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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 医院

    接到凌河电话时,边牧正坐在阳台抽烟。

    “凌河?怎么了?”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凌河嗫嚅的声音传来,“边哥……你、你能过来一下吗?关野在医院……”

    边牧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攥紧手机,“医院!他怎么了?为什么在医院?”

    凌河道,“他昨晚和他爸有点冲突,受了点伤……”

    “严不严重?”

    “不算太严重,但他一直没醒……”

    边牧咬了咬牙,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了,直接冲出了大门。

    他自己的状态很不好,也不敢开车,匆匆忙忙叫了辆网约车过去。

    周末到处都在堵车,边牧心急如焚,不断地催促师傅开快点。

    他一直担心的都是关野有可能冲动伤人,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关野自己会受伤,还是在他爸手上……

    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他才赶到医院。

    等他跑到病房,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没穿外套,整个人都冻僵了……

    凌河现在走廊里,一眼就看到他了,赶紧跑了上来,“边哥!”

    边牧气喘吁吁,“他怎么样了?”

    “他睡了……”

    “快带我去!”边牧打断他的话,推着他就往前走,“快点……”

    关野躺在病床上,脸色很憔悴,嘴角破了,淤青一片,下巴都是乱七八糟的胡茬,头发也胡乱翘着。

    边牧一下眼睛都红了,赶紧查看他的手,腿,还有身上……都没事。

    他紧紧地握住关野的手,轻轻喊道,“关野……”

    关野还是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边牧突然心一紧,没有受严重的伤,凌河不可能瞒着关野见他过来,他倏然转头,“他伤哪里了?怎么会不醒?!”

    凌河嗫嚅了一下,心虚道,“头……他摔到的时候,摔了一下头……”

    “……”边牧的心一沉,脑子瞬间就乱了,他深呼吸一下,才道,“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荡,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他睡了好久了,也不醒,我有点害怕……就打电话给你了。”

    边牧站了起来,“你看着他。”

    他急匆匆出去找医生了。

    医生说的和凌河大同小异,但最后医生补了一句,“但这些都得靠个人,要他醒了之后才能最终确认。”

    边牧僵硬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他靠在病房外面缓了缓,才走到门口。

    关野还是没醒,凌河站了起来,“边哥……”

    边牧道,“你出来一下。”

    凌河跟着出来了,偷偷看了边牧一眼,他的脸色苍白,却面沉似水,仿佛笼罩了重重乌云,马上就要惊天霹雳了……

    “边哥,我……”

    边牧摇头,“说说,这两个星期,你们都在干什么?他怎么受伤的,仔细地说!”

    凌河顿了顿,低着头不敢吭声。

    “还不说!他都这样了,你还想替他兜着吗?你兜不起!”边牧压不住火了,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凌河吓得一个瑟缩,“他、他去找小姐了……”

    “……”边牧睁大眼睛盯着他。

    凌河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他找小姐,是他去找小姐……不是……”

    他越说越说越混乱,急得脸都红了。

    边牧揉了揉眉心,“你慢点说,我有耐心!”

    “是……”凌河咬了咬嘴唇,“他是去找小姐了,但他不是自己要的……他找了人送去他爸那里……”

    边牧呆住了,半晌才问了句,“什么?”

    凌河尴尬道,“对,就是……他给他爸找小姐,让她们去他爸住的酒店里面,他只是想证明他爸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这样还能顺便把他和那个女人弄散了……”

    边牧呆了刚一会儿,回过神来神色复杂,“这就是他想出来的不伤人不违法的方法?!让人色/诱自己亲爸?!”

    凌河低着头,“是……他、他真是疯了,我也劝不住他。”

    “然后呢?”

    “后来他爸没中计,还逼问了那些小姐,发现是关野做的,他爸就火了,打电话找了他,两个人都还没有说几句话,就打了起来,我根本拉不住他们……”

    边牧闭了闭眼,“后来呢?他怎么受伤的?”

    “他爸给了他一拳……然后他没站稳就摔了,撞到墙壁……“凌河低着头,“边哥,对不起,之前关野他不让我说……”

    边牧很久没说话,点了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他爸现在在哪里?”

    “他爸也受了点伤,在市二院,我担心他们见面又得打起来,就把关野送过来中医院这边。”

    边牧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在墙上,“你做得对,他们还是别在一起出现的好。”

    凌河看了看边牧的脸色,有点害怕,“边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脸色很差……”

    边牧靠着墙壁,视线有些模糊,“我没事,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就过去。”

    “好……”凌河抿嘴,又看了他好几眼才走进去。

    边牧拿出药盒,吃了一颗特效药。

    关野……真的很疯,他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不管他爸的名誉,不管家庭,也不管会不会牵连自己,他一心只想着毁了对方。

    他突然就不奇怪关野这段时间对他这样了,关野的心思,全部在关纵身上,已经变形和扭曲,彻底陷入了报复的深渊……

    哪里会顾得上身边的人?

    他这样子,就像一个冲动的小学生,为了报复不顾一切,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关野!你醒了!”病房里面突然传来了凌河惊喜的声音。

    边牧猛地站了起来,速度太快,整个人都眩晕了一下。

    他刚吃了药,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他狠狠地敲了两下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才走了进去。

    关野看到他就是一愣,“老师,你怎么在这?我没事啊!谁叫你来的?!”

    凌河脸色一变,没说话。

    边牧走到床边坐下,“我打电话给凌河,想找你,他瞒不住了才告诉我。”

    关野抿嘴,没说话。

    边牧摸了摸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有没有想吐?”

    关野倔强地转过脸去,“都说了没事。”

    “……”边牧也看出来他不想和自己说话,他还不愿意屈服,也不想被批评说教……

    边牧勉强笑了笑,“我去买点吃的回来吧,你们先聊。”

    他走出了病房,找人问了饭堂的方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他一个人在饭堂坐了很久,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等药物的副作用过去之后,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他打包了饭菜,回到病房。

    凌河已经回去了,关野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认识一年了,边牧没怎么见过他发呆,年轻人敢爱敢恨,阳光而肆意,他还没有见过关野这么阴郁的一面。

    边牧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吃点饭吧,医生说还要留观一晚上的,你不要着急。”

    关野没有搭话,看了他一眼,“老师,有烟吗?”

    边牧一顿,“病房里不给抽烟。”

    “哦……”关野靠回床头,似乎有些小情绪,像是等着边牧来教训他,又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豁出去了。

    边牧没说话,放下病床上的小桌子,把外卖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关野没动。

    “不饿吗?”

    关野摇摇头。

    边牧拿了外卖附赠的苹果,“那先吃点苹果?”

    “好。”

    边牧拿着苹果,才刚走到洗手池,突然一阵眩晕,整个人都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怎么了?”关野的声音传来。

    “没事,我削苹果,撞到门了。”边牧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感觉好一点,慢吞吞地开始削苹果。

    关野走了进来,靠在门边。

    “老师,对不起……”

    边牧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削苹果,“你要整个吃还是切块?”

    “整个吃就行了。”

    “嗯。”

    关野看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抱住他,边牧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刀拿开了一点。

    “小心点,怎么了?”

    关野摇头,把脸埋在边牧的肩膀上,一声不吭。

    边牧也没说话,抱了好一会儿,他拍了拍关野的肩膀,“来,吃苹果。”

    关野接过来,红着眼睛咬了一口。

    “你去外面等吧,我收拾一下果皮。”

    “好。”关野也没说什么,出去了。

    边牧费力地撑着洗手池,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他这段时间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他不能在关野受伤的时候倒下。

    又吃了两颗胃药,他洗了把脸,强行让自己精神一点,甚至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出来之后,他绝口不提关纵的事,只是默默照顾关野,陪着他检查,化验,在各个科室走来走去。

    但他生怕自己会晕倒,走得很慢。

    所幸关野也是心不在焉的,根本不在状态,似乎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

    体检做了一下午。

    一直到晚上,体检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还不错,关野的身体素质很好,医生终于放人了。

    只不过他还是嘱咐,需要三天后回来复查。

    边牧这才松了口气。

    122 有没兴趣来我这?

    关野出院后就恢复了正常,和过去一样在家买菜做饭,但就是人安静了许多,在家也不怎么说话。

    边牧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关野,虽然看起一切平静,但他还是也不敢提关纵的事。

    他知道,以关野的个性,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关纵在这里一天,关野就像个随时会爆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

    周末在家休息了一天后,边牧还是帮关野又请了两天假。

    他还是不太放心,想等到时关野去医院复查了没事之后,再让他回校上学。

    他也在努力地维持好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但似乎效果不大,他总是恍恍惚惚的,时不时能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影,听到忽远忽近的声音。

    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加大了药量。

    边牧收拾好东西,对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关野道,“我去学校了,你在家多休息,手机也别玩太久了。”

    “嗯,我没事,你忙你的吧。”关野看了他一眼,突然皱眉,“老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边牧笑了笑,有些心酸。

    他这样已经很久了,可关野一直的心思都不在这里,这么久才发现……

    “没事,没睡好而已。”他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关野,“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

    ***

    学院的交流会正式召开,全体青年教师都要参加开幕式。

    边牧也在其中,他跟在人群的最后面,坐在礼堂的最远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关纵。

    关纵作为主要嘉宾,要发表演讲,上台的时候,边牧发现他的腿脚微微有些不便,看来是伤了腿……

    自从小时候那次见过关纵后,好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关纵真人,他的年纪也大了,略微有些斑白的头发,但整个人还是显得精神抖擞,气质看起来非常好。

    边牧还记得,小时候关纵把书送给他的时候,蹲下来对他说,“小牧,难怪你爸妈说你对版画没兴趣,原来你喜欢油画啊!我把这本书送给你,好好学,以后也做个油画家……”

    那个中年画家……明明为人很和善,温文儒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开幕式很长,各院领导轮流演讲。

    边牧早上吃的药加量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会议也不知道听了什么。

    一直到中午散会的时候,江教授突然打电话给他。

    “小牧,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礼堂,在靠后面,怎么了?”

    “哦。”江教授停一下,欲言又止,“他们想见见你……”

    “……”边牧没说话。

    他自然知道是谁想见他,应该是那些过来做学术交流的老教授,老画家们,他们相互之间都很熟,自己得奖的事情,他们应该都有所耳闻。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去,他怕遇到关纵。

    “老师我还是不去了吧,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诶,等下!”江教授喊了一声,“是这样的,老肖已经帮你答应了,他和他们说了你中午会过去,你还是得去一下,不然老肖那边面子也下不去啊。”

    “老师,关院长他去吗?”

    “他也去。”

    边牧顿了顿,“老师,你知道之前关野打架的事情吗?关野和他打了一架,受了伤,我不太方便见他……”

    江教授叹气,“我知道,但你跟着我就行了,碰不上他的。”

    边牧没有办法,也只好答应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关野,“关野,我今天中午不能回家吃饭了,你自己叫点外卖吧,也别做饭了。”

    “好,你要去哪里?”

    边牧道,“学校有聚餐,我跟江教授他们一起去。”

    关野突然停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好,别喝酒,早点回家。”

    “嗯,好……”边牧的心里涌过一阵阵的暖流,关野最近很少这样关心他了,年轻人始终还是心里有自己的。

    他收拾好东西就跟江教授走了,学院为了方便交流,给大家选择了自助餐厅。

    他和江教授过去的时候,半圆形的自助餐厅已经坐满了人,相熟的人聚在一堆聊天。

    “老江,过来这里!”

    一个人在人堆里站了起来,抬高手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边牧一看,巧了是关纵。

    他赶紧低头对江教授说,“老师我就不过去了,我去拿吃的,等会我会坐到那边的角落里面去,你不用管我了。”

    江教授微微点头行,“你去吧,注意安全啊。”

    “嗯。”边牧转身就走。

    “诶,你别走啊。”关纵居然从后面追了上来,一下拽住了他的衣服。

    “……”边牧进退不得,停在原地有些尴尬,转过身来,这才朝着关纵打了个招呼,“关院长好。”

    他看着面前的关纵,那是他油画的启蒙者,也是关野困境的制造者,是关野的长辈,也是他的仇人……

    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关纵了,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和关纵接触。

    关纵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和,“你是小牧吧,你这孩子,怎么不认得我了呢?你小时候我们还见过一面呢,我还送给你一本书,还记得吗?”

    边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关纵会记得这事,他一直以为记得的只有他自己。

    “我记得……”边牧说着,求救似的转向江教授。

    江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哎,老关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们聊天就行了,你扯上年轻人干什么?”

    关纵气道,“你这是怕我把你的宝贝徒弟给抢了吧,放心,不会的,要抢十几年前就抢了,我比你还早认识边牧呢”

    他干脆拽着边牧就走,直接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还把凳子拉了过来,把他按了上去,“来,边牧,你就坐这里吧,这么多年没见,我们也好好聊聊。”

    “……”边牧本来人就晕晕的,被他拽着也没及时反应过来,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不了了。

    前后左右都被央美的几个老师给围住了。

    “这就是最新出炉的全国美展金奖吧?”

    “这么年轻啊,有前途有前途……”

    “是啊!前途无量啊。”

    边牧僵硬地坐得笔直,就像三好学生似的,越发引得他们几个老师的兴趣愈加大了起来。

    “老江啊,你这徒弟可真是有趣呢,怎么这么紧张呢?这样做副教授可不行哦,你可别只让他钻研画画呀,要把胆子练起来!”

    江教授心里很焦急。

    他看着边牧的脸色不太对,知道他可能不太舒服,但又确实不好当众阻拦,只能自己走上去,“唉,老哥们,来来来,我带你们去拿点这边的特色菜。”

    他推推搡搡的,把大部分人一起喊走了,只剩下边牧和关纵。

    “……”

    边牧看着那群背影,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追上去,他是宁可和那群教授呆一起啊,课关纵明显是找他有事,揪着他不放了……

    关纵道,“你的事我都知道,路家出事的时候,我也刚好在那边……你这经历也够坎坷的,能到今天的成就,不容易啊!”

    边牧的手猛然一颤,仓皇地看向关纵。

    路家!他知道什么?

    边牧不敢吭声。

    关纵突然反应过来,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就我一个人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这毕竟是私事,和你专业无关。”

    边牧完全没有一丁点放心的感觉。

    关纵知道他的过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人对他知根知底,可以随意拿捏他,而这个人竟然还是他男朋友的父亲。

    边牧脸色变得煞白,扶着餐桌的边缘,恐惧感一浪一浪地浇灌下来,知道他过去的人很少,他以为是安全的,但现在看来,都是他自以为是……

    他现在还没来得及和关野摊牌,如果在他摊牌之前,关纵把事情告诉了关野,那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

    关纵又问了句,“你……路谦他爸妈还好吗?你最近和他们还有没有联系?”

    边牧心口一抽,“没有。”

    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着药盒,没有动,最终还拿了烟出来,到窗边抽着,让自己很清醒一点。

    “烟瘾这么大啊?”关纵居然也走了过来,点了根烟。

    边牧憋不住了,“关院长,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关纵笑了笑,“我呢,刚答应了老江,不会抢他的徒弟,但是我作为院长,我想抢全国美展的金奖。”

    边牧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

    关纵笑了笑,“怎么样,有没兴趣过来央美?你在这边是什么职位,在那边我也会给你一样的待遇。”

    边牧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不,我在这里就挺好的,不想去别的地方……”

    “你再考虑考虑?同样的职称,央美的含金量可比你这边强的多啊!”关纵还是不肯放弃。

    边牧摇头,“对不起,关院长,这事我已经决定好了。”

    关纵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张名片,“行吧,你要是改主意就直接打电话给我!不过老江真是运气好啊,我当初也想要你,可惜那时候没办法,倒是被老江捡漏了。”

    边牧双手接过名片,不卑不亢,“谢谢关院长,那我先去找老师了。”

    他也不等关纵反应过来,转身就走了……

    123 怒火

    边牧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那个自助餐厅。

    他也没和江教授道别,上了计程车之后,才给江教授发了个短信,说一声已经离开了。

    他在车上匆匆地吃了一颗药,捂住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关纵会知道路家的事……

    关纵过去和路家是很熟的,但后来关纵搬到了北京,一南一北,明明这十几年都没有过什么来往啊!

    怎么这么巧就让关纵碰上了……

    边牧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站在家门口好半天。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恐惧感,他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他想马上告诉关野,而不是有朝一日,通过关纵的口传出来……

    推开了门,屋里很安静,却奇怪地散发着浓重的烟味。

    “关野?”他紧张地喊了一声,没人应。

    边牧赶紧关上门,从玄关绕了出来,倏然和坐在沙发上的关野对上眼。

    关野坐在客厅里沉默地看着他,手里夹着烟,桌上的烟灰缸都满了,整个屋里烟雾缭绕。

    边牧愣了愣,关野一向都不太抽烟,他受不了那个味。

    “怎么了?”边牧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

    “你去哪了?”关野的声音很嘶哑。

    “我……我去吃饭啊!”边牧没由来地一阵紧张,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到底怎么啦?”

    关野盯着他,“你和谁去吃饭?”

    边牧转过头,“我不是说了吗?我和江教授还有其他很多老师过去啊……”

    “我爸也去了吧!”关野突然打断他的话。

    “……”边牧愣了愣,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你爸确实是去了,但不止他,还有很多别的老师啊……”

    关野咬了咬牙,额角青筋凸起,突然把手机狠狠地摔了过去,掉在边牧身边的沙发上。

    “很多老师!?那为什么全程只你和他在一起啊?!为什么?”

    关野的口气很尖锐,边牧忍了忍,拿起手机。

    手机上面是班级群里发的消息,有几个做义工的同学也去了自助餐,在群里面发了很多聚餐的照片。

    关野打开的那几张,俨然就是他和关纵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的照片,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边牧有点慌,这误会就大了,他一直想避开关纵,可是身不由己啊!

    “关野,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这还用解释吗?”关野的眼睛都红了,一把夺过手机,又翻了几张,“大庭广众的,你还要解释什么?”

    “……”边牧脸色一变。

    这张其实怕的是别人,刚巧背景那里拍到了他们入镜。

    关纵正拉着他胳膊,不让他走,拍摄的那个角度很巧,显得两人十分亲密,就像关纵搂着他似的。

    边牧捂了捂胃部,没说话,刚刚他还想和关野说自己过去的事,怎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看了看关野,年轻人的脸色铁青,眉间阴霾一片,满脸都是不受控制的狂躁。

    边牧顿了顿,“关野,你听我解释……”

    “他有那么好吗?你就那么想巴结他吗?一个副教授还不够吗?”关野突然崩溃大吼。

    “……”边牧被他吓得一抽,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拉住他袖子。

    关野怒了,“你放开我!”

    边牧去自助餐那里什么都没吃,饿得发晕,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但他的手还是紧紧抓着不放,“你别急,好好说行不行啊……”

    关野烦躁得不行,用力甩胳膊,居然没有把边牧甩开。

    拉扯之间,边牧外衣的浅口袋里掉出来一个纸片。

    边牧一愣,那是关纵给他的名片!

    他赶紧要去捡起来。

    关野抢先把名片拿走了,看了看,脸色逐渐变黑,“他这种名片从来不轻易给人的,这是他的私人电话!他给你干什么?”

    边牧看着面前的关野都有些视线模糊了,他咬着牙没说话。

    关野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是你的偶像对吧,你以前就说过你是他的粉丝,你想干什么?巴结不够,是不是还想投怀拥抱?!”

    边牧顿时也火了,“关野!你是疯了吗?他是你爸!我能和他怎么样?”

    关野咬牙,“如果他不是我爸,你是不是和他一起?”

    “……”边牧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气得头都晕了。

    关野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跟无头苍蝇似的。

    “你说,你当初愿意接受我,有没有他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爸是关纵,你才那么容易就接受我?”

    “说话啊!”

    边牧很累很饿,胃疼得不行,他在沙发上撑着额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知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关野咬牙,“你解释啊!对,我是没他好,没他有地位,也没他有名望,但你也不能这样践踏我呀!你把我当什么?”

    他突然冷着脸,阴郁一片,“他碰了你哪里?”

    边牧没做声,低着头克制着。

    关野抓住他的胳膊,开始撕扯他的衣服,“把衣服脱了!”

    “关野!你干什么啊!?”边牧被他扯得差点摔倒。

    关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冷漠,“他碰了你。”

    边牧心头一恸。

    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浑身都是冷的,冷入骨髓,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疼,叫嚣着张牙舞爪。

    过去关野对他有多好,现在对他就有多刻薄。

    他相信关野是爱自己的,只是仇恨的力量太过强大,原来真的可以埋没爱情……

    可现在关野谁都顾不上了,也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甚至直接就将他的话给屏蔽了。

    他怎么解释也没用。

    还要怎样……

    他的大衣最终被关野强行扯下来,扔了出去,落在大门口。

    一时间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边牧不再挣扎,闭着眼,勉强说了一句,“你出去。”

    关野紧紧地盯着他,突然走过来扣住他的手腕,捏起了他的下颌,狠狠地亲吻了上去,就像个野兽一般,将他压在沙发的靠背上,用力发泄着无处可去的情绪,撕扯着他的咽喉,啃咬他的血肉……

    边牧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任他为所欲为,一点反抗都没有。

    等关野喘息的空隙,才发现边牧连呼吸都不会了,呆呆地憋着气,脸色惨白。

    关野一愣,赶紧松开扣住他手腕的力度,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了?”

    边牧没说话,目光游离虚无。

    “老师,呼吸,呼吸啊!”

    关野终于从盛怒中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快呼气啊求你了……”

    “咳咳……”边牧终于喘进了新鲜空气。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啊……

    他不是圣人,但也不是恶人啊,怎么就会弄到这个田地?

    他对关纵,从前是敬仰,现在更多的是忌惮,因为关野的原因,他根本不想和这人再有任何关系,从何而来的巴结和投怀送抱啊?

