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二十三天
世界在不断崩塌,咒灵化为铺天盖地的黑雾将两人紧紧包裹。
在这昏聩的天幕下,五条悟是唯一的支点。
户川彻想起了自己那乏善可陈的过往,他看着五条悟的眼睛,忽然有种倾诉欲,就好像独自一人在苍茫的大海上漂泊了许久,因为遇见了同伴就想将手中的船桨分一只出去。
但是仔细想想他的过往又实在无趣,像是光亮的天幕下一道赤裸裸的阴影,若以商业的角度来看,即便是改编成电影也是最不卖座的一类,这么想来似乎又没有说出去的必要,这样糟糕的故事,除了带给人精神上的负担外,不会有任何附加的感官享受。
于是户川彻最终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五条悟半晌,眼底空茫茫的像是深陷于一种迷茫的困顿,最后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五条悟肩头,略长的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眉眼。
“悟,我累了。”
“解决它,让我清醒过来。”
“好哦。”五条悟轻轻回应,一手捂住了户川彻的耳朵,一手比出手势,咒力在指尖凝结,“听到砰的一声,彻你就可以清醒啦。”
五条悟看着天幕的神色极为冷淡,无声开口——
[苍]
霎时,磅礴的咒力如浪潮一般将整个世界覆盖,伴随着咒灵尖利的叫声,扭曲的黑变为了一种近乎无暇的白。
户川彻感觉捂住自己耳朵的手轻轻放开,他半睁开眼睛,听到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彻。”
“醒来了。”
**
户川彻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五条悟在山庄的房间里,眼前是木质的房梁,晨光熹微,可以看见细小的灰尘子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中飞舞。
窗外隐约传来了鸟鸣与风声,冬天没有什么绿意盎然的植物,但有腊梅幽微的香气若有似无的传来。
户川彻直起身,看着自己浴衣的袖子,又去摸颈后的伤疤,当指尖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卸下了什么无形的重担,整个人骤然轻松下来。
身侧传来五条悟苏醒的动静,户川彻这才想起来,他在给森鸥外打完电话后,为了之后互相有个照应,便回到了五条悟的房间,之后就没了意识,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睡的。
两人身上都没盖被子,户川彻想问五条悟冷不冷,结果刚开口说出一个“悟”字,一只手就轻轻托起了他的脸。
五条悟凑过来,猫眼半阖着,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他盯着户川彻看了片刻,然后伸出指尖,轻轻蹭了蹭户川彻有些湿意的眼角。
“啊,真的哭……”
五条悟话没说完,因为户川彻抿着唇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眼角被他蹭的发红,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措。
五条悟一怔,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讪讪的松开手。
户川彻率先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
他仰头喝水,眼睛轻轻瞥向五条悟。
五条悟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但是五条悟长大了,这不只是身量的变化,就连气质也一并产生着变化,就像原本行踪不定的雾凝成点点滴滴的雨坠落,稚嫩的猎豹已经处于开始磨炼自己爪牙的阶段。
当然似乎手也很大。
户川彻刚刚才发现五条悟的手能完整的笼罩住他整张侧脸。
他现在也不想问五条悟冷不冷的问题了。
咒术师的体质似乎出乎意料的好。
那只手带着有些灼人的热意,小拇指轻轻蹭过他的耳垂,留下一连串火星似的热意,到现在都没完全消散。
——总之已经是不能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去对待的年纪了。
户川彻放下茶杯,半靠在桌沿,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啊……”五条悟神情一顿,“我在梦里大概换了十几个剧本。”
“十几个?”户川彻有些惊诧的挑眉。
五条悟挠挠脸颊,眼神挪开不去看户川彻,剧本的数目取决于他平时打的视觉小说的数量,但是说实话在昨晚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思维能跳跃到这种程度。
“总之当时你正在和老橘子打架。”
“我?”户川彻一愣,“为什么?你的梦里还有咒术上层的戏份吗?”
“唔……”五条悟应得含糊,他抬头看了户川彻一眼,觉得逗对方开心也没什么,就说道:“因为你是骑士,杰是保护王国的法师,老橘子是进宫王国的魔鬼。”
户川彻:“那你呢?”
五条悟:“我是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
户川彻肉眼可见的一愣,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五条悟认真脸继续:“总之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成功打败了邪恶的魔鬼,就在……”
就在骑士和公主要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的时候——这句话被五条悟含糊了过去。
“……我感受到在某个方向传来了咒灵的气息,就在那一刻,我和你的梦境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我隐约看到你被咒灵包围,就想要赶过去。”
“估计是我的梦境一定程度上由我操控,在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我打开,就到你的世界了。”
户川彻沉思:“这么说来……这个咒灵一定程度上能将不同人的梦境联通——杰估计会很喜欢。”
户川彻抬眸:“那么现在呢?你觉得那个咒灵还存在吗?”
