他的脑门,低下脸,跟他面对面,咫尺相近,“能不能停一下,听我说?你再这么激动,等下又要喘不过气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啊?!”覃明皓扭动着躲开他,眼泪又哗哗直掉,哭得十分委屈,好像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你赶紧走!马上走!你走了我就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虽然说,刚才确实是许玮强迫着人开门进屋,逼着覃明皓揭露他家里的秘密。但现在这家伙一直叫自己走,说不想看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年头,偷窥人的家伙,都这么嚣张有理了吗?理直气壮叫被偷窥的对象滚?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喜欢到从以前在L区时,就敢在联安局外面偷窥,也不怕被抓起来……现在倒好,还嫌他呆在这看着心烦,拼命要赶他?
该说他,恶人先告状?强占理?得到甜头,自己爽完了被发现,就反向操作?
说实话,覃明皓说他在L区那会儿,就总在联安局外面蹲自己的时候,着实是把许玮又给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覃明皓竟然是从那么早开始,就在暗处偷窥自己了。
他作为特察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在那个时候就被覃明皓偷窥上了,也没发现。还是郭俊那次在他书房里,偶然看见,加上调查日记本的事,自己才知道了这个真相……
真是太失败了。
要是被刘在宏他们知道,作为特察警,被人偷窥了这么久还毫无察觉,肯定要笑话他一辈子。
覃明皓在联安局附近的咖啡店工作,应该也是出于就近原则,方便偷窥自己这事。可自己也只是偶然发现那家咖啡店不错,才常去,第一次去的时候,覃明皓就已经在那里工作了。
还真的就只是缘分?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满墙壁都是你的照片,你不觉得恶心想吐吗!赶紧走啊!还是搁这里想看我笑话,羞辱我?要把我抓回去就快点!你别……唔?!”
覃明皓见许玮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方,没有动作,又开始想用言语攻击,把他骂走。
可骂到一半,就被人直接封住了口——用唇。
柔软的双唇猛然印了下来,不仅让覃明皓顿时失了骂人的能力,还止住了一直控制不住滑落的眼泪。
他瞪大双眼,感觉自己眼前跟脑子都炸开了一团又一团的白色烟花,把他整个神智都给炸晕了。
这是……?!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许玮他他他!他在干什么!他在吻自己?!
覃明皓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确切的说,应该是他太过震惊错愕,而无法动弹。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彼此的唇也仅仅只是贴合着,很快分开。许玮抬头来看,覃明皓瞪大着双眼,那硕大的眼珠子好像要夺眶而出,犹如被吓飞了三魂七魄,僵硬地在那里躺尸。
许玮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感觉十分受挫,都已经开始怀疑,覃明皓偷窥自己,可能纯属只是他的个人爱好,并不是喜欢……
不然,被喜欢的人突然亲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会是这么个反应吧?
许玮看着覃明皓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的双眼,惊恐又傻愣,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上面泪痕未干,湿漉一片。
触及后,让许玮的心里隐隐发疼。
他之所以会突然吻上覃明皓,一半是出于冲动,看到他这幅可怜巴巴,含泪怒骂自己的模样,就生起一种想要恐吓欺负他的想法;另一半是出于真心,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每次看到覃明皓撅着小嘴,那双粉润Q弹,好像果冻一样的唇,总让他想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而让许玮最意外的是,自己刚才的举动,竟然没有一丝顾虑。
以往,他都会忍住想要吻覃明皓的想法,因为自己接近他,就是为了调查日记本的事,不能夹带私情。
可在看到这贴满自己照片的房间后,他不禁就想象着覃明皓在这个房间里,每晚盯看自己各种被偷拍来的样子入睡,会露出怎样痴恋的一副神情。甚至……很可能偶尔还躲在被子里,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生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这股冲动,跟一直想要吻他的真心,就猛然盖过了秉持已久的理性。
“喂,该回神了吧?”许玮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叹了一声,又用手背推了推他的脸蛋,“现在能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句话了吗?”
可覃明皓还是保持那副样子,就跟被什么咒语给定身了一样。许玮无奈,只能自己动手,把还在挺尸的这家伙给拉坐起来。
覃明皓刚被拉起来,三魂七魄就马上回归本体,惊恐万分地往后退,差点就要退出床沿,整个人向后翻倒。
许玮急忙又伸手去拽他,把人拽抱进怀里:“你啊,能不能安分点?”
“你你你……!”覃明皓失神半天,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抗拒地推他,“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他竟然吻自己?!他不是直男吗!他居然……!居然吻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偷窥了他这么久的变态?!
许玮是好气又好笑,这人傻了半天,就只知道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松开覃明皓,两人分开些距离,然后用无比正经严肃的语气说道:“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等你回答完,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行吗?”
覃明皓嘴巴张合了几下,现在换成他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许玮,见他面色平常,两眼清明地看着自己,确定对方真的是想要认真谈话,才点了点头。
“第一,你说在L区就开始在联安局外面蹲我了,是因为什么?我不记得在那时候,在哪里跟你有见过面吧?第二,你是什么时候住到石城花园的?是因为我,才搬到这里的?第三,你……是不是喜欢我?”
044:你为什么吻我
三个问题,简单清晰,却让覃明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特别是最后一个问题,瞬间就让他原本哭红了的脸,变得更加通红,并且觉得有些难堪。刚才他冲着许玮怒吼一通,夹杂的某些话里,就已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回答。
基于自己的秘密已经这样揭露,破罐子也摔到稀烂,覃明皓觉得也该把话摊开说明白。毕竟,他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许玮有女朋友了,还、还会吻自己……
一丝根本不应该有的期待生起,让覃明皓心里既安定,又迷茫。
“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了……”覃明皓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小声回答,“一年多前,我还在L区工作。一般去上班的时候都是坐公交车的,在车上的时候……被人……唔,摸了……我当时不敢出声,以为对方是把我错当成了女孩子。你碰巧也在那辆车上,突然就出手把那个人给控制住,救了我。”
许玮挑了挑眉,眼睛转了转,在脑海里搜索半晌,经他这么一说,好像对这个事是有那么点印象。
许玮没记着这事,也不奇怪。要说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他从小到大干了不知道有多少,什么帮老奶奶追回刚从银行出来就被抢了的钱,小孩险些被坏人拐走等等。
真要仔细去挑出哪一件,帮了什么人,还真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就覃明皓说的,在车上被人猥亵这种事,自己就抓过不少回。
“所以呢?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偷窥我了?为什么?是因为喜欢我?对我一见钟情?”
听到他说出“一见钟情”这个词的时候,覃明皓羞得脖子都红了,把头埋得更低,没有回答。
但他这个反应,已经等同于答案了。
许玮面上不动,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虽然因为这种桥段,而被爱上是老套了点,覃明皓之后还做出暗处偷窥人,这么极端的行为。要换做是旁人,早就被许玮嫌恶得不要不要的了。
可换成是覃明皓,那就大不相同,反而让许玮心里有种近乎扭曲的兴奋感。
“好,这个回答,我就当做你已经回答了第一跟第三个问题。”许玮双臂抱在胸前,“那第二个问题呢?”
覃明皓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烧热,抬眼看了看他,见许玮脸色平常,才慢慢回答道:“……我搬回这里,是因为你一年前调来这边。我天天去联安局外面蹲点,蹲了半个月都没见到过你……就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我本来,不想回来这边的,但是……你……所以才……”
覃明皓的回答,越说到后面,越是磕磕巴巴的,但想要表达出的那层意思,也足够让许玮听明白了。
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二个问题。而覃明皓的回答,也顺理成章让他可以继续追问下去,引出一些事情,这样一来,也不会显得太刻意。
“你是因为知道我住在这里,才搬来的?”
“嗯……”覃明皓轻轻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在他面前坦白这些,只觉得非常羞耻,“在联安局附近找的咖啡店工作,也是特意找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跟踪你。然后问这附近哪里有空房,正好这里有出租。”
许玮随意扫了一眼,对这附近的房价跟租房也有一些了解,问:“这石城花园是几年前新建成的,房租肯定比不上我那边便宜,你多花这点钱,不心疼?”
覃明皓摇摇头:“……毕竟也方便。”
他答得是简洁,可要把这话给说全了,意思就是:方便偷窥你。
可不是嘛,角度距离都刚刚好,天天有大饱眼福的肌肉美男可观赏,花多点房租,也值回那个价了。
许玮在心里这样帮着他补充,无奈摇头,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
这样也说得通了,覃明皓搬到石城花园,应该就是在搬家途中,不慎遗落了那本日记本。
他自己知道吗?那样的日记内容,就算知道被人捡去,也不会怎么样,可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害怕吧?他有没有想过,可能会被移交到联安局?
“你刚才说,你本来不想回来这边,是为什么?是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覃明皓稍稍抬起头来,眼神黯然,声音压低,几乎轻不可闻:“很多……我去L区念书工作后,就没想过再回来,要不是因为你的话……”
许玮明知道现在该正经对覃明皓套话,可还是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而感到欣喜一瞬。
自己的存在,能这家伙这么在意,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围绕他而来,可见他在覃明皓的心里,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
可欣喜之余,许玮心里的愧疚也随之加深。
“具体是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覃明皓抬头定定看他,沉默了好一阵,让许玮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话哪里问得不对。
覃明皓转而有些扭捏起来:“……说好的,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得告诉我……为什么吻我。”
许玮心头一跳,还以为自己刚才是不经意间,暴露了什么。他挑起一边眉毛,挨近了人,轻声问:“你真想知道?”
覃明皓马上点头,一脸期待又害怕地看着他:“嗯!”
“因为……”许玮放轻了点声音,颇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听说在一个人哭到不受控制的时候,吻他,是最有效的劝阻办法。”
覃明皓听了一愣,一双大眼睛就那么空睁着,傻了好几秒,随即极其失望地垮下了嘴角,委屈又伤心地看着许玮。
许玮看到他露出这种极其失望的样子,忍住了笑:“好了,我回答你了。该跟我说说,你不想回到P区的理由?你的父母都还在这边吧?他们不管你?”
还记得那时候,许玮回去拿钥匙,撞见在咖啡店里哭的覃明皓,他好像提到过,是因为家里跟工作上的事……日记本里,覃明皓也因为公开自己性向的事,他的父母开始对他不好,后来还离婚了。
也不知道后来,他跟家里的关系怎么样了。想来,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他也不会想着一个人,呆在谁也不认识的L区。
覃明皓听见他这么问,别过头,又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了?又闹别扭?”
“这不是闹别扭!”覃明皓猛地回头瞪他,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随之落下,“没错,我就是喜欢你!可你都有女朋友了,就代表我没有希望!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但是……但是……!你不可能喜欢我,就别关心我那么多,给我期待!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覃明皓恶声恶气的,半分好脸色也不给,反正他最难看的一面,已经被这人看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看见这小兔子又“凶恶”地露出两颗贝齿,作势要咬人的样子,许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覃明皓内里伤得体无完肤,许玮却还在这种时候,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表情,突然跟他说要做什么交易?
交易……难道对他来说,听自己说这些,很好玩?刚才也是,莫名其妙吻自己,害自己以为……
覃明皓心里难受,实在不明白,许玮到底在想什么。
见覃明皓用一种怨念又迷惑的眼神盯着自己,眼里又开始蓄泪待发,许玮那点想逗弄他的心思,马上收起来,无奈地转而说道:“好,不做什么交易了。我逼着你到家里,揭开这些秘密,害你哭成这样,理应老实告诉你一些事情。”
覃明皓眉头皱得更深,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让我先猜猜,之前你在局子门口突然哭,是不是因为看见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
覃明皓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事,还一猜就中,脸色大变,忙移开视线,根本不敢跟许玮对视,觉得丢人至极。
“看来真是这样了?”许玮看见他这一目了然的神情,轻笑,无奈摇头,“你还真是个胆小鬼,问也不问一句,就要跟我断绝联系。”
“……”覃明皓暗暗嘀咕了一句什么,哼了一声,“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啊?没有希望,就该早点放弃。”
“你这个傻瓜。”许玮伸手按在他头顶,“不问,怎么就知道没希望呢?”
“啊?”覃明皓愣了愣,拨开他的手,震惊抬头,“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家里不催婚吗?”许玮歪头看他,“我家里可催得很紧,我没办法,就找了个假的女朋友。”
假的女朋友……
这几个字,犹如一句魔咒,在覃明皓脑子里不停打转回响,让他再想不到其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045:一再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被家里催婚就找个假的女朋友?许玮是在欺骗那个人的感情吗?他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人渣才会做的事啊!
“那个女人叫迎恬,是邢务办技术处的,喜欢女人。”
“什、什么?!”
覃明皓还在震惊于许玮竟是这样一个渣男的时候,就猛然听到旁边又飘来一句让他更错愕的话。
那么漂亮自信的女人,竟然也是……喜欢同性?!那她跟许玮就是……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许玮见覃明皓又傻愣在那,凑近伸手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头,想帮助他快点回神,“喂,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啊!”覃明皓傻了片刻,终于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看他,可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你……我、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许玮见他像个故障的机器人一样,只知道重复道出一些无意义的字眼,觉得十分好笑,“还没听明白这话的深层意思?”
深层意思?什么……他不明白!
覃明皓很直白地露出一脸“我听不明白”的表情,让许玮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不明白就直说,别老是自己猜……”许玮语带几分私心的认真,“这就代表,你还有希望,知道吗?”
覃明皓连连因为这一个比一个震撼的讯息,觉得自己的脑容量,都快不够用了,几近到了无法运转,快宕机的状态。
许玮说,这就代表自己还有希望……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也有可能会喜欢上自己吗?!
“你!”覃明皓忍不住抬手抓住他前胸的衣服,急切地问,“你是说……?!”
见覃明皓激动到还对自己上手了,许玮无奈:“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喜欢抓人衣服。”
“你……?!”
覃明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问不出来,忍不住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嘴巴里苦涩发干,紧张又期待,纷乱得很。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可能会喜欢自己吗……在知道自己这些秘密后,他竟然还会……?!
“我什么?”许玮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覃明皓脸上变幻不断的表情,“在看到你这满墙壁的可怕行为后,还可能会喜欢你,非常不可思议?”
覃明皓亲耳听到“喜欢”两字自他口中说出,觉得事态的走向,转换得太快,演变得太过不真实了。
前一秒,他哭喊着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摊开在许玮面前,现在许玮竟然说……他有可能喜欢自己?
覃明愣愣点头,心想换谁看到这种情景,都会吓得马上转身而逃吧?为什么他会……
“我确实是被吓得不轻,你说你正正经经喜欢人不好,非要搞这种行为艺术,要是我心理素质不是过硬,真会马上把你拷回局子里。”
覃明皓自然听得出他这是玩笑话,只是……现在这个状况是正常的吗?
他想象害怕过无数次,许玮知道这些后,会用怎样厌恶的眼神看自己。可对方没有……不仅没有,还说,有可能会喜欢上自己?
覃明皓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心想这会不会是自己在做梦,自始至终都还没醒来?
正说着话呢,许玮见他突然抬手去掐自己的脸蛋,无奈至极,笑看他:“怎么?觉得这是梦?”
覃明皓表情有些呆滞,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肯定是梦啊,不然呢?
许玮轻叹一声,站了起来,拉起他走出房间,两人一起坐到了客厅里。
覃明皓从被拉起,走出去,到坐下来,都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飘到了云端,脚下沾不到实地一样。
他眼睛红得厉害,坐下后,只知道愣愣地看着也坐到了他旁边的许玮,有些发懵,刚才怒骂人的那股嚣张气焰,完全熄了火,不见踪影。
要在那贴满自己照片的房间里,跟这个小傻瓜在里头谈话,被无数的自己盯看着,许玮感觉实在诡异得可怕,所以才特地把覃明皓给拉到客厅里。
说来也奇怪,他当时在公交上,见义勇为抓了那个猥亵覃明皓的人后,肯定会带着他们回局里问询什么的,怎么那时候就没注意过覃明皓这个人呢?
后来在这边的咖啡店偶然相遇,自己连他的脸都看不见,反倒注意上了。
该说,论缘分时机的巧妙?
许玮摇了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一并甩掉,继续想办法绕回刚才自己最想要知道的话题上:“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覃明皓没说话,他现在一颗心还“砰砰”直跳,自己都平静不下来,哪里想得到还要问许玮什么。
毕竟,他最想要知道的事情,不用问,许玮都已经告诉自己了。
“没有?”许玮挑眉,沉默想了想,“那你是不是该回答我,为什么不想回到这边了?”
许玮一直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因为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可以搞清楚,解决自己心里的所有疑问。
“我……”覃明皓神色犹疑,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双红肿的眼睛又飘向别处,“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四年前,我有个发小在当地出事了……我感觉挺可怕的,还触景伤情,就不太想回来。”
许玮听到他这个回答,心里又惊又疑。
偷窥自己这件事,可说是覃明皓十分隐秘黑暗的一个秘密了吧?
他哭成这样,掏心掏肺一般坦白了,竟然还要继续对自己说谎?
既然覃明皓认为,自己应该知道刘永意的命案,那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翻看过那个案件?之前他来局里录口供的时候,都记录着的。
但兴许,覃明皓没有想这么多。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早就查出他家地址这件事一样。
覃明皓跟刘永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几乎没有多少情分,可他竟然还说,觉得可怕,触景伤情,所以不太想回来?
而覃明皓会主动在自己面前,提起刘永意的案件,是故意的,还是无心?
“嗯,现在跟我同组的人,以前就是负责这个案子。”许玮顺势问他,“我也看了一下档案记录,好像那时候,你也来被问询过?”
许玮注意观察,可覃明皓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只见他还点了点头,答道:“没错,你的同事特地让我从L区过来接受问询的呢……我一开始还觉得挺奇怪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跟她都多久没联系了,她得罪过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
许玮对覃明皓的怀疑,是时而变化,摇摆不定。
因为覃明皓谈及这事,态度过分冷淡不屑,就好像死的人只是阿猫阿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许玮知道他讨厌刘永意,但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再怎么讨厌一个人,知道对方死了,会是这么个反应吗?
不得不说,许玮开始看不懂覃明皓了。
初识时,任谁都说覃明皓不像是凶手,长得太过纯良。可一步步接近熟识,就发现他还有另外一面,这一面非常暗黑,就刚才他谈及刘永意的死的反应而言,可说是冷血至极,近乎无情。
许玮心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以覃明皓这么病态喜欢着自己的行为,跟他时而表现出的那些黑暗一面看来,这个猜想的可能……有多大呢?