    关野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根本就不了解他……

    关野满脑子的燥火终于冷静下来了,他扶着边牧,手足无措,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但响亮的声音也没能惊动边牧,他还是呆呆地坐着。

    关野顿了一下,终于想起了来,“老师,你没吃药是不是?”

    他摸了摸边牧的裤袋,空的,他赶紧跑去门口把大衣捡了回来,拿出里面的药盒,喂他吃了一颗药。

    边牧靠在沙发上,按着额头一直没说话。

    关野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对不起,我看到那些照片太冲动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该这么做……”

    “出去!”边牧声音嘶哑地下了逐客令。

    关野不敢不听,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他出去了。

    边牧跟了过去,直接把大门反锁了。

    然后又回到沙发上坐着,点了根烟,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坐了不知道多久,他渐渐就意识模糊了。

    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哦,还得吃药。

    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药。

    一根烟抽完,他直接把烟按熄在茶几上,突然发了疯似的,把药盒抓起来,狠狠地摔了出去。

    药盒被砸得四分五裂,药片满屋子乱滚。

    他歇斯底里地砸着周围的东西,撕扯着能看到的一切,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扔到半空中,像雪片一样往下落……

    直到能摔的东西都摔完了,他压抑着剧烈的喘息,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薄薄的浅白色皮肤下,青紫细长的血管错落地排列着,汩汩流淌的,是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生机……

    好想……掐断这生机……

    他的视线突然就模糊了,滚烫的眼泪滑下来砸在手上。

    不该这样的………

    这只是发病的感觉,不是真的。

    现实并没有这么绝望,关野只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慢慢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眼泪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又顺着手背不住地往下淌。

    那个熟悉的关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他撑不住了……

    124 戒指

    边牧后来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客厅,把地上零零散散的药捡了起来,大概吃了一些。

    等他蹲在地上把药盒收拾好,才突然发现关野已经进来了,后面是被强行破开的大门。

    关野冲了上来,很激动地扶着他的胳膊,不停地说着话。

    可他只能模糊地看见对方的嘴唇在动,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径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进房间。

    他要锁门,关野不让,把胳膊横在门缝里。

    边牧看着这场景,突然就想起他们刚见面的那一次,关野喝醉了,也是这样堵着不让他关门……

    他也没力气和关野僵持,转头走到床边躺下,几乎是瞬间整个人就昏迷了过去……

    他睡得昏天黑地,睡着了也不得安宁,不停地做梦……

    梦里那个无知懵懂的孩童,一个人孤零零在孤儿院长大,总是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小朋友被一个个领走。

    他就一直在黑暗中等啊等,总也等不到要自己的人……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边牧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可他却没有任何睡足了的感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关野依旧在旁边抱着他睡,手臂搭在他身上,微微地打着小呼噜。

    边牧慢慢地坐了起来,关野大概昨晚也是没睡好,睡得很沉,一点都没有被惊醒。

    他慢吞吞地起床,去洗了个澡,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关野跟木头似的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老师。”关野像个胆怯的小动物似的走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俨然没有了昨天的

    边牧没有躲,由着他拉着,

    关野心一喜,整个握住了他的手,“老师,对不起。”

    边牧没说话,身体却很实诚地靠了过来。

    “……”关野赶紧抱住他,紧紧地把他拥入怀里,“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发疯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边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爸他间接害死了我妈……我太恨他了,所以昨天突然看到那些照片,我才会昏了头,口不择言,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我相信你……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关野说了一会儿,才发现边牧虽然动作上依赖他,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

    刚刚着急,他还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边牧的脸色很差,不是那种自然的白肤色,而是从里往外的,泛着青的冷白……

    关野有点害怕,“老师你……”

    边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贴着他的肩膀,微微张嘴,声音仿佛是沙粒磨过纸片,嘶哑一片,“没事,我不生气了。”

    “……”关野知道自己做的混账事,“老师,你不用原谅我,我不值得你原谅,是我做错了,你要打要罚都可以……”

    边牧的摇摇头,“关野,抱着我好不好?

    “……”关野愣了愣,赶紧把他横抱起来,走到沙发上坐着,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坐着,让他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老师,你真没事吗?你吃药了吗?你的脸色真的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吃过了,没事,不过我今天上午请假,你自己先去上课吧。”

    关野皱眉,“我不去,我在家陪你。”

    他原本的病假是到昨天,今天要上学的,

    边牧摇摇头,“不用,我就想在家里休息一下。”

    “老师,听话啊,我不放心。”

    边牧顿了顿,一反常态地妥协了,“好。”

    后来不管关野说什么,他都说好,只是人照旧还是那样,不怎么太说话,一味地黏着关野,生怕他跑了似的。

    关野抚摸着他的手,“老师,你别这么乖啊,我都不忍心了,是我错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混蛋,你还是骂骂我吧,不要憋着,别憋坏了…”

    边牧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我爱你,关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别离开我就行……”

    “……”关野顿了顿,“老师,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边牧笑了笑,抽了口烟,“好。”

    ……

    关野抱着他一整个上午,抱着他吃药,让他窝在自己怀里抽烟,他们已经好久没试过这么亲密了。

    边牧真的是休息,紧紧地窝在关野怀里,除了抽烟别的什么也没干。

    关野摸着他的手,思考了很久。

    “老师,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就再做一件事,做完了,给我妈报了仇,我和他就两清了,以后我都好好的,再也不不理他了,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边牧的神情有点发木,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浓郁的苦夹带着涩,在口腔中缓缓蔓延开来。

    关野不把关纵拖下神坛,是绝不可能罢休的。

    这次,惹出了这样的事情,下一次呢?

    关野什么都不管不顾,无法控制自己,下一次又会惹出什么事情?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没再说话,躺在关野怀里,安安静静地窝着。

    没过多久,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关野没叫醒他,也没去做饭了,他知道边牧昨夜睡得不好,干脆一直等到中午,直接叫了外卖。

    “扣扣扣!”

    送外卖的人来敲门了。

    关野搂了搂边牧,“老师,醒醒。”

    “唔……”边牧迷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没动。

    关野无奈,把他抱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老师醒醒,中午啦,该吃饭了,我叫了外卖。”

    “嗯。”

    关野去开门,边牧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他,跟在他身上半寸不移。

    两人吃了午饭,已经将近一点半。

    关野去收拾餐盒,边牧的手机刚好响了。

    “喂?哪位?”

    一个甜美的女声传了过来,“边先生您好,你上次预定的戒指已经到货,请问您什么时间过来取呢?”

    边牧一愣,戒指,他怎么彻底把这事给忘了。

    “边先生?”

    边牧回过神,“我……等会儿就过来取。”

    “好的,那麻烦您把定金的单据一起带过来,那不打扰您了哈……”

    边牧神色恍惚地挂了电话,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过去他犯病很严重的时候才会记性差,现在是怎么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点想不起来单据放在哪里了。

    关野走了出来,“老师?谁的电话?”

    “不认识的,我买了点东西。”边牧皱着眉,开始乱翻东西,找那张单据。

    关野道,“哦……时间超不多了吧,我们早点去学校?”

    边牧摇摇头,“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晚一点再到,车我要开走一下。”

    关野皱眉,“你现在能开车吗?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就出去拿一下买的东西,不是很远的,不过我懒得走路了。”边牧终于找到了单据,“没事的,我自己有分寸,我到了就和你打电话。”

    关野无奈地答应了,“每小时打一次电话。”

    “行啊!”

    边牧拿了钥匙和外套出门了。

    他开车开得很慢,很小心,他人虽然是清醒的,但那种晕晕沉沉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看东西总是有点模糊。

    到首饰店的时候,上次的那个店员已经在门口等了。

    边牧没过去,在车上打了个电话。

    “关野,我到了。”

    关野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久违的雀跃,“我也到学校了,老师,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怎么了?”

    关野道,“我听他们说,姚家廉奖学金的评选已经出结果了,不过还没有公布,老师,你来了也帮我打听一下吧!”

    边牧默默地算日子,似乎是这几天出结果了。

    “你不用着急,你一定能选上的,而且排名不会差,放心吧。”

    “嗯,老师,你等会儿开车回来,要小心点啊!”

    “好。”

    边牧挂了电话,说话时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下来,整个人显得颓靡不堪。

    他慢吞吞地下了车。

    那个店员热情地迎上来,走近了看到边牧也愣了,“边先生,你没事吧?你的脸色……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边牧摇摇头,“不用了,我拿了戒指就走。”

    “好的。”店员殷勤地拿来了凳子,给边牧歇脚。

    她从柜台的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绸缎的盒子,从中间轻轻掰开,露出了并排着的两枚铂金戒指,尺寸一大一小,款式一样。

    上次他还嘱咐店里面的店员,戒指的内侧还需要刻字,小的戒指刻上“关野”,大的那个,就刻上“边牧”。

    名字,放在戒指的内侧,就像把人放在隐秘的内心一样……

    ……

    边牧拿了戒指,没有立刻去学校,而是把车停在不远处的河边,发了很久的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戒指,自嘲地笑了笑,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为了哄关野买的戒指,现在却是这样一副情况。

    他把盒子收进手心,站了很久,看着江水奔流,落入了未知的深渊里。

    没事的,关野也还只是个孩子,受不了那种压力也正常,他理智上是能理解关野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他很想把一切都放弃了……

    更新时间通知

    宝贝们,非常抱歉,近段时间我因为现实生活太忙,每天更新的文都非常仓促,不知道宝贝们感受如何,我自己对质量是非常不满意的QAQ……

    我是个慢热型作者,在这种赶文节奏下,很多情节的起承转合,细微的情绪感受都没有时间好好斟酌,这也违背了我写文的初衷,我想慢慢讲好一个能感动人的故事,反复推敲,娓娓道来。

    而且接下来的情节是全文高潮部分,小牧和关野会在激烈的碰撞中成长,我希望能写得更刺激,更周全一点。

    所以,考虑了很多天,我决定不再每天更新,改为隔天更新,或者屯几天一起更新也行,看你们喜欢哈!留言给我看看你们的想法?

    同时我会从111章开始修文,大体的情节脉络不变,但很多当时没写流畅的地方,或者写得不够力度的,我会修过来。

    感谢一直追读的宝贝们,也感谢这次能留下来的宝贝们,这篇文我非常重视,会很用心更完的,不用担心哈~

    (ps:每次更新了,我都会在企鹅群通知大家的。)

    125 一劳永逸

    边牧回到学校,他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才去姚家廉奖学金的评委画室。

    上午已经评完画,画作都已经收起来了,空荡荡的大画室只剩下整理画作和资料的几个研究生。

    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叶凡!”

    叶凡一看到他,赶紧跑了过来,“师兄!你怎么来了?”

    边牧看看他手里的名册,“你在这登记获奖名单?”

    “对啊,我是临时被借过来的。”叶凡说着就皱起了眉头,“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边牧打断他的话,“没事,我能看看获奖名单吗?”

    叶凡看着他忧心忡忡,但也只能先压了下来,“师兄,你是想看关野的名次吧,他入选了啊!”

    他翻了几下名单,找到其中一页,递了过来。

    边牧接过来一看,关野的名字果然在上面,而且名次还不错,是二等奖,除了他一个大一新生,一二等奖都没有新生了。

    他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关野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凡偷偷看边牧的脸色,见他有点笑容了,才小声道,“关野的名次很不错啊,听说是你指导他的?”

    “嗯。”边牧用指尖摩挲着表格上面的名字,“他自己本身也很好……”

    叶凡也笑了,“师兄,你就宠着他,当然觉得他什么都好……”

    边牧脸色没什么变化,把名单合上,还给叶凡,“他画画本来就不错,也有天赋,这么多年积累的眼界也够宽,假以时日,他还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和我觉不觉得没有关系。”

    叶凡愣了一下,没想到边牧这么较真地解释,他赶紧道,“我知道他底子好,我刚就这么一说,不是说他不好……师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边牧揉揉眉心,换了个话题,“今年什么时候颁奖?”

    叶凡小心地看着他,轻声道,“今年的颁奖会提前一点,刚听教授们说过几天就会举行,应该会和学术交流会的闭幕式一起进行。”

    “那就很快了。”

    边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没事,你别多想啊。”

    叶凡赶紧忙不迭地点头,咬着嘴唇,“我没多想……师兄,你的脸色真的好差,先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边牧转身往外走。

    “师兄等等……”

    叶凡追上去,话音未落,边牧突然就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师兄!”叶凡吓得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上前扶边牧,勉强架着他没摔下去。

    这时候画室里已经没人了,叶凡匆忙地扶着他躺到旁边的沙发上,急得都要哭了,“师兄!师兄你醒醒,怎么了啊……”

    边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叶凡急得人也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叫人,赶紧拿出手机解锁。

    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按错了好几次密码才进去。

    刚找到关野的电话要打过去,突然一双冰冷透彻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找他,我没事。”边牧睁开了眼睛。

    叶凡瞬间哭了出来,“呜……师兄!”

    边牧的声音很虚弱,“小叶凡,我没事,哭什么呢?”

    “你这样还没事!?刚刚是我正好在,要是你身边没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边牧疲累地闭上眼睛,“我真的没事,就是没睡好,太累了……”

    叶凡擦了擦眼睛,“师兄,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状态会这么差?”

    边牧不想说,简单道,“没什么大事,就事是有点多,堆在一起了……”

    叶凡心思敏感,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心敷衍,就没有再问这事了,想了想才道,“那为什么不告诉关野啊?他知道了,平时也能照顾一下你……”

    边牧摇头,“他家事多,别打扰他。”

    叶凡也知道关野和他爸不合,就没有再坚持了,“师兄,你还是请假在家休息吧……”

    边牧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叶凡盯着边牧看了一会儿,看他的脸色似乎还是不见好转,就跑去隔壁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师兄,你喝点吧,热的。”

    “嗯。”边牧接过来,慢慢地抿了几口。

    叶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师兄,你要是不想请假,那就我过来陪你吧,我和江教授说一声,他肯定能放我走的……”

    “别和他说。”边牧放下杯子,“我休息好了就没事的,你别管了。”

    叶凡急了,“师兄,你别硬撑着,我真的可以帮忙的,我什么都会做,很会照顾人的……”

    边牧无奈,“你帮人也别这么帮,也不怕你男朋友吃醋?”

    叶凡赶紧摇头,“他不吃醋的,他不敢。”

    边牧看着外表柔弱的叶凡说出这样的话,就知道凌海平时肯定是很宠着他的,替他高兴的同时,酸酸痛痛的感觉也渐渐蔓上心口。

    曾经的关野,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宠着自己……

    “我得走了。”边牧站了起来。

    他也不管叶凡的极力阻止,直接走了,但他知道叶凡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他,直到了油画系办公室才离开……

    他自己也担心再出现刚刚晕倒的情况,就一直坐在办公室没乱走了。

    下午,办公室里也没有专业老师在,他就坐在窗边抽烟,时不时捏一下口袋里的戒指盒子,像是这样能安心一点。

    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这次的事情……关野的错并非不可饶恕,也不是没有理由,他原本不该这么斤斤计较的,可总是不太安心。

    他曾经想过很多他和关野在一起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

    或许关野会年轻冲动,对他一时兴起,最后喜新厌旧。

    或许关野会嫌他生病太麻烦,不愿意被拖累,自己离开。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关纵身上,因为对关纵的滔天仇恨,关野失去了理智,完全变了个人……冷落他,欺骗他,怀疑他。

    他不由地想,会不会因为对关纵的仇恨……而放弃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渐渐脱离原有的轨道,再也抓不住了……

    边牧狠狠地揉捏着眉心,是不是药还吃得不够多?让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

    关野下午是公开课,中途下课的时候,边牧才打了个电话给他,告诉他获奖的事情。

    “真的啊!”关野的声音抑不住高兴。

    边牧几乎能想象到他眉目飞扬的笑容,也笑了,“对,我看到名单了,大一的新生里就你一个人进了二等奖,你的成绩是新生里面最好的了,很不错。”

    “哈哈哈!太好了,老师,我们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好……”边牧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今晚送出去应该正好,“晚上我有礼物给你。”

    关野笑,“真的!你这是早有准备啊,对我这么有信心?”

    边牧笑笑,也没多解释,“嗯,还有今年的颁奖也会提前一点,估计会和学术交流会的闭幕式一起进行,下周就可以领奖了。”

    “和闭幕式一起?”关野突然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边牧奇怪,“怎么了?那样不是更好吗?到时还有应该还有电视台直播,影响力会更大……”

    关野突兀地笑了出来,“很好啊!非常好!!”

    “……”边牧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没接话。

    关野的声音异常亢奋,甚至比刚听到得奖的消息还要高兴,“真的,简直完美了,老师,先就这样吧,我要上课去了,等下放学你等我,我过来接你啊!”

    “好……”

    边牧挂了电话,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大概是高兴坏了吧。

    ***

    五点的下课铃响了。

    边牧等了十来分钟,关野还没有过来,他想打电话,但又怕关野是被留堂有事,干脆就自己走过去大阶梯教室找他。

    过去才看见阶梯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早就下课了。

    边牧想着应该是在路上和关野错过了,走到走廊外给他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听到旁边虚掩的楼梯间里有人在低声说话。

    “真的啊!二等奖?你才大一啊,你丫可以啊……”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边牧脚步一顿,他听出了那个声音,凌河。

    “嗯,是还不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回是关野的声音。

    边牧笑了笑,走了过去。

    凌河道,“看来当初边哥死盯着你是对的,不然你哪能磨那么好的画出来啊!”

    “那是当然!”

    “那今晚去哪庆祝啊?”

    “还用说吗?我,和老师庆祝啊!”

    “靠!重色轻友啊你!算了,看在这大好事的份上,这回放过你吧!”

    ……

    边牧正想推开楼梯间的门,关野的声音又传来,“不过,还有更好的事,今年姚家廉的颁奖会和学术交流会的闭幕式一起进行,到时还有电视台直播……”

    “靠,这么隆重啊!”

    关野哼笑,“确实隆重,这回是天都要帮我了,只要我在颁奖的时候当众表白,公开我和老师的关系,我爸一定会颜面扫地,和我彻底断绝关系的,这才叫一劳永逸。”

    边牧怔了怔,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

    126 心中的位置

    隔了好几秒钟,边牧的手才迟缓地放下。

    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关野的背影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眼前,冷漠,无情,为了仇恨不顾一切……

    凌河犹豫了一下,“野儿,你想好了没有?边哥不是不喜欢公开你们的关系吗?你这么大肆宣扬,边哥怎么可能同意?”

    关野没说话,听动静似乎在抽烟。

    边牧整个人都有点僵硬,手指不由地攥紧了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关野的声音,“那就不告诉他。”

    边牧倏然闭上了眼睛……

    他三番五次叮嘱,甚至还和关野发过火,清清楚楚地跟他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关系,关野根本就听不进去!

    为什么不听……

    ……

    凌河倒吸一口凉气,“你、你疯啦?!这么大的事你不和他说?边哥肯定会生气的……这种事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啊!”

    关野摇头,“老师刚拿了美展金奖,又评了副教授,就算名声有损,那些老领导那么重视他,应该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这是唯一一次和我爸断绝关系的机会,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做!”

    凌河越想越害怕,“不是啊,那可是电视台直播,不但我们学校,所有人都会看见的,这事太大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不怕边哥……和你闹分手啊?”

    关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没事,我后面好好哄哄他就行了,他说过,只要我在他身边,怎么样他都不会生气的。”

    “关野,你这样……有点利用边哥对你的感情啊!”

    凌河看了关野一眼,忍不住道,“当初你为了报复去追求他,说要把他追到手,公布关系后再甩了他,让他名誉扫地,可现在你已经和他一起了啊!怎么还做这种事………”

    边牧站在门外愣了……关野追他是为了报复!?

    关野烦躁起来,“你老提过去的事干什么?我当初追他是动机不纯,但后来我自己不也被他掰弯了吗?又没有对不起他……我现在只不过是想借我们的关系,让我爸颜面扫地,和那个根本就不一样啊!而且我又没要和老师分开!”

    凌河忍不住道,“这有区别吗?你都是单方面公开关系啊!野儿,你要对边哥是认真的,就别干这种事,找别的方法来报复你爸……”

    “我爸的名望就在那儿,我弄得动他吗?当初他出轨把我妈逼死,就是学校出面帮他压事,我还能拿他怎样?”

    关野狠狠地踩灭了烟头,又拿了根烟出来,“啪嗒”一下点燃,“这次机会难得,我要是公开出柜,他绝对会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等了这么久,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凌河实在没办法了,“关野,你还是想想边哥吧,你要真这么做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关野固执道,“都说了老师那边不会有问题的,我哄哄就行了,重要的是给我妈报仇,你懂不懂啊?!你是我死党,不该站在我这边吗?就算是老师,他也应该支持我啊!让我得偿所愿不好吗?”

    “你要是真觉得没问题,那你直接告诉他啊……”

    关野被他噎得顿了顿,咬牙道,“凌河,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我们朋友都没得做!”

    凌河也难得固执,“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是当局者迷,边哥对你多好,什么都为你着想,你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你就算要报仇,你自己去报啊!为什么非要把他拖进来?他可是学校的老师啊!有身份有地位,你这爆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啊……”

    关野火了,直接把手里的打火机用力砸在地上,“关你屁事!老师是我的人,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是老师,还不是被我压下面,我就是要他怎么样,他还能反抗吗?”