五条悟托腮,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若说之前我感觉咒灵好像离我有一段距离,那么现在——”
五条悟笑容微敛,刚欲开口,夏油杰突然一把拉开房门,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串的人。
“悟,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现在四面八方都是咒灵?!”
五条悟摊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现在我感觉我们正在咒灵的肚子里面。”
咚咚咚。
房门突然敲了三下。
众人转头,一个娇小的女孩从门口走了出来。
她背着挎包,脸上的笑容完美的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般,此刻正灿烂的对着他们笑。
“你们就是妈妈说的客人吗?”
“我是里奈,一起来玩吧。”
就在此时,松生晴子从走廊上急匆匆的跑过来,木屐踏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音,她一把将里奈揽到怀中,对着五条悟他们歉意的笑:“抱歉,里奈有些调皮。对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端过来吧。”
“不要不要,”里奈突然扯扯夏油杰的袖子,“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松生晴子看上去有些为难,夏油杰反倒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蹲下揉了揉里奈的头发,“好啊,一起吃。”
松生晴子带着里奈走了,夏油杰一行人落在后面,互相交流着自己昨晚所做的梦境,虽然美梦是很好,但是到了这种地步,即便神经大条如灰原雄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七海建人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界面,但是——
嗯?
打不开。
七海建人皱眉,但索性他记忆力不错,就选择口述。
“我之前查这座温泉山庄时,查到了一篇社会新闻,本来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已经不得不提了。”
七海建人收回手机,“这家温泉山庄老板娘的丈夫在三年前病逝了,之后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努力经营者这座山庄,但是在两年前,山庄的后山上发生了一桩惨案——”
“有三个十二岁的女生相约一起去山上探险,结果摔下山崖,一死两伤,老板娘的女儿就在其中。”
“也就是自那之后,后山被封锁了,之前虽然也经常出现爬山失足的情况,但是因为没有出人命,反倒引起了不少人的探险欲望,而且还传出了类似怪谈的传闻,比如那座山上有拦路的妖怪,妖怪会在半山腰上向路人问问题,答错了就会将路人推下山崖。”
户川彻缓缓眨眼,“这不就是斯芬克斯吗?”
七海建人,“是的,所以极大可能就是人编的,但是依然会吸引不少人前去试胆。”
“所以……呃……”灰原雄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一股寒意沿着脊髓涌上来,“里奈是死了吗?”
七海建人摇头,“不知道,新闻上用的都是化名,只说了三人一死两伤,但没有说具体死亡的是哪一位——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只是一个新闻而已,如果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就掀开一位母亲已经愈合的伤疤的话,那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而且,”七海建人顿了顿,一下子就变得面无表情,有一种要承认蛇会飞的憋屈感,“我相信五条前辈的判断,这座山庄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们都是咒术师,一开始也没发现这里有咒灵。”
他顿了顿,又看向五条悟,“但是现在发现了。”
五条悟摸摸下巴,愉快提议,“要不直接把这儿打穿怎么样?既然感觉在咒灵肚子里,那就把所有看得见的全部打个稀巴烂就好。”
夏油杰嘴角一抽:“悟,你心疼一下夜蛾老师的头发?”
五条悟:“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大叔的头发?”
正说着,一行人已经到了吃饭的地方。
五条悟转头,发现户川彻落在了最后,看着手机一脸严肃。
“怎么了?”他凑近问道。
户川彻把手机界面转向他。
五条悟瞳孔一缩,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发短信的界面,“我也……”
他猛地抬头,“这么说,我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清醒过?”
与此同时,夏油杰和硝子他们已经入座。
松生晴子端上了最后一盘菜,里奈开朗又乐观,蹦蹦跳跳的像是一只兔子,又像是蝴蝶般在花丛里飞来飞去,最后被松生晴子亲昵的抱住。
夏油杰托腮看着母女俩的互动,忽然开口:“松生夫人和里奈的感情真不错,不过你平日里全心全意的经营山庄,应该会很累吧,我们身为客人也一直受到您无微不至的照料,这种作息有时间陪里奈玩吗?”
松生晴子有些无奈的笑,“是啊,明明是母亲反倒一直受里奈的照顾比较多。”
里奈伸手安慰的摸摸松生晴子的脸,笑道:“没关系的,妈妈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管里奈。”
“里奈真听话,”夏油杰感慨,抬眸,“说起来今年里奈似乎十四岁了?”
松生晴子点头,“是的,小孩子长得真的很快,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夏油杰:“但是看身高里奈似乎有些娇小,脸也好,骨架也好,看上去都不像十四岁的国中生,反倒像是十二岁的,还有这双鞋子——”
夏油杰的视线落在里奈的鞋上,“像是小学里统一配发的。”
松生晴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同夏油杰沉默的对视的片刻,温和道:“这位客人,您说笑了。”
“是吗?”夏油杰叹了口气,“松生夫人,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夏油杰睁开狭长的眼,深紫的眼睛泛着一种幽微的光泽,他指了指松生晴子怀中的里奈,笑眯眯道:“您一直抱着一副骷髅架子——”
“不硌手吗?”