“我听组员说了,你跟她小时候很要好,所以才会特别找你过来问话的。听你这么说,她难道人品很差?有不少仇人?”
覃明皓双眼一眯,面色变得更加冷漠:“不知道。她的事,我也不想知道。”
“……”许玮见他不想说太多的样子,还是继续追问,“怎么了?你好像很讨厌她?你们后来没联系了,是绝交了?”
覃明皓沉默了好半晌,眼里闪过藏不住的恨意,小声回答:“是绝交了。我上了高中,她就跟小初的同学说,我是同性恋……还让跟我一个高中的小初同学散播我性向的事,害我被孤立。”
许玮做戏做全套,皱紧眉头给足反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太过分了。”
“她说她喜欢我……但我感觉,她其实只是想找个人给她包底。”
“包底?那是什么意思?”
之后,覃明皓跟许玮解释了为什么,而原因则跟跟日记本内容,几乎没有任何出入。
许玮沉吟了一声,又问:“那后来,你都没有跟她再联系了对吧?”
“嗯,我上高中后就跟她彻底没有联系了。”
“一次都没有过吗?”
覃明皓迟疑地摇了摇头,又说道:“后来她结婚的时候,有请我去。不过也就那一次见过面,没怎么交谈,我吃完席就走了。”
许玮沉默看了他一会儿,问:“她害你高中那么惨,你都跟她绝交了,怎么还特地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呢?”
覃明皓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我也不想回来……只是,她爸妈跟我爸,一再要我回来参加。我爸那是碍着面子答应,我没办法拒绝。”
对于一个长年没联系,还是关系特别不好的人送来的请帖,回来一趟也麻烦,还要给礼金,就算是长辈硬要求,一般人都会直接拒绝不来吧?
046:覃明皓的父亲
特别是,覃明皓一回来,他爸就会打骂他……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可往往这种碍于面子,难以拒绝的行事风格,就会自讨苦吃。覃明皓在刘永意的婚礼上,还遭到嘲讽挖苦,这会不会就是压倒他内心恨意,最后防线的关键点呢?行凶作案的动机?
许玮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动机极大可能,但动了杀念,到作案时间,也不可能会相差好几年这么久。
更别说,刘永意被害得太过蹊跷,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入室杀的她,又是怎么逃离现场的。
“她那个案件,真的很奇怪。”许玮故意把话题往深了引,“我还没来P区时,就看到过网上那些人说,她是被什么恶鬼上了身,回家自杀的。我心想怎么可能啊?你说是吧?”
覃明皓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似乎不想再谈论刘永意的事情了。
“不过呢,我还真是意外。”许玮见他这样,只能先岔开话题,故意调侃他,“你什么事都不懂得拒绝,怎么拒绝我的时候,倒是很利落啊?你说,刚才在楼下,我硬拉你上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想扇我巴掌?”
覃明皓一下涨红了脸,慌张摇头:“没有……怎么可能啊!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你是打不过我,但我也不会还手啊,顶多算你袭警,就地正法。”
覃明皓的脸变得更红,总觉得许玮说句“就地正法”容易让人想歪。他甩了甩脑袋,想把自己脑子里的邪念给一并甩掉。
许玮见他眼睛红肿着,原本就因为刚哭了,脸颊微微发红,此时变得更加红透,有些肉肉的脸蛋,活像两颗大红苹果。
唔……那现在,要怎么探听出日记本的事呢?
正当许玮张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覃明皓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有些疑惑地站起身:“……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
许玮也站了起来,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多,不早不晚。覃明皓不愿意让人窥见自家的秘密,应该也不会告诉熟人朋友,自己住在哪里。
那现在这个时间来的……
“你好!有人在家吗?我们是社区的巡查警!”
“?!”
许玮跟覃明皓都还在各自猜测着,就听到门外模糊传来这么一句喊声,同时一愣。
“不会吧?”许玮眉头微皱,有些头疼地走了过去,“你们这的保安小哥这么尽责,还真的跑去报警了?”
他说着,透过猫眼往外看,还真的有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员站在外面,旁边还站着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
许玮看清后,心里就是一惊,马上认出了外面的那名警员,正是当初给自己指路去找捡到日记本的小孩的人。要是现在开门,两人面对面交谈几句,就很可能会在覃明皓面前,暴露自己在调查日记本的事情。
“怎么了?”覃明皓见许玮趴在门上不说话,也走了过去,担忧地悄声问道,“真是刚才那个保安带着巡查警上来了?那我跟他们解释解释……”
眼看覃明皓已经碰到门把手,就要打开,许玮急忙按住他的手,食指抵在自己唇间。
被制止去开门的覃明皓,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许玮,不明所以。
许玮凑到他耳边,故作玩笑地低声道:“要是被他们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我们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就算能说清楚,以后你在这里进出,也会遭到邻居议论。所以,还是不要去应这个门,过会儿他们就会走了。”
“可是,刚才你在楼下那样吼着说,是特察警在办案问询……现在不出去说清楚,我以后撞见邻居跟那保安,要怎么说啊?”
“他们问起,你就说是我办案的态度不好呗,。再说,你跟这栋楼里的人也不熟吧?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你又没真的作奸犯科,怕什么?现在被人看见你这样,才更容易让人误会呢。”
覃明皓想了想,确实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把手收了回来。
“你手机呢?按静音,他们可能会打你电话。”
覃明皓急急忙忙又从身上翻找,拿出来关了静音。
外面的人又按响了门铃,还拍了拍门:“有人在吗?!覃明皓?奇怪……刚在底下看,屋里是亮着灯没错的啊。怎么没人来应呢?”
许玮听到那人喊覃明皓的名字,心里很是疑惑。
他怎么会知道覃明皓的名字?难道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是物业的主管,告诉他的?但物业的人,也不可能随便把业主的名字透露出去吧?
不对,他们应该不是楼下那保安报警来的。
覃明皓刚搬来不久,以他的性格,肯定也不会多去跟邻里物业打交道,刚楼下的保安,应该不大可能知道他住几号房。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警员同志,您确定,我儿子真是住这里吗?”
这时,门外模糊又传来另一道声音,语气带着些谄媚跟局促。
“系统上是这么显示的啊。”巡查警语气有些不耐烦,“你都问我多少遍了?还能有错?不然我特地陪你跑过来这一趟干什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男人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您这么晚还陪我过来找我儿子,真辛苦了!我就是……就是不确定你们系统会不会没有及时更新什么的。你看,现在这科技是先进,但也容易出错不是?”
“这不可能!这个小区在我们管辖里,物业都有义务第一时间把入住人更新到我们系统上。你要是不相信,那你就去市局找吧。”
“哎,别别别!我信我信!怎么不信?这兴许,我儿子是不在家,要不我自个儿在这里等他就好,您先回去吧。”
外面一时没了声音,忽然又听到那名巡查警说道:“行吧,你愿意等就等。但你也别等太晚,这里是寻常住户,你一个陌生人守在这里,邻里物业可能会有意见。”
“不会不会,我等一会儿就走。”那男人讪笑一声,“您慢走,真是谢谢您了啊。辛苦了,辛苦了!”
外面一下安静下来,许玮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眉头皱得更深,回头看向覃明皓,只见那张刚才还有些微红的小脸,变得苍白,表情活像是见到鬼一样。
许玮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门外就低低传来一些喃喃自语的话。
“妈的!这臭小子电话不接,也不回来……自己住在这么个地方,一个月多少房租水电?整天说没钱,自己倒住得好!他妈的,回来见着他,非抽他一顿不可!”
许玮听了这话,脸色一沉,心里猜到大约六、七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旁边的覃明皓低着头,自然垂在两侧的双手握紧起来,一言不发。
“哼,也不知道他妈怎么生的这个狗屁玩意,白眼狼!去外面读书工作,对家里唯一的亲爹是不闻不问,死娘炮的狗东西!呸!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臭婆娘在外面找的野男人,生的野种!什么……”
蹲在外面的男人,嘴里骂的话越发难听,许玮听了心里直冒火,他直接抬手捂住了覃明皓的两边耳朵,不让他再听见那些堪比刀子利刃的脏话。
双掌触及到覃明皓的脸庞,许玮本以为会沾上些湿意,可当他抬头来看自己时,却看见那一脸不合时宜的笑。
覃明皓笑着拉下许玮的双手,凑上前,拉着他慢慢往房间里移动,两人尽量放轻脚步,未免发出声响,被门外人听见。
回到房间,覃明皓才松开他的手,低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笑话?
许玮一脸惊诧错愕地看着他。
自己的父亲,蹲在门外骂自己,骂得那么难听,每一句都跟对仇人一般的谩骂,常人听了都受不了。
作为当事人的覃明皓,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还把这当成……一场笑话?
许玮探究地看着他脸上的这番笑意,不像自嘲,也没有半点哀伤,更觉疑惑不解。
覃明皓看到许玮用一种很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呵呵笑了两声,坐在床上,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没想到……本来还想继续瞒着你的,却一下被发现了。”
许玮看见他手下的小动作,心头的疑虑才慢慢纾解开来。
看来,覃明皓也不像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不在意。再怎么样,无论是谁,家人的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
最亲的家人,反而成了仇人……
许玮通过日记本的内容,知道覃明皓跟家里的关系不怎么好,但没想到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他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东西,根本不及自己刚才亲眼看到过的十分之一。
许玮坐到他旁边,眉头从刚才听见门外那人,是怎么骂覃明皓后,就始终皱紧,没有舒缓过。
他打从心底里,都不想把那人叫作是覃明皓的父亲。
047:那就住下来!
覃明皓咬了咬下唇,微微笑着解释:“你刚才听他们那些对话,应该也猜到了……外面那个人,是我爸。事实上,他才是我最不想回到这里的原因。”
“……”
“我跟你说过吧?我大学以前,都是在这里长大生活的。”覃明皓看着某处,似在回忆,眼神变得有些空洞,“我爸跟我妈,是在我快高中毕业的时候离婚的。其实在我坦白性向之前,他们就总是吵架,因为我爸爱赌博,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以前都是小赌,没后来赌得那么厉害。我妈常为了这事跟他吵,后来我出柜了,我妈觉得更加无法忍受呆在这个家了,接受不了我的性向,也受不了他,就离婚了……我爸他,一直觉得这是我的错,因为我是个同性恋,害我妈伤心了,他觉得是我害这个家庭散的。”
覃明皓顿了顿,稍稍低头,然后继续说道:“刚开始,我爸还没觉得家里没了我妈怎么样,可后来……家里没人做饭,没人打扫,我跟我爸都不太会这些,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差。在我去上大学的那个暑假里,他天天打我骂我,有一次,还差点把我打死……后来,我去Y市的L区念大学,除了要紧的事需要他经手,我会回来找他,其他时候,我几乎都不回来……因为一回来,他就会打骂我,甚至问我要钱。”
许玮静静听着,看着覃明皓双手撑在两侧,单薄的身体微微陷在白色的床铺上,身影显得尤为孤独无助,好像下一秒,就会化成透明的水雾,转眼消失不见。
“是不是很好笑?”覃明皓歪过头来,看着许玮眨了眨眼,笑得有些俏皮,可那笑容却很苍白无力,“他竟然问我一个在念书的学生要钱,而且还是好几万,他连学费跟生活费都没给过我,还倒问我要钱呢。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省吃俭用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学业跟生活,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给他。可你知道吗?他竟然叫我去卖……他说我不是喜欢男人吗?外面多的是男人喜欢摇屁股的……”
“别说了!”许玮一把抱住覃明皓,低声喝止他继续说下去,“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
“……”覃明皓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来自对方给予的暖意,脸上的笑容反而一点点消失,转为漠然,“没关系的,我早就麻木了,跟你说起这些,我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
听到他这么说,许玮的心里感觉更加钝痛,每一次跳动,都好像有把重锤,随之落到心脏上。
“……是我不想再听了。”许玮喉头有些哽塞,清了清嗓子,摸了摸他的后颈,“你爸太混蛋了,人渣的事迹,多说无益。”
覃明皓谈论起那些过去,原本还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都习惯了把伤痛埋藏起来,随着时间一点点尘封在心底深处,伤疤好了再伤,伤了再好,循环往复,就会变得麻木,不会再疼了。
可许玮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满是怜惜意味的一个小动作,就让覃明皓心底的沉痛悲伤,一下翻涌,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他眼眶发热,鼻头一酸,轻轻推开面前的人,低着头,摇了摇脑袋,哑声道:“……嗯,谢谢。”
覃明皓贪恋着许玮的体温,希望他能永远这么抱着自己就好了。
十几年前的几万,就好比现在的十几万,那时候的覃明皓还是个大学生,他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
许玮都不敢想象,他爸逼着覃明皓拿钱出来还债的时候,都对他进行过怎样的羞辱打骂。后来那些钱,又是靠着谁,怎么还清的。
他父亲还知道通过社区的巡查警,查看系统的信息找上门来,很可能以前也没少干过这种事。
只要他爸手里拿着亲属证明,不管是去地方还是市局的单位,都没有理由不帮他找覃明皓的现有住址,想躲去哪里都躲不掉。
覃明皓说过,他想要攒钱开店,可这么一个无底洞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别说开店了,就连正常的生活都会被搅得一团乱。
“许玮,你先呆在这里忍忍吧,现在天冷,他可能受不了就会很快走了。”
“……他经常这样,是吧?”
覃明皓一时没有回答,点了点头:“嗯,不管我到哪里,他都能找着我……不过只有他缺钱的时候,才会这么想方设法急着找来,给了他钱就好。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他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我怕他会连带着把你也给骂上。”
许玮听着他的解释,也听出那里头隐隐的哭音,看见怀里人垂着脑袋,久久不愿抬头,轻声安慰:“别哭了,不值得。”
覃明皓鼻子发酸得更厉害,点点头,抬起脸来,眼眶通红,眼泪在里头打转,可再怎么忍,一滴晶莹的脸,还是滑下了脸颊。
“我不哭。”覃明皓弯起嘴角,两眼弯成月牙,擦掉眼泪,“我今晚已经哭得够多了,不想再哭了……”
许玮看到他这样子,反而更加心疼,抬手按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是啊,你再这么哭下去,不仅会脱水,眼睛也要瞎了。本来眼神就不好,直接瞎了岂不是更惨?”
覃明皓一下被逗笑,微微噘嘴:“胡说……”
许玮整理了下心情,看了看房门口,把声音压得更低:“可怎么办呢?要是你那混账的爹,今晚一直守在门外,那我岂不是不用回家了?”
覃明皓正抹着眼角的泪,听到他这话,眼睛瞬间一亮,马上接话:“那就住下来啊。”
“嗯?”许玮看见覃明皓那突然两眼发光的期待小眼神,挑起眉毛,“你在动什么歪心思呢?”
“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刚不是叫我住下来吗?”
“是啊。你出不去,不就是要住下来嘛。”
“嘿,我都不知道,你这家伙这么大胆呢?这刚表白了,就急吼吼要我住下,图谋不轨。”
“谁……!谁跟你表白了,又哪里图谋不轨了?!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他要是不走,你就回不了家什么的……”
覃明皓嘴上逞强辩解,脸红得像颗番茄,缩起脖子,不敢看他。
“这满屋子都是我的照片,你自己刚刚也亲口说了喜欢我,还说没表白?想装蒜?我是说的万一,你那头就直接给我安排上了,还说没有图谋不轨?”
“我、我……”
覃明皓哪可能说得过他,“我”了半天,也憋不住其他话来。
许玮站起身,又看了一圈:“不过,我说你啊,晚上睡觉被这么多个我盯着,不觉得寒碜人吗?”
“……不啊。”
覃明皓回答的声音小如蚊蝇,许玮压根没听清,看向他:“你说什么?”
只见那张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坦诚直白地看着自己,覃明皓的音量大了一些:“不会,你好看。”
长得帅的人,多少都有点自恋,许玮自然也不例外。
但被一个疯狂暗恋自己这么久的人,用这种憧憬的小眼神盯着,还当面夸他好看,许玮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纯情小可爱,暗地偷窥的秘密被发现后,好像转眼变成了不知羞耻的小痴汉了?
许玮不过是借机开个玩笑,想转移覃明皓的注意力,别再去想着门外那混账东西的事。
但他爸一直蹲坐在外面,好像今晚上真的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而覃明皓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去管他爸走不走的事,已经开始收拾客房,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小兴奋,说不定在心底深处,还期望他爸永远赖在外面不走了。
看见覃明皓兴冲冲从橱柜里搬出棉被,许玮忽然有个离大谱的想法涌了上来,这家伙是不是想把自己就此给囚禁起来……
覃明皓一个人住,也没想过邀请人来家里,所以就只买了自己房间的床。
许玮站在一边,看他在地板上铺床铺得那叫一个欢欣雀跃,走过去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你还真想我住下啊?”
“对啊!”覃明皓嘴角毫不掩饰地咧到耳朵边,全然没有了刚才哭时的难过伤心,满眼欢欣,“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就睡这里吧,我不介意的!”
许玮凑过去,故意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道:“可我怕你晚上过来偷袭我。”
“我才不会呢!”覃明皓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拍松了枕头,“你喜欢睡硬枕还是软枕,这个还行吗?”
许玮看了一眼那已经铺好的床铺,又看向覃明皓,只见小家伙眼里都闪着光,无比期待地看着自己。
让他怀疑,这人半夜是不是真的不会过来偷袭自己……
许玮蹲下身,拍了拍枕头,又摸了摸被角,答道:“还不错。”
“那就好。你饿不饿?我煮个面给你吃?还是要洗澡睡了?我的衣服,你可能不合穿,但是……”
“你先等会儿。”许玮打断他,站起身把人拉到跟前,戏谑地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你先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幻想这种事,幻想过很多次了?”
048:给我看你的小日记
“啊?!”
覃明皓在这种事情上,真是一点谎都不会说。马上露出一脸被抓包了的窘态,脸上跟耳尖都瞬间红透,代替了回答。
许玮伸手捏住他下巴抬起,让他跟自己四目相对:“你偷窥我,把我的照片贴满了整个房间,肯定也会把一些平日对我的幻想,记录下来吧?是不是有什么小记录本,或是幻想小日记之类的?”
“怎么……!”覃明皓眼神慌乱闪躲,急忙往后躲开,垂下头,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在半空中胡乱摆动,“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啊?!我才没有变态到那种程度。”
自称变态已经习以为常,运用自如的家伙,怎么可能没有?
许玮就是私心想把话题引向日记本上,所以紧紧追问不放:“没有?我不信!你快去拿出来给我看看!我要检查检查,你对我都动过什么坏心思,是不是也包括让我住你家这一项。”
“我、我就说没有那种东西!”