    “……”凌河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边牧站在门外没说话,也没动,沉默地呆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用震颤的双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明白,关野或许是喜欢自己的,但他……并不太珍惜这段从刚开始就目的不纯的感情。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关野心里有多么重要,其实,他什么都不是……他比不上关野心里的仇恨和执念,更比不上亡母在他心中的位置。

    里面的话还在继续,边牧渐渐听不清了,耳鸣得厉害,呼吸很重,心跳加速,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蹦,大概是又要发病了。

    他转过身,踉跄着往外走。

    外面开始下雨了。

    天气已经回暖,但雨水还带着冰凉的温度,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没感觉,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直接吃了三颗特效药下去,就趴在方向盘上面喘气。

    去年发生的一幕幕零碎片段,撞进了昏昏沉沉的脑子。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开学的前一晚,他没有吃药,情绪失控,和关野打了一架,后来关野以此为要挟,让自己给他做模特,渐渐开始入侵他的生活,一步一步接近他,追求他……

    当初他也曾经怀疑关野接近他的动机不纯,但只觉得是小孩对同性恋突如其来的兴趣,或者是好奇,可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报复……

    因为挨揍让他怀恨在心?还是因为前女友移情别恋,心怀嫉恨?

    他已经无力去分辨了。

    但不得不说,关野当时扮演得很成功,听话乖顺的学生,贴心细致的恋人,关野都做得很好。

    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刚开始的关野是对自己多么的痛恨,浑身都是尖刺,没法正面扳倒自己,就另辟蹊径……

    而他一直待在黑暗里,难得见到了光,就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给一点温暖,几个拥抱,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出去……

    虽然关野后来也付出了真心,可这建立在虚假目的之上的真心,禁不起半点风浪,在面临选择时,他是第一个被放弃的那个,轻易便沦为刺激他爸的手段……

    他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心待他的人……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让他得到温暖之后,才告诉他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有人依靠有多暖,孤身一人有多冷……

    ……

    边牧狠狠一拳砸到方向盘上。

    尖锐的喇叭声陡然响起,把他自己也吓一跳,他抬头看前面,大街上车水马龙,这是老美院的后门!他竟然在根本不清醒的情况下,把车开到了市区!

    他赶紧靠边停车,查看行车记录仪,这一路上车开得歪歪扭扭的,状况百出,但好在没有撞到人……

    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教师宿舍。

    江教授……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出了事,他下意识就来找江教授,可找江教授又有什么用?没有任何人能劝住关野,也没人能挽回他报仇雪恨的决心……

    哪怕直接告诉关野,公开同性恋关系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他就能心甘情愿地放手吗?他恐怕会恨自己挡住了他报仇的路,恨自己一辈子吧……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

    “叮叮叮……”

    手机突然亮了,是关野来电话了。

    屏幕上明晃晃的名字,刺得边牧双眼发红,他脑子里那根弦突然“砰”一下就断了,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猛然又涌了上来。

    他赶紧按了关机,可刺耳的铃声还是像电钻一样往脑子里面钻,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眼前也变得虚幻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变成了魑嵬魍魉,黑影在面前飘来飘去……

    这不对劲啊……明明已经吃了三颗药的,为什么还控制不住?

    边牧干脆把剩下的四颗特效药也全吃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是不停地发抖,暴虐的情绪一浪一浪地涌上来。

    “叩叩……”有人敲车窗。

    他倏然转过头,面目扭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双眼布满了通红的血丝,明明穿着上班的正装,斯文休闲,人却像是要撕咬猎物的野兽一般,仿佛随时会发起暴动攻击……

    车窗外,黄头发的年轻人被吓得愣了愣,“啊!嫂子……不,边哥,你这是怎么了?”

    边牧勉强认出了这人,是上次杨皓找来帮忙的年轻人,但他只能看见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见对方说什么,他体内仿佛有一头巨兽要冲出来了……

    边牧用指尖狠狠陷入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印痕,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不能待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免得冲动起来误伤了别人……

    “带我……去酒吧!”他咬着牙,勉强挤出几个字。

    “好!”黄毛知道他不太对劲,赶紧开门扶他下车,拿着车钥匙锁了车,用最快的速度把人架到街对面的酒吧里。

    这时酒吧的客人已经多起来了。

    他喊了几个服务员,把边牧扶进包厢,自己赶紧打了个电话。

    “老大,快过来!嫂子来了!”

    杨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嫂个屁!是他那小男朋友吧!这事我不管了,随他去……”

    黄毛急了,“不是啊,这次真是嫂子,我在大街上看见他,他好像不对劲啊!像是身体有点问题,你快过来……”

    杨皓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吼了一句,“你看好他!我马上过来!”

    ……

    127 我的命

    边牧浑浑噩噩地进了包厢。

    他的症状越来越明显,暴动的情绪一浪浪地涌上来,隐忍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但他还是坚持堵在门口,不让其它人进来。

    “……都出去!”

    黄毛看着他的样子都害怕,哪里敢走,“边哥,你这是不舒服吧?我要不先送你去医院吧?”

    “出去……”边牧咬牙,他根本就听不见对方说什么,用力推搡着他们出去。

    黄毛和几个服务员都知道他是老大的心上人,当然不敢和他硬碰,只能压着门不让他关上,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偏偏边牧这时的力气还特别大,就算他有心克制,也压不住暴虐的力量喷发而出,黄毛一个没注意,被他推得踉跄着退出了门外。

    “啪”地一下,门被反锁了。

    黄毛急了,使劲拍门,“诶,不行啊!边哥,开门!快开门……”

    边牧已经忍不住了,扶着门框顿了顿,突然把旁边的酒柜狠狠一推,成人一般高的酒柜瞬间倒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里面的酒瓶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血液仿佛被彻底点燃,他不停地打砸着所有能拿到东西,花瓶,矮柜,电视机……疯狂地摧毁一切。

    可不管他怎么砸东西,满身的暴虐还是发泄不出去,浑身的皮肉仿佛被寸寸撕裂,每一个细胞都在濒死挣扎着……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要炸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一年前,他经常处于这种失控的状态,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被强行关进一个狭小的单人病房里,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被注射大剂量的镇定剂,然后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不要绑着我,滚开……”

    边牧突然咬牙切齿,像是和谁在对峙着,“滚开!”

    “边牧!开门,边牧!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踢门了啊!”隐隐约约的声音,伴随着巨大的敲门声响起。

    “……”边牧呼吸一窒,思绪有瞬间的停顿空白。

    他曾经试过好几次堵住病房的门,被医生破门而入后,迎来的是更加粗暴的对待。

    医生和牛高马大的护工会冲上来把他捆住,强行关进电疗室,一次又一次电击……

    “不、不要……”

    边牧恐慌地后退,后背和后脑勺猛地撞在墙壁上。

    他捂住头,顺着墙蹲了下来,“别进来……不要电击,不要电击……”

    “你好美……”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一号病房的病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孙宇杭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眸底亢奋的火焰熊熊燃烧,伸手摸了过来。

    “边牧,为什么不电击?电击多好啊……你这漂亮的身体会不停地抽搐颤抖,美不可言,我喜欢……”

    “滚!滚开!”边牧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越来越多的虚晃人影出现,晃来晃去。

    病房门口小小的玻璃窗外,模糊不清的脸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向内窥探……

    边牧冷汗直流,“滚开!”

    “边牧,别躲啊,看着我……”孙宇杭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像是有无数个爪子在狠狠地抓挠他的脑子……

    “关野,关野……”

    边牧终于忍不住大喊,带着哭腔,“关野,救救我……”

    他不该走这么远,离关野……太远了。

    除了关野,没人能救他……

    压抑的嘶喊,渐渐化作凝滞的哽咽,他蜷缩着抱住了自己……

    旁边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边牧!你怎么了?”

    边牧猛地惊叫一声,猛然瑟缩着后退,“滚开!我不去,我不去……”

    他随手摸到什么东西,就往前面狠狠地砸过去,“滚……”

    天旋地转,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向地板……

    ***

    边牧清醒过来时,是那种久违的感觉,浑身的骨头又疼又乏力,仿佛寸寸崩裂,动弹不得,皮肤都像有火在烧似的,疼得要命……

    他一瞬间几乎喘不上气来,张着嘴,艰难地承受着各处涌上来的剧痛。

    过了有五分钟时间,他才慢慢缓过神来,浑身都是冷汗。

    眼前的包厢一片狼藉,几乎就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酒柜茶几都碎了,电视也摔在地上,被砸了一下大洞。

    他躺在沙发上,头疼欲裂,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法思考,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发病了。

    这次,复发得很严重……

    大概……大概普通药物已经没用了。

    他闭上眼睛,想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

    突然就发现他的手似乎举不起来,不但手,整个上半身都像是被捆住了,完全动不了……

    “……”他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地箍在怀里。

    杨皓!

    他怔了怔,突然挣扎了一下。

    杨皓还睡着,闭着眼躺在他背后,但边牧一动,他就下意识就箍紧了双臂,猛然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

    边牧,“……”

    杨皓,“……”

    “哦,你醒了!”杨皓终于回过神来了,赶紧松了手,“抱歉啊!你昨晚……我怕你受伤,没办法才抱着你的……我先扶你起来吧。”

    他赶紧扶着边牧坐起来。

    边牧全身都痛得要命,忍不住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疼?”杨皓皱眉。

    边牧没接话,他的耳朵也听不太清楚,脑子也还有点不好使,也不太能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他目光空空地盯着杨皓的额头。

    杨皓的额角包着一块不小的纱布,但包扎得很敷衍,还透着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刚受的伤。

    边牧指指他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那是我弄的吗?”

    杨皓赶紧道,“我自己不小心的,和你没关系。”

    “……”边牧默默地看了一眼遍地狼藉,没有说话。

    杨皓顿了顿,也知道瞒不过去,笑道,“真的,这和你的关系不大,是我自己大意了,不然就你这小体格,怎么可能伤得到我?”

    边牧耳鸣还是厉害,不太听得清楚,“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杨皓根本不在意,直接往额头上拍了拍,“这有什么?小事,不用管!”

    “诶!别……”边牧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看着纱布上的血迹扩大了一圈,他默默地闭上了嘴。

    杨皓站了起来,开始不停地说话。

    边牧很努力地听着,但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眼,“吃……,吃什么……”

    他无奈地摇头,拿出手机,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了,里面还有一百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关野……

    一时忘却的事情,终于又铺天盖地又压了过来。

    关野……

    那事,该怎么办?

    他揉了揉眉心,捂住了额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杨皓说了半天,却看他一句话都不回,反而捂住了额头,就赶紧走过来。

    边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用力压着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不起……能找一下你们经理过来吗?”

    杨皓皱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门就打开了。

    “叫我吗?”一个青年探进头来。

    边牧见过他,他就是酒吧的经理,“对不起,我弄坏了你这的东西,我会按价赔偿的,你算算要多少钱……”

    “啊?!这……”年轻的经理赶紧瞟了一眼旁边的杨皓,却只见杨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边牧,一动都不动。

    经理为难了,低声道,“这……一时也算不出来,晚点再说吧!”

    边牧实在听不清,连猜带蒙,把自己的银行卡拿出来,“哦,你用这张卡刷吧,密码是六个七。”

    “啊?”经理凌乱地看了眼自家老大,杨皓还是那个呆样,他只能接过银行卡,茫然地站在原地。

    杨皓突然站起来,一手夺过那张卡,“你出去。”

    “哦哦好。”经理搞不懂怎么回事,怕殃及池鱼,赶紧跑了。

    杨皓走到边牧面前,蹲了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你是不是听不见?”

    边牧这会儿倒勉强听见了,但他并没有太在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没事,过段时间会好的。”

    耳鸣和幻觉,这都是剧烈发病后的正常现象,过几天才会恢复正常,之前他在医院,因为发病的频率太高,一年时间里,他几乎都是听不见,也习惯了,并没有太大感觉。

    但杨皓的脸色却反常地沉了下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拿出手机打字,【想吃什么?先吃点东西。】

    边牧没有拒绝,他浑身无力,不吃点东西,连去医院都撑不住。

    “我喝粥就行了。”

    杨皓点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包厢,又打字,【能走吗?】

    边牧摇摇头,他刚试过,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那你就坐在这里等,我让人进来收拾东西,你不用动。】

    “好,谢谢……”

    杨皓盯着他摇头,急匆匆走出去了。

    边牧坐了一会儿,又点了根烟抽着发呆,他这情况,得去医院看看了……加点药量就行了吧。

    陆陆续续进来很多服务员,有的打扫地下的残骸,有的搬了新的茶几桌椅进来。

    他看了看就没理了,低头盯着手机。

    关野的名字,铺满了整个屏幕。

    他突然发现,相比公开关系给他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他更悲恸于关野对自己的态度……

    他确实是一直害怕别人知道他背后的秘密,也怕毁了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更怕把江教授拖下水……

    可这些,都比不上关野对他……那轻飘飘的一句话。

    关野还是第一次表露出对他侮辱,虽然是在话赶话的情况下说出来,但他也明白了关野终究还是把自己放在了末位……

    这段从刚开始就目的不纯的感情,还能走多远?

    对关野而言,这是可以拿来牺牲和利用的感情,可对他而言,是他的命……

    关野要是能站在他身边,或许再困难他也能挺得住。

    但关野要是放弃了他,那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128 我能等你多久?

    边牧沉默地抽着烟。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关野来电话了。

    他犹豫了一下,没接。

    现在他耳朵听不清楚,接了也是白接,更何况,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关野……

    手机震了很久才停下来。

    边牧发了很久呆,才拿起手机发短信,删删减减,反复了很多次,发出去一条十分简短的消息。

    【我昨晚有点事,等会就回去。】

    消息才刚发出去,电话马上震了起来,关野不屈不挠地打过来了。

    边牧顿了一下,直接按了关机,屏幕跳动几下,黑了。

    他盯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发愣,手里夹着的烟也不抽了,燃烧着,烟雾袅袅,笼罩在周围。

    一想起关野,他的心就像要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该怎么办……

    一只大手突然在他面前挥了挥。

    边牧抬头。

    杨皓皱着眉,直接把他手上的烟拿走了,又把热腾腾的粥放在桌上,拿出手机打字,【别瞎想,吃了早餐,我和你去医院。】

    “……”边牧愣了愣,赶紧摇头,“不用,我没事的,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

    杨皓摇头,【要么别走,要么我送你,没得商量。】

    “……”边牧语滞,想了想,也默认了。

    他也不太放心杨皓的额头,看那人大大咧咧的样子,估计也不会主动去医院,正好一起过去看看。

    边牧没再说话,默默喝粥。

    喝完粥,他感觉好了点,虽然还是乏力,但没那种虚弱得会随时倒下的感觉了。

    “走吧。”边牧慢慢站了起来。

    杨皓赶紧过来要扶他的胳膊,但边牧反应很快,避开了他的手。

    “……”杨皓一愣。

    边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杨皓一直对自己过于……无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对杨皓的心思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但这是不可能的。

    昨夜杨皓为了控制他,有些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那是迫不得已,现在他既然清醒了,就必须得避嫌了。

    边牧礼貌地颔首,“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杨皓皱眉,沉默地看着他的客套和疏远,也不说话了。

    到了外面,边牧把车钥匙给他,“你开我的车吧,我等会还要赶回大学城。”

    “好。”杨皓没有多问,接过钥匙,自己先上了车。

    边牧有些艰难地蹭着上了副驾,看了眼杨皓,“去中医院吧……”

    杨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好,扣好安全带。”

    他一脚踩下油门,开车走了。

    边牧微微松了口气,杨皓很有边界感,能这么把事情说透是最好的,毕竟这人三番五次帮他,还因他受伤了,他也不想弄得大家不好看。

    到了医院,杨皓也没有跟着,自己去看外科,很恰当地给边牧留出空间。

    边牧在门诊大堂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来到心理科。

    经过一番大吼大叫的艰难问诊后,医生没办法,还是选择了电脑打字,【你这病现在已经很严重了,还是得去三院看,我们这里没有这么专业。】

    边牧道,“我会去的,但现在能不能先开点药?我的药没有效果了……”

    医生看着电脑上的病历直皱眉,飞快地打字。

    【这不是吃药能解决的,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你的病已经不受控制了,这样不仅对你自己不负责任,对你周围的人也是有有危险的……】

    边牧一怔,盯着电脑屏幕没说话了。

    医生停下来,耐心地等着他答复。

    “我……我还有点事。”边牧垂下头,“我要先处理一下,然后再去看……”

    医生叹了口气,还给他开了药,【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有事随时联系吧,我建议你还是尽早去吧!】

    “我知道了,我会的……”

    边牧失魂落魄地走出诊室,像行尸走肉一般,付钱,拿药……

    回三院吗?

    不可能,他绝不会再回去过那种囚禁的日子……

    可医生说得也有道理,他这么发病,周围的人都不安全,杨皓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发病很严重的时候是完全无意识的状态,根本无法控制……他不想关野也受伤。

    决不能伤了关野……

    边牧躲进楼梯间,靠着墙,捂住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他找到了理想伴侣,工作也稳定了,他还即将成为最年轻的副教授……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头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

    ……

    “边牧,边牧?”

    他也不知道待了多久,有人突然握住了他的双臂。

    “你去哪了?医生说你早就走了,打你电话也关机?我差点都要找保安了……”杨皓急得喋喋不休,可看见他一脸呆滞茫然的模样,又闭了嘴。

    边牧大概能猜到他在说什么,直起了身子,“对不起,我们走吧。”

    他挣脱了杨皓的手,消瘦身影有些摇摇欲坠,慢慢地走出去了。

    ……

    边牧上了车,才想起来杨皓的伤,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了,包得整整齐齐。

    “你的额头怎么样?”

    杨皓眉心紧皱,大声道,“没事,皮外伤,你呢?”

    边牧摇摇头,扣好安全带,就看着窗外,一直不吭声了。

    一路无话。

    杨皓中途看了边牧好几眼,欲言又止,但看他实在不在状态,就没说什么了。

    到了大学城,边牧终于回了神,指路到了家楼下,就很客气地和杨皓道谢。

    杨皓点点头,打声招呼就走了。

    边牧看了看二楼阳台,坐在副驾一直没动。

    他昨晚突然没有出现,关野一定还在家等他,说实话,他现在不太想见关野……

    过去这一晚时间,仿佛过去了半辈子,他和关野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那种心无隔阂的状态了。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像过去一样,谁伤了他,他就躲起来,再也不对那些人敞开胸怀,再也不见那些人。

    可那是关野啊,他没办法抛下不管……

    边牧在车上抽了好几根烟,才慢吞吞地把医院开的药都拆了,放进自己的药盒里,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他拿钥匙刚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满客厅的烟雾缭绕中,关野正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盯了过来。

    边牧脚步一顿。

    关野手里也夹着烟,仿佛一整晚都没睡,挂着很明显的黑眼圈,头发凌乱地支愣着,青黑的胡渣也冒了出来,一双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边牧哪里见过这样的关野,他心口骤然一痛,眼睛也红了。

    毕竟还是那个疼过他,爱过他的人啊!他怎么忍心看到对方这样……

    关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走了过来,他脸色很不好,语气中满是埋怨和责难,“你去哪了?”

    他们离得很近,关野的声音也不小,边牧能大概听清,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关野大声道,“老师!你不解释一下吗?昨晚你说了给我庆祝的,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整个晚上?”

    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自顾不暇而已……

    边牧有点头晕,想先进去再说,可关野堵着不让他走。

    “老师,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你昨晚和他一起?”

    边牧愣了愣,他居然看见了。

    关野步步紧逼,“老师,你说话啊……”

    “昨晚临时有点事,没来得及和你说。”边牧侧身,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他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想编造谎言,他真的累了,累得倦意铺天盖地地涌上来,连张嘴说话都困难。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靠在沙发背上,“我累了,先睡会儿。”

    关野一再被漠视,气得冲过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边牧!我找了你整整一夜!”

    他蕴含了巨大怒气,仿佛在控诉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渣。

    边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吗?那对不起了。”

    “……”关野惊愕地盯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还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忍了忍,又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边牧沉默了有十来秒,“昨晚不小心弄丢了。”

    关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停了很久,额角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摔门就走了。

    “嘭!”

    一声巨响,心都抖了三抖。

    边牧力竭地躺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礼物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戒指的小黑盒子,盯着看了一会,突然用力往门口甩了出去。

    不过他也没砸出多大力道,盒子敲在门板上掉落下来,弹了几下,就滚到了电视柜的底下,消失不见。

    边牧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和关野终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脑海中奇怪的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就这么算了吧!

    厨房里就有水果刀,走几步过去,就可以拿到手了……

    那么多烦心事,悄无声息地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

    这样不行!

    那关野怎么办?他要是回来看到一具尸体,会疯吧。

    边牧恍恍惚惚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安慰着自己,关野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是爱自己的,是爱的呀……

    他愿意等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能撑多久?

    ……

    129 陈伤

    南方的霜冻天特别冷,寒风中的树枝,在凝固的空气中逐渐僵硬,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折断。

    孤儿院的大院里,却是难得热闹,一个临时搭建的讲台放在正中央,红绸轰然落下,给寡淡冰冷的冬季添上了极致的红妆。

    顶上的树丫之间,还拉了个横幅,写着“XX孤儿院艺术交流讲座”。

    小孩们围着看新奇,等大人们把鲜花和瓜果摆出来,顿时都欢呼雀跃起来……

    远处的墙角里,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男孩,长得异常漂亮,却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穿着件脱线的毛衣,抱着本子,呆滞地立在寒风里,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啪!”一只胖手突然狠狠地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小孩毫无防备,踉跄着扑在地上。

    高大的胖子比他大了好几岁,叉着腰,居高临下,“死木头,你看什么看?你懂他们在干什么吗?就看?”

    一瞬的惊慌后,小孩很快又恢复了呆滞木然的神色,紧紧抱着自己的本子。

    胖子看见他手里的本子,嗤笑道,“不会吧!你也是来给他们看画的?今天来的可是大画家,就你这乱涂乱画,也好意思拿出去?”