第62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四天
“您一直抱着一副骷髅架子,不硌手吗?”
这话一出,餐厅内顿时为之一静。
松生晴子布置碗筷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像是一具木偶一般僵在桌边,刘海垂下遮住了神情,但是很快她再度抬起头,像是暂停的录像再次被按下播放键那样,露出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笑容。
“真是,这位客人在说什么呢?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好吧,”夏油杰托腮,“那我换个问题,松生夫人,里奈真的是这么开朗的一个孩子吗?”
松生晴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神情一下子阴沉的像是厉鬼。
“这位客人,你在说什么鬼话。”
夏油杰不紧不慢:“据我所知,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半会有些敏感,里奈失去父亲后,母亲又忙于工作,她或许依旧会表现的很贴心,但是她真的不会难过、敏感、自卑吗?”
松生晴子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一个针眼,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
里奈拍拍她的手,依旧扬起一个笑容,“妈妈,没关系哦。”
然而一刹那,黑白的回忆骤然闪回。
昏暗的天色下,里奈垂着眼在哭,她说——
【妈妈,对不起。】
松生晴子抱着里奈的手猛然收紧,几乎像是要将其融入骨血一般。
“你在说什么呀……”
松生晴子咧开一个笑容,双眼看上去却像是在哭。
“我的里奈、我和里奈明明是一直这样幸福快乐的!”
然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周遭温馨的场景顿时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紧跟着片片剥落碎裂,露出其后黑暗压抑,遍布蛛网,如同阴森古宅一般的现实。
夏油杰在椅子化为灰烬前站了起来,后退一步,“抱歉,戳破你的美梦了。”
就梦境而言,无论多么光怪陆离,在意识到这是虚幻的那一刻,便无可抑制的落回了真实。
怀中如人偶般的女孩变成了骷髅。
松生晴子向后踉跄,曾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如雨后的污水蔓延而上,将她整个人浸没其中,让她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想起来了。
她记得自己在丈夫去世那段时间魂不守舍、噩梦连连,她记得里奈将自己做的捕梦网递给她,说“希望妈妈有个好梦”。
她记得自己沉浸在丈夫逝世的悲痛中,之后又全身心投入山庄的经营,希望能给里奈一个富足的童年,却完全忽略了里奈的感受。
【妈妈,我有点害怕,睡不着,能给我讲故事吗?】
【妈妈现在要对账本,妈妈就待在你旁边,你安心睡吧。】
【妈妈,学校说要……】
【怎么会是这个价格,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要临时提价?!不好意思……里奈,怎么了 ?】
【妈妈……】
【网站上的评价对我们很重要,抱歉,可能我们的服务确实有不到位的地方,这位客人,您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尽量弥补,能麻烦您把网站上的差评改掉吗?】
【……】
妈妈太忙了。
妈妈已经很辛苦了。
不要再给妈妈添麻烦了。
不要再因为自己的坏情绪让妈妈分心了。
要让妈妈高兴起来。
要让自己高兴起来,如果自己开心的话,妈妈也会开开心心的。
十二岁的里奈这样想到。
她是个善良敏感又安静的孩子,时常将他人的情绪放置于自己的情绪之上。
因此即便她因为爸爸的离世而伤心,因为妈妈的忽视而难过,深夜独自一人时感到害怕,在学校感受到他人同情的视线时会有一种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的不自在,她依旧没有将这些说出口。
而是把这些如沼泽般压抑窒息的情绪深埋在心底,久而久之却反倒将自己隔离在了一个孤岛上。
渴望认可。
渴望倾诉。
渴望理解。
她不想给母亲添乱,就只能将自己与这个社会间沟通联系的锚点放在了友谊上,令她在另外两人邀请她一起去后山探险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这……不太好吧?妈妈说后山上太危险了。”里奈小声道。
“我们就爬到半山腰,不继续往上爬,半山腰的坡度应该不会那么陡吧?再说了,白天去,不会出事的,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上国中了——难道不想留下一个难忘的毕业回忆吗?”
“可是……”
“里奈,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去就行。”
“啊,不、不,我去好了。”
很平常的对话,甚至没有激烈的言辞交锋。
但是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被隔离出去的那一个后,里奈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害怕,令她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不是每一个去登山的人都会失足。
但厄运偏偏就这么降临在她们身上。
松生晴子上一秒还在高兴这几天的营业额有所好转,可以给里奈买她心仪了很久的那套娃娃,下一秒就得知了女儿死去的噩耗。
天哪。
天哪。
天哪。
那一刻松生晴子觉得一切天旋地转,她好像陷在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中,甚至一度呼吸不过来。
她向通报的人反复确认。
那是我的女儿吗?