“不可能没有,你铺床这行为这么熟练,满脸小兴奋,藏都藏不住,根本是期待已久。”
“就算有……”覃明皓结结巴巴地辩解,开始松口,“也是我个人脑海里的幻想,怎么可能还写下来……”
许玮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向他房间:“你不让我看,我就自己去找。”
覃明皓慌张追上去,想要阻拦,却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暗地里使劲拽住一直往前走的许玮的手臂,低声抗议:“许玮!你干什么?!真的没有!”
覃明皓的那点力气,在许玮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即使是他去拽的人,也连带着自己被拖住往前走。
一般日记本这种东西,都会放在书桌抽屉里吧?方便拿放。
许玮走进房间后,就直奔书桌,覃明皓见他一下找着目标,加快脚步跑到他面前,大张着手拦路低吼:“你是土匪吗?!哪有乱闯进别人房间,强硬要看人日记的?!”
“哦?”许玮见他这么紧张,又说漏了嘴,百分百确定了确实有日记本的存在,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真的有?我要看。”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喜欢我吗?”
“是喜欢……可你也不能看我的日记啊!”
“我就是要看!你喜欢的人,想要看你点东西,你怎么能不给呢?”
这人……!这人怎么能这样,仗着自己喜欢他,就这么蛮横霸道!
覃明皓急得又要哭出来,跟许玮在原地玩起了老鹰捉小鸡,死死护住最后一道防线,怎么也不肯让他打开身后的抽屉。
许玮没想到他个头小小,防守力竟然这么强,不过也是他没忍心真的跟覃明皓较劲,不然早就得手了。
两人你攻我守,覃明皓急得头顶快冒烟,许玮逗玩他逗得不亦乐乎。
“许玮!你别这样……!”
“就让我看看,有什么关系?”
“不行啦!”
“就看一眼,没事的!”
“不行就是不行!你别过来!”
覃明皓语带哭腔,许玮嘿嘿直笑,单听这样的语气跟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屋里玩什么情趣小游戏呢。
许玮步步逼近,他“啪”一声,双手按在覃明皓身后两侧的书桌上,直接把人给困在书桌跟自己的身体之间,两人贴得极近,姿势暧昧至极。
要是平常时候,覃明皓肯定脸红心跳,要高兴坏了。
现在他哪有这种心思去管,双手按在许玮胸前,拼命推拒。
“哎呀,真是失策。”许玮笑得不怀好意,活像一个在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有些可惜地故作感叹,“就不该直接问你的,应该趁你去洗澡的时候,偷偷进来看才对。”
“你!你让开!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乖,我就看一眼。”
覃明皓抿紧唇,闭眼摇头,不容让步的态度很坚决。
“难不成,你写的都是些……”许玮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犹如缥缈,低沉又暧昧,“黄色小作文?”
覃明皓整张脸爆红,血气异常活络,眼角又沾上闪烁透明的水光,委屈巴巴又疑惑万分地看着他。
明明喜欢许玮的是他,为什么被戏弄的总是自己啊?
许玮句句都是玩笑,看到他这样子,不禁挑眉:“还真是?那我就更要看看你幻想到什么程度了……”
许玮长手一伸,就直接按上了抽屉的把手,覃明皓急得直接抱住他那只手臂,急得语无伦次地骂道:“你混蛋!”
“是是是,我就是个大混蛋。”许玮看他急成这样,更觉有趣,另一只手揽住他肩头,把他往怀里带,“专门要欺负你这种偷窥我,YY我的小混蛋。”
覃明皓整个人被许玮控制在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抽屉被打开,一本日记本静静躺在角落,呈现在眼前。
“不要……!”
覃明皓还在做最后挣扎,真的急得快哭了,就见许玮突然把抽屉门又给推了回去。
“哎?”
本以为要守不住了,覃明皓都处于半放弃的状态了,谁知日记本又消失在眼前,抽屉被推了回去。
他愣愣地抬头来看,一只大掌已经落下,按在自己头顶上。
“傻瓜。”许玮揉了揉他的脑瓜子,神情很是无奈,“至于为这么点事情哭吗?”
覃明皓这才感觉到眼角两边滑下些许清凉,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十分委屈地低下头。
“好了,不逗你了。”
许玮也没想到,覃明皓会抗拒得这么厉害。
他不是真的要看内容写了什么,而是想看覃明皓的一个态度。
他们现在手上的日记本,是覃明皓丢失了的,如果那本日记本丢失后,他还会继续记录,那这里面的内容,就会完全暴露他是不是凶手。
覃明皓喜欢他,再怎么出格的内容,哄上两句总会给自己看的。但如果覃明皓执意不让自己看,那日记本里面的内容就是……
强横行动,不是每次都适用,反道而行之,采取怀柔政策,说不定更能让覃明皓心甘情愿把日记本交出来。
——覃明皓,让我看吧,求你了。
许玮一遍遍在心里这么祈祷着。
其实,他确实应该在覃明皓去洗澡的时候,偷偷进来看的。
但今晚上已经使计进到他家,发现了他偷窥自己的秘密,还害他差点气喘窒息,连家庭这些糟心事都一并撞见。
许玮的良心,经不起再加上一道“偷看日记本”的罪名。
一边带着不纯目的,耍着心机手段接近覃明皓打探,一边又在良心上说过不去。
他还真是人如其名,配得上“虚伪”两字。
许玮用手背抹了抹他的脸,放轻声音,循循善诱:“我就是想看看,你喜欢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我想更了解你。我啊,还从来没被人这么疯狂地喜欢过,也就是你,换别人,我早就被吓跑了。”
许玮一句句低语,似水柔情,让覃明皓恍然以为,自己又再次跌入一个自己曾做过的美梦里,还没醒来。
他茫然抬头,对上许玮温柔的双眸,心脏的节拍都乱了节奏。
“我不看了。天也晚了,你去洗澡睡觉吧,也不用担心我会趁着你进去后偷看。”许玮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转过身,“我去看看你爸走了没有……”
许玮刚要往前迈步,就被身后一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给拽住了衣角。
他心头鼓动,把内心里所有的紧张都小心掩藏,慢慢转了回来。
“怎么了?”
“……”覃明皓嘴巴小小怒动了几下,一时没发出什么声音来,“给你看……”
“什么?”
许玮感觉整颗心猛地被人攥紧了一般,欣喜又恐惧。
覃明皓拽紧了他的衣角,声音都有些发颤:“给你看一点,但不准笑话我……”
万历22年6月15日
许玮……
今天,在公交车上救了我的警员,名字叫许玮。
他长得很帅,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冲我笑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的,好像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心跳……跳得好快,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心脏跳得这么厉害了。
万历22年6月20日
这段时间,我总是能想起那个叫许玮的人,竟然还梦到过他好几次,真是疯了我!
他只不过是见义勇为,举手之劳,我怎么这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他呢?
他很可能,连救过我的事,我是谁,都会很快忘记……所以,还是不要再去想他了!
万历22年6月30日
今天下班后,我又忍不住跑去联安局门口偷看他了。
虽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但我还是忍不住每天都去看看。很想上去跟他说话,谢谢他上次救我,但这么做,会不会太突兀了?
每次见到他,心脏都跳得特别快,我……该不会真是喜欢上他了吧?
万历22年7月5日
天啊,刚才看手机,相册里竟然有十几张许玮的照片,我是不是偷拍得太过头了?这样好像一个偷窥狂变态啊……
可是,每次都忍不住自己的手,毕竟不是每次去,都能看见他人。
049:之前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万历22年7月10日
看来,还是不要总去联安局蹲点的好,今天被人怀疑了,跑过来问我是干什么的,最近总看到我。
要是传到许玮那里去,就完蛋了!
要不……一周去个两次好了?可是这样的话,就不大可能撞得见许玮了。干脆买个望远镜吧,站远一点,他们对面好像有个咖啡店,坐在那里的话……唔,可是天天去那里,拿着望远镜往外看,会不会被店里的人当变态,赶出去啊?
算了,反正天天跑去偷窥他的自己,早就是个变态了,等被店员赶了再说吧!偷看许玮比较重要。
许玮看到这里,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连摇头,还想继续往后翻的时候,就被旁边的覃明皓一把抢走。
“哎?我还没看完呢。”
覃明皓把日记本藏在背后,脸红到快滴血,一脸愤然道:“说好只看一点的!”
“你那几篇日记,才写了两页纸,哪够一点啊?我还没看到后面的呢。”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覃明皓眼神幽怨地抬起头来:“说好不准笑话我的!可你看看你,只是看了前面那么一点,就笑成这样!”
许玮确实从看第一篇日记开始,嘴角就一直弯起,看到覃明皓要拿着望远镜到咖啡店去偷看,连可能被当成变态赶走都不管不顾了,只想着偷窥自己,简直就跟死忠粉,私生饭没什么区别,所以哪里还忍得了。
“我没笑话你啊。”许玮连眼睛里都带上笑意,明显的口不对心,“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覃明皓听到他这么说,攥紧了身后的日记本,那表情,就差直接在上面写着大大的后悔两字了。
“你真讨厌!我就知道不该让你看!”
许玮看到他这不自觉跟自己撒娇的模样,笑得更欢,大掌抚上眼前的小脑袋,还没来得及摸上几下那柔软细腻的发丝,就被一把打掉。
“这就生气了?”
覃明皓也不说话,直接起身,把日记本给塞进了抽屉里,然后转过身,后靠在书桌边,摆出一幅谁也不能靠近的架势。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气的,只是两颊鼓鼓地瞪着他。
许玮好不容易止住笑,无奈摇头,耸耸肩:“好吧,不看就不看。”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
“你明天要上班吗?”
覃明皓一想到他刚才笑成那样,心里是羞耻万分,还是有气,不情不愿反问:“……干什么?”
“要是你明天得早起,该睡觉了。”许玮晃了晃手机,“要是下午上班,那我们就再聊会儿?”
覃明皓明天排的晚班,就算是早班,在经历这一晚上的事情后,心情激动纷乱,也睡不着。
“还聊什么啊……”他扭捏着打开衣柜,想找到一些宽松点,方便给许玮当睡衣的衣服,“都这么晚了,快点洗澡睡觉吧。”
许玮见他在那里翻找衣柜,不像是给他自己找衣服去洗澡,忍不住又笑着揶揄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聊了,那我去看看你爸走了没有。要是没有,我就打给社区巡查警,装作是业主投诉好了。”
覃明皓一听,急了,马上转过身来:“你那么急着走干什么啊?”
“你那么想我留下呢?”
“……”
“说吧,你只要说想我留下,我就留下,怎么样?”
覃明皓咬着下唇,喃喃了一句自己都没听清的话。
“嗯?什么?”
覃明皓抱着手里的衣服,掩住脸,声音闷闷发出:“……想你留下。”
“好。”
覃明皓惊诧抬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红晕又爬到脸上。
许玮见他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脸上红了黑,黑了白,白了又变红,现在整张脸又是红扑扑的,真怕他血气翻涌过度,等会儿脑充*血,昏厥过去。
“我看你那日记的年份,是一年前才开始写的。”许玮装作无意随口发问,却是实实在在的单刀直入,“之前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覃明皓找衣服的动作一顿,忽然不作声了。
“怎么了?”
“……有写过,不过搬来这里后,就不见了。”
“是吗?真可惜,你写了多久了?”许玮不动声色继续套话,“我小时候也写过日记,收拾出来看的时候,就觉得过去的自己特别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做那些蠢事……但还是很怀念啊,就好像在审视过去的自己。”
“……”覃明皓找到两件衣服,拿给了许玮,“我大概不会怀念吧。”
许玮接过衣服,看见覃明皓脸上淡漠的神情,没有说话。
“我的第一本日记本,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他说,我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写进日记里,还说等以后回看,会发现很多乐趣,能重新审视过去的自己,这些回忆都会成为人生宝贵的财富。”
“……”
“但他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覃明皓的神情突然变得冷峻起来,眼里满是痛苦跟恨意,“我的过去,全是痛苦……什么那些回忆会变成人生宝贵的财富,根本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我觉得丢了也挺好的。”
许玮一时无话,他嘴巴张了张,轻声说道:“你觉得这两件衣服,适合我?”
本来还陷入在对过去痛恨至极的心情的覃明皓,因为他这莫名的问话,有些愣住:“什么?”
许玮把那长裤在身下比了比:“这是七分裤?还是五分?而且,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一定穿不下。”
“……”覃明皓愣愣地看了他一瞬,“许玮,你不问我吗?”
“嗯?问你什么?”
“……一般听人说起这种,什么过往痛苦的事情,都会追问发生了什么吧?”
许玮的确很想追问,想要从覃明皓口中得知一些日记本上没有提及的过往。
“我是好奇想要知道,但你现在可以说吗?”许玮摸了摸他的眼角,“你今晚上哭得够多了,没必要再提起那些伤心事。”
第二天早上,许玮在睡梦间,听到不知道自哪里一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他睡在地板上,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被那声音吵醒,就再没睡意,坐起了身。
“……可是,我今天是晚班啊。”声音停顿片刻,带着些隐忍的怒气跟沮丧,“那你应该事先跟我说的。”
“昨晚有点事,我没看见你发的信息……”
“闵美,我……”
“好吧,我知道了。”
许玮站起来,打开门,探头出去,就看到覃明皓还穿着睡衣,站在正对他这房间的厨房里。
刚挂断电话的覃明皓听见了身后开门的动静,转过身,脸上的怒意神情一瞬消失,笑得抱歉:“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同事昨天辞职了,店里人手不够,我等会儿得去上班了。”
许玮对他这话没太在意,并不知道他们店里昨天吵架的事情,抓了一把有些睡乱了的头发:“那晚班呢?你们怎么安排?”
“……还是我。”
许玮动作一顿,微微皱起眉头,走过去:“明皓,我不是教过你,要学会拒绝人吗?你等会就过去上班,这算下来,你不是要连着上十几个小时?昨晚上已经那么晚睡了,你撑得住吗?”
“没办法。”覃明皓叹了一口气,“这不是能拒绝的情况……我之后再跟你详细说明吧,现在得准备一下过去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许玮沉默着看了他两眼,摸了摸他的头,张嘴打着哈欠:“好吧,我也要回家补个觉了。”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覃明皓看见他脸上明显的疲态,担心问道,“地板太硬了吗?都怪家里没有更多的被子了,不然给你铺多一层,应该会好很多。”
许玮是心里有事,昨晚睡前想了一大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回房间拿手机,边穿外套边敷衍答道:“不是,就是地方陌生,睡不习惯罢了。”
覃明皓听到他这么说,笑弯了眼:“那你应该常过来,就不会感到陌生了。”
许玮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梁,哼笑一声:“你这是要从偷窥狂,改变风格走向小痴汉了?”
覃明皓摸摸鼻子,嗔道:“才没有……”
“不过呢,我还是该感谢你保有那么一点点矜持,没拉着我跟你一起睡你床上。”
“你!”覃明皓羞愤地扭过头,“又在胡说八道!不理你了!”
“真不理我了?”
“嗯!”
“好歹送我出门啊,小痴汉。”
“不许这么叫我!”
许玮的家就在旁边,走两步路就到了,本来就是要回家直接躺下睡觉,他也不是一个特别注重外表仪态的人,脸洗不洗干净都无所谓了。
覃明皓嘴上是别扭,但还是跟在许玮身后,送他出门。谁知刚打开门,许玮刚要迈步走出去的时候,有个人影突然就窜到他们面前。
“好你个狗东西!老子就知道你是在家,装不在的!家里还藏着个男人,你还要点脸吗?!恶心玩意儿!”
番外一
覃明皓把许玮送给他的书拿回家后,就马上拿出来翻了翻,果然都是亲笔签上的签名本,他把那些书一本本像贡品一样放在桌上,小心仔细擦了一遍,再把它们放进一个收纳箱里。
他蹲在收纳箱前,看了好久,才把盖子盖上。
覃明皓现在的心里,被一种久未有过的快乐感受侵染,他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开心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对着一面什么都没有的白墙,都能想起许玮的脸,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只是想象一下,那人跟自己以后会如何熟识,亲密相处,就让覃明皓心情愉悦兴奋到不行,手脚不自觉颤抖,悸动不已。
覃明皓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异常,要别人看见,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变态加神经病。
可恋爱中的人,谁不是这样啊?
恋爱……
覃明皓光是想到这个词,就觉得脸颊一下烧热起来。
这不是恋爱,不过是他的单相思罢了。不过这样就好了,他默默喜欢着许玮,作为一个普通朋友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谁了,被伤害多了,就会害怕胆怯,连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到遇见许玮,那个人重新燃起了他内心的火苗,让他的生活重新鲜活起来,让他觉得每天睁开眼睛起床,迎接新的一天是有意义的。
客厅的桌上放了一个望远镜,覃明皓又想起自己强烈拒绝让许玮来家里的那副样子,不免又有点担心起来。
上周,他用望远镜偷看许玮的时候,不巧就被许玮来家里的朋友发现了。
他平时偷看的时候,都会很注意很小心,只要许玮的视线转向这边,哪怕只是趴到窗户边,他都会马上用窗帘遮挡住望远镜,远离客厅,不再偷看。
可那天,他看到许玮跟朋友举止那样亲密无间,也不知道他们是多少年的交情才会这般相处,心里就很不好受,没了警觉性,只多看了一会儿,就马上被发现了。
他们两个小区之间离得太近,大城市都这样,对方小,人口多,商家想方设法圈钱,像他们这种老旧地方的房子是越建越密。
临近的很多住户,都会拉上窗帘,只有许玮像是不怕人看,所以才被他这个“变态”有机可乘。
之后好几天,覃明皓都不敢再偷看,客厅的窗帘总是拉起来,也担心了好几天,怕许玮或是其他什么人,会找上门来。
覃明皓想了想,还是把那副望远镜暂时藏起来了。他把望远镜藏到房间的角落里箱子里,然后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本,翻开写下了今天的日期跟内容。
自从遇见许玮之后,他才重新写日记。
过去的那些日记记录内容,大多数都是不开心的,他也很久不再去记录,不开心的事情写下来,也不会变好,只会成为伤疤。
想起以前那本日记本,覃明皓还是不记得放在了哪里,他找不着了,在搬到这里来之后,他找遍了家里也没找着,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可能是在搬家的途中丢了吧?