    小孩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仿佛听不懂一般。

    胖子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翻个白眼,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你的棉袄呢?今天又被谁抢了?不是叫了你给我留着吗?靠!连件衣服都保不住,让老子挨冻!”

    他突然重重一脚踢在小孩胸口上,小孩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本子也掉了。

    “老还拿着本子装模作样,让你画,让你画……”

    胖子狠狠地踩着那本子,碾了又碾。

    小孩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不说话,拳头却渐渐握紧了,眼睛渐渐蔓延上红血丝,如同一个被抢食的狼崽,恶狠狠地盯着胖子……

    胖子倏然对上那道阴狠的目光,突然想起这家伙时不时发疯的吓人状态,忍不住一哆嗦,“你……你看什么看?又要发疯了吗?小心我告诉院长,把你赶出去!”

    胖子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终究还是害怕了,转身跑远。

    隔了一会儿,小孩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本子,没管身上的尘土,却小心地拍了拍本子上面的灰。

    通红的血丝已经褪去,他眸光沉沉,宛如一潭死水,是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郁。

    缓了好一会儿,他一瘸一拐地躲进旁边的断墙下,蹲下来,拿出一个铅笔头画着……

    他画画的速度很快,凌乱的线条在本子倾泻而出,并不是很具象的东西,像是无法排解的情绪,人心的可恨,活着的纠结,窒息的深海,还有毁灭一切的欲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

    “你在干嘛?”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孩画得很专注,根本听不见,笔还在飞速地画着。

    少年走过去蹲下来,惊讶地喊了一声,“这是你画的?天呐……”

    “……”小孩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少年,浑身僵硬地呆住了。

    少年的目光被本子上的画吸引,眼睛都亮了,“能给我看看吗?!”

    “啪!”

    小孩赶紧把本子合上,抿紧嘴,一声不吭。

    “……”少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视线从本子上拔出来,讨好道,“小弟弟,能给我看看吗?我就看一眼……”

    小男孩往后挪了一下,抱着本子缩成一团,像个小小的鹌鹑。

    少年忍不住笑了,“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和我爸妈过来参加艺术交流活动,我叫边路谦,你叫什么?”

    小孩消瘦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

    少年也不在意,继续道,“我觉得你画得很好,想拿给我爸妈看看,他们是画家,今天过来想看看有什么好苗子,你的很多同伴都交了画上去啊,你画得比他们好多了,你怎么不交啊?”

    小孩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抬眼看着他,似乎听不太懂。

    少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赶紧拍胸脯保证,“我保证不会损坏你的画,很快就能还给你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拿东西和你换行吗?”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可身上刚好什么也没带,他看小孩衣着单薄,干脆把自己穿的黄色羽绒服脱了下来,往小鹌鹑身上一蒙……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暖烘烘的柔软衣服整个儿包裹住了,“……”

    衣服很大,小孩身型很瘦小,只露出了半张小脸,黑漆漆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少年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哎哟,这下小鹌鹑变成小黄鸭啦!来,本子给我,你就在这等着啊!”

    他迅速从小孩怀里抽出本子,一阵风似的跑了,消失不见……

    小孩的神色渐渐从惊愕恢复了木然。

    他的画经常被人恶意抢走,撕毁,从来就是有去无回,他也没指望这次能再回来……

    但是…那个人居然说他画得好?

    还有这衣服,从来只有别人抢他的衣服,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衣服穿。

    还这么轻,这么暖。

    好舒服……

    没过多久,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了,领头的就是那个少年,还有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后面跟着孤儿院的院长,副院长,孤儿院的老师们……

    小孩突然紧张起来,他只在情绪失控闯了大祸的时候,才会一次见这么多人,他下意识扭头就跑……

    中年夫妇脚步一顿,有些疑惑。

    只有少年一边追一边喊,“诶!你别跑啊,还你本子啊!”

    小孩愣了愣,停了下来。

    少年冲上去,把完好无损的本子递给他,认真道,“我说到做到,还给你!”

    小孩顿了顿,终于嗫嚅着,发出十分生涩而沙哑的气声,仿佛很久不曾说话了,“谢……”

    “哎哟,你原来能说话啊!”少年惊叹了一声,“不用谢,这本来就是你的,我借用而已,不过……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叫我哥哥吧!”

    小男孩抿嘴,又不吭声了。

    “啧!”少年悻悻,转而眼中又闪着狡黠的光芒,“你信不信,很快,我就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叫我哥哥。”

    ……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

    叫哥哥……

    ……

    边牧猛然睁开了眼睛。

    久远的陈年旧事陡然出现在梦里,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老师!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边牧恍惚了一下,转头看着旁边的关野,有些茫然。

    关野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点慌,“老师,怎么了?”

    “啊……”边牧终于回过神,他已经不在孤儿院了,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不再任人揉捏。

    可惜,却还是逃不掉既定的命运,希望,总伴随着绝望而来,过去如此,现在也是这样。

    关野要干的事,会让他这么多年磕磕碰碰拥有的一切,毁于一旦……

    他心口一窒,缓了缓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关野低下头,“老师,对不起……”

    边牧迟缓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什么……对不起?”

    关野凑过来,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我是说,我不该凶你,你不想说昨晚去哪,肯定有原因的对不对?我不应该生你的气……”

    “……”边牧垂下眼眸,没说话了。

    所以,他只是为了脾气不好而道歉,他想做的事,依旧没有放弃……

    关野继续道,“老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哪里有你的自由,但我担心你啊!你身体不好,突然就这么不见了,我又不敢惊动江教授,一晚上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你,你却和个男人一起回来……”

    边牧眸光游离,根本没听进去,他在想自己能怎么办?

    求关野不要去报仇?不要公开关系,求他放过自己?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和盘托出自己不堪入目的往事,摇尾乞怜?

    他做不到……虽然他比谁都想挽回这得来不易的感情。

    耳鸣声又加重了,边牧渐渐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嗡嗡声,像过去一样,只剩下他一个人……

    “怎么会呢?不是还有我吗?”少年突然凭空出现,眉目含笑。

    边牧的眼睛倏然红了,紧紧地咬住下唇。

    和梦中模糊的景象不一样,少年的面貌穿越了久远的岁月,清晰可见。

    真实的幻觉啊,好久没出现了……

    他的病又严重了……

    关野说了半天,才发觉边牧不太对劲,“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去洗个澡!”

    边牧突然站了起来,急匆匆说了一句,就冲进了洗手间……

    他锁上了门,把花洒开到最大,在哗哗的水流声中,绝望地看着和自己面面相对的少年。

    “小牧,你忘了吗?是谁把你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

    少年的语气没了梦中的温和,渐渐尖酸刻薄,“是我,我把你带出了孤儿院,让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把我害死……你怎么能忘了我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边牧沉默,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

    130 心尖宠

    过了很久,边牧才从洗手间出来,关野已经把晚饭弄好了。

    “老师,喝点粥吧。”关野把粥盛好,坐在桌子旁边等着。

    边牧走过去坐了下来,慢慢喝粥,神色有些木然。

    粥的味道没有变,他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只是动作机械地重复着进食,仿佛只是完成必须的任务。

    “老师,不好喝吗?”

    边牧低着头,没反应,直到关野凑过来握住他的手,他才倏然抬头,“什么?”

    关野摸了摸他冰冷的手,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边牧偏头躲了躲,“我没事,吃吧。”

    “……”关野的手僵硬在半空,就没坚持了,转身闷头喝粥。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边牧听不太清楚,也就不怎么说话了,但脑中一阵阵激痛,总有些莫名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手中光洁的瓷勺仿佛在缓缓崩裂,变成锋利的碎片,成为划破皮肤和血管的利器……

    温馨的小餐桌不知怎么的,变成一片狼藉,肆意蔓延着殷红的血,成为最可怖的现场,而那个幻象中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血泊里,无辜地朝他笑,指责他的虚伪和无情……

    混乱的嘈杂嗡嗡作响,他咬着牙,感觉自己渐渐被黑暗的沼泽吞噬,陷入泥潭,动弹不得……

    突然,一个亮闪闪的戒指出现在他面前。

    关野在旁边蹲了下来,“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凶你,这是我的道歉礼物。”

    “……”边牧迟缓地回过神,戒指!?

    他没想到关野会送戒指给他,差点以为是关野找到了他扔掉的戒指……

    恍神间,关野已经帮他戴上了,大小正好。

    他呆呆地端详着手指上的戒指,和他买的不一样,这戒指更为年轻张扬,上面有一颗挺大的钻石,周围分布着几何切割线条和黑色星辰,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主钻。

    道歉礼物吗?

    是为过去的事道歉,还是为将来的事道歉……

    关野抚摸他的手,嘴角的弧度变大了,“喜欢吗?这戒指的名字叫心尖宠,你就是我的心尖宠……老师,别生气了好不好?”

    边牧听着他的话,最后才笑了笑。

    心尖宠吗?

    能有多宠?

    心尖只有那么一点点位置,能放得下多少东西?有了仇恨,还放得下他吗?

    他不是要和谁争那一点位置,而是,关野真的够爱他吗?

    “老师,我爱你。”关野蹲着,环住他的腰,鼻息扑在他的耳畔,炙热而温柔。

    边牧倏然攥紧了拳头,垂下眼眸,鼻子发酸。

    真的吗?

    我也爱你啊,但没有把你放在心尖,而是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你可以站着,躺着。

    但是……别踩啊!

    在关野期待的眼神中,他并没有给太多回应,而是道了声谢谢,匆匆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咔嗒一声带上了门。

    他现在不太适合和关野太多接触,等他状态好一点吧。

    或许,他还能有勇气把那些疯狂的往事全盘托出……

    又或许,这段时间关野也会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改变主意呢?

    毕竟,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三百多天。

    在这些残酷的表象背后,关野有没有可能……也真心在乎他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关野愿意停下复仇的脚步,迷途知返……他也愿意等他长大,等他学会珍惜感情的来之不易,等他学会经营彼此的关系……

    边牧疲累地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摩挲着手中的戒指,他买给关野的戒指,还有机会送出去吗?

    他点了根烟,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灰霾的天空。

    要下雨了,灰白的天空逐渐被沉重的灰黑取代,墨色的浓云挤压在一起,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

    淡漠而凌厉的风嚣张跋扈地穿梭着,飞鸟被惊得四散奔逃,明知无法逃离,还是不停逃窜……

    还能有期待吗?

    他微微一仰头,眼泪落了下来……

    ***

    隔天要上课了。

    边牧听不太清楚,也怕暴露自己,课堂上说话也少了,幸好他这周的任务是做油画示范,并不需要太多交流。

    画室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边牧虽说性子好,但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总有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气质,也只有安磊敢过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帮帮忙收拾画具。

    休息的时候,凌河偷偷扯了扯关野的衣服,“边哥这是怎么了?”

    关野一直呆呆地看着前面清瘦的背影。

    边牧在那慢吞吞地整理油画笔,明明离得不远,却好像远隔千里……

    凌河见他还在发呆,直接怼了他一拳,“你怎么不过去帮忙?平时不是都你去帮忙的吗?”

    关野顿了顿,突然站起来,走出了阳台。

    “……怎么了?”凌河赶紧追了出去,就看见关野靠在阳台围栏上,点了根烟。

    “靠!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关野烦躁地吸了一口烟,一言不发。

    凌河感觉不对劲,“你和边哥……是不是有啥事啊?”

    关野手里紧捏着打火机,“他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和我说话,还躲着我。”

    凌河愣了一下,“在家也这样?边哥脾气一向很好的啊,怎么会突然这样?”

    关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说话。

    “野儿……”凌河突然有点心惊胆战,“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你想公开关系啊?才会突然这么奇怪……”

    关野拿烟的手倏然一顿,皱起了眉头,“他到哪知道去?再说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问我的……”

    “那怎么回事?这节骨眼上他这么反常……”

    “我不知道,但他有事瞒着我。”关野狠狠地深吸了一口烟,“前几天晚上他突然失踪了,第二天,有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把他送回家的。”

    “……”凌河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满脸错愕。

    关野垂眸看着手中的烟,眼底的情绪很沉,“我问他,他也没解释,只是敷衍,后来干脆就不说话,躲着我。”

    凌河犹豫了一下,“边哥他不是那种人啊,你别急着下论断……”

    “我没下定论。”关野缓缓呼出白烟,“我就是想等颁奖典礼过后,和他好好谈谈。”

    凌河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那颁奖典礼你还要搞事吗?你们现在关系都这样了……”

    关野瞪了他一样,没有说话。

    他不觉得这个事,和边牧现在闹别扭有什么关系,这事已经开始了,就必须做下去,而且要做得很彻底,才能斩断和家里的关系,给他妈妈报仇。

    以后,他才能彻底告别过往,和边牧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131 无路可退

    一周很快过去。

    骤雨过后,憋闷的热浪沉沉弥漫,虽未到盛夏,但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令人窒息。

    这天是闭幕式和颁奖典礼的大日子,因为有电视台直播,整个校园都收拾得异常干净利落,兄弟学院也有不少老师和学生过来参加闭幕式,整个校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关野从昨夜就处在紧张和兴奋当中,一想到他爸当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他就异常兴奋。

    另一方面,却是面对边牧的忐忑。

    这些天,与其说边牧在疏远他,不如说他也在刻意疏远边牧。

    再如何说服自己,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他也自知理亏。

    他害怕面对边牧,也害怕自己动摇……

    这一周时间,他们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形同陌路,陷入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状态。

    ***

    颁奖典礼召开在即,关野躲在洗手间,紧张地抽着烟,自言自语,“都会好起来的。”

    隔绝了外面的喧嚷,他凝视着手中散开的冉冉烟雾,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公开后马上找学院领导,说明是他追的老师,这样就不会影响边牧了……

    至于边牧那边……他只是借他们的关系和他爸断绝关系,只是公开啊,又没干嘛,没事的,没事的……

    “关野!还不出来?”

    凌河找来了,“领奖的学生要集中啦!辅导员在找你啊!”

    关野狠狠地呼了口气,把烟头摁摁灭。

    “来了!”

    ***

    大礼堂非常热闹,座位都满了。

    电视台来了不少人,在前排忙碌地摆弄拍摄设备,礼仪小姐忙着引导教授专家们在台上的嘉宾席入座。

    边牧坐在观众席靠边的位置,对周围的热闹置若罔闻,独自发着呆,也没和旁边的人说话。

    直到看见关野匆匆赶到,在最前排坐下,他才直了直身子,目光不错地盯着看。

    但关野一直没有看过来,而是看向正在嘉宾席就坐的关纵……

    边牧苦笑一声,收回目光,低头摩挲着指间的戒指。

    这一周,少年的幻象如影随形,他勉强维持着清醒,也没找到机会和关野说出真相,所以,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喜庆的讲台,喧闹的人群,兴奋的气氛……太像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那次盛典。

    而他还是一样,格格不入,在热闹中害怕,在喧哗中沉默,在绝望中期待……

    那一次,边路谦如天神出现,救了他出苦海,这次……是救赎还是毁灭?

    ……

    院长登台宣布闭幕式开始,各路专家轮流发言总结。

    一个冗长的流程下来,终于到了颁奖典礼。

    边牧眼睁睁看着关野站起来,难掩激动地,一步步走上了领奖台……

    巧的是,颁奖嘉宾里面刚好有关纵。

    关纵低头和旁边的教授说了什么,换了个位置,似乎是想亲自给关野颁奖。

    年轻人站在领奖台上默默看着,面无表情,边牧却从他微微紧绷的身体,看出了他难以抑制的兴奋……

    不要……

    边牧攥紧了手,戒指深深陷进骨骼,整只手都因太过用力微微颤抖起来。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颤抖着打字。

    【关野,别说!求你了!】

    关野察觉手机震动,奇怪地掏出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倏然抬头,惊恐地看过来,正远远对上边牧恳求的眼神。

    边牧缓缓地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句:不要。

    关野渐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关纵,又看看观众席里的边牧……

    犹豫半晌,他抱歉地看了边牧一眼,低头打字……

    “滴滴~~”

    手机响起,边牧看见了手机里弹出来的消息。

    【老师,我就这任性一次,晚点我再和你解释。】

    边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越是苦苦挣扎,越是一无所有。

    这不是该早就明白的事情吗?

    他终究还是……输了!

    ……

    台上有秩序地颁奖,关野作为发言代表,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关纵从礼仪小姐手上拿到了关野的证书,看着比自己还高大的儿子,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证书递给了关野。

    虽然儿子总和他作对,但这次获奖,也算是给他长脸了。

    他拍了拍关野的肩膀,刚想说话,就被关野打断,“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关纵一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关野笑了笑,伸手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话筒,发表他的获奖感言,“大家好,我是油画系大一的关野,很高兴得了这个奖,但这和我父亲无关……”

    众人渐渐听出来不对,都屏气凝神,电视台的摄像机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特写。

    关野的目光落在关纵僵硬的脸上,“这个人是我的父亲,Y美的关院长,他在婚姻期间包二奶,对我妈始乱终弃,直接导致了我妈去世,他就是个杀人凶手!我在这里,公开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嗡嗡作响。

    关纵的脸色霎时苍白,咬牙切齿,“关野,你是不是疯了!?还想断绝关系?你想都别想!”

    关野冷冷地看他,意料之中一般,转过头看向观众席,语气突然柔和下来,“我还想谢谢一个人。”

    边牧远远看着他,面无表情。

    关野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边老师,谢谢你的指导和照顾,我们在一起一年了,我过得很开心,周年快乐!还有……我爱你!”

    “……”

    “……”

    “……”

    整个礼堂一刹那静了,落针可闻。

    “你、你……说什么?!”关纵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攥着拳头,浑身都在剧烈发抖。

    关野笑了笑,凑近了低声道,“你没听错,我,是个同性恋。”

    “……”关纵双唇颤了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关野好整以暇,欣赏着关纵震惊痛苦的表情,曾几何时,他用尽手段,也不能让这个虚伪的男人动容半分,现在终于可以撕破他虚伪的外皮,让他在大庭广众失态,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可是,为什么心口那么堵……

    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情景,不该高兴吗?但他却并没有想象中淋漓尽致的快感。

    反而觉得……好像心里空了一大块,怎么都填不满了。

    到底哪里不对……

    底下寂静了好几秒,突然整个礼堂夸张地沸腾了起来。

    “喔哇~关野!好样的……”

    “天啊,是边哥吗?是和边哥一起吗……”

    嘈杂的声浪铺天盖地,仿佛要掀翻屋顶。

    学生们都在吹口哨起哄,相比刚刚他们不甚了解的八卦,这个刺激的消息更能撩拨他们的神经。

    “是边哥吧!原来他们是一对啊,好配啊……”

    “好感动啊,当众表白诶!”

    “同学,问一下,你们学校的边老师是谁啊?”

    “边牧啊,是美展新出炉的金奖得主,还是我们美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好厉害的……”

    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美院怎么这么乱啊?老师和自己学生在一起?还是同性恋……”

    “啧啧,世风日下啊!”

    此刻电视台的摄像机,纷纷对准了台上的各校领导,短暂的错愕之后,领导们的脸色皆是五颜六色。

    熟悉的人都纷纷看向边牧,投射过来的目光,纷乱,探究,鄙夷,愤怒……

    边牧僵硬地坐着,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台上那个熟悉的年轻人,那个帅气飞扬的男生。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亢奋神态……

    ……关野,如愿以偿的感觉好不好?

    开心了吗?

    多好的表白宣言啊!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真相,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对他露出或同情,或恶心的表情,他几乎都要相信这催人泪下的真挚表白了。

    没有什么在乎。

    从来就没有!

    对关野而言,一年时间的真心相待,义无反顾的救赎,体贴入微的照顾,察言观色的呵护,真心实意的爱恋,都比不过他的复仇大计……

    到头来,自己的心动和沉沦,珍惜和妥协,都成了笑话!

    “咔擦!咔擦……”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拿手机对着他拍照,渐渐地,人群越发肆无忌惮,闪光灯不停闪着……

    在闪光灯导致的视线斑白中,边牧突然感觉周遭的事物跟慢镜头似的,慢了下来,悬浮的灰尘在空中缓缓飞舞,一张张人脸隐藏在白光后面若隐若现……

    他缓缓地扯起了嘴角。

    被闪光灯包围的感觉,何其熟悉……

    两年前,在法院的门口,他也被如此重重包围。

    无数摄像机对着他,在啪啪作响的闪光灯中,数不清的话筒逼在他面前,“天才画家被养父母告蓄意谋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刚刚你在法庭上说,你曾经发现边路谦不对劲,可你还是离开了,你是承认自己蓄意谋杀吗?”

    “你的养父母虐待了你吗?为什么害死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你能谈谈吗……”

    “他们把你从孤儿院带出来,你却恩将仇报,是图谋家产吗?”

    “你现在被判过失杀人,还会不会上诉?”

    ……

    边牧缓缓闭上了眼,还没感觉到湿意,滚烫的泪水便已经滑落下来,颗颗砸向地面……

    杀人犯,被养父母告上法庭的不孝子,被判过刑的罪人……

    这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罪无可恕的边牧……

    他的病,撕裂在审判席上,诱发于高墙铁窗,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才是最初的根源……

    ……

    他说谎了。

    这一周时间,他并非没机会把真相说出口,他只是……不敢说。

    不敢亲自撕裂已经结痂的伤口,把最丑陋不堪的一面,展露给最在乎的人,怕对方嫌弃,鄙夷……

    可惜真相不会永远沉寂,越是想掩盖,真相越会以更加惨烈的方式公诸于世……

    比如现在。

    比如接下来,他可以预想的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风暴……

    同性恋算什么?

    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公开关系,而是公开关系所带来的过度关注,会让无数人替他费心掩埋的往事,暴露于天光之下……

    关野,让他再无一丝退路……

    132 悔恨

    “小牧,你就找了个这样的男朋友?”