那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您确定没有看错吗?
里奈她只有十二岁,喜欢背着挎包,挎包是她自己做的,她一向心灵手巧,她的头发有点卷,只到肩膀,眼睛是和我一样的双眼皮——您确定是这个女孩吗?您确定是我的女儿吗?
得知确定的消息后。
松生晴子第一时间没有哭出来。
直到见到里奈的尸体后,她才失声痛哭,哭的耳朵里只剩下嗡鸣声,仿佛撕裂了半片灵魂。
那一刻她相当怨怼。
向来温文尔雅的她不顾一切的咒骂着另外两个带着里奈去爬山的女孩。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怎么样,但大抵扭曲的像是从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她甚至在某一刻生出了一种“死的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是你们”的想法。
她必须要找个人责怪,她必须要有个渠道宣泄自己的情绪。
不然她会在这无边的绝望中彻底溺死。
直到某一天,松生晴子在整理里奈的遗物时,看到了她的作文本,从字里行间意识到了女儿内心的压抑、悲伤与害怕。
她才恍惚间明白,她不应该去责怪那两个女孩,她为什么要如此恶毒的去诅咒那两个女孩。
真正要为此负责的、真正要受到诅咒的,应该是她自己啊!
她是个卑劣的人。
他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是个刽子手。
松生晴子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中。
她开始一日一日的做噩梦,她看到了里奈赠与她的可以送来美梦的捕梦网,就摘下放在床头,却反倒陷入了更深的噩梦。
她梦见里奈声声泣血的责怪。
她梦见里奈难过的哭泣。
她一次又一次的看见里奈跌下山崖,却无法接住。
直到有一次,她梦见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向她微笑的里奈。
里奈……
我的里奈……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一辈子不要从中清醒。
为此,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什么都可以做!
在松生晴子无边的自责和对于女儿的绝望的思念下,名为“绮寐”的咒灵自她的梦境中诞生了——那是一只依托于网的,织梦的蜘蛛。
夏油杰等人看着眼前不断震颤的场景,将还是新生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护在身后。
温馨的场景剥落之后,暴露出来的是阴森晦暗的宅子,密密麻麻的蜘蛛如黑色的浪潮般在房屋的间隙中穿行、结网,雪白的蛛网自棉絮一般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显得这儿像是个年久失修的古宅。
不知什么时候,松生晴子的身后张开了一张无比巨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铺天盖地的蛛网。
她背后的血肉长出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
蜘蛛爬到在网上,八只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油杰等人,几条血管从蛛腹延伸下来,连接着松生晴子的脖颈,使怀抱着骷髅的松生晴子像是一具人偶,或者是被蛛网缠绕住的猎物。
“这已经长在一起了啊……”
五条悟走上前来,抬眸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从来没有清醒过,现在应该是在松生女士的梦里吧?”
五条悟摇了摇手机,上面显示着几条他之前和户川彻商量好,要发给五条家和夜蛾正道以做退路的信息,但实际上并没有发出去。
户川彻打给森鸥外的那通电话,其实也没有打通。
因此确切的说,在昨夜两人商量着要通知别人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睡着了,只不过在咒灵的影响下,他们模糊了这方面的记忆。
之后户川彻回到十八岁,五条悟经历了十多个剧本,这都是咒灵给他们编织的梦境。
所谓的“醒来”其实也没有真正的清醒。
他们只是从第一层属于自己的梦境中醒来,来到了第二层属于松生晴子、同时也是诞生了这个咒灵的梦境。
“你真的很有意思,”夏油杰颇感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蜘蛛,“难怪悟一开始没有发现什么,你是诞生于梦境、同时也寄宿于梦境的咒灵,在现实层面,自然找不到你的存在,而现在我们来到了松生夫人的梦境中,所以才会有一种被咒灵包裹的令人作呕的感觉——这里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你的简易领域更为恰当。”
“还有……”夏油杰沉思片刻,继续滔滔不绝,“之前我们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睡着,现在想想,整件事情的触发节点,应该是松生夫人睡着后。”
“你的简易领域会随着松生夫人入梦铺展开来,将所有清醒的人都拉入其中,有意抵抗的人会入睡的晚一些,但一般也很难抗拒,然后在此基础上为这些人分别编织美梦。”
夏油杰看蜘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烤好的五花肉,随后他又有些苦恼的喃喃:“但是因为诞生方式的特殊性,你已经和松生夫人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分离开来,调幅后这种操控梦境的特质还会不会继续存在。”
但是不管了,先调服再说。
“悟,别捣乱。”夏油杰后撤一步,打算召唤咒灵,结果发现——毫无动静。
咒灵发出嘶哑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
“这里根本就不是你们的梦境,你们怎么会有为所欲为的权利?”