无所谓,就让过往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遗失了吧。
他现在只想记录下跟许玮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样……即使以后会有什么变故,他还能保留下这些回忆。
覃明皓写完日记,把日记本合上放回了抽屉里,摇了摇头,把那些悲观的想法甩掉,不想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跟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
他现在,只想要珍惜当下,跟许玮结识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覃明皓拿着手机走到房间的窗边,窗台上放着好些花草,长得不算很好,但比起许玮家那快死掉的沙耶球,可强太多了。
阳台地方小,要晾衣服,没太多地方放这些植物,覃明皓就把它们养在房间的窗台上,光照好一些,看着心情也好。
覃明皓非常仔细认真地摆弄角度,想要把自己这些养植的花草,拍给许玮看。虽然,他感觉许玮好像并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不让他来家里,有些不高兴的关系吧?
他之所以那么抗拒许玮来家里,就是怕他发现自己偷窥的秘密,不仅仅是这一点,还有……
覃明皓抬头看向自己房间的几面墙壁,墙上贴满了许玮的照片,各种不同角度的,有些照片还拍得很模糊,照片里的主人公视线焦点都不在镜头方向,很明显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
要是被那个人看见这些,他肯定会马上被吓跑……
就算他是特察警,应该见过不少离奇可怖的案件,看到这样的……也会被吓得不轻吧?说不定,他还会把自己当场抓起来,觉得他恶心。
高中那时候,覃明皓的性向被刘永意有意曝光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子过得很艰难。
在家里,要忍受爸妈的无故指责,似乎他的性向一天不改过来,他们都不会让他安生,总是找各种事情说他这不对那不对的。
他妈后来无所不用其极,还跑去求神拜佛,拿回一些符纸烧灰混进水里,要他硬吃下去,说这样就能把他的性向改正常。
覃明皓抗拒不吃,把碗都给打碎了,他妈被瓷碗碎片给划破了手,口子很深,一手鲜血淋漓,哭倒在地上。
无可厚非,他又招来他爸的一顿打骂,谭妈妈只顾着自己哭,捶着胸口,嘴里哭喊着什么自己命苦,造孽的话。
抱头承受着父亲打骂的那个当下,覃明皓心里忍不住嘲弄道:到底是谁命苦?
后来,他的父母终于离婚。
他妈走时,眼带绝望,一句话也没有,就那样丢下了他。还没成年,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覃明皓,只能跟父亲一起生活,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也不需要问他。
父母离婚后,覃明皓的爸爸总是不沾家,去赌博,夜不归家是常有的事。
可一回来,也没给覃明皓好脸色看,赢钱了顶多辱骂他两句,要是输钱回来了,就不只是嘴上骂得难听,还会拳脚相加。
差点被他爸打死的那次,覃明皓是真的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他命苦,命也硬,人还是救回来了。
他爸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有再打骂他,在家里就把他当个透明人一样。
家务,做饭,都得覃明皓学着做,他高中住校三年,也早就学会了独立,觉得他爸不回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更好。
后来,覃明皓去上大学了,周末、寒暑假也不回家了。
不见反倒好,见着了,有时他爸不顺心,就会打骂他,各种难听的话比加注在身上的拳脚还要伤人。
事实上,覃明皓起初被打的时候,还会反抗,可他后面发现,自己越反抗,他爸就会打骂得越凶,让他爸出完气,打骂才会结束得越快。
所以,他学着忍受那些打骂,尽管他觉得自己没错。
在学校,全校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大家孤立他,远离他还算好的,有些男生看不惯同性恋,就总是有意来找他茬,同宿舍的同学都避着他,把他当瘟神,没有人站出来帮他,连昔日小初的同班同学也视若无睹。
有什么活动通知,他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老师管不了那么多,只管成绩跟升学率,所以覃明皓只能靠着自己心里那点倔性,在封闭的住校环境中,一个人坚持熬下去。
覃明皓在家庭跟学校的两重煎熬中,性格变得更加孤僻懦弱,好在他熬过了高中,考去了外地的大学,远离了这里。
他在谁也不认识的异地大学里,了无生趣地过完了四年,不怎么跟人说话,总是一个人。
大学的孩子都相对成熟,见到覃明皓这样性格孤僻的同学,也不会刻意孤立刁难,但也不会特别亲切。
他也偷偷喜欢过人,但同性恋又不像异性恋一样,满大街都是,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去问对方是不是也喜欢男人。
高中那样的欺负,他不想再经历。
同性恋的圈子大多比较乱,覃明皓洁身自好,一个人久了也难免寂寞,曾经也想过去酒吧之类的,可那种地方哪会有人是真心,都是玩玩而已。
于是,他就只能默默喜欢人,又默默放弃,就像一个死循环。
大学毕业后,覃明皓就留在了L区,打算在这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期望有个新的开始。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人要扎根是很困难的,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总好过回去那个,大家都视他为怪物的地方好。
大学生刚出来找工作,都很容易踩坑跟碰壁。
覃明皓学的是经营管理,那些公司,张口就对着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求有工作经历。不然就是求职的岗位专业不对口,还说他性格太怯懦,不适合团队工作。
他在经历过无数面试被拒绝后,就深刻明白一点:大学学的那些东西,放到职场根本半点用都没有。
050:给他钱,就不会打我
一上来就对着他们破口大骂的人,正是覃明皓的父亲,覃莫文。
他看上去,年岁不过五十多左右,就有些谢顶,粗眉,眼皮耷拉,眼窝深陷,面相看着有些凶恶。从五官上来看,覃明皓长得较柔和善目,跟他没有相似之处,可能是覃明皓随了母亲的长相。
“爸?!你怎么……”
覃莫文咧嘴一笑,笑得阴险:“我怎么还在这儿?你这混账东西,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把自己的老爹关在门外一晚上!”
覃明皓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他爸竟然还在门外蹲守。
不,他早就知道的。
过去,他爸找自己要钱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想尽办法,穷追猛舍?
他都知道,只是没跟许玮这么说而已,因为这能成为留下他,一个很好的借口。许玮能留下,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什么都懒得再去多想多管。
但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覃明皓脸色一沉,语气极其冷漠:“……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吧。我朋友要走了。”
“朋友?”覃莫文用一种更加嫌恶又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许玮,“你是我儿子的朋友?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是他男朋友,还是炮友啊?”
“爸!你别胡说八道!”覃明皓不知道他爸还会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急忙阻断,转向许玮,“你先回去吧。”
许玮一直没有说话,从覃莫文冲到他们面前大骂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即使覃明皓让他走,他也没动,俯视着覃莫文,看见他那盯视着自己的眼神,心里十分不快。
“你这是什么眼神?”覃莫文挤开他,呸了一口,径自就要走进屋里,“妈的!把老子关外面挨冻受饿了一晚上,你们两个在里面风流快活,真他妈恶心的同性恋,咋样都能发情!”
就算对方是覃明皓的父亲,许玮也再忍不住,一把揪住了覃莫文的衣领:“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怎么有脸跟人组建家庭生下孩子的?!难怪老婆要跑,亲生儿子要躲,谁沾上这种人就是谁倒霉!本性就恶劣不堪!
“你干什么?!放开我!恶心的同性恋!还敢跟老子动手!”
覃明皓在一旁看见是大惊失色,急忙拉住许玮:“许玮!别理他!他就是这样……”
“狗东西!快叫你姘头放开老子!”
覃明皓一直拉住许玮的手臂,让他放开,可许玮还是不放手,甚至使劲把覃莫文的领口拽得更紧,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眸:“我让你好好说话,听见没有?!你再给我这么满嘴喷粪,用些乌七八糟的词说你儿子,我就……”
覃莫文被勒得无法呼吸,满脸通红,即使是这样了,嘴上还是不饶:“你……!你就怎么着?!你还想揍我?来啊!赶紧的!咳……看老子不要你赔个十万八万,这事都结不了!”
“你!”许玮猛地扯动了一下,把他像是一个破麻袋一样拽在手里晃动,“真以为我不敢揍你是吧?!”
“咳咳……嘿!哈哈!”覃莫文被勒得都快透不过气了,脸上还是笑得开怀,“那你倒是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孬种!一个走后门的,还学男人硬气个屁!”
许玮眼里冒出火光,死死瞪着他,拽住那领口的双臂,已经冒出青筋。
“许玮!别这样……放开他吧!”覃明皓见状,更着急去拦他,“别在这里闹起来,邻居等会儿报警怎么办?别因为他的事,连累你自己,不值得!”
许玮咬咬牙,到底还是非常不甘愿地松开了手,把他推开。
覃莫文就是打蛇随棍上,人们最烦招惹的那种人。
许玮推开他时,根本也没使多大的劲,他却顺势往后猛地躺倒,嘴里还哀呼:“哎哟!打人了!我这把骨头啊……!”
覃明皓也是气极,伸手就要去拽他爸,低吼道:“爸,你别喊了!起来!”
“哎哟!儿子打老子!”覃莫文却越喊越起劲,嗓门拉高,好像要把整栋楼的人都给吵出来看热闹一般,“没天理啦!这世道啊,儿子搞上男人不说,还帮着一起打老子!”
许玮还真是大开眼界,他活了这么久,做了警员这么久,见过无赖的,凶恶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
就真没见过,像覃明皓的父亲,这么让人作呕的家伙!
“爸!”覃明皓急得要跳脚,他着急忙慌伸手去捂住他爸的嘴,“你别喊了!你要的钱,我过几天打给你,你别喊了行吗?!”
一下子,本来还在那里高声哀嚎的覃莫文,听到“钱”这个字,就马上止住了声音,痛苦欲哭的脸也一瞬变化,双眼眯起,看着覃明皓。
“……肯给了是吧?”
“对,我给你!”覃明皓紧张地左右看了一下,特别害怕邻居跑出来看到,“你先起来!”
覃莫文笑得一脸得逞,但还是坐在原地没动:“那个数上面,还得多加五千。”
覃明皓拉他的动作一顿,双眼瞪大:“你说什么?”
“利滚利,你又不是不知道,早点给我钱去还,就不用再给这笔冤枉钱了。”
覃明皓双手发颤,心里惊慌不安,还是强自镇定:“……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他爸问他要的钱,几乎是他全部积蓄,他根本没法给,所以才不接他爸的电话,躲着他。现在还说再要五千,他这个月的水电房租都还没交,工资也还没发,要怎么给?
但他也不可能说给不了,不然他爸肯定会没完没了继续闹,闹到人尽皆知。
以前也有过,闹得邻里都知道自己的性向,拿有色眼光看他,逼得他不得不搬走……但这次不一样,许玮在这里,自己怎么样都好,不能把许玮也牵扯进来。
覃莫文见他答应,完全没了刚才装腔拿捏的模样,利落起身,拍了两下身上的衣服:“看来你小子赚了不少钱啊?这么容易就能拿出手……那就再给我两千,我去赢一把回来,你就能省事,不用给我那么多钱去还了。”
对于赌鬼来说,这种话根本是放屁。赢了钱,他们还是会继续赌,直到把手头上的钱全输光了为止,根本不可能想着拿去还赌债。
覃明皓难堪地看了一眼许玮,又看向他爸,硬着头皮自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等会儿给你。”
许玮站在一旁,一双拳头都快握碎了,可他终究只是个外人,对眼前这种情况也毫无办法。
“你小子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走吧,还没跟我儿子爽够呢?”
覃莫文耷拉的眼皮底下,转着一双灰溜无神的眼睛看了看许玮,满是鄙夷,转身走进了屋里。
覃明皓脸上发烫,就算许玮已经知道自己家里的这些事,还是觉得在他面前丢尽了脸。
他没敢抬头去看人,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你回去吧……”
覃明皓转身也要进屋,被许玮一把拉住:“真的没关系吗?让你……他进去?”
许玮实在无法承认里面那个混蛋,是覃明皓的父亲,连称他是他的父亲,都觉得会脏了自己的嘴。
覃莫文那一张嘴臭得,任谁见了,都想揍他一顿。对着亲儿子都能骂得这么毒,何况还会对儿子动手,许玮根本不放心他们单独处一块。
“没事的。”覃明皓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许玮的神情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只要能拿到钱,就不会打我。”
许玮仍抓着他不放,手上力道重了轻,轻了重,可到底还是只能放手。
“好,有事马上打给我,我立刻过来。”
覃明皓点点头,就进去了。关上门时,还对着许玮勉强咧了咧嘴,硬挤出来的笑容,十分无力。
刚才覃莫文高喊的那几声,还是引来注意。
覃明皓家的门一关上,旁边一家住户的大妈,就打开门出来查看了,见着许玮神色淡定去按电梯,就多看了他几眼。
“哎,小伙子,你是住哪号门的?刚才什么事啊?吵那么大声?”
许玮笑着跟她道歉:“我不住这,我朋友在这里。刚才他跟他爸吵了下嘴,不好意思啊,影响到你们了。”
“哦……”
大妈又扫视了他几眼,可能是觉着许玮长得端正,也不像坏人,就没什么疑心,关门进屋了。
电梯刚好这时也到了,门打开后,许玮犹豫着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回到覃明皓家门口,静静听了一阵。
他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声响,但还是很担心,不敢轻易离开。
正当许玮心想,是要在这里守着的好,还是就此回家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孙景泉。
“喂,孙头儿?”
“你现在人在哪里?”
孙景泉的语气听着很严肃,完全就是工作模式,没有半点平时跟他们打趣开玩笑的意思。
许玮微微皱眉:“我?在家啊……怎么了?”
“你给我马上回局里!”
说完,孙景泉就把电话挂了。
051:你们是怎么调查的?
许玮愣了一秒,不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急忙按动电梯,下楼赶回联安局。
他原本还想着要留在这里,怕覃明皓跟他爸呆一起会出什么事。但孙头儿亲自打来叫他回去,语气还那么正经八百,指不定有什么大事,也只能把这边的担心暂且先放一放了。
许玮赶回局里,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孙景泉那一张国字脸,绷得老紧,跟简一达在说话。
“简哥。”许玮走近,跟简一达点头打招呼,就看向孙景泉,“孙头儿,你这么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孙景泉一见着他,眼神锐利起来,昂高了下巴:“你给我坐下。”
许玮不明所以,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眼简一达,对方眼神还是跟平常一样淡淡的,却带着些探究跟不认可。
许玮心里犯嘀咕,自己这是做错什么事了吗?怎么惹得组里的两位老大这么不悦?要特地把自己叫回来,开庭问审?
孙景泉瞪着一双鹰眼,盯了他一阵,声音沉重而缓慢:“你跟在宏,重新调查四年前的那桩日记本旧案,怎么样了?”
没有任何铺垫,孙景泉直面劈头问出的问题,让许玮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简一达。
“你看老简做什么?!”孙景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然从坐着的办公桌上站起来,“我在问你话!”
孙景泉其实就是只笑面虎,别看他平时对手底下这些兵自由放纵,可要是你触及他的虎须,发威起来是相当吓人。
许玮抿了抿唇,放在双膝上的手微握成拳,手心有些冒汗:“……还在调查中。”
孙景泉横眉一竖,食指点在桌上,又问:“在宏去了L区调查,你负责调查什么?”
调查案子的进度详情,各组不必跟组长详细汇报,只了解大致情况。但听孙景泉问的这些话,就代表他知道其中一二,现在是在明知故问。
“……”
“说话!”
“……我负责接近日记本的书写者,调查跟踪。”
“狗屁!”许玮回答的话,话音刚落,孙景泉就立刻炸了,厉声怒喝,“你接近那本日记本的书写者调查跟踪?那你跟我说说,你现在调查出什么了?你的意思是,他还不是嫌疑人?那你跑去调查什么?!你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有力的线索没有?!”
面对孙景泉连番的厉声质问,许玮没法回答。
特察警的工作,是调查命案,让案子水落石出,追拿凶手定罪处罚。对一个都还算不上是嫌疑人的人,费尽心力调查,纯属浪费警力。
他现在只知道覃明皓丢失日记本的过程,跟他曾经的过往,与日记本内容相符。至于其他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昨晚的事,让许玮心里对覃明皓的怀疑,有所摇摆。
他觉得覃明皓的脾性与初时印象有差,性格有明显分化反差的人,容易犯罪,但也仅可能表现在精神幻想上。
基本上,许玮觉得覃明皓已经没有了嫌疑,因为他怀疑的那些“凑巧”,都已经在昨晚,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现在还没法确定,但我认为,覃明皓是嫌疑人的可能很低。”
孙景泉跟简一达对视一眼,脸色同时沉下,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昨晚已经进到覃明皓的家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对于覃明皓偷窥自己的那些行径,太过个人,许玮暂时不打算现在就跟他们说明,“他大学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L区,在宏那边的调查,应该能很快印证这一事实。而那本日记本,是他在几个月前搬来这里,不小心遗失的。至于最后那篇日记……检验出的字迹虽然相符,但并不是百分百吻合,有可能只是覃明皓的个人臆想。必要的话,我会想办法给他做个精神鉴定。”
孙景泉跟简一达沉默片刻,孙景泉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弯下腰来,与他平视:“有可能只是个人臆想?日记本不小心遗失?你是从何判断,得出这么个结论?从他口中问出来的吗?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
一直没有开口的简一达,从椅子上站起,也走到许玮面前:“阿玮,你为什么不避嫌这件案子?”
许玮看着简一达,眼神坦然,也不知道他们从刘在宏那里,到底已经具体了解到了多少。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能应对好。”
简一达微微抬头,镜片一闪,眸子里精光凝聚,不怒自威:“前几天,在局子门口撞见的你的那个朋友,就是那本日记本的书写者,覃明皓,对吧?”
许玮瞳孔收缩一瞬,随即低下头:“没错。”
“你跟他交朋友,是在案子重新调查前,还是之后?交情多深?”
“……在调查前,我跟他就算有过接触,他在一家咖啡店工作,我常去那里。后来是为了调查,我才……”
“是为了调查才跟他交的朋友?”孙景泉抢断了他的话,“我他妈就是教你们这么办案的?!那你现在说他不是嫌疑人这点,是事实,还是被你自己个人的情感影响所定?!”
“孙头儿……”
“叫我组长!无法无天了,你们这群臭小子!平时就是惯的你们!”
“阿玮,你不是第一天当特察警。”简一达的声音沉稳冷静,并不像孙景泉那样暴怒,却也威严十足,“办案要点,该如何行事,走程序,你都清楚。可你现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许玮张嘴想要辩解,简一达手掌一抬,先止住他的自辩,继续说道:“你先听我说完。你知道,组长为什么这么一大早,急着把你叫回来吗?”
说着,简一达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份文件,递给了他。
许玮迟疑接过:“这是什么?”
“案件调看申请书。”
许玮皱紧眉头,捏住文件的手颤了颤,没有马上打开来看,而是怔怔地看向孙景泉,又看向简一达,问:“简哥,你要接手这个案子?!”