    路谦从白光中慢慢走来,不复少年模样,身形修长,变成了成熟男人。

    边牧没有表情,只呆呆地盯着那白光间隙后,模模糊糊的年轻人……

    路谦也不介意,坐在他旁边,目光同样投向远处的关野。

    “他对你好吗?”

    路谦停了停,又补了一句,“有我对你好吗?”

    边牧目光呆滞,没有反应。

    路谦叹了口气,低头盯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银白的戒指泛着冷光,入眼是冷锐的白光和微薄的凉意。

    “这叫心尖宠吗?要是我说……你也是我的心尖宠,你信吗?”他轻轻抚摸上那枚戒指,“我是真心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

    路谦像是回忆起什么,突然笑了笑,“那时候……你好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又像是你抛弃了整个世界……明明就是个小孩,却死气沉沉,连带你周围的空气都那么阴郁。”

    “但你的画,却那么惊艳,爆发着无人能及的惊人力量,不单是我,我爸妈那时候也不敢相信那是你画的……明珠蒙尘啊!小牧,我竟然有幸遇见了你,那时我就想把你带回家,好好保护起来……”

    他抬起手,想去抚摸边牧的头发,却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还记得吗?我刚把你从孤儿院接出来的时候,你连话都不太会讲,我一字一句教你说话,教你待人接物,连你的名字也是我给你取的……他们都叫你木头,我偏叫你边牧,牧义主宰,我希望你能从此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任何好东西都会分你一半,包括我的家,我的爸妈……”

    边牧依旧面无表情,眸光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我都是自愿的,我真的……喜欢你好多年了。”

    路谦自嘲地笑笑,“可我从没和你说过我的心思,不是我不想提,而是你小时候除了画画,其他方面都很迟钝,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你理解和适应这个世界,不想让我的心思再带给你困扰,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你长大,想等你长大再说。”

    “可是,小牧……”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我没想到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要优秀得多,也快得多,等我惊觉这一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表白机会……你进了美院,找到了自己最适合的地方,没了我的庇护,你也能过得很好,非常好……你是艺术界最灿烂的新星,拿奖拿到手软,风头无二……”

    路谦停了停,“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既欣慰,我亲自教导的弟弟这么有出息,但我同时也辗转反侧,夜夜无法入眠,你知道为什么吗……”

    边牧的双唇缓缓地抿紧。

    路谦眼睛越来越红,“为什么我性情大变?为什么我突然会做出强迫你的事?强摒弃道德,甚至不惜犯罪……”

    他蓄在眼眶的泪水突然汹涌地往外冒,“因为我害怕啊,你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你会展翅高飞,到达我无法企及的地方……”

    路谦攥着拳头,几近哽咽,“我想抓住你,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生米煮成熟饭,哪怕用最下流的办法逼迫你留在我身边……”

    他闭了闭眼,泪水滑落,声音颤抖沙哑,“我是疯了,我是有错……但你不能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就抹杀掉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啊!我对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假……”

    边牧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蜷起,骨节泛白。

    长久的沉默。

    路谦突然转过脸,赤红的双眸盯着边牧,“弟弟,而你呢?”

    “你总是说,你是失去意识才没接我电话,不是有心害死我……可你心知肚明,你离开前就发现我不对劲了,是不是?”

    边牧脸色骤然苍白,撕心裂肺的痛苦齐齐涌了上来,呼吸也困难,仿佛堕入了折磨他许久的噩梦里……

    他颤抖出声,“不是……”

    “不是?”路谦收回目光,看向远方,“去西藏之前,我们都去上过高原急救课,你的成绩是我们四个人里面最好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已经有肺气肿的症状。”

    他停了很久,突然就笑了,“小牧,你是故意的,你想我死……法院判你过失杀人,判得不冤……”

    “不是!”边牧突然失控大吼,“我没发现,我不知道……”

    他猛地捂住了脸,禁不住失声痛哭……

    不……

    他那时确实发现了路谦的异常。

    路谦没有喝酒,却一直在气喘,甚至身形高大的他,当时还摁不住吃了药手脚发软的自己……路谦那时就已经出现了高原肺气肿的反应。

    他发现了,但他还是狼狈地逃跑了……

    是想路谦去死吗?

    在被下/药强迫的那一刻,他确实恨不得那个可恶的哥哥去死。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不可能真的置他于死地,那毕竟是带着他长大的哥哥啊……可在药物和激动情绪的共同作用下,却变成了现实。

    或许他当时觉得路谦的情况未必有那么严重,或许是脑子被药物弄得混沌不清,或许是太过震惊和害怕,他最终还是忽略了对方的症状,逃走了……

    后来在酒店,他体内的药物起了作用,不论路谦有没打电话向他求救,他都再无可能回去救人……

    ……

    他有罪吗?

    当然有罪,不然他不会受不住内心折磨,逼疯了自己……

    那个想强迫他的男人,也是把他救出深渊,给他一个家的哥哥啊!

    给他冠上了姓氏,让他拥有了名字……明明是哥哥,却做着父母该做的事情,照顾他长大。

    带他去交朋友,告诉他做人的尺度,做什么会让人接受?做什么会触犯道德和律法……

    告诉他对和错,把他拖进正常人的世界,让他感受真实的哭和笑……

    ……那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人生的启蒙者。

    “知道我为什么不打给120,只打给你吗?”路谦靠在椅背上,眸光沉沉地看着远方,说着最平淡,却也最沉重的话,“因为我只相信你啊,弟弟!”

    边牧双手捂脸,肩膀不停颤抖着,泪水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滑落……

    对方轻笑着,身影渐渐消散,“小牧,我也在赌啊,你不会舍得让我死的,可惜,你让我失望了……”

    嗡嗡作响的嘈杂,变成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边牧彻底什么也听不见了……

    ……

    一个黑影快速朝他奔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边哥,你怎么样……先跟我走!”

    边牧缓缓抬起头。

    摇摇晃晃的视线中……是安磊,正满脸惊惧地看着自己,活像是见了鬼。

    他下意识抹了抹脸,满脸冰冷的泪……

    不远处,还有个正在发飙的小白兔叶凡,瘦弱的身躯正拦着那些企图拍照的人,一反常态,凶巴巴地喊着什么……

    更远的地方,主席台下拥挤的人群里,他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关野。

    颁奖典礼似乎提前结束了,主席台上的人群已经不见了,保安正在驱赶混乱的学生出场,关野被困在人群中,像是想过来却无能为力,不停地朝自己这边喊着什么……

    渐渐的,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也好……

    “边哥,边哥?我扶你起来吧……”

    安磊小心翼翼地搀住边牧的胳膊,却倏然对上对方无神的双眸,涣散恍惚,仿佛被什么魇住了,全然游离在这世界之外……

    安磊吓得不敢说话了,往周围看了看愈加热闹的围观人群,咬了咬牙,俯身把边牧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架着他起来。

    “边哥,我们得先出去,你撑着点……”

    边牧像个木偶一般任他动作,却突然低低喊了一声,“关野……”

    安磊一顿,正要说话,只感觉边牧的身体突然脱力,整个人软了下去……

    “边哥!!!”安磊惊呼着一把抱住他。

    “老师——”远处同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远处的关野疯了似的,连着推倒好几个堵在前面的学生,踩上礼堂的椅子就冲了过去。

    可始终隔着半个礼堂的距离,他根本越不过退场的人山人海,情急之下还一脚踩空,踉跄着摔倒在座椅夹缝中。

    “老师,老师……”

    他浑身冰凉地呢喃着,眼睁睁看着边牧倒在安磊怀里,人事不醒,脸色惨白,消瘦的身躯仿佛一片飘落的枯叶,毫无生机……

    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痉挛得气都喘不上来。

    怎么会这样?

    他、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133 坍塌

    礼堂外面的马路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安磊他们的影子,大概是已经送边牧去医院了。

    关野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安磊,叶凡……

    可是全都没人接……

    关野握着手机,捂了捂眼睛,手都在发抖。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怎么会这样……

    刚刚在台上,他说完那些痛快话之后,就下意识地找寻边牧的身影,一看之下,魂飞魄散……

    边牧的状态一看就不对劲。

    他被人包围着,身体紧绷,眼神空洞,神情恍惚,是那种发病中的恍惚……

    关野那一瞬间浑身冰凉,他沉溺在报仇的情绪里太久太久,而边牧总是在容忍他的放肆……以至于他都忘了,边牧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啊!

    他怎么会自认为这事对边牧没有影响……

    可是……边牧怎么不早说啊?他要是早知道边牧的反应这么严重,他可以换个方式啊!

    不!

    他突然想起边牧之前发过消息给他,求他别说……

    “草!”关野猛地抬脚,狠狠地踢了一下墙壁。

    他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当时怎么就没有多想一下,边牧那么好强的人,却低声下气发消息求他,他却根本没意识到有问题!

    该怎么办,老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逆子!”伴随着呼呼风声,他耳边传来一个怒不可遏的吼声。

    关野猝不及防,被冲过来的关纵一拳打在脸上,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关纵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优雅,上来就是拳打脚踢,“你这逆子,想气死我吗?还同性恋?你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吗?”

    关野被打得懵了一下,霎时恼羞成怒,“你知道?我和你很熟吗?”

    “你……”关纵咬牙,“我看着你长大,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说!是不是边牧勾引你的?”

    关野气恼地站了起来,“你有病吧!没人勾引我!他是我男朋友!”

    关纵气得又要踹人。

    跟来的几个领导赶紧上前拦着,“老关,别打了,打了又能怎么样?”

    “他还是个学生,你怪他有什么用?主要是边牧……”

    关野一听不妙,赶紧道,“和老师没关系,是我追他的……”

    关纵刚停下手,闻言又冲过来揍人,“你再说一次?看我不打死你!你知道他的过去吗?就和他搅在一起……”

    “他过去怎么样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你……你特么找揍!”

    关纵和关野拳脚相向……

    “给我住手!你们还在我的学校呢!”站在后面的杨院长实在忍不住,吼了一声。

    “……”关野一顿,悻悻住了手。

    关纵也停了下来。

    这边动静太大,周围的都是退场的学生,虽然都顾忌着校领导不敢过来,但都忍不住往这边探头探脑。

    杨院长脸色铁青,指了指不远处的会议室,“别在这丢人了,都跟我过来!”

    关野迟疑了一下。

    他不想去,他想去找边牧,看看他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可现在也不知道边牧在哪里,而且这边……

    他也担心院长对边牧有什么误会,总得把自己惹下的祸解决了,也只好跟着去了会议室。

    几个主要的学校领导都在,在会议室坐下来,却一时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杨院长揉了揉眉心,看看面前一对狼狈不堪的父子,“你们的家事自己解决,我这只说公事,边牧这事,我会先让他停职,给外面一个交代……”

    关野愣了愣,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交代?老师为什么要停职?

    关纵在旁边冷笑,“他不停职,难道还你退学?你退学有用吗?”

    “……”关野脑子有点转不动,美院的校风向来开明,对同性恋很宽容啊!“就因为同性恋吗?同性恋又不是错……”

    杨院长道,“同性恋确实不是错,但他是老师,不该和学生搅在一起!”

    关野咬牙,“我是学生,但也是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和他没关系!”

    杨院长不可置信,“关野,你是成年人又怎么样?你是学生,他是老师,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一切!”

    “……”关野张了张嘴,哑了,不该这样的啊!

    他有点心慌了,“那……就算这样也不用停职啊!这是私生活,又不会影响谁……”

    杨院长气愤,“你也知道这是私生活?私生活就应该有私生活的样子啊!大家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现在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还有那么多外校的人和媒体在,这事连我都压不住了,你懂不懂啊!”

    关野不懂,明明边牧就在事业上升期,学校领导为什么不维护他啊!

    “院长,真的不关他事啊,是我追他的,我逼他做我男朋友的,责任在我……”

    “啪!”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江教授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江?你不是在研究生部监考吗?”杨院长惊讶道,顿了一下又沉了脸,“老江,就算是你求情,我也不能这么放过边牧……”

    江教授确实是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才赶过来的,他看了一眼关野,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没意见,你们继续说。”

    杨院长:“……”

    关野:“……”

    关野很震惊,“江叔!你不帮老师啦?他们要老师停职啊!”

    江教授没说话。

    杨院长皱眉,“你没意见就最好,我打算先让边牧停职,其实这件事……就算是把他停职,也不好收场啊!”

    这事无论怎么处理,美院的脸是丢大了,虽然电视台的录制可以后期剪辑,但当时有不少学生在用手机直播,不出几个小时,这场丑闻风波怕是会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了。

    杨校长说,“其它的,就等后面再看吧,老江,你告诉边牧这段时间先别过来学校了,免得……”

    “凭什么?”关野一声怒吼,打断了杨院长的话。

    “你们都是什么人啊?老师帮你们拿奖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哄着他,老师有一点事,你们就过河拆桥,还要踩几脚!这就是你们的为人师表?”

    江教授一直还算冷静,听到这突然就忍不住了,“关野!你闭嘴!”

    关野指着自己的鼻子,气笑了,“我闭嘴?我再不说他们就把老师停职啦!枉费老师这么敬重你,关键时候你居然不帮他?”

    江教授忍了忍,咬牙没说话。

    关野气得血气都冲到了脑门,“好啊!你们都很可以……老师做错什么了?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是我逼他的!你们有本事把我开除啊,盯着他干什么?你们要真敢动他,我特么召集全校学生反抗你们……我就不信了,你们还能一手遮天!”

    “……”江教授气得指着他直发抖。

    倒是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关纵,突然轻笑了一声。

    关野根本没有留意到,继续恶狠狠地瞪着杨院长,“美院的学生你也清楚,越是离经叛道的事,就闹得越起劲,你猜我能不能鼓动他们?”

    “你……”杨院长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外头有个男人探头叫了声杨院长。

    那人挂着电视台的牌子,关野记得开会时那人似乎一直坐在前排,盯着摆弄摄影机的工作人员,应该是个电视台的小领导。

    杨院长皱着眉出去,和那人低头不知道嘀咕什么,还拿出手机看了看……

    江教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刚刚剧烈的情绪也消失无踪,变成了尘埃落定的寂静和无力。

    ……

    杨院长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不是刚才狼狈收拾残局的无奈,也不是面对学生挑衅的愤怒,而是彻底的严肃和沉重。

    他缓缓地顿坐下来,把自己的手机甩在会议桌上,盯着对面的江教授,“老江,你……真是可以啊!”

    江教授闭了闭眼,一声不吭。

    几个副院长莫名其妙,凑过去看了看手机,渐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杀人犯?边牧坐过牢?!”

    “这什么时候的案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那……边牧是怎么通过政审的?”

    负责政审的副校长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们招聘老师都有严格的审查流程,不可能有问题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院长直直地盯着江教授,“老江,为了一个学生,你……居然造假?你这是把自己都赔进去啊,值得吗?”

    江教授像是一下老了十岁,佝偻着背,语气却依旧坚定,“小牧是个好孩子,你知道的。”

    杨院长咬牙,“我知道,我也欣赏他,可这都不是你包庇他,甚至同流合污的理由啊!你这,我要怎么帮你……”

    ……

    什么杀人犯?什么坐牢?

    关野被一连串的话弄懵了,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每句话他都听不懂……

    他茫然地走上前,低头看放在桌上的手机,上面是一个个极具噱头的标题。

    《天才画家被养父母告蓄意谋/杀》

    《抱养孤儿恩将仇报,谋/杀亲子》

    《天才少年蓄意谋/杀定罪!》

    ……

    关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谁?老师吗?什么谋/杀?怎么可能?

    他整个人都懵了,茫然一片。

    对面的关纵看着他冷笑,“你也被他瞒着吧?什么人不喜欢,喜欢上一个杀人犯!”

    “……”关野僵硬地摇头,“不,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

    关纵道,“他当年在法庭上亲口承认,是自己过失导致他人死亡!法院也定罪了……”

    关野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问老江。”

    关纵指指江教授,“要不是他去求老边写了谅解书,边牧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出狱,更不可能进美院。”

    “你所谓喜欢的人,就是一个杀过人、坐过牢的罪犯!”

    “不是!老师不是罪犯!”关野转头盯着江教授,“江叔?你说话啊!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江教授却一声不吭,这是……默认了?

    “你们……”

    关野的眼泪都被逼出来了,猛地抓过手机,不停地往下翻,咬牙念叨着,“不可能,一定是哪里错了……”

    直到他的目光略过那些熟悉的字眼。

    西藏,同行四人,自驾游……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边牧去西藏的那次意外吗?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啊!

    关野也来不及想那么多,猛地大吼道,“老师没杀人!他是受害者!”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看向他。

    “是真的!”关野迫不及待为边牧澄清,“是那混蛋企图强/暴他,他还被那个人下/药了,神志根本就不清醒,怎么可能故意谋/杀?”

    在坐的领导都愣住了,他们不清楚当年的内情,但他们都知道边牧的养父母是谁,那也是国内响当当的大家啊!当然也都认识边家那个小有名气的大儿子。

    边家的大儿子当初对外称是意外身亡,但是……迷/奸和强/暴自己的干弟弟?

    江教授不可置信地看着关野,“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野急得冒汗,“老师亲口和我说的啊!他是受害者啊!真的不是什么杀人凶手!”

    说着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个路谦……是他哥?草!那禽兽居然强迫自己弟弟?!他妈的真不是人啊!”

    江教授鼓着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表情极其复杂,却没有再说任何话了……

    窃窃私语渐渐在会议室蔓延,原来边牧曾经有过这么不堪的过去,原来边家的亲儿子并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觊觎干弟弟,害人反害己……真说不上哪个消息更令人震惊……

    门口那个男人,眼里闪着兴奋的暗光,悄悄退了出去……

    关野焦急又期待地看着杨院长,“院长,那老师他……”

    杨院长眉心紧皱,看了他一眼,“停职。”

    “?”关野震惊,“不是和老师没关系吗?为什么还停职?!”

    杨院长看了一眼沉默坐着的江教授,叹了口气,“现在停不停职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我不这么处理,边牧也不可能再回校了,关野,你呀……”

    他始终还是没说下去,站起身,“就这样吧,都散了……”

    “老杨。”江教授突然说话,“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过,你们别去打扰边牧,他……需要休息。”

    杨院长点头,“行,但你不能离市,办公室的东西也别动,停职接受上面的调查,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好。”

    杨院没再理关野,和其它校领导一起走了。

    关纵瞪了一眼关野,也跟出去了。

    关野被江教授也要停职的事弄懵了,一时都忘了追问杨院长,呆愣地转头问江教授,“江叔,这到底是……”

    江教授突然起身,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他脸上……

    “嘭!”

    关野全然没有防备,踉跄了几步,撞到了椅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抬头震惊地看向江教授。

    关纵动手他并不奇怪,可这是一向儒雅的江叔啊……

    江教授死死地瞪着他,哑声道,“关野,小牧和你说这事的时候,应该和你说过,这事不能告诉别人吧?”

    “……”关野张大了嘴。

    边牧确实和他说过不能告诉别人,但……这不是有人要污蔑边牧吗?他怎么能任由别人往老师身上泼脏水?

    更不用说这起因还是他自己,他有责任善后啊!

    江教授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指着他的脸,“你……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他那么信任你……你怎么不想想,小牧他宁可背上杀人的官司,也要守住这个秘密,为什么啊?!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关野懵了,“他……我不知道……”

    江教授气得发抖,“不知道不知道!你说话前不会动脑子想一想吗?小牧会被你害死!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认识了你这个混账!”

    “我……”关野真的不明白自己干什么了,他没想那么多啊,只想着为边牧澄清,一冲动就说出来了,他真的……只想护着边牧啊!

    可惜江教授并没有和他再说下去的心思了,“你走吧,以后别出现在小牧面前,如果你还想他好的话。”

    江教授转身走了。

    让他……别再出现了?

    关野目瞪口呆地停在原地,没动。

    这话……太重,还是从江教授的口说出来的……

    他不懂,真的不懂啊!到底他干了什么,能让江教授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不要再接近边牧……

    能吗?

    就算把他打死也不能离开老师啊!

    老师……对,要找老师!

    关野倏然回过神来,赶紧去追江教授,但江教授走得很快,早就没影了,他只好继续打安磊他们的电话,可对方干脆就直接关机了。

    “草!”

    关野转头就冲向停车场。

    边牧的车钥匙还在他这,市里也就那几家大医院,大不了他一家一家找,总能找到人!

    这时候还是上课时间,诺大的停车场没什么人。

    关野找到车子,刚拿出钥匙要开锁,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东西裹挟着风声向他袭来……

    关野还想着刚刚的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后颈被重重一击,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

    134 对不起

    江教授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

    “他怎么样了?”

    叶凡赶紧站了起来,眼圈都是红的,“老师,师兄他还没醒呢……”

    江教授眉心紧皱,看向床上的人。

    边牧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消瘦的身躯几乎陷进白色被褥里面,眼睛闭着,微微凹陷的脸血色全无……

    江教授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这状态……他太熟悉了。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两年前的边牧,那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重度昏迷,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小牧……”江教授坐下来,心疼地握住边牧的手。

    他的手很冰,浅薄的皮肉裹着骨骼,无力垂落,毫无生机……

    江教授的手抑不住有些发抖,缓了一下情绪,才抬头看向叶凡,“医生怎么说?”

    叶凡抿了抿嘴,“医生说具体情况还得等师兄醒了才能判断,可师兄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现在去办公室查师兄的病历了,安磊也跟过去了。”

    江教授点点头,没说话了,默默地看着边牧,轻轻按着他的手…

    叶凡迟疑了一下,问道,“老师,学校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小牧停职了,我也停职接受检查。”

    叶凡吓得眼睛都圆了,“什么?!”