它转头看向户川彻,八只眼睛像是要瞪出眼眶,带着一种相当纯粹的恨意,“你以为你还会有搞出一堆军火的权利吗?”
“你这个杀人鬼、可怜虫!”它尖利的笑道,“诞生在那样一个世界,难道还妄想在新的世界获得崭新的人生吗?!”
“还有你!”咒灵转头看向五条悟,脸上更加嘲讽,“没了那身咒力就是个毛头小子,卿卿我我风花雪月……嘻嘻嘻嘻!你身旁那人知道你龌龊的心思吗?”
户川彻、五条悟:“……”
一刹那,两人的神情变得非常可怖。
惊得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立刻护两个新生退避三舍。
硝子:“悟,你、你……”
五条悟转头,神情核善:“怎么了?”
硝子:“……”
不是啊,你俩的杀意都快具象化了。
咒灵还在尖利的笑着,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见着越说越多。
五条悟忽然一个暴起,转瞬间逼近咒灵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断了连接着咒灵和松生晴子的血管。
鲜血溅了五条悟满脸。
“杰,先宰了吧!”
咒灵的声音卡了壳,下一刻他发出更加尖利的啸声,怒愤到几乎失去理智。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要杀了你们!”
紧跟着它觉得身上一重,抬头,户川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它身上,双眼森冷像是正在看着一个死物,他甚至没用任何武器,抬手就将咒灵的一只眼睛给扣了出来。
漆黑的不知名黏液溅上他的下巴,显得那张温和的脸像是从地域来的修罗。
咒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户川彻又捏爆了咒灵的另一只眼睛。
他抬眸与五条悟对视。
此刻两人的想法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灭口。
第63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二十五天
作为诞生于梦境的咒灵,绮寐一直清楚的知道梦境的力量,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一个现实中一事无成的人能轻易变成家财万贯的富豪。
因此他错误的估计了五条悟的实力,在五条悟进入户川彻的梦境,一发[苍]险些把它打的灰飞烟灭时,它仍旧坚持认为这是因为当时走投无路的户川彻在自己的梦境中放大了五条悟的力量。
他不知道。
不管在梦境还是现实,五条悟动动手指都能把它摁死。
而户川彻也是一副完全不要命的架势,绮寐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明明掉了几颗眼珠很快就能长出来,但它就是有一种好像会被撕成碎片的恐慌。
会死!
这次真的会死!
绮寐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开始四处寻觅自己的退路。
山庄里还有其他客人,他要换个梦境,换个梦境住进去,但是在此之前,要有人帮他来拦住这两个疯子。
于是在五条悟即将扯断连接着咒灵和松生晴子的最后一根血管时。
松生晴子怀中的骷髅突然再度长出了丰盈的血肉,重新变成了里奈的模样。
“妈妈!我不要和妈妈分开!”
“妈妈,不要丢下里奈!”
“里奈”紧紧攥着松生晴子的衣服哭泣,松生晴子神色大恸,对于女儿的思念令她再度生出沉溺于梦境之中,永不醒来的期望。
于是那些本已经被扯断的血管竟然又有了重新长出来的架势。
然而就在此刻,一只手忽然从后方伸出,捂住了松生晴子的眼睛。
户川彻站在松生晴子后方,神色温柔:“松生夫人,这只是一个梦境。”
说着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干脆又果决的捏断了“里奈”的脖颈。
绮寐发出崩溃又愤怒的尖叫,房间中细小的蜘蛛如浪潮般向他涌来,又被夏油杰和五条悟联手拦下。
“松生夫人,关于后山失足坠崖的传说形成了咒灵,您无需责怪任何人,里奈之所以会出意外,也许是那只咒灵所致。”
“‘后山上会有怪物拦住路人问问题,回答不出来的会被推下山崖’,不知道幸存的那两个孩子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们当时遇见的情况,但你清醒后可以去求证一下。”
户川彻感觉有水渍润湿了他的手心,松生晴子在微微颤抖,“咒灵……是什么?”
户川彻低声道:“咒灵就是寄宿在你身上的这个东西。”
松生晴子不说话。
户川彻叹了口气,“松生夫人,里奈是个怕寂寞的孩子,您一味沉溺在梦境里,现实中里奈的墓碑想必已经无人打扫很久了。”
这句话令松生晴子猛地一颤。
瞬间,周遭的梦境开始崩塌。
如幕布被扯下般,整个世界裂开一道缝隙,有光从中透出。
松生晴子要醒了。
绮寐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五条悟拦在它面前,露出一个极其张扬的笑容。
夏油杰试图再争取一下:“悟,真的要彻底祓除吗?”