组员间可以谈论各自负责的案件,但就算是同组的组员,也不能随意调看别组的案件,需要走申请流程。
但这一流程,并不仅仅限于同一局里的案件。
孙景泉双手插袋,眸子里装载着火星,一脸愠怒地瞪着他:“是在宏,要调取L区的案件,那边发过来要我签字。”
“什么?!”许玮瞪大双眼,低头看着手上的申请书几秒钟,又看向他,“在宏他……不是去调查刘永意小初的关系圈子吗?为什么需要调看那边的案件?”
孙景泉真是被这两个家伙给气笑了,一个组的人,他竟然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怎么沟通办案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呵!你还好意思问我?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你在这边优哉游哉,接近调查所谓的日记本书写者,跟他玩过家家交好朋友,到头来只得到这么一句,说他不是嫌疑人。连在宏在那边,查出了多少,加深这个覃明皓嫌疑的线索都不知道!”
孙景泉最后那句话,落地有声,霎时让许玮感觉两耳嗡鸣,心神震颤。
简一达轻轻点了点许玮手里的申请书,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眼熟。我看你们的交情,似乎并不浅……阿玮,你现在,真的确定自己没有被个人情感所影响到吗?在宏接下来要调看案件,他没有说太多,只说很可能也跟这个覃明皓有关,你要不要……”
“简哥。”许玮声音干涩,像是刚刚才从久远的思绪里回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现在……”
他喉头鼓动了两下,努力镇定好心神,才再次开口:“我能应对好。”
一大早,把人火急火燎叫回来的孙景泉暴跳如雷,一向言简意赅的简一达,也费心说了这么多,最后只换来许玮简短的几个字回应。
他们不是真的在责怪许玮跟刘在宏糊涂办案,而是出自关心。
办案方法千百样,但也得有原则跟底线。所谓当局者迷,就算是再资深的特察警,也有可能会陷入困局跟迷茫。
简一达从萧纪那里知道,许玮他们在重新调查日记本旧案,又想起覃明皓是谁的时候,就非常担心。
那天许玮跟覃明皓在一起的时候,在他们面前的态度很奇怪,简一达当时就有些疑惑。
细想想,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
简一达心下是有担忧,但没有多言或插手去管,选择相信两个年轻人。
他也是今早过来工作,听见孙景泉急吼吼给许玮打电话,心里有些意识可能跟这事有关,两人就聊了起来。
但把人叫回来后,得知许玮在接近调查了这么些天,几乎没有从目标人物那里,得到什么实质有用的讯息,反而说覃明皓没有嫌疑……
那任由他继续调查,不闻不问,能成吗?
052:调看案件
简一达看向孙景泉,两人对看良久,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坐回了椅子上。
孙景泉见他竟是这般态度,眉头皱得更紧,捏着眉心,似在思考什么。
许玮看着手里的申请书,捏住一角的手指攥紧,心里生怕孙头儿会叫他马上退出这个调查。
办公室内的气氛凝固了许久,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偶有同僚走过的声响。那些人路过,看见他们三人坐在里头,都神色肃穆,还猜测着,一组是不是接到什么非常棘手的案子。
“你小子,给我听好了。”
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勒住了许玮的脖子,就在他快难以忍受之际,孙景泉终于沉声开口说话。
“这份申请书,我等会儿就会传回给L区那边的联安局,后面该怎么继续调查,是你们两人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但我得提醒你一句,最好在没有确定性证据前,别再接触覃明皓了。”
许玮瞳孔收缩一瞬,心绪复杂,他看着孙景泉眼里投射出的威慑跟警告之意,缓缓点了点头。
这番问审完,孙景泉跟简一达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留许玮一个人还坐在办公室里。
他脑子里被很多讯息纷扰,想要理清覃明皓的事情,跟这件案子,可只要一去想及,就有无数声音跟想法朝他涌来,搅乱全部思路。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许玮终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
覃明皓没有给他打电话或发来信息,也不知道是他那边真的没事,还是有发生什么事,但不愿意让他担心。
许玮捏紧了手里的手机,又想起孙头儿说的话,心脏隐隐作痛。
就那么又坐了一会儿,许玮有些乏力地站起身,感觉全身疲惫不已。他走出办公室,给自己订了一张最快能发车去L区的高运票。
他回家收拾东西的同时,还给郭俊打了个电话,但他那边可能在忙,没有接听。许玮给他发了个信息,要他空了就给自己回个电话,随后就拿着收拾好的提包,走出家门。
他走到楼下,转身看了眼石城花园中间那栋楼,覃明皓家所在的位置。
现在已经入秋,微风徐来,本该是惬意舒爽的时候,却因为心里的千思万虑,而倍感凉意。
许玮到了高运站,准备要上车前,才给刘在宏发信息,要他在L区的联安局等自己。
上车后,他刚找着自己位置坐下,就收到刘在宏的回复,仅仅一个“好”字。
经济发达便利,每年都在创新快速发展,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许玮在一年多前,从L区来P区时,坐高运再快也得五、六个小时以上。现在线路修改增运后,仅仅用了三个小时就到了。
他打车到了曾经待过的联安局,站在路边看着曾经熟悉的地方,没想到会以这样的目的,再回到这里,心里是五味杂陈。
许玮心里忽然一动,转身看了看四周,眼睛快速扫过几个容易隐蔽的位置,又想起了覃明皓。
一直在这里蹲着自己,还能不被他发现的地方……覃明皓曾经就站在那些角落里,窥看着自己。
许玮浓眉拧紧,想要暂且把覃明皓的事给抛在脑后,那人却好像如影随形,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能想到他。
许玮站在那里,想得有些出神,猛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句喊声,他如梦初醒,转头看去,是刘在宏。
两人目光一对上,就感觉气流间,闪过一瞬火花。
许玮沉默着走了过去,刘在宏看见他脸上有些淡漠的神色,轻叹一声:“抱歉,阿玮。”
“……”许玮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淡,却还是带着些隐忍的怒气,“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而是直接让这边传送申请书?”
“我想等确切了信息后,再跟你说。”刘在宏直视他,眼底带着跟孙景泉他们同样的担忧,“我在这边查到的东西,估计你听了……会不大高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玮两眼精光一闪,终于显出隐藏的怒意,“我是跟你一起在办案!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我接近覃明皓,纯粹只是为了玩吗?!”
这正是许玮之前一直所担心的。
他为了调查,接近覃明皓,刘在宏一开始担心他会因感情而有失判断,迎恬怕他深陷太深,现在连孙景泉跟简一达也是这么想。
不管是谁,都这么想他。
许玮承认,他确实被个人情感跟现实理智两相矛盾折磨,但不代表在事实面前,他还会继续偏袒覃明皓。
可大家都不信他,甚至连同组的刘在宏,都先斩后奏,让他措手不及。
许玮的声音有些拔高,刘在宏不想跟他在这里吵起来,招了招手:“阿玮,我们进去再说吧。孙头儿早上传回了申请书,他们这边也才刚递交上去给领导签字,得等上好一会儿,才能让我们调看案件。在此期间,我会慢慢跟你说明。”
许玮瞪着双眸,没再多说什么,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后,有些还认得许玮的人,没想到他会回来,纷纷高兴地跟他打招呼。许玮现在心神纷乱,只勉强笑了笑,跟他们寒暄几句,把所有愁绪尽量掩藏起来。
许玮在这里的人缘还行,有不少人说,他这次回来,得跟大伙一起吃顿饭才对。他难得回来这里,见着熟面孔是应该跟他们聚一聚,可现在办案调查的是有关覃明皓的,他心思沉重,还是借口推拒掉了。
旧僚见他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查的案子还需要跨区来调看其他资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接了一桩多么重大的案件。
许玮跟刘在宏被安排等在了档案科的外面,走廊上,零星走过几个办事的人员,他们跟在P区联安局的警员一样,都是行色匆匆,没人有空去多看这两人一眼。
坐在外面的铁质长椅上,刘在宏先是沉默了小半会儿,似在思考,该怎么做这个开头说明。
“……我来到这边,根据林美娟提供的地址,很顺利找到她说的那家疗养院。”刘在宏的声音压低,倒不是怕被人听见,而是走廊上没了人员走动,实在太静,他也不自觉放轻了音量,“他们的班主任,名叫陈柏珊,在一年多前的一天晚上……突然心梗离世。”
许玮今天接收到的讯息,是一个比一个震惊,他惊愕回头,看向旁边的刘在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在宏看见他脸上显露出,预料之中的反应,微微点头:“我找过去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很震惊。据疗养院主要负责陈柏珊日常照顾的护工说,陈柏珊身体除了一些老化的小病小痛,跟一般年迈者一样,每天需要吃些保健品外,就没有什么大毛病。突然心梗发作的时间……也很微妙。”
许玮心头鼓动作响,一下一下,十分猛烈。
他虽然早在来这里的高运上,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跟准备,相信不管听到任何关于覃明皓相关的讯息,应该都不会太意外。
但刘在宏这不过刚起了个头,就如他所说的一样,说出来的讯息,自己……听了后,会难以接受。
刘在宏看了一眼许玮的脸色,见他下巴弧线收紧,暗叹一声,继续往下说:“她心梗发作的时间,就是在他们小初班级,特别组织那次去探望她的当天晚上。”
许玮心头一震,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凝眉看着刘在宏,一瞬不瞬:“所以呢?只是凑巧而已。有不少人,就算平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也会突然心梗死亡,日积月累的疲劳,都是藏在内里。陈柏珊是老师,工作本来就很辛苦,这很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不是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有一点很可疑。”刘在宏双臂抱在胸前,看着面前的白墙,“照顾陈柏珊的护工说,那天,他们小初聚会结束后,覃明皓单独留下了一会儿,是最后离开的。”
“?!”
许玮全副心思,本就纷乱,现在更是因为刘在宏的这番话,被搅得天翻地覆。他感觉脚下在分裂震颤,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一般。
“疗养院里,时有住院的老人,因为心梗或其他什么突发疾病去世,所以院里的人没有多怀疑。他们当晚就通知了家属,家属也马上从国外飞回来,但只是来办陈柏珊入葬的事宜,没有追究疗养院或质疑什么,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但是……”
刘在宏停顿片刻,似在等着许玮接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玮沉默了一会儿,如他所愿,轻声说道:“你怀疑覃明皓。”
刘在宏摇头:“我心里确实有点怀疑,但这不是我彻底怀疑他的关键点。四年前刘永意的命案发生时间,覃明皓不在P区,但日记本出自他手……我就想到他曾就职的公司去看看,命案发生时,他是否真的一直呆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053:命案意外与他相关?
许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期待着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还有再重新燃起的可能。可另一方面,他隐隐知道,刘在宏接下来,还会说出更加让他惊心的讯息来。
他屏息以待,就好像在看一部惊悚影片,既期待又害怕会有怎样可怕的画面惊跳而出。
就在这时,档案科的人,在这静谧紧张的氛围间走了过来,出声说手续已经办好,他们可以去调看案件了。
把紧盯着刘在宏,等待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的许玮惊得浑身一震,背后冷汗直流。
刘在宏站起身,看见许玮脸色有些苍白,担心的问话到了唇边,还是没有说出,只跟档案科的人道了声谢。
“我接下来要说的……一起去调看案件,你就知道了。”
许玮犹如惊魂未定,缓了一口气后,才心情沉重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警员走进档案室后,那名警员帮他们拿出申请要调看的文件档案,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桌上。
女警员应该是新来的,她好奇地看了看档案资料,随口开玩笑问道:“原来是这件案子……这案子一直没破,你们P区的特察警,为什么突然要那么远赶过来,调看这个?是听说了这是件超诡异的幽灵案件,特别好奇,特别跨区来看?”
许玮跟刘在宏对看一眼,都露出了很是疑惑的神情,一时都没有回答。
刘在宏笑看着那名女警员,问:“幽灵案件?这是什么意思?通常不是只有破不了的悬案吗?你可别吓我啊,小姐姐。”
“你们不知道?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调看啊?”女警员来回看了看他们,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之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兮兮的,“我们这里都传言说,这案子的凶手,是幽灵干的。”
幽灵?鬼?
哪可能有那种东西,要真的有,多少冤案的被害者,为什么不化做厉鬼找凶手报仇?也省了他们特察警整天奔波,找寻捉拿真凶。
“那还真是要好好看看了……小姐姐,能让我们单独在这里看看吗?”刘在宏没有去搭她这个话,随口敷衍了一句,“可能需要花上点时间,你可以去忙你的,别让我们耽搁了你的事。”
女警员见他们一脸不相信,也不在意,点点头:“好,你们看完了就喊我,我去外面做事了。”
“好的,谢谢。”
女警员走后,刘在宏拍掉了档案盒子上的一点灰,打开来,拿出里面装着一叠案件记录,还有一个随身硬盘,应该是监控录像的拷贝件。
刘在宏没有马上翻看,而是跟许玮先说明道:“这是覃明皓之前的老板,名叫严珅。一年前左右,在酒店被发现,意外凶杀。”
许玮早有大致预料,但还是因为刘在宏这话而双眼瞪大,迟疑着从里面拿出一份记录档案,翻看起来。
——万历22年10月24日下午12点35分,酒店前台人员发现1003房客人(被害人严珅,男,45岁,已婚)已经过了退房时间,却还没有下来退房,便打短线到房间询问,可电话一直未有人接听。
酒店方派人随后上楼敲门,房间里也没有回应,工作人员用房卡开门,进去后发现开房男子惨死在大床上。
查看监控时发现,严珅当晚开房进去后,除了同行的女人(身份未明,查无此人)走出房间离开,房门就再没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去。
刑务办检验组人员,对死者尸体的调查结果得出:被害人死亡时间超过八小时以上,四肢被窗帘撕下的布条,分别绑在床头床尾,有过剧烈挣扎的痕迹,估断应该是处于清醒状态下被杀害,受到过严重殴打(殴打凶器估断为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伤痕吻合)。房间浴室内的镜子破碎一地,死者身上有多处划伤,伤口深长,有玻璃碎渣残留在伤处内部,下*体部位被截断(切下的器官不在现场,马桶内发现残存的碎肉末,经DNA检验,属于死者),切口血肉模糊,大量出血,血迹四溅,床上,地板都有沾染,床边残留一块沾血的镜子碎片,最终死因是遭到割喉,流血过多。
许玮看完大概的案件记录内容,背后已经是冷汗涔涔。
他又拿起那些在现场拍下的佐证照片,从那一张张血淋淋,残忍至极的图片看来,都可以想象得出,凶杀现场多么血腥可怖。
而从凶手殴打死者的程度看来,似乎是对死者怀有非常深的恨意。
这个案件发生的时间,是在许玮调到P区联安局的两个月后。而覃明皓跟着自己搬回P区,是自己调走的三个月后,中间差了一个月……
先是他的小初班主任,在他们去探望过后,突发心梗;再到他的老板,突然惨死在酒店房间里。
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距不远。
许玮此刻的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感觉有无数信息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朝他涌来,把他整个给淹没。他快要溺死在这洪水之中,想要浮出水面去看清,却又会被更猛烈的洪水卷入其中。
“跟他同行的女人……?”刘在宏看完,发现竟然跟自己预料中有很大出入,率先喃喃低语提出疑问,“怎么会找不到身份呢?街道监控跟踪,应该都可以找到这个女人才对啊。”
刘在宏拿起档案盒里的随身硬盘,接入档案室内的一台电脑,点开硬盘内留存的第一个视频。许玮愣神片刻,也凑了过去一起看。
视频开始播放,是酒店的监控录像。
最开始,时间是从万历22年10月23日晚上10点43分,死者严珅跟一个女人相拥走进酒店开房。然后在10月24日凌晨2点13分,这个女人从酒店房间走出来。
刘在宏接连点开其他视频,从酒店大门,其他出口,以及酒店周围街道的监控来看,都没有再发现这个女人的任何踪迹。
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记录调查,10月23日晚上,严珅像平常一样去了当地一家酒吧玩,他本来就是个玩咖,而且男女不忌,带着看对眼的男人女人去开房是常事。
这个女人,就是他那天晚上在酒吧里认识的,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女人长直发,戴着墨镜跟鸭舌帽,穿着超短连衣裙跟一双黑色高跟鞋,身材瘦小,从监控角度看,根本看不清样貌特征。
刘在宏皱紧眉头,把所有监控录像又重新看了一遍,特别是严珅从酒吧里,跟那个女人走出来,到去酒店开房的画面,反复看了好几次,还是看不清。
L区联安局的特察警在调查的时候,肯定也做足功夫,没有遗漏,但到现在都破不了这个案子。
他们现在只是来调看这个案件的记录,也不大可能从中再看出什么其他的端倪。
但是,如果结合刘永意那桩案件的话……刘在宏已经对覃明皓,抱有怀疑。
要说先前,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覃明皓,那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怀疑的程度。
日记本最后的日记内容,是他自己写下的,说杀了刘永意;去探望小初班主任,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当晚陈柏珊就突发心梗离世;严珅被杀的嫌疑人,是这个找不着身份,犹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女人。
就算还没有实质性证据,指明覃明皓就是凶手,但命案的死者,意外死亡的老师,都是覃明皓相识的人。
这能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凑巧就在他的身边,有这么多命案意外发生,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刘在宏站直身体,盯着按了暂停键的屏幕上的女人,转头看到许玮手里还捏着档案资料,站在那里发愣,喊了他一声:“阿玮,你怎么看?”
可近在耳畔的这句喊声,却还是没能让许玮回神。
他跟刘在宏想的事情,是一样的。
这些意外跟命案,都是覃明皓身边的人,他……怎么可能与其没有一点牵扯?而且,刘永意跟陈柏珊,都曾经在他的日记内容中被提及过,是他抱有恨意的人……至于这个名为严珅的,应该也不例外。
“许玮!!”
刘在宏提高音量,又喊了他一声,许玮才猛然回神:“什么?!”
档案室里的灯光昏暗,整个房间的顶上,只有一根光管,电脑屏幕里倒映出的光,只照亮了刘在宏的半边脸,另一半近乎晦暗,许玮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只觉得他此时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明灭不定。
“阿玮,我是问你,你怎么看。”
许玮深呼吸了几口气,用尽全部心力,才把游荡在天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有同样想法……但你先告诉我,你会来申请调看这个案子,是不是因为他们小初班主任的意外心梗,然后又得知了他前任老板意外死了,才有的这个主观猜测?”