    江教授摆摆手,“小声点,没事,你别管了,你就在这好好照顾你师兄就行……”

    叶凡顿了顿,小声道,“是……因为关野公开了和师兄的关系?”

    “不完全是这事,到时你就知道了,但学校的事,你别和小牧提,免得刺激他。”

    “好的……”

    叶凡突然喊了一声,“师兄!”

    “小牧,醒了吗?”江教授赶紧俯下身。

    边牧微微睁开了眼睛,但人似乎并不清醒,瞳孔也没有焦距,一片空洞,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整个人都是木的。

    江教授俯下身,用过去的方法,掌心轻轻按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低声呼唤,“小牧,是我,听见就应一下我好不好?”

    边牧很迟缓地动了动眼珠子,视线像是聚拢了一些,眼神散乱地看向江教授。

    他的耳鸣还是很厉害,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人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他辨认出了江教授的身影。

    强烈的愧疚瞬间涌了上来……

    在当年那件事中,他作为当事人并不算无辜,最无辜的就是帮他的江教授,事情暴露后,江教授是一定会受到牵连的,大半辈子积攒的声望和荣誉也会付之一炬……

    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懦弱……

    他为了一己之私,没能阻止关野……

    “老师……”他发声十分艰难,沙哑得仿佛含了满嘴的玻璃碎。

    “诶诶!”江教授激动得声音都发颤,“醒了就好,没事了啊,别怕……”

    边牧难受地捂了捂额头,说话引起他脑袋一阵剧烈的抽痛,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很熟悉这种状态,自己清醒不了多久了。

    他挣扎着要起身。

    “你要干什么?别乱动啊……”江教授赶紧扶着他,那执拗的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低声示意叶凡,“快去,叫医生过来!”

    叶凡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了。

    江教授不停安抚着,“小牧,你冷静点,有什么事都我担着呢,你别激动……”

    边牧什么都听不见,模糊中抓住了江教授的手臂,直接往下一跪……

    “小牧!”江教授惊呼了一声,赶紧去搀他,没搀住。

    边牧的双膝落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紧紧地抓住江教授的衣服,双手发抖,破碎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字一顿,仿佛在泣血,“对……不……起!”

    “……”

    江教授张了张嘴,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老泪横流,两人几乎是抱头痛哭……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个好孩子,我是自愿帮你的呀!”江教授哽咽着,“小牧,没关系的,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你就听话好好休养,其它的事交给我,好不好……”

    边牧没再说话,低着头压抑地呜咽着……

    等医生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边牧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哭得连气都续不上来,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医生也不啰嗦,转头就叫护士拿来了镇定剂。

    江教授轻轻收紧了双臂,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小牧,别动,听话啊,没事的……”

    护士把镇定剂稳稳地注射进去,很快就见效了,边牧的抽泣声渐渐变小,归于寂静,瘫软在江教授怀里。

    医生突然看见边牧紫绀的唇色,赶紧摸了摸他的脉搏,“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人扶到床上躺着,医生立刻把人都轰了出去,关上了门。

    江教授颓然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一声不吭。

    叶凡和刚过来的安磊也不敢说话,静静地守在门口。

    所幸没过多久,医生就推门走了出来,“江教授。”

    江教授站起来,这才发现是熟悉的医生,“杜医生,是你啊!”

    边牧从三院出院后,不愿意再回三院复诊,后来都是在杜医生这里开药。

    杜医生点点头,“今天边先生刚来,医院就通知我了,这是赵总定下的规矩嘛,我也通知赵总了,不过他这两天在外地,暂时没法过来……”

    江教授问,“边牧怎么样了?”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躁郁症应该是复发了,而且刚检查他的心率不太正常,需要进一步复查心脏……”

    江教授紧张绷直了身体,“心脏?他心脏一直没问题啊!”

    “他长期大量服药,对器官都会有副作用的,之前不就引发了严重的胃病吗?但这个还需要具体检查,您先别担心,也有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

    江教授沉默许久,“是我的疏忽,没留意到他的变化,应该早送他来医院的……”

    医生摇头,“这不能怪你,他这种病情是可以变化得很快的,留意不到也正常,而且他要是自己有心瞒着,别人也很难发现?”

    江教授一愣,“怎么说?”

    医生道,“我刚去查网络医疗系统,发现边先生一周前曾经在中医院看过病,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耳鸣和幻觉,这些都是开始发病的症状,他没和您说吧。”

    江教授震惊,“他……没说。”

    “他这情况还是有点危险,尤其是还出现了幻觉,这是比较严重的症状了,很可能会伤人或者自伤,我的建议呢,还是要把他送去三院比较好……”

    江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在这观察吧,他对精神病院很抗拒,我担心去了可能会有反作用。”

    “也行吧,我们医院会给边先生安排最好的护理,但他身边还是得有人24小时看着他。”

    江教授点头,“好。”

    医生先走了,带着安磊去办住院手续。

    江教授把叶凡招呼过来,“我等会儿可能还要回趟学校,你和安磊就轮流在这里守着吧。”

    叶凡擦了擦通红的眼睛,“好,我们会照顾好师兄的。”

    “明天我叫你们师母过来换你们。”

    叶凡一愣,“师母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吗?别叫她过来了,我们可以的。”

    “你们总是还要回去上学的,小牧他……应该还要住院一段时间,你们也不可能长期陪护,而且也需要轮换啊……”

    “我可以帮忙吗?”

    一个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伸出手,“江教授您好,我是边牧的朋友,我叫杨皓。”

    江教授一愣,他没有伸手,审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边牧的性子他很清楚,看着温和,其实对外人十分疏离,边界感很强,绝不会随便去结识陌生人。

    而且这男人虽然衣着得体,举止沉稳,但掩不住身上隐约的社会气,一看就明显不是艺术圈里的人,边牧怎么会认识他?

    “我没骗您。”杨皓笑了笑,收回手,“刚刚医生和您说的中医院那事,是我陪着他去的,我这……应该还有那时拍的照片。”

    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递给江教授,“您看看,这个是中医院的医生当时的手写病历照片,原件我给回边牧了,还有这个药单,我担心他自己吃错药,当时特意拍了下来。”

    江教授接过来看了看,除了病历和药单照片,还有一张车上拍的照片,应该是杨皓从驾驶座的角度拍副驾,自己也露了半张脸,而边牧正靠在副驾打瞌睡,模样疲累,但也十分放松。

    江教授心里有了底,看来他们是真认识,而且算是熟人,不然边牧不可能以这种状态出现在照片里。

    但他还是认真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杨皓没有隐瞒,“他和学生聚会时来过我的酒吧,后来他还托我去查程峰的事,我们才熟了起来。”

    江教授点点头,没说话。

    “开学后,他就没怎么和我联系了,直到上周他在美院附近突然发病,我刚好在附近,就把他带去酒吧休息,第二天送他去中医院看病……”

    杨皓知道江教授在边牧心里的位置,很耐心地解释,“江教授,我时间自由,也清楚他的病情,照顾也方便,但如果您还不放心,我可以先留在医院帮你们跑跑腿什么的,其它可以等他清醒了再说,这样行吗?”

    “行吧。”江教授同意了,让杨皓独自接触神志不清的边牧,他始终还是有顾虑,现在这样安排也能减轻叶凡和安磊的负担,毕竟他现在被停职,想帮学生请假也不容易了。

    他看了看叶凡,“那你先留着这里,等会让安磊回去上课。”

    叶凡点头,“好。”

    江教授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你师兄要是醒了,别让他看手机,一定要把他手机藏起来,也别让他看电视新闻!”

    叶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不是电视台那边……”

    江教授没多解释,“你迟点看新闻就知道了,总之别让他接触任何电子产品,还有,关野应该不知道这里,要是他自己找来了,也拦住他别接触小牧,如果你拦不住就找杜医生,他知道怎么做。”

    叶凡赶紧点头,“明白。”

    “我得回学院了,你这边有事随时联系我。”江教授又去看了看边牧,这才走了。

    杨皓目送江教授离开,也跟着出来了,走到楼梯间点了根烟,拿出手机查看美院的论坛。

    小道消息出来得很快,结合他自己搜集到的消息,杨皓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关野这回是实实在在地把边牧给坑惨了……

    “草!”他狠狠地把烟头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打了个电话,“喂,人呢?”

    “得手了,老大,你想怎么样?”

    杨皓的声音褪去了之前的温和,沉冷而狠戾,“先给我打断他一条腿!”

    “是!”

    135 要你一条腿

    “妈的,这货是吃秤砣长大的吗?死沉死沉的!”

    “行了!快拖进去…”

    关野的意识模模糊糊,耳边嘈杂一片,有好几个人在骂骂咧咧,很粗鲁地拖着他走,一路上磕磕碰碰,最后“嘭”的一声扔在地上…

    他终于彻底清醒了。

    那些人已经出去了,但并没有离开,守在门外抽烟。

    关野在昏暗中辨别了一下,这是个很空旷的大房子,大型抽风机呼呼运转着,一排排的货架沿着墙边摆着,堆满了杂物,看起来像一个废弃的仓库。

    他挣扎了一下,手脚都被粗麻绳紧紧地捆着,分毫不动……

    他便没有再动,直勾勾地盯着黑压压的屋顶发愣。

    相比被绑架的惊讶和疑惑,他更多的感觉是茫然,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为什么他报复关纵,最后受牵连的却是边牧和江教授……

    似乎有一股他看不见的洪流,不可控制,横冲直撞,把他的计划彻底冲垮了,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疏漏了哪里?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了?

    他想起第一次问边牧,“老师,那个路谦,他是不是你前男友?”

    “不是,他只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向我表白,但我没答应,后来他想强迫我……可他当晚就死了,死于严重的肺气肿,活活窒息而死……”

    “老师,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过不去的……从那以后,我就没办法睡觉了,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他,全都是他……他在怪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去救他……”

    ……

    关野仰着脸瞪着天花板,努力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记得很清楚,边牧当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并没太多的恨,更多的是痛苦和内疚。

    痛不欲生……

    他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边牧作为受害人会是这种反应?

    内疚,痛苦,自我折磨……

    现在他才知道,边牧不但内疚,甚至为此做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情……

    哪怕那人都已经死了,哪怕他要为莫须有的罪名坐牢,边牧也一直不愿意说出完整的真相……

    对自己隐瞒了路谦的身份,对法庭则隐瞒了路谦的暴行……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法庭,边牧都没说出完整的真相,为什么他会存心隐瞒?

    除非……

    关野的嘴唇抑不住发抖,他推断出一个最不可能的,却是唯一的结论……

    边牧……非但不恨那个男人,相反,他还想保护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

    关野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人的身份……

    他乍一听到路谦的身份,只想到那人就是个禽兽,作为哥哥居然强迫自己弟弟……

    可对于边牧来说,那人先是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哥哥,然后才是禽兽……

    边牧做了这么多,似乎……都是为了保护他哥的名声!

    所以他才没有恨,只有痛……

    关野后背上全是冷汗,他拼命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根本克制不住慌乱,他干了什么……

    路谦很重要,隐瞒的真相也很重要……

    如果边牧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只是为了保护他哥,那他现在把真相全部捅了出来……就不是在为边牧洗清冤屈,而是把边牧苦苦维持的平衡全部打破,彻底把边牧推进真正的深渊……

    江教授说得对,他当时为什么不冷静想一下?

    “老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关野不停地呢喃着,眼圈越来越红……

    他都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啊……

    边牧怎么可能受得了?

    等他醒来后,知道自己把什么都给捅出来了,他、他……

    关野突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一蹦一蹦地跳向门口,用身体疯狂地撞铁门,“来人!来人啊!我要出去!!”

    “嘭!”

    铁门被他硬生生撞开了一条缝。

    门外很快冲进来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人,揪住他的衣领,直接一拳揍了上来。

    关野闪躲不及,脸被砸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撞在货架上。

    他手脚被绑,但人还是能动的,稳住了身形后,仗着对方体型没自己高大,突然整个人撞了上去,直接把黄毛撞翻在地,两人滚在了一起……

    “靠!”黄毛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全都给我上!”

    刚跟进来的几个人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就是对着关野一顿拳打脚踢,还有的人还从旁边捡了木棍之类的,一棍棍往他身上砸……

    那些人完全没有留力,仿佛有深仇大恨,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棍都是实打实的,恨不得他去死……

    这时的关野已经没多少反抗的能力了,对方七八个人,他根本撞不过,只能尽量蜷缩起来,护住重要部位……

    但他还是在咬着牙吼着,“你们是不是要钱?我有钱,你们要多少我都给,只要你们放我走……”

    黄毛的动作终于停了一下,居高临下,盯着他冷笑,“我们不要钱。”

    关野的额头已经流血了,淌下的血糊住了眼睛,他费劲地眨了眨眼,“你们到底要什么?”

    黄毛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转身走到旁边角落里,抽出一根铁管,拖拽到他的面前。

    沉重金属的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昏暗中溅出点点火星,尖锐的声响令人心颤。

    黄毛蹲下来,用手里的铁管敲了敲关野的脸,“我们也没想要什么,只是想要你一条腿而已……”

    关野惊诧了一瞬,用力挣扎起来,“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你,你这样的人渣,不配活着!”

    黄毛脸色骤冷,高高抬起了手,挥着铁管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鲜血淋漓的惨叫声从关野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一瞬间,他疼得脑袋发黑,连呼吸也带着血腥气……

    他视线模糊地瞪着自己歪曲变形的小腿,他的腿……被硬生生打断了!血液汩汩地往外流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痉挛着。

    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腿还能不能好?而是他腿断了,要多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边牧?

    “我cao你祖宗……”关野破口大骂,爆出一堆最难听的粗口,夹杂着倒抽气的惨叫……

    黄毛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发疯,直到看他因为失血过多神志不清,说不出话了,才对旁边说了句,“去,给他随便包扎一下,别流血死了就行!”

    “好!“有人走上前包扎。

    关野完全动弹不得,浑身都是汗和血,那些人包扎得极其粗鲁,拿着纱布就往他腿上硬捆,钻心地疼……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冷,力气和意识在一点一点地丧失……

    “我……”

    关野艰难地抬起头,在被血泪模糊了一大片的视线里,固执地瞪着黄毛,“我……我不认识你,是谁、指使你做的?”

    黄毛一声不吭。

    关野很快就疼得脸色苍白,昏迷了过去。

    黄毛走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脚,跟旁边的人说,“老大还是心软,要我说,直接就废了他两条腿,让他做一辈子轮椅才好!”

    “这……老大特意吩咐的,你可别乱来啊!”

    “我知道,靠!便宜他了!别弄了,能止血就行,走吧走吧,看了就心烦……”

    “走走走……”

    一行人走了,仓库重新恢复了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躺在地上的关野缓缓睁开了眼睛,布满了血丝,却极其清醒。

    老大?

    老大是谁?那才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得先去找边牧……

    关野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再次重重倒了下去……

    他浑身是伤,头破血流,狼狈不堪,被绑在后面的手很别扭地弯曲着压在身下。

    可在昏暗中,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惹怒对方,除了要探对方的底,更重要的是,他要逃走,仓库里没有能让他割断绳子的利器,他只能在和对方的冲突中,寻找机会……

    他松开了绑在身后的拳头,鲜血淋漓的掌心露出了一串钥匙,上面还挂了一把小型瑞士军刀,那是他和黄毛滚在地上时,从那人身上顺出来的。

    “啪嗒!”锋利的刀刃弹了出来。

    他露出个艰难的笑容,“老师,我来了,你等等我……”

    136 委屈

    “老……老板!”黄毛瑟瑟缩缩地从病房门外探进头来。

    坐在床边的叶凡抬头就是一愣,“你找谁?”

    “找我的。”杨皓站了起来,皱着眉,“怎么来这了?”

    黄毛支支吾吾,“……有点事。”

    杨皓看了一眼还睡着的边牧,摆了摆手,“出去说。”

    到了楼梯间,黄毛才说,“老大,那小子……跑了!”

    杨皓一顿,不明显地抿了抿嘴,“不是叫你打断他的腿吗?”

    黄毛低着头不敢看杨皓,语气里满是屈辱,“我已经打断了他一条腿!但他趁乱偷了我的小刀,把绳子割断逃跑了…”

    杨皓闭了闭眼,没说话。

    黄毛悄悄抬头看了看他不虞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们前后门都有人守着的,但他断了条腿,我们就没看着通风口了,那里至少有五六米高呢!可没想到那小子那么疯,居然一条腿也能爬上去……”

    杨皓还是没说话,沉默地听他解释着,掏了根烟出来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呼了出来。

    黄毛深知自己老大的脾性,越是冷静沉默,就越是真生气了,他的脸色控制不住地苍白下来,“老大,我、我不该推卸责任,是我的错,我等会儿自己去领罚…”

    “不急。”杨皓眯着眼,从窗子往下看了看才出声道,“关野这么费劲逃走,就是想来找边牧,你带人在医院守着,要是抓不住他,你也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黄毛愣了,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下跑了……

    杨皓回了病房。

    叶凡见他回来,就急匆匆跑去阳台的洗手间了。

    他重新坐在床边,终于握住了边牧的手,“边牧,那混蛋……他配不上你。”

    像是为了反驳他的话,病床上的边牧突然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关野……”

    杨皓一顿,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边牧,醒了?”

    边牧还没醒,浑身都僵硬地绷紧了,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似乎在做噩梦,显得十分难受,呼吸很急促,断断续续地喊着,“关野……你去哪……”

    杨皓皱了皱眉,握紧了他的手没动,赶紧按下了呼叫按钮。

    边牧又挣扎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杨皓生怕吓到他,轻声问,“边牧,你感觉怎么样?”

    边牧还是不太清醒,发了好一会儿愣,突然说话,“老师……”

    他赶紧接话,“江教授回学校了,晚点会再过来的,你别担心。”

    边牧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没认出人来,又恍恍惚惚地没声了……

    杜医生很快赶过来,大致检查一下,又拿着刚出来的检查单,领着杨皓和叶凡到门外说话……

    边牧听不见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目光慢慢聚拢,投向光线充足的阳台,路谦站在阳台边上,远远地看着他,似乎不愿意再过来了……

    边牧突然有些委屈,眼睛酸涩难忍。

    他浑身都疼,头也疼,骨头也疼,仿佛寸寸崩裂,疼得要命,心口好像有大石头砸过,喘气都带着剧痛,可路谦就像个路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

    “哥……我难受。”边牧忍不住低低地喊了一声。

    路谦动了动,最终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恢复一贯的温柔哥哥模样,垂眸看着他,就像过去他生病时一样,静静地陪在他旁边……

    “对不起,我没办法照顾你了。”

    路谦坐在床边,无奈地抬了抬自己虚无的手掌,“不能再给你倒杯热水,不能再盯着你吃药了……”

    边牧咬着嘴唇,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路谦叹了口气,“你长大了,要是找不到爱你、照顾你的人,就自己好好爱自己,照顾自己,好吗……”

    边牧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滚烫的眼泪滚落下来,压抑地啜泣起来……

    路谦伸手摸他的额头,却无法触碰到,“别哭,小牧,是哥哥做了错事,没办法陪着你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边牧哽咽着,“我……原谅你,我没怪你了……”

    路谦顿了顿,才轻轻碰了一下边牧的脸,“那……你也原谅自己好吗?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边牧泣不成声,“哥……”

    “我在呢。”

    “我好想你,我想你回来……”

    “我知道,对不起……”

    边牧突然激动起来,“不!你不知道!你不要我了,关野也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小牧,别哭了……”

    “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了!我受够了!”边牧仓惶地想抓住他,“哥,我去找你好不好?我把命赔给你,我不想要了……”

    “小牧……”

    ……

    杨皓听到声音探头进来看,只见边牧正对着床边说话,还情绪很激动地伸手去床边抓什么东西,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可是,病床旁边根本什么都没有……

    “边牧!”杨皓赶紧冲进去扶住他。

    杜医生进来一看就皱眉,赶紧吩咐护士,“快给他吸点氧!”

    边牧的气息弱了下来,萎靡地瘫软在杨皓怀里,低垂着头,嘴里还一直低低叨念着什么……

    杨皓低头凑近了一些。

    “你等等我,我赔命给你……我赔给你,我不要了……”

    他的脸色倏然一变,看向杜医生。

    杜医生也听见了,眉心紧皱,但没有说话。

    等护士把氧气罩给边牧戴上,杨皓才转向杜医生,手都有点发抖,“医生,他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杜医生点头,“他刚刚应该是产生幻觉了,而且有抑郁倾向。”

    他指指旁边的检查单,“还有我刚刚给你看的,他的心电图检查显示心脏也有些问题,心律不齐,血容易供不上来,一旦控制不住情绪就容易发生危险,但躁郁症这种病,控制情绪本来就是个大问题。”

    杨皓眉心紧皱,“那该怎么办?”

    杜医生道,“我建议还是转去三院,那里对他这种情况有更完善和成熟的治疗方法,但江教授的考虑角度不一样,他不太同意。”

    杨皓看了看戴上氧气罩的边牧,脸色似乎好了些,人也安静下来,“我会和江教授谈谈。”

    “好。”

    ……

    边牧缓过来后,一直没再说话,精神萎靡地沉默着。

    他基本都不动弹,最多也就呆呆地往阳台看着,但这更让杨皓焦虑,因为那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杨皓没办法,干脆自说自话,把自己过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边牧没什么反应,好像直接把他给屏蔽了。

    但边牧倒是偶尔能认出叶凡,叶凡惊喜得差点哭了,赶紧缠着他说话,但也没说上几句,边牧很快又陷入发呆的状态……

    到了下午,边牧又开始不太清醒了,连叶凡也不认识了,喃喃自语,颠三倒四地一会喊老师,一会喊路谦……

    杨皓心里着急,找杜医生来看,等到的回复却是无能为力,他也无法加大药量了,因为副作用太大了,会给身体带来压力。

    杨皓只好给江教授打电话,但江教授那边似乎有事,听了之后,只说他晚点就过来处理。

    傍晚,黄毛战战兢兢地回消息了,他们在医院没有发现关野。

    杨皓这时已经顾不上关野了,边牧的状态实在太差,听着他时不时漏出来的轻生字句,杨皓吓得恨不得直接就把人弄去三院……

    没多久,江教授的电话来了,“杨皓,你们在病房吗?”