回答他的是一发声势浩大的[苍]。
浅蓝的光束覆盖开来,与缝隙中透出的光亮一起,将整个世界染成白茫茫一片。
“杰,你确定想留这么一个喜欢看人隐私的东西在身边?”
夏油杰就听到这么一声,下一刻,他彻底清醒了。
好好的放假,成了除灵打工。
善后时看着夜蛾正道的脸,五条悟发现自己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经过调查,那些曾经来这座山庄消费的客人在回去后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嗜睡的状态,有十几人一睡不醒,最后成了植物人在医院接受治疗。”
“做了一次美梦就会想着再做一次,用梦境中的无所不能,来逃避现实中的种种苦难,”夜蛾正道扯下了山庄客房中挂着的捕梦网,“这些捕梦网上都有咒力残秽,可能是咒灵对猎物做下的标记,只是因为这次咒灵比较特殊,所以平时并不会被发现,如今咒灵被彻底祓除,这些残秽才显示出来。”
“悟,你这次做的很好,”夜蛾正道难得夸赞,“但是报告该交还得交。”
五条悟,笑容逐渐消失。
回去的车上,一行六人齐心协力共编同一份报告。
五条悟编完了笔一扔喝水,一旁的夏油杰若有所思的看他,突然冷不丁问道:“悟,那个咒灵说你对身旁的人有龌龊的心思是怎么回事?”
“噗!!!!”
五条悟直接一口水喷到对面司机的后脑勺上,随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一抬头,发现户川彻也好奇的看过来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了。
五条悟支支吾吾:“因为……呃……那个……”
他猛的喝了一口水,大脑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运转着,忽然开口来了个王炸:“因为我梦到我成了公主。”
夏油杰、家入硝子、灰原雄:“噗!”
七海建人:不理解。
“然后老橘子成了魔鬼试图弄死我,彻是骑士,杰是巫师,两个人就来救我,”五条悟越说越顺:“咒灵懂什么呀,它又没有脑子,大概是平时奇奇怪怪的隐私看多了,觉得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当事人一定要在一起。”
总结——咒灵自己思想龌龊,看什么都龌龊,污蔑小白花似的纯情男高五条悟。
“太不要脸了。”五条悟感叹,说的自己都信了。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一人叼烟,一人托腮,凭借着对身旁这人的了解,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他。
回程的时候,因为户川彻的家离得最近,司机先顺路把户川彻送到家门口。
户川彻开门下车,五条悟流畅跟上,结果一只脚刚踩到地上,就被司机叫住了。
“少主,家主让您回去后先去见他一面。”
“他要干嘛?”五条悟不理,起身站到地上,结果这次司机的态度格外坚决,甚至从架势座上起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挡在了五条悟面前。
“少主,家主要见你,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
两人就这么对视片刻,最后五条悟烦躁的“啧”了一声,转头,“我应付完老头再来找你。”
户川彻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在车辆离开后,周遭只剩下的了户川彻一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低头看时间,借着手表的反光,看见了身后建筑群中一个正在监视他的人影,但是因为隔得太远,没有看清。
户川彻开门进屋,小四一只史莱姆在沙发上融化成一摊,顶着电视看的目不转睛。
见户川彻回来,他迅速复原,从茶几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就蛄蛹了过来。
打开,上面记载着这段时间窃听到的清水家的全部信息。
“他们最近好像从一只咒灵手中得到了一根宿傩手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报,而是自己私藏下来了。”
“还有一件事,我听到清水哲的口中出现了Elysee的字眼,他们可能就是那个和蒲野淳合作的人。”
户川彻闻言挑眉:“也就是说,失窃的诺迦跋哩陀现在极有可能还在他们手上。”
小四:“你要举报吗?最近因为咒术师升级的事情,清水家好像和几个小家族起了摩擦,现在举报的话应该能重创清水家。”
户川彻笑道:“只重创一个清水家有什么用?先留着,这个把柄应该有更大的用处。”
“对了,”户川彻提起了另一件事,“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在这附近鬼鬼祟祟?”
小四:“没有 ,怎么了?”
户川彻收拾行李箱,漫不经心,“没什么。就是刚发现有人在监视我,只是那人的破绽露的有点多,很轻易就发现了——我觉得有人想要算计我,故意卖这个破绽,难道我最近得罪谁了?”
小四对此有不同的见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人只是单纯的菜。”
户川彻颔首,“有道理,那就不可能会是港/黑那边的仇家,只有可能是咒术界的人——我要不把人抓来问问好了。”
户川彻起身开门,一分钟后又满脸遗憾的回来,“跑太快,溜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层那边发了个新任务过来,户川彻浏览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四好奇的探头看过去,最后眨眨眼,成为嘴替说出了户川彻的心声:“现在上层连咒高的新生都不放过了吗?”