刘在宏见许玮目光里有了一些清明,才认真跟他谈论起来:“这正是我刚才在外面,要跟你说的……他们公司的人说,这个严珅总是在公司里,三番两次性骚扰过覃明皓,还有职场欺凌,最后逼得他离职。”
054:他有没有人格分裂的可能?
许玮捏紧了手里的档案资料,心里的大石头在一点点往下沉。
果然是这样……
因为覃明皓曾经被欺凌过,也就可能有了作案动机,所以刘在宏才会想要调看案件,查看资料记录里头,是否有覃明皓相关的讯息在。
刘在宏的话,实锤印证了许玮的心中猜想,瞬间让他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走,有些站不住。
刘在宏见他眼神忽然有些空洞地看着某处,装作没有看见,转身走回桌边,把随身硬盘放到一旁,从盒子里拿出问询人员的资料跟记录。
“阿玮,来看看问询记录吧。”他拿在手里,大略翻了翻,“有点多,我们分着看,然后共享信息。”
许玮呆滞地点头,走过去接了过来。
他在看问询资料时,心里的忧大过喜。
喜,是因为监控录像里,最大的嫌疑人是个女人;忧,是因为覃明皓跟越来越多的命案,可能牵扯上……
案件资料里记录着,L区的警务人员问询了公司的人,包括同级,上下属等人员,其中也有覃明皓。
严珅死时,覃明皓虽然已经离职一个多月了,但从其他在职同事那里问到了他被严珅性骚扰,欺凌的讯息。凡是跟死者生前有过仇怨、矛盾纷争的,特察警一般都会再找来问询。
在职场上性骚扰下属,是可以选择报警的。但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职场艰难,生活更难。
报警后,就算证据实锤,也顶多是拘留性骚扰者几天,因为没有实质性犯罪,惩罚也不会多重。
等人出来后,聪明阴险点的,不会直接炒你鱿鱼,但总是给你小鞋穿,有各种法子能逼着你自动走人。
更别说,被性骚扰的人,都会下意识有种羞耻心理。受害者是自己,明明没有任何错,也会很在意旁人怎么看自己的目光。
以覃明皓的性格,自卑心理重,在这种情况下更加不可能选择报警,而会选择一忍再忍。
明面忍下所有的气,转头暗地里想办法杀人……
许玮恨极了自己有这种想法。
但这个想法,此时一直自动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
严珅这个案子的主要怀疑目标,就是监控录像里那个神秘消失的女人。但不排除严珅跟人结怨,这个女人只是把刀,真正执刀的凶手,另有其人。
可找不到这把刀,问再多,都是徒劳。
许玮跟刘在宏两个人,看过那些问询记录后,简单交流了一下。其实主要看的,还是关于覃明皓的,他们来这里调看案件,目的就只有这一个。
现在看来,覃明皓虽然可能有作案动机,但跟刘永意的案件一样,没有作案的可能。
他离职后,别说跟严珅还有没有接触,连公司跟那家酒吧的附近,都没有去过。而这个神秘消失的女人,是突然出现的,不存在长期跟严珅接触的可能,到底是谁派这个女人找上严珅的呢?又是怎么在遍布监控的情况下,凭空消失的呢?
刘在宏沉默一阵,抬头看向许玮,问:“你觉不觉得,这个案子跟刘永意那个案子有点类似?”
“……”许玮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答道,“哪里类似了?这个案子至少还能看得见嫌疑人是谁……刘永意的案子,根本连嫌疑人是谁,都看不见。”
刘永意的案子,同样也很玄乎。
查看她从外面回到家的大门监控显示,她是一个人回家的,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跟踪尾随。她回家后,也没有再出过家门,等老公回来了,才发现她死在家里。
刘在宏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拇指,开始收拾起案件资料。
“走吧,回去了。”
许玮没有说什么,帮着收拾,然后两人走出了档案室。
“小姐姐。”刘在宏看着坐在外面的女警员,笑着道谢,“我们看完了,资料也收拾好放在了桌上,麻烦你归档一下。”
女警员点了点头:“没事。看完是不是也觉得很诡异?”
“确实,怎么会到处都找不着这个女人是谁呢?看得让人有点头皮发麻的……”刘在宏配合着应付了两句,“我想多嘴问一句,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案子,后来有什么新线索吗?”
女警员摇头,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刚进来的,这是近年局里挺有名的幽灵案件,那个被害者,听说名声不怎么好,他们都说是曾经被害的女孩来索命什么的。”
“被害的女孩?”
不会又是她刚才说的,什么冤魂吧?
“嗯。”女警员歪头想了想,“问询记录里没写吗?那应该就不是真的吧……那个男的,玩大过女人的肚子,不负责,听说有人因此自杀过。”
刘在宏配合反应,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却在想,果然是没法破案,结合被害人生前品行的联想。
严珅玩大女人的肚子这事可能是真,不负责也是真,为他自杀也有可能。
但来索命,九成九是谣言,根本不可能。
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刘在宏跟女警员又说了几句话后,就跟许玮一起走了。
两人走出大门,发现天色已经日近黄昏,看着那藏匿在楼宇间的残阳斜影,许玮忽觉伤感。
刘在宏带着许玮到了自己落脚的宾馆,两人打算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P区。
许玮在宾馆房间放下提包后,两人就到了楼下对街的一家餐馆吃饭,面对面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僵默。
外出办案,经费有限,两人各怀心思,也没什么心情,同样就点了碗面条,随便对付下了这顿晚饭。
走出饭馆,准备回到宾馆房间,许玮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一看,心里也跟着一动,让刘在宏先回去,就转身边接听,边走远了。
刘在宏看着许玮有意避开自己,去打这个电话的背影,微皱眉头,不知道那是不是覃明皓打来的。
实际上,那是许玮记挂了大半天,来自郭俊的回电。
“阿玮,你找我什么事?”
许玮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跟郭俊讨论一些事。他看了眼路况,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公园,就往那边过去了。
许玮边走进小公园,边跟郭俊简洁说明了找他的原因,虽然没有说得太具细,但已经提供了足够能让郭俊帮自己分析的讯息。
他只把自己去覃明皓家里,撞见他父亲时的情况说了,没有把之后覃明皓小初班主任意外去世,跟他前任老板被害凶杀的案件告诉郭俊。
许玮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现在只针对刘永意一桩案件来分析,应该就已经足够了。
郭俊听完,沉默了近半分钟,让许玮坐立难安,在绿化步道边上,不停走来走去。
“所以……”郭俊再开口时,声音沉缓,“你是想知道,覃明皓有没有人格分裂的可能?”
“没错。”
郭俊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再次沉默,声音放轻,颇有些良苦用心劝说的意味:“阿玮,我想你不用我提醒,应该也很清楚,就算最终能证实覃明皓是人格分裂……如果他真的犯罪了,也不能因为这个而开脱。”
“……我知道。”
在他们联合国,即使犯罪的确证凶手是患有精神疾病,也不能逃避法律的惩戒,会处于在特殊监狱,终身监禁的刑法。
这项法律,是经过不少前车之鉴而修改得来,过去有太多持仗自己有心理疾病,而用此来当做犯罪的借口,逃避刑罚。
刚开始,联合国出于人道主义,认为有心理疾病的凶手行凶犯案时,并不是以主观意识行动,就减轻或免除了责罚。
可随之带来的后果,却是某些凶手将此当做免死金牌,再次犯案。一次次修正法后,为杜绝悲剧惨案的延伸,已经不允许再以精神疾病为借口脱罪。
而现在,许玮来问他这个可能,很大程度上……只是许玮想要印证心里产生出的疑问可能,至于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那边的郭俊,听到许玮情绪低落,语调里饱含苦涩,暗叹一声,随即开始进行分析:“一般来说,会造成人格分裂病症的出现,多与童年创伤、成长过程中防御能力、不良环境、分裂素质、缺乏外部支持等有关。以你刚才给我说的,从覃明皓身上所观察了解到的种种信息来看,他有人格分裂症的可能性很大。”
许玮的心脏,感觉钝痛一瞬。
他看向远方某处,已经临近黑夜,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一片,难以看清。就好像他对覃明皓的事,犹如黑雾遮眼,已经无法看清。
“你说的那些影响相关,我大概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你说的分裂素质,是什么?”
“分裂素质,也称为分裂个性。在临床上,常常可以观察到,许多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疾病发生前,会存在一些特殊的个性特征。这类个性特征,就反映出了患者在病前的不良素质,有的是由先天不良的遗传背景,也简称精神病遗传基因,这是不可抗力的。”
055:自行判断
“还有就是后天环境中形成的,在病因存在时,具有不良素质的人,就有可能发展成为精神分裂症的倾向。”
许玮对郭俊这番较为专业的学术讲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努力去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在患者病发前出现某些个性特征的话,就更大可能会变成精神分裂?”
“可以这么理解。”郭俊沉吟一声,“一般分裂个性特征的体现是,积极性差、依赖性强、胆小、犹豫、孤僻、敏感、好幻想、固执等。”
这些特征……在覃明皓身上,几乎全都有体现。
许玮深吸了一口气,又艰难地慢慢吐出,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似乎是不想让那边的郭俊听见。
郭俊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应声,就继续说道:“有人格分裂的患者,长期抑郁,有些还会伴有幻觉。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精神自我的保护机制,除去本身人格,裂变出的另一种人格,不能算是自我意识的产生。在遭遇到一些,会伤害到本身人格的时候,会跳脱出来,不同特定的时间跟阶段出现,表现出不同的身份状态。而这种身份状态的切换,身份之间是无法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一个身份在活动时,另一个身份就暂时消失了。”
“遭遇会伤害到本身人格的时候……”许玮回想着覃明皓受到的那些伤害经历,喃喃发问,“可是,照你这么说,另一种人格出现的时候,是在本身人格受到伤害后的话……假定覃明皓真的会以另一种人格报复杀人,为什么时间会相差这么久?”
郭俊一时没有说话,许玮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有什么顾虑。但没有出声催促,静静在电话这端等着。
“这正是我准备要跟你说的。”郭俊终于开口,他的嗓音虽然沉静轻柔,却带有一股能让人听信的魔力,“虽然覃明皓有这种精神病症的可能很大,但患者从一种身份转换成另一种身份,通常都是突然间,毫无征兆的,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甚至有时,也会是逐渐转变。”
“逐渐转变?”
“这通常是跟本身人格,受到伤害的程度跟积累性有关,受到的伤害常期积压在心里,无法疏导……就类似于,恨意怨气在慢慢饲养着另一种人格身份,然后在某个节点,完全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很大可能会让本身人格完全消失。”
许玮还在消化着郭俊前面说的话,突然就听到他说什么人格会完全消失,惊愣地握紧了耳边的手机:“本身人格完全消失?!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人格分裂症患者,分裂出来的人格,一般跟本身人格是截然相反的。就比如我前面提到的,分裂个性特征,那些通常都是会被认为是负面消极的,而产生出的另一种保护机制的人格,是为了填补那些负面消极的部分。”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格分裂的人,本身很爱哭的话,那分裂出来的另一种人格,就很可能很爱笑?”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人格之间,虽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也会有潜意识的竞争,就算是分裂出来的人格,也可能会在某天,淘汰掉本身人格,占据主导。”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公园里的路灯,齐刷刷一并亮起。
此时在心惊无措的许玮眼里看来,那一盏盏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像极了幽冥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他手心里全是汗,秋风袭来,让他全身不自觉抖了一抖,脑子里空白一片。
“阿玮,你在想什么?”
郭俊发问的声音,让许玮的心跳,跳得更快,脚下也有些站不住,他有些颓唐地走到身后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在想。”许玮嘴里发干,咽下好几口唾沫都觉着如鲠在喉,声音暗哑,“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覃明皓不大可能是人格分裂?”
“不好说。这一点,你在覃明皓身上,有看见过什么明显表现的端倪吗?”
郭俊应得简短,把问题反向抛回给许玮,他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始终听不大出什么情绪起伏。
心理咨询师一般都这样,不管是倾听还是开导时,都不会加入个人情绪,因为这样会影响感染到对方。
他们只提供咨询、建议,不能帮对方做任何决定。
“……我不知道那次算不算。有一次在街上,他露出了跟他原本性格不太相符的表情。”
“很正常,毕竟任何一种精神疾病的症状跟产生可能,只有临床上的现有观察来参照,也有很多没被发现,且可能的存在。但是,偶然表露出的神情或行为,并不能代表什么含义。每个人内心都有黑暗面,跟承受压力的极限点,一旦超过那个点的范围,情绪失控或爆发,都会很容易展露出不同于平常的一面。”
“……”
郭俊一开始就跟自己说,就算能定性覃明皓是人格分裂,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刘永意,也不能用这个来为他开脱……
许玮明白他的意思,郭俊并不是单指在法律层面上,即使精神疾病来定性覃明皓犯罪的成分,也会受到刑罚。
也同样在告诫自己,不能在心里,用这个借口来为覃明皓开脱罪名,觉得情有可原。
他作为特察警,理应明白一件事:不管是任何犯罪,就算情在理在,也没有“情有可原”这一说。
许玮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快要发疯了。
他心里对覃明皓是不是凶手这件事的天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希望能看到一点可能,把那明显倾斜的天平给摆正回来。
“再有一点,按照你跟我说的,覃明皓对刘永意死亡这件事十分冷漠,跟他对他父亲的那个态度表现,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创伤性应激障碍。”
许玮对此有一些了解,但并不是很深入。
他只记得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人,总会不自主想起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还会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每当遇到相似事件发生的时候,就感觉曾经发生过的创伤性*事件,也在眼前再次发生一样。
郭俊既然这么说,就代表还有其他不同的症状表现。
“怎么说?”
“从日记本内容上看,已经充分体现,他对刘永意是有憎恶情绪的。而某种程度上,他肯定也是恨极了自己的父亲,但在面对他父亲时,表现出了明显的回避跟麻木,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跟掩饰。”
“唔……”许玮回忆着那时候在覃明皓家里,听他谈起刘永意的事的态度,“覃明皓的确不愿意多谈刘永意的事情,但我不知道,他那是不是回避麻木的表现,又或是……”
郭俊听见电话那端的许玮,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两人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又似乎只是静默相伴。
“谢谢你,阿俊。”
那边的郭俊轻轻应了一声不客气,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把长谈已久,已经变得滚烫发热的手机,抵在自己下巴处。看着能清晰倒映出影像的酒店窗户外头,犹如一幅惊艳画卷的璀璨夜景,沉思着什么。
“你讲完了没有?!”
这道饱含明显醋意的纯净嗓音,像是一道惊雷,把还在思考的郭俊给唤回了神。
窗户玻璃上,夜景倒映间,一个模样比这般璀璨夜景还要夺目的男人,正穿着一身浴袍,颈间滑过点点水汽,双手抱臂,气鼓鼓地站在那里。
郭俊转过身,把手机放在窗边的案桌上,挑眉:“嗯,讲完了。”
“你跟谁在讲电话,讲了那么久!”查尔斯一双形状姣好,平时即使是面无表情,也会不自觉展露笑意的唇,此时因为醋劲,而整个垮下,明显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还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既然你都听不懂,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查尔斯更加不满,大步踏到他面前,扯着郭俊腰间的衣服:“就是不知道,我还要问啊!快说,你在跟谁讲电话!”
郭俊眼睛一低,看见查尔斯的浴袍带子,随意扎着,胸前露出白皙一片的肌肤,因为水汽还微微泛红。
从他这个角度,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两朵红缨,勾唇笑着转移话题:“你洗好了?那就到我了。”
“喂!”眼见自家男人要绕过自己,不作正面回答,查尔斯整个人贴了上去,紧紧抱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说就不准走!”
“哦?那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洗澡了?”
“嗯!”
查尔斯还郑重其事地点头,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似乎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不可。
郭俊心里对许玮的事,是有担忧,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也无心力管得了,心思一转,也不再自寻烦恼。
他现在,应该专注想着,怎么办了眼前这个小妖精才对。
056:你觉得我会徇私?!
“好。”郭俊凑到查尔斯耳边,一手拉开他本就松散系着的浴袍带子,“看你表现如何,我就告诉你。”
这头挂断电话后的许玮,在公园里枯坐了很久,才起身回去。
刘在宏在宾馆房间里等了又等,洗了个澡出来,还是没看到许玮回来,也不知道他去打个电话,怎么能打这么久。
刘在宏心里担忧,不知道许玮还能不能跟自己,就刘永意的案子继续调查跟踪。目前来看,他们势必是要在覃明皓这边直接入手了。
正这么想着,房间门被人敲响,是许玮回来了。
刘在宏打开房门,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许玮进屋在床沿边坐下,刘在宏就拿出这几天,在L区调查记录的笔记本,无声递给许玮。
许玮接过拿在手里,打开简略看了看。
记录的调查内容,大致就跟他与自己简述过一遍的一样,其中还包括了一些细节。
严珅的公司,是一家主营连锁餐饮管理的公司。他没想到,覃明皓在正规公司上过班,自己以为他一直是在餐饮店之类的地方工作。
不过想来也是,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
这么看来,覃明皓说过自己想要开店的想法,确实是真的,所以才会进这家公司学习工作。
只是……
“在宏,你能给我说一说……”许玮把笔记本放在一边,嘴里问着话,视线却没有跟他的对上,“覃明皓在公司里,具体是怎么被严珅职场欺凌的吗?”
刘在宏没想到他会问及这个,不过转念一想,许玮为覃明皓的事情,在理智人情上,已经有所动摇,不问,才奇怪。
从许玮出现在联安局门口,处处言语都像在维护覃明皓来看,他不难猜出,许玮接近调查覃明皓,肯定产生了比之前还深的情分。
人心肉做,许玮本身就是个热心肠,别说是好友兄弟,对同僚伙伴,都是一颗赤诚之心,只怕会更容易陷落。
刘在宏心里暗叹摇头,回忆着前天去时,跟那些员工谈论的话。
“具体上,他们也没说太仔细。我了解到的是,覃明皓是在万历22年月初左右入职,做了没两个月,就总跟着严珅外出谈生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严珅突然对他很刻薄,常在他身上挑事。过了小半年吧,有一次,一个男同事上厕所时,就撞见覃明皓被严珅堵在隔间里,还……”
刘在宏忽然不说了,许玮越听,眉头越深,隐约猜到什么,抬头看他:“还什么?”
“还把他上身衣服给撕了,看着像是想###他。”刘在宏挠了挠眉角,神色不太自在,“严珅说是覃明皓勾引领导想上位,没人相信,但也没人敢说什么,没多久,覃明皓就自愿离职了。”
###?!