    “在,怎么了?”

    江教授似乎在跑步,喘得厉害,“边牧的养父母过去了,你和叶凡无论如何要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见小牧!”

    杨皓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边牧的养父母就是路谦的爸妈,他意识到了严重性,“好,我在这守着,您放心!”

    “我马上就到……”

    ……

    关野此刻正躲在住院楼后面的停车场里,拄着拐杖直喘气,他认定叶凡和安磊在情急之下,应该会把边牧送来了最近的二院……

    但他没想到,绑架他的那伙人居然会跟过来,他无暇去判断那伙人和边牧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老师。

    他看了看停车场的不远处,其实除了从大堂进住院部,还有一个位置隐蔽的员工专用电梯也能上去,这还是上次他去找赵清风打架无意间发现的。

    边牧现在……应该就在以前那间赵清风留给他的专属病房里。

    想到上回边牧住院的事,关野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更不敢想边牧现在的状态,一想到可能的情况……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

    又想见老师,又害怕……

    关野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他的伤腿在急诊上了石膏,还打了止痛针,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干脆就提起拐杖,单腿蹦着走。

    结果刚蹦到转角处,一下没留意撞上个人……

    “哎哟!”一个女人被他撞得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旁边的男人想拉都没拉住……

    关野吓一跳,赶紧扔了拐杖,单脚蹦着把人扶了起来。

    那是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女人有点火了,沉着脸正要开口,抬头一看关野,面部有些僵硬地闭了嘴。

    关野急着走,但这事是他理亏,还是耐下性子道歉,“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女人突然皱着眉哎哟了一声,“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啊?”关野看了下对方的脚踝,看不出什么,可能是还没那么快肿起来,他直接道,“那我赔钱给你吧,我赶时间……”

    女人立刻反对,“不行!谁知道要多少钱,万一你跑了怎办?”

    关野心急着,“那我赔多点钱行吧?你们自己去门诊看。”

    女人不依不饶,“不行!我们得跟着你!你要是着急,我们先跟你上去,等你办完事再说!”

    关野瞪眼,“你不是扭脚了吗?怎么走?”

    女人道,“慢慢走。”

    “……”关野烦透了,这对夫妇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难缠?他急着找边牧,又担心黄毛他们找过来,干脆就同意了。

    “那行,等我探完病再陪你去门诊,不过我可能要久一点,你们不嫌烦就慢慢等着。”

    夫妇俩点头,“没问题。”

    关野毛燥地挠了挠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

    那对夫妇在后面跟着,低声说着什么,但关野没心思去听了,他已经等不及要见老师了……

    137 失去你

    关野还没走到病房,就和一个站在走廊的男人对上了眼,那男人……有点脸熟,但他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大步朝他跑了过来,对方的脸上明明没有太多表情,气势却十分有攻击性,意图十分明显……

    关野心里响起了警报,攥紧拳头,伏低了身体……

    在男人一拳挥到他脸上的瞬间……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天送边牧回家的男人!

    “啪!”他倏然接住了对方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这人能出站在这里,应该和绑架他的那伙人脱不了干系……

    两人仿佛很有默契,在不大的走廊里沉默地纠打在一起,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们身形差不多,但关野一条腿用不了,还是很快就落了下风……

    “嘭!”

    一声关门的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关野愣了愣,回头看看紧闭的病房门,接着又发现跟在自己后面的那对夫妇不见了。

    “怎么……”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扔下杨皓就冲过去猛地砸门,“喂!你们干什么?开门!”

    杨皓的脸色也变了,顿了一下,突然追过去揪住关野的衣领,“你带了谁上来?!”

    “我不认识的……”关野有点不好的预感,“我在楼下不小心撞伤了人,他们非要跟我上来……”

    杨皓一顿,突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他们是路谦的父母!”

    “……”

    关野迟钝地眨了眨眼,路谦的父母……不就是边牧的养父母吗?老师明面上可是害死了他们的亲儿子!

    他、他这是把老师的仇人带上来了!

    “靠!开门,快开门!!”他疯了似的砰砰砰撞门。

    杨皓也不和他计较了,两人合力一起撞门,可加护病房的门非常结实,根本就撞不开!

    关野喘着气问杨皓,“里面还有人吗?”

    “叶凡在里面。”杨皓咬牙道,可那小子能顶什么事?边牧的状态本来就很差,再受点刺激,怕是……

    “喂!你们撞门干嘛?我这有备用钥匙啊!”

    护士听见响动跑了过来,掏出了备用钥匙。

    关野心急如焚,一把抢过来,颤抖着手戳钥匙口,可怎么都戳不进去,里面的钥匙孔居然被堵上了……

    “靠!”关野的眼睛都红了……

    ……

    病房里。

    边牧带着氧气面罩,闭着眼靠在床头,被关门的巨响惊动,他神色迷茫地盯着闯进病房的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他看得不太清楚,迟疑地喊了一声,“爸妈?”

    “啪!”恶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在边牧的脸上,连带氧气面罩都甩了出去。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边牧,你这个扫把星!”

    边牧原本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被这一记耳光彻底打醒了,他勉强稳住身形,惊慌失措地看向女人,“妈……”

    旁边惊呆的叶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挡在边牧前面,“你们……你们别过来啊!”

    愤怒的女人一把推开了叶凡,指着边牧的鼻子就骂,“我不是你妈!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逆子!你这神经病……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要污蔑他强/暴你!你要不要脸啊?我当初就不该领养你这疯子……”

    边牧呆了呆,强/暴?什么强/暴?

    “你们……说什么?”

    男人从后面挤上前,揪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人从床上扯了起来,“不承认?你还有良心吗?就算我们对你不好,但路谦怎么对你的?没有他你能有今天吗?你怎么还有脸污蔑他?!”

    “我没说过!我没说啊……”

    边牧呆滞地看着眼前疯狂的养父,喃喃摇头,“我宁愿坐牢,也没说过路谦一句坏话,我没说啊……”

    男人怒了,拿出手机怼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新闻都有了,写得这么详细,你还不承认!”

    边牧站不太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痛欲裂,他扶着墙不停地喘着粗气。

    叶凡赶紧扶住他,“师兄,你别看了,别管他们……”

    “给我!”边牧咬着牙,颤抖着手接过手机。

    他的视线十分模糊,凑得很近很近,才勉强看清一些文字:《青年画家死因曝光,强/暴养弟反害己!》、画家之死惊天反转、天才少年蒙冤受屈……

    诸如此类……

    “不、不,我没有说!”边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实在站不住了,跪倒在地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男人忍无可忍,用力推开叶凡,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路谦掏心掏肺对你,你还不放过他,还不承认…我们家欠了你什么啊!”

    女人也在一旁大哭大叫,冲上来不停地往边牧身上打,“你这扫把星啊……你知不知道,就这一天工夫,路谦的墓地……他的墓地被人贴满了各种大字报,你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叶凡被推倒在地上,紧闭的大门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离开边牧半步……他很快又爬起来挡在边牧前面,可根本拦不住两个疯狂的人,顾此失彼,边牧还是挨了不少拳脚……

    他干脆转身死死地抱住边牧,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别打了,他生病了,你们不能打他……”

    边牧被他们推推搡搡地踢打着,真实的感觉却在渐渐远离……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心口的疼痛却愈演愈烈,莫名的暴虐情绪翻涌而上,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蹦,像是要炸开了……

    他突然推开叶凡,撕心裂肺地大吼,“我没有说!”

    “他是我哥!是我哥啊!我为什么要污蔑他?哪怕要我换他的命我也愿意,我怎么会害他!我比谁都希望他清清白白……”

    女人边哭边喊,“那你给他偿命啊!你两年前就该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边牧心口一窒,陡然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他想死!

    他早就想死了,两年前他做了无数次,可都在三院被救回来了,后来他不忍心让江教授伤心,克制住了轻生的念头,再后来,他遇到了关野……

    但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他没死!要是他死了,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养父母,他们这两年也苍老了许多,头发斑白了大半……

    其实他从小就和养父母不太亲厚,他知道所谓收养,只是他们看中了自己画画的天赋……但他们毕竟收养了自己,如果不是他们,路谦当年再想留下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他隐瞒真相也是怕养父母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难受了,他宁可养父母把怨恨撒到自己身上,让他们的怒火有个发泄口,也不想他们知道脏污的真相……

    可现在,他想护着的人,想护住的东西,到头来一个也没有护住……

    那他这几年受的罪,还有什么意义?

    边牧感觉他们的面目越来越模糊,恍恍惚惚地变成了很多虚晃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不停地说着话,像是有无数个爪子在挠他的脑子……

    他努力地压制着情绪,渐渐就看不清东西了,周围的争吵声和脑子里渐渐增大的声音乱成一团,此起彼伏……

    “你这扫把星,去哪里都只会拖累别人……”

    “你怎么不去死……”

    边牧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挡不住那些尖锐嘈杂的声响,那些咒骂声就像是根植在他的脑海里,马蜂似的嗡嗡作响。

    “扫把星……你离我们远点,滚!”

    “你是要把你周围的人全都害死才开心吗?”

    “你这害人精!我们家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边牧撑不住了,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全身都湿透了,冷得发僵,浑身的血液却仿佛被点燃,不断沸腾着,时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他死死咬着嘴唇,满嘴的血腥味弥漫……

    够了!

    他突然神经质地用脑袋去撞墙,一下,又一下……

    叶凡惊慌地喊他,“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夫妇俩看见他狂躁发病时的熟悉动作,一下停了动作,互相搀扶着后退了一步。

    但边牧的情况却很快急转直下,暴虐的情绪没有下去,呼吸却骤然絮乱,心脏没有规律地乱跳着,他很快陷入急剧的眩晕中,眼前渐渐由白转黑……

    他感觉自己正往深渊滑落,整个人仿佛浸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拖着往下拽……

    叶凡就看见边牧的身体渐渐往一边歪了下去。

    “师兄!”他惊叫了一声,赶紧扶住边牧下滑的身体。

    ……

    “轰隆!”

    病房门被轰然破开,关野从外面冲了进来,“老师!!!”

    隔了一整天,他终于看见了边牧,他的老师……

    边牧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形销骨立,宽大的病号服下面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此刻正闭着眼倒在叶凡怀里,浑身伤痕累累,一边脸青紫得发肿,嘴角也破了,淌着殷红的血……

    他不顾一切地挤开那对夫妇,一下忘了自己的伤腿,直接摔得扑了过去……

    “老师!老师……”他也不管了,连滚带爬地爬了过去,接过昏迷的边牧。

    边牧浑身都是僵的,又湿又冷,裸/露的部分到处都是伤,关野吓得不敢碰他,生怕哪里碰坏了……

    “老师,你怎么了……”关野颤着声音,抚摸着他异常青紫的双唇,回头大吼,“医生……医生呢!!”

    边牧仿佛听到点声音,模模糊糊间抬起了眼皮……看见关野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关野!

    除了他自己,只有关野知道内情……

    是关野把真相说了出来,是关野毁了他苦苦守护的一切……

    是关野……

    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眼睛渐渐阖上……

    “老师!”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关野竟然从里面看到了很多情绪,失望、颓然、悔恨、绝望……

    他惊慌失措,“对不起……对不起老师……”

    可边牧没有再睁开眼了……

    跟进来的杨皓很快把那对夫妇架走了,杜医生终于挤了进来,他一看边牧的情况就是一顿,赶紧掏出听诊器按在他的心口。

    很快,杜医生的脸色变了,语气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乱,“快!把人放到床上!”

    杨皓赶紧从关野手里把边牧抱走,把人放到床上平躺着。

    关野也顾不上吃味了,狼狈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医生说,“心跳没了,护士,准备除颤仪!其它人出去!”

    关野的手一抖,猛地抬头盯着医生。

    杨皓也一瞬间没声了。

    杜医生见他们发愣,吼了一声,“快出去,别耽误急救!”

    杨皓率先反应过来,抓住关野就拖出了病房。

    关野没有反抗,由着杨皓把他扔在病房外面,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意思?

    他脑海里只剩下医生的声音:心跳没了。

    什么叫心跳没了……

    什么叫心跳没了啊……

    关野突然伸手抓住了门框,尖锐的转角几乎掐进了掌心,每一个字他都懂,可连在一块他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心跳没了?!

    几个护士很快从走廊远处跑了过来,推了各种复杂的仪器进去……

    关野眼睁睁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师,被医生粗/暴地撕开了上身的病号服,露出消瘦苍白的胸膛……

    通电的除颤仪猛地按压在上面,那具单薄的身体突然腾起,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然后,无力地下坠……

    关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失声痛哭,“老师……”

    一次又一次的电击……

    边牧的身体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在除颤仪的带动下,一次次挣扎着跃起,细白的脖颈后仰到夸张的角度,像是马上就要折断了……

    一次又一次,无力坠落……

    关野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身处一片寂静深海,浑身发软地漂浮着,只有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小小的屏幕上,是直线……

    一条笔直的线……

    138 原罪

    爱德华·蒙克曾经剖析过自己,“我的一生都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行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有时我想离开那狭窄的小径,加入晕眩的主流生活,却总是被冷酷无情地拖回到悬崖边缘,直到……我终于掉入那意料之中的无底深渊。”

    边牧曾经很喜欢这个画家,原因无它,感同身受而已。

    类似的病痛折磨,焦虑而疯狂,时时被迫面对疾病和死亡……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比深陷谷底的蒙克好一些,毕竟他还拥有爱。

    可原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爱是救赎,也是原罪。

    边牧醒了。

    不知道在黑暗徘徊了多久,终究是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关野直直地坐在床边,闭着眼,看起来憔悴颓唐,头发乱糟糟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没什么血色,彻底没有了之前年少轻狂的模样……

    或许,从他喜欢上关野开始,就已经错了。

    不!应该是从他出生,从他被抛弃在孤儿院,遇见路谦开始,一切就注定了悲剧……

    什么是原罪?

    他才是原罪……

    被光线刺激得眼角渗出了泪水,意识回归的同时,身体的各项感官慢慢恢复正常,痛觉开始汹涌而来……

    他浑身都开始剧烈疼痛,胸口像压了个大石头,喘不上气……

    他伸手捂住难受的胸口,没想到手指上还夹了个东西,一动就掉了下来,瞬时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病房。

    “滴滴滴———”

    关野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狂按床头的呼叫铃,声音打着颤,不知道是在安慰边牧,还是安慰自己,“别怕,别怕……”

    他低下头,倏然和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关野怔愣片刻,眼睛一下就红了,却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有攥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他太害怕了。

    边牧心跳骤停的那个场景……鲜血淋漓地刻进他的五脏六腑,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世界崩塌的感觉。

    他的老师……差点就没救回来,差点就没救回来啊……

    他差点就失去了老师!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的任性妄为,他的冲动独断,差点让老师丢了性命……

    边牧昏迷了两天,他就寸步不离地守了两天……

    江教授对他破口大骂,叫他滚。

    叶凡和安磊也赶他走……

    杨皓带着人把他扔出病房,但他还是爬了回来,没有人能让他离开老师一步,谁也不能……除非他死了。

    后来,就没人理他了,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守着老师,每隔十来分钟,就忍不住就用手去探边牧的呼吸……

    医生看不下去了,让他看着旁边的心电监测器就行了,可他还是不放心,他信不过别人也信不过仪器,只有自己确认了,老师才是切切实实地还留在自己身边……

    ……

    关野忍了忍眼泪,伸手握住那微凉的手,出声便已哽咽,“老师……”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边牧的手微微一动,慢慢从他的掌心抽了出去……

    关野看着目光清明的边牧,突然意识到什么,牙关颤抖着,喘息声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不要……”

    他下意识地想抓住边牧的手,可惜微弱的温度已经尽数抽离……

    医生和护士很快涌进来了,护士将监测脉搏的夹子夹了回去,开始给边牧测量体温,听诊……

    边牧并没有清醒太长时间,医生还没来得及问诊,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江教授他们和医生一起出去了,病房只剩下关野和杨皓。

    “他不想看到你。”杨皓也守在床边,对边牧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关野僵硬地靠墙站着,仿佛是一座沉冷的雕塑,却被脖颈间曝起的青筋出卖,他并不冷静,而是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的喉咙被苦涩堵着,艰难地破开一条通道,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和你无关!”

    杨皓毫不客气地直戳他的伤口,“有关,你毁了他的一切,不可能和他继续走下去了,我会追他。”

    “……”关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恐惧和怒火一下灼烧进心底,他转身揪着杨皓的衣领,“他是我男朋友!!你别动他!”

    “很快就不是了。”杨皓没有动,甚至挥手让冲进来的黄毛出去,“关野,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不合适,你勉强和他在一起是害了他……”

    “你闭嘴!”关野目呲欲裂地扬起了拳头,就像一头凶残的饿狼,恶狠狠地咬着牙,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

    杨皓还是一动不动,鄙夷地看着他青筋绷紧的拳头,“边牧受不起你的年轻冲动,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他已经为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命都差点没了!你还不肯放过他吗?还有脸在这打架……”

    关野愣了愣,对方的话甚至没放太多情绪在里面,却每个字都朝他心尖扎着最狠的刀子。

    他现在的作为,正完美地诠释着自己有多么冲动幼稚,居然在病重的男朋友病床前动手……

    他在颤抖中蓦然松手,跌坐在椅子上,瞬间像一头被打断脊背的斗兽,失去了所有攻击力……

    半晌,他才抹了抹自己的脸,拿起旁边的热水壶倒了盆温水,把毛巾浸泡在温水里。

    杨皓看着他,没说话。

    关野把手里的毛巾一点一点扭干,“起码……我现在还是他的男朋友,我要给他擦身,你出去!”

    杨皓默了默,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关野俯下身,细细地擦拭着,一点点擦拭对方苍白的脸颊,尖削的下巴,消瘦的锁骨……

    老师是他的男朋友,永远都是,谁也别想抢走……

    他的手突然一顿,停在边牧柔弱细长的脖颈上。

    那里……他曾不小心弄出了青紫的痕迹,还曾经笨拙地拿着遮瑕膏,被老师威胁着,一点一点遮去欢爱的记号……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很好呀……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老师……”

    关野强撑着的情绪突然就崩了,他趴在床边,把脸埋进边牧的手心,压抑的低吼从喉腔中溢出,“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知错了,老师,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真的知错了,你别、别不要我了,好不好?别不要我了啊……”

    可惜,没人再怜惜他的悔恨了。

    杨皓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

    边牧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全是幻象。

    他看见了很多孤儿院的孩子,还看到了少年的路谦,伸手过来,想拉他回家……

    可他再也不肯跟路谦走了,“你知道把我带走会发生什么吗?”

    他听见自己怪异的笑声,“你会为我而死,你会家破人亡,你的父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是个扫把星!你不该带我回去,应该离我远远的……”

    少年路谦却没有听,还是执意要拉他的手。

    “别碰我!”他忍不住咆哮,恶狠狠地推开了路谦的手。

    只要他把一切终止在刚开始的时候,后面所有的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他摸到旁边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用力往自己手腕上割,殷红的液体很快流了出来……

    路谦惊恐地冲过来,要抢他手里的碎片……

    他自然不肯给,赶紧把碎片藏在自己怀里,轻轻地笑了,“哥,你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啊!我不要再认识你了,这世界那么好……只要没有我,一切都会好好的……”

    “不好!不好!没有你,这个世界什么也不是……”

    面前的人突然崩溃大哭,“我不是路谦!你看看我,我是关野……老师!你醒醒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愣了愣,皱起了眉头,关野是谁?

    面前的人陡然高大了许多,顶着一张挺帅的脸,可是邋遢得一塌糊涂,胡子拉扎的,就像街边的流浪汉……

    他不认识。

    不过也没关系,除了路谦,其它人都不重要……

    他抬头寻找着,“哥?你去哪了?哥……”

    这时,他才看到自己面前还有很多陌生人,慢慢地朝他聚拢过来,有穿白大褂的,穿黑衣服的,还有穿浅衣服的,可他一个都不认识。

    那个邋遢的男人还想再过来,被后面的人扯住了。

    “别过去!他出现幻觉了,认不出你的!会伤人……”

    “你再等等,镇定剂马上就来了……镇定剂呢?快呀……”

    “你们从两旁边绕过去,别惊了他……”

    “别太近,慢点……”

    那些人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和他耳中尖锐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好吵!

    他浑身难受,扎手腕的刺激不够,一点都不疼,他根本亢奋不起来,很快就会陷入沉睡。

    可他不想睡,他还要找哥哥……

    他开始认真地寻找更能刺激自己的地方。

    手臂,大腿,腹部,一下又一下扎上去……

    为什么没有感觉?他还是感觉不到痛,倒是弄了满手满身都是黏糊糊的红……

    “啊啊啊……”

    他难受地低吼着,开始杂乱无章地往自己身上扎……

    不疼!为什么不会疼?