**
五条宅。
五条悟一回到家就被甩了一串钥匙。
“这什么?”他晃晃钥匙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面目威严的中年人。
“给你的公寓,”中年人,也就是五条家的家主,轻轻喝了口茶,“你不是不喜欢高专宿舍天天往外跑吗?那就干脆住在外面,五条家少主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就为了这事?”五条悟嗤笑,钥匙上挂着地址,他翻过来一看,公寓位置距离高专是很近,但是距离户川彻的住处起码有一小时的车程,顿时了然。
“不然堂堂五条家少主成天住在别人家里?像什么话。”中年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五条悟和户川彻走太近了,上次横滨起雾时,五条悟为了区区一个辅助监督亲赴横滨,大概触动了他们哪根敏感的神经,现在要对五条悟的交友情况下手了。
五条悟当然可以拒绝,他是五条家的少主,百年难遇的六眼,如果他坚持要做什么,很少有人能够阻拦,但是然后呢,如果他不答应,眼前的人多半会从户川彻那儿下手。
五条悟突然有些无趣。
咒术界就是这么一个如藩篱般的存在。
其实等级制度在哪里都有,只是在有些地方表现的更为□□。
起码在咒术界,不同阶层间的等级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一样,处于一种所有人都心领神会,但是都刻意忽视的状态。
上层的老橘子们占据金字塔尖的部位,他们的家族子孙受其荫蔽,其中有咒力的和没咒力的,咒力强的和咒力弱的,又是两个极端。
如果是外来的术师,除非自身实力强到一定程度,否则很难接近权力中心。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上层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哪怕是五条悟也不能完全挣脱他们的管束。
或者说是所有人都这样。
没有咒力的女孩子逃不脱被联姻的命运。
男孩子看似享尽好处,但是其中那些正直的、不愿同流合污的人却被迫要往自己最讨厌的方向靠拢。
所有人都深陷其中。
所有人都不得自由。
五条悟看着眼前像口腐烂的棺材一样的人,想起了山庄中户川彻对他说的话。
【你可以只当享受成果的那个。】
【迷茫是年轻人特有的权利。】
他当然更喜欢亲自去摘取成果,只是五条悟忽然有些好奇,于是他问道:“其实我觉得教师是个不错的职业,教书育人想想还挺开心,如果我不当咒术师了,去当老师,你觉得——”
话没说完,五条家主勃然大怒,直接将手中的茶杯扔了过来,气的桌椅都被他带翻。
“你在说什么胡话!”
五条悟灵巧躲过,瓷片碎裂开来迸溅了一地,他看着眼前人满脸“你疯了的”神情,忽然捂住脸低低笑出了声。
“没事没事,开个玩笑而已。”
他摆摆手,吊儿郎当的样子。
“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小心气的脑梗得不偿失。”
五条悟没有和家主打招呼,直接转身离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抛接着手中的钥匙,“那我明天就住进去了,家具之类的起码给我弄齐全,啊,如果有个游戏房就更好了。”
嫌家主气的不够狠,他又往上踩了一脚。
“对了,有没有考教师资格证的资料啊,技多不压身,有的话帮我在公寓里放一套。”
第64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六天
在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入学一个月后,他们接到了出外勤的任务。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出外勤,而是实践课。
“与在世家中长大,从小接触咒术和咒灵的术师们不同,七海和灰原之前都生活在普通人的社会中,或许之前还因为自身的咒力天赋而被视为异类过,在咒力操控和咒灵了解这方面和其他的术师有一定的差距。”
“因此我们认为光上课是不够的,在实践中学会如何运用咒力能更好的发挥二位的天赋。”
高专校长如是说道。
户川彻不解:“我记得我记得高专原本就有实践课,不过是在一年级的下半学期,他们两个现在才刚刚入学,怎么想都太着急了。”
校长解释:“所以这次他们实践的对象都是三、四级的低级咒灵,这也是我把你叫来的原因。”
校长露出了一个有些刻意的、稍显僵硬的微笑,“户川君你虽然当辅助监督的时日尚短,但是成绩有目共睹,所以我想让你带着七海和灰原外出实践,当然实践课不会太过频繁,大概一个月一次,不会耽误你的正常工作。”
户川彻答应了,这个月的实践课就排在三天后,地点定在一栋居民楼中。
自从和五条悟摊牌后,户川彻用来制作子弹的咒灵就没缺过,实践课的前一夜,他正在清点藏在车里的军火的损耗情况,小四摊在副驾驶,吐糖豆似的往外吐子弹。
户川彻捻起子弹装入弹夹,忽然问道:“小四,你把咒力包裹在子弹上的原理是什么?”