许玮本以为,覃明皓顶多就是被那严珅缠着骚扰,严珅遭到拒绝就在职场上为难他。没想到,覃明皓竟会遭欺负到那种程度,在公司里差点被###……
当即都能想象到,覃明皓当时该是多么害怕无助,忍受着其他同事的目光跟背后议论,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最后就只能选择自己忍气吞声,离开那个地方。
经过跟郭俊刚才的一番谈话后,许玮心里还乱着,现在听到刘在宏这么说,只觉得心绪更乱。
许玮感觉脑仁儿一下一下突跳,一股痛埋在脑神经里,疼得他有些头昏脑涨。
刘在宏见他皱紧眉头,一脸隐忍痛苦的表情,关心问道:“阿玮,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要不,今天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用。”许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两眼凝聚锐利,看向刘在宏,“我们抓紧时间梳理吧,明天回去后,就要整理资料,对覃明皓正式问询了吧?”
“……”刘在宏定定看了他一阵,对许玮眼里,近乎在逞强的坚持之意,也不好说什么,“好吧。那你那边呢?调查覃明皓的事,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只知道他对刘永意,确实带有很深的憎恶。在他大学念书开始,到L区呆着,直至重新回到P区期间,只有刘永意结婚那次,他有回去见过她,两人就再没有任何接触。”
刘在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临近刘永意被害的时候呢?他有跟什么人密切联系过吗?”
许玮摇头:“我猜想应该是没有。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好友叫彭辉,之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最近才重逢。”
“为什么?”
“不知道,生活工作原因吧。”
接着,许玮就把自己从覃明皓那里了解到的讯息,都告诉了刘在宏,包括他的父亲跟家庭情况。
“……”许玮看向一脸沉思的刘在宏,忽然发问,“在宏,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坚决反对我去接近调查覃明皓?”
刘在宏忙着在笔记本上记录分析,听到他这问话,愣了愣,一时没有回答。
“组长跟简哥,早上把我叫回去训了一顿……我一直在想,难道你不会觉得,我接近覃明皓调查,是多此一举吗?”
两人眼神交汇,复杂难言,刘在宏点了点头:“一开始,我确实这么认为。但我后来在想,如果你能了解认识覃明皓这人更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好比他家庭情况这些事。”
许玮眼神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法不容情,是我们做特察警时刻要记住的事情。”刘在宏起身,合上手里刚记录好那些内容的笔记本,晃了晃,“现在很多方向,都在指对覃明皓有犯罪的嫌疑,假定他真的是凶手,你以朋友身份接近调查他,能了解到更多他的真实本质。但是,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如果他真的杀人了,我们也不能徇私。”
许玮猛地站起,眼里一下迸出怒涨的火花,直逼到刘在宏眼前:“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坚决反对我去接近他,是想给我上一课,让我认清楚这一点吗?!”
刘在宏嘴巴动了动,想要否认,但看见许玮瞪着这般怒目,直视着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张口说不是。
因为他不全是这么想,但也不代表,其中没有这个想法。
刘在宏捏着手里的日记本,轻轻拍了拍许玮的肩头,越过他:“我不辩解,你生气也可以。但你今天接收了太多讯息,先冷静消化下吧。”
说着,刘在宏把早在许玮回来之前,就问宾馆要来的床被,铺盖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你不舒服,就睡床上吧,我在这边将就一晚。”
许玮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刘在宏避让着自己,在沙发上背对躺下,满腔的怒火跟纷乱的心绪都无处发泄,气得胸口也跟着闷痛起来。
此时,许玮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作痛,也不知道真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出自这心理。
他的那些怒气,说实话发不到刘在宏身上去。
就算刘在宏当初坚持不让自己接近覃明皓调查,其实结果也还是会一样,他铁定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第二天,他们一早退了房间,搭乘高运回到了P区。
在高运上,两人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僵持疏离,后来是许玮主动开口,跟刘在宏说,回去整理好资料后,就马上跟孙头儿提出对覃明皓进行正式问询的申请。
下了高运站,刘在宏犹豫了一路,还是问道:“阿玮,你……真的想好了?”
许玮不高兴地板起脸:“怎么?还是不信我是吗?”
“不是不信你,是不知道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
“……”
“一旦我们正式要对覃明皓问询,就意味着……”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许玮连一秒犹豫都没有,就冷声打断了他,“我先回家放东西,等会儿再去局里。”
说着,许玮就径自转身走了,徒留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快步离去的背影的刘在宏。
在宏的意思,他懂。
找覃明皓正式问询,就意味着那家伙终于知道自己是以朋友身份,接近他调查这事……
他会露出怎样的神情,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
许玮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这道无法止息的声音,一直在不停打转。
他刚回到家,又收到了一条覃明皓发来的信息。
看着那屏幕上的名字,许玮狠下心不去管,把手机跟提包都扔到一边,然后转身又出门了。
昨天下午,他跟在宏调看完案件,走出L区联安局的时候,覃明皓也发来了信息,问他睡到了几点,有没有工作,能不能出来一起吃饭什么的,许玮没有回复。
平淡的信息文字,无法准确表达出发送人的情绪如何。许玮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覃明皓跟他父亲怎么样了,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而那家伙又是那种就算有心事,也不会主动明说的类型,就让他更加为之担心了。
但他也把孙头儿的话给一并记着,接下来的调查,不能再跟覃明皓接触了。
057:我能问吗?
许玮回来后,是一步也不敢踏进书房,连那从来没去关过的门,都给关上了。现在这个时间,他不确定覃明皓是上早班还是晚班,害怕在对面那头的覃明皓,还会透过望远镜看见此时的自己。
虽然他知道,覃明皓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了。但现在不比发现他偷窥跟拍自己的那时候……就连那时,他都没有过这般害怕的感受。
许玮没拿上手机,怕自己忍不住去管覃明皓,他只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又出门赶去局里了。
下楼骑上机车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想起每次跟覃明皓出去吃饭,那人胆小地抓住自己腰上衣服的样子。
尽管自己怎么放慢速度,那道软糯的声音,还是会在他背后低低喊着,让他再慢点。要是故意装作凶他两句,下车后,那张小脸就会皱得像是蒙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
许玮轻叹一声,甩了甩头,戴上头盔,扭动油门,开出了小区。
回到办公室,一个人没有,刘在宏也还没回来,他拿出刘永意的案件资料,开始梳理。
——万历19年3月14日下午7点21分,被害人(刘永意,女,31岁,已婚),其丈夫回到家后,发现死者在家中遇害。
住处花园几处监控录像显示,刘永意在意外身亡当日下午2点13分,独自回到家中,期间并未外出,也未看到任何可疑人物进出其家门。
经对其丈夫问询得知,刘永意在遇害前五天左右,跟其丈夫有过剧烈争吵,随后独自一人外出旅行。离开家中约1小时后,曾拨打过覃明皓的电话,但查询过通讯机构,这通电话并没有接通。
刘永意度假的酒店,经过的高运站,凡是能调取监控及问询调查的,当时刘在宏跟组员都没有放过,逐一排查,可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刘永意始终是一个人行动。
当然,不排除刘永意游玩期间,有些地方找不到目击证人及可看监控这方面有缺漏。但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安全回到家,离奇被害。
现在,他们手头上新得到的证据,是覃明皓的日记本,以及在L区与他可能相关的命案。
再就是……
“阿玮。”
许玮应声抬头,就看到刘在宏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走进来。他看了眼那浅棕色的文件袋,深吸了一口气:“孙头儿怎么说?”
刘在宏的眼睛,忍不住往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看见那神情平淡,没什么异样,点头:“他说,想要调录的话,我们就得建立档案,然后他再跟L区那边申请批复。”
“……”
“流程就得这么走,而且我们得抓紧时间,要跨区调录视频,一来一去的申请刻录,可能都要花上一周。”
许玮喉头艰涩,点了点头,坐到自己位置上:“我来准备档案资料。”
刘在宏看了眼手里的文件袋,走过去,放在了他手边。
孙景泉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说不会再管他们两个人怎么调查这件案子,就真的没有对此再多发表意见。
要什么申请,走什么流程,只要没问题,都批。
过了一周,从L区调录的视频,也终于传了过来。
许玮主动要求,要拿去刑务办。刘在宏就从电脑里拷录下文件,分别放在两个盘里,再一起装进文件袋中,递给了他。
一旁办公桌上的资料四散,刘在宏站起身,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那边上:“我做最后的资料整理,等刑务办那边出这个结果了,我们就找孙头儿申请正式问询函。”
“……嗯。”
许玮捏着文件袋,抬脚刚要走,又被刘在宏喊住:“等一下,你……”
“什么?”
许玮回头来看,语气十分淡漠,不似生气,但也谈不上有温度。
这一周以来,许玮都是以这般,从未对同事有过的冰冷眼神和态度对待刘在宏,就好像他们两人不仅不相熟,还有些像仇人一样。
“阿玮……”刘在宏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谈一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于没有坚决阻止你去调查覃明皓这事,我想说……”
许玮神色一动,转开视线,马上打断了他:“你什么都不用说。”
“……”
“怪不到你身上,是我自己……”许玮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对我自己生气而已,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
刘在宏张了张嘴,也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好,都不可能让许玮心里觉得好过,只能让他一个人自己去消化。
所以,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低头看着桌上铺开的那些资料,叹了一口气。
许玮听见身后那声叹息,神色黯然,走出了办公室。
快一个多星期,都没有看见过许玮的迎恬,在看到他拿着一个文件袋,脸色阴沉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里面有两份监控录像,麻烦帮我比拟一下步态,是否相符。最快多久能完成?我可以在这里等。”
许玮没有多余的话,把那文件袋放在桌上,说完自己前来的目的,就问迎恬要申请验证表签名。
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他就摆出这么一副好像两人根本不认识,纯粹就是来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迎恬很生气。
这家伙又怎么了?那天追过去后,怎么样了?自己告诫他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迎恬纤细白嫩的食指指头,在那文件袋上敲了敲,忍着火气问他:“你这是几个意思?真把自己当领导了,使唤着我们做事呢?”
许玮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那般生硬:“要不要我签名?不签,我就走了。”
迎恬秀眉一撇,双手叉腰,怒瞪着他:“你这家伙找抽是吧?!敢摆这么个脸给老娘看!”
“没什么,我赶着办案。”
“许玮,我好好问你的时候,就给我好好回答!”
可即使迎恬放出这般等同于是最后警告的话,许玮淡漠的眼里,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我说了,在办案。”许玮一字一句加重音调重申着,“这案子很重要,希望你们能快点,我到外面等。”
迎恬见他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也没有拦着,更没有追着他发火。
许玮答非所问,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很明显现在就不是个正常的状态。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走远的身影,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文件袋,拿起拆开,发现里面放着两个小硬盘,还有两张对应的资料。
一张资料上,写的是L区的某个案件调取监控记录,另一张资料……
迎恬瞪大了一双凤眼,眉头微皱,心里惊疑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好像正在往不妙的那个方向发展。
许玮会这个样子,还拿来了刘永意的监控录像做比拟,也就是说,他们的调查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了。
许玮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路过的一些技术员,都认得他,交头接耳,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
以前大家看见他来,也会像这样,悄声细语讨论个几句。
因为许玮的帅,是多数女孩子都会喜欢上的那种明朗坚毅类型,又是特察警,光环加身,配上他们刑务办技术处最美的技术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就是因为太过般配,就跟小说电视里的完美情侣一样,倒映到了现实,就会让人心生嫉妒。
前些时候,同事们给安琪过生日的那次,迎恬男朋友在马北路那边跟个小男生暧昧得紧,连女朋友电话都不接的事,传遍了技术处。
他们都觉着,许玮很可能是同性恋,骗迎恬感情的,一个个都坐等着看这个八卦。可后来,迎恬上班的时候,很正常,既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愤怒难堪,大家都很奇怪,围着她问了很多,回去后有没有吵架,许玮是不是承认自己性向等等。
但迎恬只说没事,一场误会,就没再多说,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装没事。大家都悬着那颗八卦的心,至今还没真正落下呢。
许玮现在心情不好,看见路过的那些人,盯着自己偷摸着嬉皮笑脸,冷意都凝结在眉间,眼神也跟着凶恶了几分。
迎恬把许玮拿来的步态比拟资料,先分好档次工作安排,就拿着申请验证表走出来,一眼看见许玮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坐在那里,像尊凶神一样。
她走了过去,把表格递到他眼前:“签名吧。”
许玮闷声不吭接过,在左下方签下名字,递还给她。
迎恬接过后,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他一阵:“我能问吗?”
“……问什么?”
“你拿来的监控记录。”
“……”
迎恬见他垂下眼睑,不答话,侧脸线条似道冷毅的刀锋,暗叹了一口气。
她双腿交叠,把手里的申请验证表放到一边,问道:“为什么要拿L区的一桩案子,跟刘永意的案件相比对?你们是不是找到新的线索了?”
058:反常
许玮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直盯着前方某处:“不能透露案件细节,你别问了。”
迎恬当然知道不能问,她哪里是真的想知道这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主要是想知道,覃明皓是不是与其有关。
虽然看许玮现在这个反常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十成是相关了。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得到个确切的答案。
她嘴巴是坏,但还是很担心许玮。
情感理智这种事,就算嘴上说自己没事,能分得开,心里又哪里说得准?
现在,他光是对那些路过的家伙的偷摸议论,都直接表现得这么不耐烦,可见心境恶劣到何种程度。
自己真要直接在他面前提覃明皓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当场原地爆发。
迎恬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事也轮不到自己来追问深究,关心提醒的话,她也说过了,就算真相真的不如大家所愿,也没法再改变。
迎恬点点头,捏起一旁的表格,站起身:“你也别在这里等了,我们任务多,已经给你那资料优先排队,但到明天都不一定能出结果,你先回去吧。”
说着,迎恬转身就要回办公室,谁知正面就撞上了朝他们走过来的安琪。
“迎恬,我晚上约了男朋友吃饭,你跟许玮……要不要一起?”
“哦……不了。”迎恬一秒切换笑容,看了眼许玮,扬了扬手里的表格,“他最近在办一个案子,忙着呢,这会儿是过来验证些证据资料的。”
迎恬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自己真是发挥临场反应绝佳的女演员。
刚才还跟许玮面无表情说着话,转头突见同事,不慌不乱,自如切换成一看到男友,嘴角就都是藏不住甜蜜笑意的小女友模样。
安琪长得小巧可爱,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笑得那叫一个天真烂漫:“是吗?没办法……之前你们费心帮忙给我过生日,制造求婚惊喜,我还想请你们一起吃饭,表示感谢呢。你呀,也好歹说说他啊,整天忙成这样,不多陪陪女朋友怎么行?”
迎恬心里暗嘲对方的虚假,嘴上说什么想感谢他们,请吃饭。实际不就是想找机会,近距离看清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分裂,维持表面假象什么的。
有时,迎恬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有自己的生活不好好过,非要多管别人怎么样?还特别喜欢看见旁人过得不好,自个儿就高兴。
看见长得跟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安琪,脸上笑得这么纯真,内心说不定在怎么嘲讽。迎恬就不禁在想,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披着假皮做人的家伙,到底有多少呢?
就好比,许玮家的小可爱……看着人畜无害,却跟自己发小的命案相关,现在还一步步被确认就是凶手。
一旁的许玮,自然也听出了安琪话里有话,也跟着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现在是谁惹谁倒霉,跟什么人都不讲情面,刘在宏跟迎恬都不敢轻易招惹,偏偏这些好事者,还要盲撞上来。
“呵呵。”迎恬还要在这里做事,可不想招那么多麻烦。她背地反手按住许玮,面上笑得无奈,打算使点小手段,逼退对方,“也没办法啊,谁让我找了个特察警的男朋友呢?不过,我就是喜欢他这份正义感。对了,我有没跟你说过,有次我们在外面逛街,走到一半,他就突然跑去追嫌犯了。把我气的啊,我还想着怎么那天突然来约我去逛街呢?果然没好事,实际是借着逛街的虚假名头,跟踪嫌犯呢,也不跟我先说一声,害我吓一大跳!可他冲出去追人的那股子劲,真是要说多帅有多帅,跟拍电影似的,整个商场的人都在那惊叹呢……”
迎恬说得绘声绘色,活像一个招摇炫耀自家男友的花痴,虚荣得不得了。安琪只能面色尴尬地站在那里,听她吹嘘,还没法打断,笑容异常僵硬。
安琪自己有男朋友,不必羡慕嫉妒旁人是没错。但重点在于,别人家的男朋友太过完美帅气,这种吹捧就格外让人听不下去。
这技术处里,有男朋友没男朋友的,个个都羡慕迎恬,而有女朋友没女朋友的,还都觉着迎恬不错。
所以安琪她们这班人,才总想看迎恬出糗碰壁,遇到些什么挫折才好。
迎恬吹嘘完这段故事后,眼看又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安琪马上见缝插针,说自己还有事要忙,麻溜走了。
迎恬看着那迈着两条细腿,急着逃跑的小身影,摇头叹气。
她平时是懒得搭理她们,好事八卦的人没完没了,一个个都去搭理是累死自己。
刚才一是免得许玮发飙,闹得难看,自己立场也不好做。二是自己也有点被许玮挑起了火气,又没法回怼这样失常的他,心情不佳才费心跟她们玩。
可这些好事者段位太低,真要跟她们玩的时候,又玩不起来,真没意思。
迎恬转过身,凑近过去,朝许玮摆摆手,低声赶人:“你快走吧,免得其他人也来凑这个热闹。出结果了,我会马上通知你。”
许玮嘴巴微张,本想说些什么,还是咽了回去,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现在,别说没法跟任何人详细谈起覃明皓的事,就算能说,还能说什么呢?