    他拿着碎片对准自己的脖颈狠狠扎下去,温热的液体瞬间喷了出来……

    “老师——”

    在嘈杂的耳鸣声中,他听到了一声肝胆俱裂的怒吼,下一刻他就被人猛地扑倒了。

    “放开,放开我……”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完全挣不开,那人搂着他死都不肯放手,还用手紧紧捂着他的脖子。

    他火了,一下一下往那个男人身上扎,拼命地扎……

    “放开我……”

    殷红的鲜血很快从那人的浅色衣服里渗透出来,一朵朵红色的花,慢慢绽放,越开越大……

    他直勾勾地盯着,突然惊愕地捂住了心口。

    感觉到痛了!从心脏扩散,蔓延至四肢百骸,入骨入髓,痛得无法呼吸……

    可疼痛的按钮居然不是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来自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好奇怪……

    他艰难地伸手去摸那人的脸,结果弄了对方一脸黏糊糊的血,混着那人的泪,成了大花脸……好丑!

    那人居然还笑了,“老师,你要死,我陪你……”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不要你……”

    那人的脸色骤变,表情僵住,像是天塌了一样,眼睛很快又涌了更多的泪来,混着血,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

    他感觉很痒,想用手擦掉,身体却无端地颤抖起来,视线也逐渐模糊……

    意识的最后,他听见那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139 始作俑者

    关野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触目惊心的夜晚。

    整个病房都是血,泼天的殷红就像红颜料一样,肆意铺溅在雪白的底色上,如果忽略那呛人的血腥味,甚至可以称作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现代艺术作品……

    他只是转身倒一下水,边牧就毫无预兆地发了疯,打碎了保暖壶,用碎片对准了自己……

    他的那个温柔的老师,再也认不出任何人,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扎,甚至在血淋淋的伤口组织里去翻找血管,企图弄出更多的血。

    血似乎能让他兴奋,却得不到最终的满足,狂躁无处发泄,只能嘶吼着毁了自己……

    在他把碎片扎进脖颈的时候,关野终于挣脱了众人的拉扯,抱住了那个面目全非的血人……

    令人汗毛竖起的凄厉惨叫中,他终于体会到了比身体伤害更痛的痛苦,比死更难受的悔恨……

    他用力吻老师的脸、眼睛,吻他的额头……哪怕怀里的人不停地往他身上扎洞……

    他笑着告诉老师,他可以陪着他一起死。

    可老师不愿意,哪怕发疯了,也不愿意再要他了……

    他后悔了,真的真的后悔了,可是,再也找不回他的老师了……

    打了镇定剂,边牧被送去急救,医生说他伤得很重,手腕的伤深可见骨,脖颈的伤离大动脉只有几毫米距离。

    关野就坐在急救室门口等着,任谁劝都不肯离开,直到后来,急救室的灯越来越朦胧,他失去了意识……

    ……

    边牧的情况稳定了之后,杜医生第一时间把大家都叫到了一起,很严肃地再次提出了转到三院的事。

    在场的人都知道边牧对三院的抗拒,尤其是江教授,一直拒绝把人再送回去。

    可这次,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边牧的情况太严重了,随时会危及性命,谁也无法再承受一次意外。

    江教授最后还是签了转院手续……

    ……

    关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找到医生,才知道边牧已经被送去三院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拄着拐杖就跑。

    花了一上午时间,他才辗转赶到了三院,却被守在外面的江教授拦住了。

    “不用去了,三院是封闭式医院,家属进不去的,不能陪护。”

    关野急了,“老师会害怕的,以前孙宇航那些人……他真的害怕啊,江叔,你让我进去陪着他!”

    江教授还没说话,一旁的医生接话,“病人在得到有效控制之前,是禁止陪护和探视的。”

    “有效控制?”关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先去看看他总行吧?”

    旁边几个高大健壮的保安默默地走上前,堵在他前面。

    “……”关野紧张地抓住江教授的衣服,“江叔,真的不能留老师一个人在里面啊!”

    江教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从边牧出事后,他对关野已经没耐心了。

    关野急得面红脖子粗,“江叔,求你了,你有办法的对不对,老师真的会怕呀,你让我进去……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正在僵持之际,一个男人从住院部里面走出来了,是赵清风。

    关野一愣,“江叔!他为什么能进去?”

    江教授看了他一眼,“两年前发生那事后,赵清风入股了三院,他当然能进去。你要是真想进去,只有他能帮你。”

    关野,“……”

    赵清风刚好走近了,听到江教授的话,顿时有些错愕地看了过来。

    江教授面无表情。

    关野很纠结,赵清风伤害过边牧,他更是找对方打过一架,怎么好去求人……

    可现在,为了见老师……

    他咬了咬牙,走上前,低声下气,“赵……赵哥,你能让我进去陪老师吗?”

    赵清风把惊奇的目光从江教授脸上挪开,看了关野一眼,“你这是在求我啊?”

    关野没说话,直接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眼睛狠狠一闭,“是,我求你……”

    赵清风冷笑一声,慢悠悠地点了根烟,“求人可不是这样求的。”

    关野一愣,看了眼江教授,但江教授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明白了,把拐杖扔在旁边地上,单腿跪下,弯曲着脊梁,整个人仿佛绷紧成了一张弓,“赵哥,我求你,让我进去陪着老师……”

    赵清风没想到他这么能拉下脸,一时间没说话。

    关野顿了顿,又说,“你有什么气就冲我出,打我一顿也行…但老师真的需要人陪……”

    赵清风悻悻地摸了摸下巴,“行了,我可受不起,滚进去吧!”

    关野低着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遮掩住氤氲的红痕,说了句谢谢,就捡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进去了……

    等关野消失在住院楼里,赵清风才看向江教授,“教授,您可真不心疼您的学生啊!”

    江教授没说话。

    赵清风点了根烟,缓缓呼出来,“小牧现在没有自我意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要陪护,你让关野亲眼看着小牧被采取强制措施,也不怕他被逼疯吗?教授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

    江教授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伤害小牧的人,该付出代价。”

    赵清风倒是同意,“这是当然,关野确实该收拾一下……”

    江教授突然看了他一眼。

    赵清风夹着烟的手一顿,“怎么?我可没对小牧怎么样啊!”

    江教授冷笑,“听说你一直在外省跟公司项目,其实是在找程峰吧?”

    赵清风的面色一僵,没吭声。

    “你找不到程峰,就特地回来,大张旗鼓地把小牧安排进三院,是不是想利用小牧把程峰引出来?”

    “……”赵清风的手一抖,半根烟掉落在地上,整个人瞬间站直了,“教授……”

    江教授冷道,“你知道我底线,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但你别动小牧。”

    赵清风赶紧道,“这个我可以保证,我就是太着急了,想找程峰……”

    江教授不想和他说太多,摆摆手走了。

    ……

    关野是第二次来三院,第一次是为了咨询边牧的手,他当时只去了门诊,而这次到住院部,他才发现三院和普通医院很不一样,里面每个出入口都需要刷卡,处处都是铁门和铁网,仿佛是一个监狱……

    护士直接把他领到了十一楼,又穿过三重大门,才进到这个传闻中戒备最森严的重症病区病。

    狭长的走廊笼罩在冷白的灯光中,阴森森的毫无人气,呼呼的中央空调由内而外散逸着冷气。

    关野浑身一个哆嗦。

    这里的走廊两边没有普通医院的宣传栏,只挂着各种各样的警示表格,“防自弃”“防暴力”……

    下面贴着各个床号对应的高、中、低防范等级……

    关野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他在哪?”

    护士指指走廊的尽头,“在最里面的一号病房。”

    关野扫了一眼那些表格,一号病房全都排在第一位。

    “边先生属于高度危险等级的,所以……”年轻的护士看了他一眼,耐心地向他解释接下来会看到的情况,“我们一般都会适当约束病人,但你放心,我们都是严格按照治疗规范的。”

    关野顿了一下,突然有点不太敢往前面走了,什么叫适当约束?

    森冷的走廊纵伸至远处,就像一个贪婪吞噬的怪兽,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即将踏入……那个他不曾接触过的,老师的世界!

    “就是这里。”护士停了下来。

    关野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透过铁栅后的玻璃窗,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师。

    边牧正平躺在床上……

    不!

    是被束缚衣绑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勒得很紧,扭曲着,甚至能清楚看见凸起的骨骼……

    关野倏然攥紧了铁栅,“为什么绑着他?!”

    护士解释,“我刚说了,病人有暴力倾向,必须适当约束,这是符合治疗规范的……”

    关野怒了,“可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疯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快开门,我要进去!”

    护士赶紧摇头,“不行……”

    她话音未落,里面的人突然就发疯了,身体扭曲着拼命地挣扎,发出尖锐的叫喊声,“啊——啊啊啊啊——”

    关野吓了一跳,“他怎么了?怎么了?”

    护士很镇定,“发病了,没事,这病房是有24小时监控的,医生马上就会来。”

    关野顾不上再问,紧紧地盯着里面不断挣扎的边牧。

    比起昨天在二院,边牧现在状态明显更差了,连话都说不了,只能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叫喊声,眼神也没有了情绪,是完全空洞的疯狂……

    关野的脸都白了,喃喃道,“怎么……昨天他不是这样的啊!”

    护士道,“这种病一旦爆发,病情恶化是很快的,所以我们才要把他时刻束缚住……”

    “滴滴滴滴…”

    里面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关野听到那声音吓得手脚都发软了,猛地抓紧了铁栏,“他心脏不好,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到?”

    “快让开……”这时医生正好带着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匆匆跑了过来,直接刷卡进了病房。

    关野赶紧跟了进去,但他生怕影响医生救治,就只站在门口。

    谁知跟在医生后面的几个健壮男人,一进病房就跳上床,解开了边牧的束缚衣,直接用膝盖狠狠按压住他的四肢……

    边牧被压得无法动弹,还是不停挣扎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苍白的皮肤在挣扎间青筋凸起,狰狞得可怕,病号服下面渐渐渗出了斑斑血迹……

    关野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扔了拐杖跳上去拉人,“你们干什么?放开他!他是病人……”

    护士急了,“他们是护工,你别打扰正规程序……”

    关野扯住一个护工,“正规个屁!有这么对病人的吗?你放开他!”

    这拉扯的工夫,边牧得了一边的自由,陡然掀翻了剩下的几名护工,把关野也推得一个踉跄,旁边桌上的药水针筒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医生也冲上来按人,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走开!你再影响我们工作,不管是谁放你进来,都请马上离开!”

    关野勉强稳住身形,震惊地看了一眼被几个男人重新摁住的边牧,他的力气很大,根本不像是平时能使出的力气,就像野兽一样爆发出最原始的蛮力,毫无仪态,极尽疯狂……

    那个温柔淡雅的老师,已经看不见一点点痕迹了。

    关野被护士“客气”地请了出去,在门外,他浑浑噩噩地全程目睹了所谓的“治疗”。

    边牧被摁住打了镇定剂,又吊了两瓶点滴,药物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安眠效果也上来了,他的眸子渐渐涣散,闭上……心率也慢慢恢复了稳定。

    医务人员都很专业,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冷漠。

    仿佛他们面对的是屠宰场的牲口,不需要知道对方的感受,也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意愿,就像流水线操作一样,只要保证病人活着,那就可以了。

    病人没有尊严,也不需要尊严。

    那么注重隐私的老师,在人群中被剥了个精光,赤/身/裸/体地被好几个男人围着,摁住手脚,用最快的速度换纱布,重新包扎,然后再用束缚衣牢牢绑起来……

    关野攥得掌心都是血,哭得眼睛都快看不清东西了,他想上去挡住老师的身体,想把那些人全部轰走……

    可他不能,他这个始作俑者,只能看着,听着,守着他罪有应得的煎熬……

    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低耸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人都走光了。

    关野转头看向病床。

    边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沉睡着,仿佛刚才的疯狂与他毫无关系。

    关野抹了把脸,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病房,走到病床边,垂下头杵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在白色的束缚衣上洇开一个又一个浅青色的斑痕……

    140 电休克治疗

    电休克治疗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关野知道边牧多么害怕…但他也清楚,除了这个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边牧别无选择,他也一样。

    一大早就来了五六个医生和护士,各种仪器被推了进来,心脏检测仪,吸氧机,还有些不明用途的电子仪器……围着床边绕了大半圈。

    “这是知情同意书。”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往常是江教授签的,但他说你可以签。”

    关野停了一下,才接过来。

    ——头痛、记忆障碍,失忆,精神萎靡,迟钝,也可能会导致严重、罕见的并发症,如心、肺、脑功能障碍,甚至死亡……

    看着满满一页纸的风险说明,他的手有些发抖。

    医生看出了他的恐慌,“以边先生现在的状况,连药物都起不了太大作用,这是必须的治疗……”

    “我签……”关野垂下眼帘,抖着手签了名。

    各种治疗前的准备都安排好了,医生护士就位,可谁都没想到,边牧居然在准备电疗的前夕,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挣扎起来,“我不做……不做电疗,我不做……”

    入院以来,关野就没听过边牧这么清晰地说话,赶紧握住他的手,“老师!老师……别怕,我在这!”

    “……关野?”边牧半醒不醒的,像是分辨出了声音。

    关野的心狠狠一抽,眼睛顿时红了,“是我,是我!老师……”

    边牧愣了愣,突然用力反抓住关野的手,“关野,救救我,我不做电疗……要我怎样都行!我会好好吃药,我不打人了,别让我电疗……”

    关野心都快碎了,哽咽出声,“老师……”

    医生面无表情地拿出装着麻醉气体的氧气面罩。

    “不!别麻醉!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关野挡在医生前面,差点就给他跪下了,“就一会儿!很快……”

    医生这段时间也和他熟了些,犹豫了一下。

    关野急忙转过头,摸了摸边牧的额头,“老师,你别怕,我陪你,我一直陪着你,很快就好了,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不要……”边牧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电疗……”

    关野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老师对不起,你要做治疗才能好……”

    “不!”边牧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为什么不帮我!你滚,滚啊……”

    关野整个人都僵住了。

    “滚……滚……”边牧咬字突然含糊起来,像是又不太清醒了。

    医生没有再犹豫,拿了氧气罩,罩在他的脸上,麻醉气体渐渐发挥作用,他渐渐安静下来……

    “你还是出去吧。”医生突然抬头看着关野。

    关野缓过神,揉了揉眼睛,“不,我就在这。”

    医生摇头,“这种治疗不太好看,怕你受不了……”

    关野失神了一下,隔了几秒才缓缓摇头,“我说了陪着他的,我不走。”

    医生也就不勉强了。

    仪器就位,当电极贴到边牧头上的时候,差不多陷入昏迷状态的边牧突然又开始撕心裂肺的挣扎,“不要……放开我……”

    关野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他握住边牧的手,不断地在他耳边说,“老师,我陪着你,你再坚持一下……”

    可陪伴有什么用?他既不能代替边牧承受痛苦,也不能让边牧好起来……

    通电的一瞬间,边牧在病床上突然疯狂地抽搐颤抖起来,皮肉下青色的血管曝起,单薄的身体绷成了令人惊骇的弧线……直到,在心肺监护仪的嗡鸣声中失去意识……

    关野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瘫软在地上压抑痛哭……

    ……

    结束治疗时,关野也安静下来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可以了,病人要过段时间才能醒,醒了就按下呼叫铃。”

    关野一直盯着沉睡的边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周围的仪器也很快撤走,病房恢复了原样。

    边牧身上的束缚衣已经被松开,病号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氤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关野去打了一盆热水,慢慢地给他擦身体。

    他擦得很慢,一点点擦拭过边牧的眉目,脖颈,还有身上被勒红的地方,当碰到浅红嫩肉的疤痕时,就立马放轻了动作,轻柔地在上面拂过,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珍贵瓷器……

    平静下来的边牧与过去无异,面容冷清,仿佛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

    关野突然笑了笑,“老师,辛苦了,你熬过了第一次治疗,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陪着你……”

    “对不起……”

    ……

    晚上,边牧醒了。

    虽然是醒了,但人却很奇怪,没有发疯,也没有清醒,目光呆滞,像是一个木偶人。

    但隔了一会儿,他就剧烈呕吐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心率也不稳定。

    关野赶紧叫医生过来,可医生只说是正常的反应。

    关野没再说什么了,在三院的医生眼里,没有性命之忧,全都是正常的……他把周围的脏污清理干净,又给边牧换了干净的病号服,这才坐下来,看着边牧发呆。

    “老师,你之前叫我滚……是真心的吗?你不想要我了吗……”

    他突然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停了十几秒,才继续说,“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谅,但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这辈子我就赖着你了!”

    “你把我当成……护工也好,一条看门狗也好,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但做条看门狗还是勉强能行吧,你别不要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关野絮絮叨叨又说了几句,抬头的时候,发现边牧已经合上了眼睛。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拿了薄毯子过来,搭在边牧身上,“睡吧。”

    ……

    高频率的电休克治疗后,边牧情绪失控的次数明显变少了,醒着的时间也多了,但人还是一直没有清醒,对外界也毫无反应……

    但能从丧失理智的癫狂自残中解脱出来,总算是有效果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医生终于把边牧的束缚衣换成了只绑住四肢的束缚带。

    关野松了口气,这样至少身上能舒服点了。

    这天,医生给边牧检查完,却意外地没走,反而盯着关野,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现在每天睡多久?”

    “你还记得一个小时前做过什么吗?”

    关野不懂医生是什么意思,是怕他照顾不好边牧吗?

    可边牧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几点需要擦身按摩,几点要喂药打针,周几需要电疗,治疗前需要签几份同意书……他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清清楚楚!

    只要有手机在,他就忘不了……

    “关野?”医生又喊了一句。

    “嗯……”关野不想说话,不是关于边牧的话题,他一个字都懒得多说,转身坐在病床边,看着边牧愣神……

    医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段时间,他看着这年轻人从刚开始的崩溃冲动,到后来的麻木不仁,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几乎不怎么睡觉,话也越来越少,除了关于边牧的话题,几乎都不和外人说话了,当然,对边牧单方面的絮絮叨叨不算。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

    好不容易等医生走了,关野关上房门,熟练地帮边牧擦身。

    边牧还是和往常一样,神色呆滞,不回应也不抗拒,任他折腾。

    “老师,要开学了。”

    关野给他擦完身,利落地换上干爽的病号服,又就着水在旁边刮起了自己乱糟糟的胡子,“江教授叫我明天去学校一趟。”

    他偏头看了看边牧,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锋利的刀片停在脖颈上顿了顿,很快又松了劲儿,继续刮胡子,“老师,你别怕,我就去半天,很快回来的,明天没有安排电疗,刚护士来说加了……”

    他盯着虚空,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摸出手机看了看才道,“对,加了两瓶营养针,你太瘦了……我会叫护士调得很慢,不会难受的,你放心……睡一觉就又可以看见我了。”

    他刮完胡子,收拾东西时看见旁边的快餐盒,也觉不出自己是饿还是不饿,但好像挺久没吃饭了,吃点吧。

    打开饭盒,一股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似乎是……馊味。

    关野盯着面前明显不新鲜的快餐皱起了眉,医院饭堂的送餐也这么不靠谱吗?

    不对…他隐约想起来,好像上回给边牧擦身时,饭盒就已经在这里了,所以到底放了多久……

    但最后他还是没想起来,算了。

    “叮叮叮…”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关野看看手机上明晃晃的“关纵”,缓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接了。

    关纵打给他很多次电话,但他从来没接,也根本没精力处理这些破事,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想是时候接了。

    “喂?”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被惊着了。

    关野不太想说话了,“不说我挂了。”

    “诶!别挂!”关纵急了,“我说,你别挂电话……”

    “说。”关野伸手握住边牧的手,冰凉干燥,空调房太干了,刚刚擦拭的水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着明天出去是不是该买些润肤霜回来。

    “你……边牧怎么样了?”关纵斟酌了半晌,憋出来一句。

    “还行,稳定了不少。”说起边牧,关野的语气柔和了些。

    关纵又是一阵沉默,其实他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上回那件事,他以为关野当众出柜已经是最糟的结果,谁知后头还有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

    边牧的事公之于世,旧病复发,江教授停职,关野更是没和他商量就直接停学失踪……

    出柜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从刚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后面的无可奈何,忧心忡忡。

    关野的性子他太了解了,憋不住事,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爆,可他在学校惹了那么大的祸,却没有再到自己面前踩上几脚,这就不对劲了,根本不符合关野的个性,一定是出事了……

    他不停地打电话,没人接,跟去三院找人,又被堵在外面。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他甚至厚着脸皮求过江教授,让他进三院找关野,但多年的好友根本不愿意理他,像是因为痛恨关野,进而迁怒他这个老子……

    关纵问,“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关野按摩着边牧的指关节,刚想说话,就听见手机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关野顿了一下,没说话。

    “咳,那个……我现在在外面……”关纵难得有些结巴,十分懊恼,明明关了门怎么会……

    “男的女的?”关野突然问。

    关纵一顿,终于还是放弃了掩饰,“……男的。”

    关野静止了片刻,平平淡淡道,“男的好,恭喜。”

    “……”

    关纵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个反应,直接哑了。

    关野突然笑了一下,语气很平静,“以后别找我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也过你的生活吧,我们……各自安好。”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真正宣告了父子关系的终结。

    不带那些仇深似海的情绪,平平静静地,断了父子关系。

    他低头吻了吻边牧的手,“老师,我这么处理……可以吗?”

    仇恨永远不变,恨的方式却有很多种,他突然觉得过去自己处心积虑的各种报复,显得如此愚蠢可笑……

    不死不休,又能如何?

    多少报复也无法挽回已逝的人,却会伤害更多活着的人。

    他现在甚至想不起来,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要报复关纵,甚至拖垮了身边的一切,毁了他的老师……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的,就像现在……他可以选择中止,各过各的生活,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老师,我把你的话听进去了,你说过我可以恨,可以不原谅,但也可以到此为止……我听进去了。”

    他把边牧的掌心紧贴着自己的脸,放在上面缓缓摩挲着,就像对方在安抚自己,“但是老师,从现在开始,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