许玮在等步态比拟结果出来的时候,感觉十分煎熬,时间一分一秒,按部就班地流逝,不为任何人事物停留。
正式问询的资料,都已经准备齐全,他现在跟刘在宏能做的,就只有等待那最后一份比拟结果出来。
所以,打心底里当然是不想那么快有结果。
覃明皓在这两天里,发来了好几次信息,相比他之前连发个信息,都怕会打扰到自己的程度来看,是有些着急了。
而一直没有得到他回复的覃明皓,终于忍不住打来了一个电话,当然,许玮没有接。
他看着那亮起屏幕上的来电人名字,响起的铃声犹如惊悚鬼乐,待拨打的人终于放弃,屏幕暗下,许玮恍然以为自己遭过了一场酷刑,浑身有些脱力。
虽然知道覃明皓应该不会再有勇气打来,他还是先按下了静音键。
许玮这两天都没有回家,就睡在联安局的休息室里,因为害怕回家会撞见覃明皓。一想到要在冰冷压抑的问询室里,跟那家伙面对面坐在一起,许玮心底竟然有个期望,步态比拟的结果,永远都不要出来……
郭俊说,覃明皓会是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很大,但从分析上来看,自己没有看见过他明显的个性身份转变,所以这个可能,也不一定存在。
如果真要找来精神科鉴定,恐怕对覃明皓又会是另一种伤害。
虽然不管他是否人格分裂,只要真的有犯罪,都会被审判,定刑罚。
但对许玮来说,还是有根本上的区别。真正犯罪的,不是覃明皓本性,而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另外产生出的人格所为。
许玮不是想为覃明皓找借口,只是……
他总会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早点遇见覃明皓,或许就不会让他遭遇到那么多痛苦,跟被欺凌的事情了。
刘在宏见许玮今晚上,还要留在局里的休息室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他关好窗,多盖张被子,白天乌云遮日了一整天,压得人心慌,晚上指不定要下大雨,现在天凉了,下雨后,休息室会更湿冷。
一入夜,果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凶猛,天上缺了口似的,尽往人间倾倒,还伴随几声惊雷。
休息室只有几张木架床,床垫单薄,被子也不够厚实,就算关紧了门窗,也会透进丝丝阴风。
许玮辗转反侧,就算盖多了一重被子,也还是觉得有点冷,睡不安稳。但主要还是被外面那雷雨声,吵得心烦气躁,一夜难眠。
隔天,许玮顶着一身疲累起床,舒展了好几下筋骨,才走到窗前,看到外头经过一晚上大雨的冲刷,像是洪水过境一般,残枝落叶,满地狼藉。
他走到盥洗室,看着镜子里,脸色十分糟糕的自己,心情更加沉重。
昨晚上大雨蹉跎,许玮迷迷蒙蒙,做了很多梦。
他梦到过去成为特察警的那天,自己站在旗帜下宣誓;梦到自己要去读警校,被爸妈阻拦的时候;梦到自己坐上去P区的高运,对未来憧憬期望;梦到第一次走进咖啡店,看见覃明皓抬头跟自己对上时的目光……
秋天的水已经发凉,他低下头,洗了把脸,想让自己重振心神,鞠起水花,就不断往脸上拍,全身因为那凉意渗透的水,而立起一片鸡皮疙瘩,也因此清醒不少。
许玮狠狠心,往脸上又搓了好几把,才拿过毛巾擦干水珠,再正视镜中的自己,眼神已然坚定不移。
在经过几天的心理煎熬跟颓唐后,他现下那些烦扰的心绪,终于全然能够平息安定下来。
他是一名特察警,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跟义务!
059:闵美死了
许玮拾掇了一番,走出休息室,转身刚想关上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由远至近,还伴随几声喊自己名字时的慌乱。
许玮疑惑转头看去,就看到刘在宏微微喘着气,一下冲到自己跟前。
“怎么了?”许玮浓眉微皱,看见他这样,心下隐隐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刘在宏缓住一口气,看着许玮的神情异常凝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他抿了抿唇,两眼眸光闪烁一瞬,沉声开口:“……覃明皓工作的咖啡店,昨晚有个女店员死了。”
许玮刚清醒过来的头脑,瞬间又是空白一片,呼吸一窒,心下凉了半截。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通往店铺后巷的路口都用警戒线拉起,外面围了一圈路人,协警人员在外维持现场完整及秩序。
在接到报案后,简一达跟萧纪就马上赶到了现场,现在正在里面查看。刑务办检验组是在他们到现场没多久后赶来的,也正对每一处进行地毯式取样调证。
许玮跟刘在宏越过警戒线,穿戴好以防破坏现场证据的装束,走进了后巷的案发现场。
还没走近,许玮就闻到了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拐过墙角,看到一名检验组人员正在对被害者尸体拍照取样,而简一达跟萧纪蹲在尸体旁。
“简哥、小纪。”刘在宏走了过去,“怎么样?”
简哥没有出声,也没有理会他们,戴着橡胶手套蹲在那里,还在细细检查着尸体身上的伤。
萧纪站了起身,有些意外他们两个人怎么也来了,像这种凶杀案,都是第一接手的特察警负责,也用不着那么多人。
他戴着口罩,虽然看不见脸上的神情如何,可从那皱紧的眉头,跟眼底的慎重看来,情况不怎么好。
“刘哥,你们怎么来了?”
刘在宏跟许玮对看一眼,他答道:“……我们在调查的案子,有相关人员也在这里工作。”
萧纪惊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没有多问。
不同组,调查不同案件,有相互关联的时候很少见。但眼下是现场调查最要紧,也没空多问。
萧纪简单地给他们进行讲述:“死者叫闵美,是他们店长早上来时发现的。本来这个时间,已经开店营业了,店长来到的时候,就发现咖啡店的大门一直关着。他觉得奇怪,开门进去后,发现里面灯也没开,就给死者打电话。”
萧纪说着,指向了旁边一个小门,继续说道:“死者的手机放在了员工间,店长听到里面响起声音,就进去找人。员工间的这扇门,就是通向这里的,他看到门开着,走出来一看,就看到死者躺在这里,然后报了警。”
许玮看了眼四周,发现员工间通往这外面的墙上,装了个摄像头,走近看了看:“监控录像呢?”
萧纪走了过来,指着墙上那些像是乱麻缠在一起的线:“那是坏的。有一根线早就被老鼠咬坏了,他们这边后门,一般都是让货车开进来送货用的,平时都不会打开,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去修这个摄像头。”
许玮仔细观察这后门的门框跟门槛,都没有发现血迹或残留下什么其他物质。刚才他们走进来时,在沿路的地面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明显可疑的痕迹。
许玮只在门外,看了眼里面的员工间,几个铁柜子,两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小隔间,旁边是堆放货物的架子。
单站在外面这么看,没有什么异样,当然也没法看得太仔细。
但他跟刘在宏还是没有进去,因为现在这是简一达他们在负责的案子,不宜进去走动太多,容易破坏现场证据。
照刚才萧纪简述里的信息来判断,咖啡店外面的大门是锁着的,死者的手机留在了员工间,而后门的门也开着……死者应该不是被硬拖着来到这后巷里杀害,而很可能是从员工间里面,走到这外面的。
也就是说,这是熟人作案,或是……
这时,一直在检查死者情况的简一达,似乎是检查完了,站起身,让开空间给检验员取样。
刘在宏看向他:“简哥?”
简一达抚了把双手,抬手一指,示意他们都到角落里。
许玮走过去时,眼睛大略扫过躺在地上的尸体,全身赤裸,不正常的苍白,身体皮肤有些发肿,身上、脸上,到处都有淤伤,应该是在死前受到过殴打,口部周围有大量血迹残留过的痕迹,手臂跟大腿处,也有好些明显深长的刀伤。
一般死者全身赤裸,八成都会是jian杀。而受到这种残忍程度的杀害,要么是凶手对死者带有很深的恨意,要么就是凶手本身心理变态,而属于后者的,一般都会是连环作案。
简一达转头问萧纪:“正门跟店里的监控录像呢?”
“已经让检验组拷贝下来了。”
简一达点点头,看向了许玮,又问:“这位死者,你认得吗?”
许玮先是一愣,点点头:“但是,我虽然常来这家咖啡店,却很少通过她点单。”
不用明确说明,以简一达的老资质,也能猜到许玮接近调查覃明皓,肯定会连他工作地方也一并了解。
许玮一开始就调查过跟覃明皓共事的两个人,男同事叫莫远,是个年轻的工读大学生,女同事叫闵美,比覃明皓小几岁,听说跟其他人关系都不太好。
现在,闵美在自己的工作场所后巷被杀害,不能排除职场仇怨这一可能。
简一达沉吟一声,又问:“覃明皓有跟你提到过她吗?”
刘在宏下意识看向许玮,而萧纪还不知道许玮接近调查的事,听到简一达忽然提起这么个名字,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许玮迎上简一达那锐利的目光,摇头:“我早些时候,还没调查之前,有一次撞见过他在店里哭,好像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但其他时候,我没有听他主动说起过工作上的事。”
“你没有问过?”
“偶尔会问他工作怎么样,但他都说还好,没什么事。”
萧纪来回又看了看他们,眉头微皱,满脸问号。
调查?调查什么?刚才刘哥说,他们调查相关的人也在这里工作,难道说……就是他们现在说到的人?
“简哥,你们在说什么?谁啊?”
面对萧纪的一头雾水,他们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而简一达应了一声后,没有再多说什么,看向了躺在那里的闵美。
“我刚才大略看了一下,死者应该有大量出血,口内舌头被割,身上的刀伤很深,部分都深及到大动脉,但昨晚下的那一场大雨,把血都冲刷掉了,长时间被雨水浸透,皮肤也已经发皱膨胀。有被严重殴打过的痕迹,身上的衣服、凶器,四处都找不到,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检验组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超过十小时以上。”
简一达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刚才从尸体上能看到的表面伤害,又指了指通往这后巷的员工间门。
“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能走到这里的,就只有员工间的那个门,跟这巷子口,残留脚印什么的,一样因为昨晚的大雨,痕迹都被抹掉了,现场留下的DNA跟证据不多。后巷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可能,但进一步的调查结果,还得看检验组那边。我跟小纪猜想,死者从员工间被带到后巷杀害的可能更大,员工间里的一切,也基本正常,除了死者在那里留下的手机,也要带回去检验,死前联络过什么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讯息。”
刘在宏环视了一圈这个巷子,只能看到邻对商铺的几面墙壁,墙壁年久斑驳,也没看见什么血迹。
这里是商业街,高度都差不多,没有住人,昨晚那场磅礴大雨,估计也不会有人上街来这里,别说想找到个目击证人困难,现场的证据痕迹,都可能收集不了多少。
如果估算死者死亡时间是正确的,那死者遇害的时间,就差不多是在大雨下了一段时间的那会儿。
“简哥,昨晚死者有上班吗?”
“没有。”
“没有?那……”看到许玮脸色越发苍白,在他沉默间,刘在宏眉头紧锁,提出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死者是在员工间被带到这后巷杀害,加上死者遇害的可能时间来看,她来时已经下大雨了,突然来这里做什么?凶手得进入员工间,把她带出来吧?可你说,员工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连死者自己的脚印也没有吗?”
“员工间不是个人私密空间,他们店员进进出出,都有留下脚印,这很正常。”简一达摘掉手套,丢进废物袋里,又换上了新的手套,“你要说有没有带上泥巴雨水的脚印的话,我跟小纪初步看了,没有,但具体还得看检验组的调查结果。而我们刚才粗略看了一下正门跟店里的监控,昨晚覃明皓下班前有一段监控记录,被删掉了。”
060:问询调查
刘在宏大惊失色:“被删掉了?!”
听到这里的许玮,脸色整个惨白,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在旁边听得有些迷糊的萧纪,在听到简一达又再次提到“覃明皓”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珠子转了转,更加惊疑。
他们说的覃明皓,不仅是这咖啡店的店员,还是跟这个死者有关?从只字片语来判断,刘哥他们好像调查这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既然已经有案子与这个覃明皓相关,为什么没有申请监管控制?现在这又惹出了一桩命案……
昨晚的大雨,来得很急,凶手是有预谋的,还是趁机行凶?而死者昨晚没有轮班,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店里呢?
综合看来,凶手预谋作案的可能更大。
“阿玮,你这几天,还有跟他接触吗?”
三个年轻人还在各怀心思想着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简一达语气冷冷淡淡,提出这么一问,让许玮心头一跳,随即摇头。
“现在,这个案子很可能跟你们在调查的覃明皓有关,我想知道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会不会相冲突?”
刘在宏低头思考了一下,综合刚才得到的那些信息分析,不答反问:“简哥,你这么说……意思是怀疑覃明皓?”
“没法确切这么说,但要找他来问询,是一定的。他跟店长,目前嫌疑最大。”
没错,最有可能作案的,往往都是案发时可能在场,跟第一发现人。但怎么看,店长的嫌疑都不太可能,唯有昨晚轮班的覃明皓。
在后巷里发生这样的惨案,他在店内工作,没有听到半点动静?而且刚好就在他下班前,那段时间的监控视频被人为删了……但这指向太过明显,让人感到可疑之余,又很疑惑。
因为不管谁看,覃明皓的嫌疑都是最大的,刻意抹除掉监控视频这样的证据痕迹的手法,又太直接。
刘在宏本想回答,没想到却被许玮抢先了一步:“我们的资料整理差不多了,就差一个检验结果,然后再跟孙头儿申请正式问询。简哥,你们可以先进行问询,不会冲突。”
许玮脸色虽然有些惨淡,但眼神很平常,就好像他在谈论的人,是一般嫌疑人,不再是那个总让他挂心烦忧的覃明皓。
刘在宏十分意外,昨天之前,还很颓丧,总是神游在外的许玮,现在竟然跟完全没事了一样。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快就摆平了心态,迅速调整好了自己。
“没错。”刘在宏点头应和,看向简一达,“我们这边不冲突。只是简哥,要是这次的事件真的跟覃明皓有关,我希望后续能让我们来接手。”
简一达在许玮脸上定格一瞬,又来回看了眼他们,点点头。
许玮跟刘在宏走后,一头雾水的萧纪拉着简一达追问:“简哥,到底咋回事?你们一直说到的这个覃明皓,牵扯了其他命案吧?怎么听着,好像还跟许哥是认识的?”
“先专注手头上的工作。”简一达看向被检验组盖上白布的那个女人,眯起了双眼,“这事,回头再跟你说,是四年前的日记本旧案,其中一名被问询过的人。”
“?!”萧纪瞪大双眼,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被问询过的……?”
萧纪虽然年纪最小,但他跟刘在宏几乎是前后脚进来一组的。当时刘在宏负责这个案子,现在有线索在重新调查,他也知道,但许玮跟其中被问询过的人走得太近……?
萧纪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记起了那天傍晚,简一达问自己记不记得许玮朋友的那时候。
不会吧?!
许玮跟刘在宏回到局里的办公室没多久,许玮昨晚开始就关了静音的手机,就被覃明皓打来的电话,疯狂轰炸了。
看着放在桌上,屏幕闪动不停的手机,刘在宏说道:“阿玮,要不你先到我家,回避一下吧?我估算,简哥他们下午就会把覃明皓找来问询了。”
“……没必要。”许玮语调平淡,面无表情,“是你自己跟简哥说的,如果覃明皓真的跟这个案件有关,后续我们就得接手,以备资讯同步,跟多方观察,我们得旁观问询吧?还是说,你觉得我应付不来?”
刘在宏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覃明皓这几天都联系你了吧?现在他们店里的同事死了,他这么给你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想从你这里探听什么消息。”
“他就算想探听,我就会说吗?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信不过我?”
“……你真的调整好了?”
“你需要我怎么自证吗?”
刘在宏定定看了他一阵,没有再疑心,摆了摆手:“好,既然你调整好心态了就行。”
他们相识已久,就算这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理性情感相冲突的情况,刘在宏也相信一同共事的许玮,他说调整处理好了自己的心绪,就一定是没问题了。
这时,桌上一直闪烁不停的手机,也息了屏,再没动静。
下午,果然就如刘在宏估测的那样,覃明皓被找来问询。
不只是他,简一达跟萧纪已经联系了之前离职的莫远,店长,以及死者现任男友,还有其他亲朋好友,都必须过来一趟,接受问询。
莫远下午有课,只能晚上过来。死者的家人要先去认人签字,友人联系了让明天再过来。
那么,下午率先过来接受问询的,就只有第一发现案发现场的店长,跟昨晚死者可能死亡时间段里,在上晚班的覃明皓,还有关系亲密的现任男友。
问询开始前,许玮跟刘在宏就早早等在问询室的隔壁房间,这里是监控问询室,他们可以透过整面透明的单向玻璃,完整看到整个问询过程。
第一位进来接受问询的,自然是第一发现死者的店长。
萧纪把他请进来就坐后,给了他一杯热水,就打开问询室里的监控录像仪,端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记录,问话则由简一达主要负责。
“吴先生,现在我们开始进行问询。”简一达双手轻轻交握,放在桌上,“能具体说说,你今天早上,是在什么时间,怎么发现死者的吗?”
吴店长似乎还因为今天早上,意外发现闵美死亡的事,依旧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他抹了抹额角,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我一般都是上早班,八点或晚一点就会到店里。今早上过去的时候,大概是八点十分左右,我发现正门还没开,就很奇怪,打电话给本该早上来开店上班的闵美……可她没接。我就有点生气,自己开了门,继续打她电话,开门进去后,我就隐约听到员工间有铃声,走进去看,发现她手机放在员工间的桌子上,她人没在。我们那员工间,其实也是仓储间,有一个小隔间可以换衣服,旁边放着供给的一些货物,跟供给员工放东西的柜子什么的。平时送货来的时候,会通过那里的小门送进来,平时是不会打开的。进货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都是需要我亲自签单……我看到那个门打开,还在想,是不是半夜遭贼进来过,走出去一看,就看到……”
吴店长说到这里,满脸骇色,似乎是想起今早上,看见闵美死时惨状的那一幕,紧张地搓了搓放在桌下的一双手。
萧纪见他脸色惨然一片,把他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推了推:“你先喝口水缓缓吧,慢慢说,没事。”
吴店长木然点头,双手握住杯身暖了暖手,喝了一口,热流下肚后,他怔了好半会儿,简一达跟萧纪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等着他自己再次开口。
“我就看到……”吴店长又喝了一口热水,才缓缓说道,“一个女人一身赤裸,躺在那里。我起初也不敢看,没看仔细,没认出那就是闵美……我喊了好几声,问怎么回事,是喝醉了吗,也没听到那人回答。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仔细看去,才认出来……也看清了她身上的那些伤,就马上报警。在等你们来的时候,我脱了自己的外套走过去,想给她盖上,才发现闵美早就断气了。”
吴店长说完自己发现闵美尸体的整个过程后,皱紧眉头,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痛苦地抹了一把脸。
“为什么后巷进货到员工间的那处监控,坏了也没及时找人来修?”
“我们咖啡店是连锁的,要报修店里的东西,都得走程序上报总店,等批下来了才能找人来修。那个监控,我老早以前就上报过了,可催总店那边几次也没答复。
“你说,你一开始看到那个小门被打开,还以为是有贼进来……那你们总店不怕没有监控,小偷从那里撬锁进来吗?”
“我是这么担心啊,可总店那边……可能是觉得店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而收银机又是在前面正门口那里锁着,装了警报器,强制打开会报警,所以就对此不上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