小四一呆:“大概和这个世界制作咒具的方式差不多?但应该也有区别,因为在我的世界有名为恶灵的存在,我其实把咒灵当做恶灵嚼了。”
咒灵诞生于人类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但是恶灵的涵盖范围要更广,且没有咒灵这样严格的等级划分与广泛的分布,不是人的、不能被人看见的、干坏事的灵异存在都能被称为恶灵。
因此枉死的厉鬼其实也属于恶灵的一种。
户川彻所认识的恶灵,就只有被茂夫从一个绿皮肤肌肉光头男揍成了荧光绿粑粑头灵体的小酒窝,但是据小酒窝所说,在恶灵中其实还有一个最为强大的存在。
“本大爷要不是在遇见茂夫时刚从他手底下逃出来,实力还没完全恢复,茂夫还不一定是本大爷的对手!”户川彻当时正在洗碗,小酒窝在户川彻的头顶飞来飞去,可了劲儿的叫嚣,被影山茂夫直接一巴掌拍到了桌上。
“小酒窝,不要打扰户川先生。”影山茂夫认真脸。
户川彻倒是对小酒窝所说的最强恶灵感兴趣,于是问道:“所以那个把你揍了一顿的恶灵叫什么名字?”
小酒窝顿时一脸便秘的表情,眉毛抽搐般的动了几下,最后阴沉下脸,起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灵异开头,“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当时小酒窝具体说的什么户川彻已经忘了,但是那个恶灵的名字他却还记着。
“最上启示。”
户川彻喃喃。
——曾经最强的灵能力者,精通灵视、降灵、驱邪的天才,崩溃自杀后成了最强的恶灵。
“这就是我担心的原因,”小四很深沉的叹了口气,“在我的世界中,同样有负面情绪累积形成恶灵的例子,但是这要负面情绪累积到一个很高的阈值,恶灵并不像咒灵那样随处可见,但是偏偏二者的存在形式又差不多。”
“与咒灵天然对人类负好感不同,恶灵是可以‘被感化’的存在。”
“如果两个世界融合,咒灵遍地先不说,我其实还担心像最上启示这样的大恶灵会逐渐向咒灵转变。”
小四打了个寒颤,简陋的脸上逐渐绝望,“到时候世界都要毁灭吧。”
“所以你要努力啊户川彻!”小四大喊,“你一定一定要把咒灵的数量遏制下来,法则就是这样的,弱势的一方容易被强势的一方同化,只要你能让咒术界现有的人员过上朝九晚五,双休且拥有全部法定假日的日子,那大概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世界融合,咒灵反倒可能会向恶灵转化。”
“你现在还有……”小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倒计时的牌子,跟高考倒计时一样往户川彻面前一放,“四年六个月零三天。”
现在午夜,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倒计时被小四翻了一个牌子,变成了四年六个月零两天。
户川彻一把将倒计时牌按下,开车接了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前往那栋居民楼祓除咒灵。
他们到达时,居民楼内已经简单做了疏散人群的处理,一路走来只能看见光线晦暗的楼道,和脚下有些脏污的地面。
这栋居民楼已经很旧了,住的也都是些生活窘迫的人,正是因为在生活的重压下,压抑又看不见希望的人们负面情绪不断累积,滋生了咒灵。
因为是新生,户川彻没有在楼下等,而是陪着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上楼,一路上讲了些自己当辅助监督这几个月以来总结的要点。
“所以如果遇见咒灵抓了人质的话……”
户川彻动作猛地一顿,他此刻站在目标咒灵所在的房间中,却再度感觉到了一种极强的窥视感。
“户川先生!”灰原雄叫了一声,户川彻猛地回过神来,看见灰原雄有些生疏的用咒力攻击咒灵,立刻上前一步,站到了一个十分适合援助的位置,简洁精炼的出声指导。
同时他不着痕迹的观察的四周,目光扫过不远处衣柜上放着的一个木盒上,视线扫过木盒挂着的锁时,忽然一顿。
那是——
微型摄像头。
“户川先生,咒灵被祓除了!”身后传来灰原雄有些兴奋的声音,但很快转为疑惑:“诶?这是什么?”
一个东西从被祓除的咒灵体内落下,咕噜噜滚到了户川彻的脚边,沿路洒了一长条的破旧封印,灰原雄走过来将东西捡起。
户川彻循声看去,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瞳孔猛地一缩。
干瘪且黑红的手指被灰原雄拿在手中,灿烂的阳光自窗户斜射而入,却显得手指上血气更为明显。
“扔了!!!”
户川彻大吼,伸手想要将手指夺下,但到底晚了一步。
无数咒灵如无孔不入的雾气般环绕而来,顷刻间挤满了整个房间。
数只咒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灰原雄袭去,灰原雄一惊,手中的宿傩手指迅速掉落被茫茫咒灵所淹没。
七海建人最快冷静下来,他时刻记着户川彻是个咒力低微的辅助监督,勉强运用术式解决一只咒灵后,立刻上前想将户川彻护在身后。
“户川先生,我们先拖住他们,你快……”
一只咒灵在七海建人身后张开了遍布五层利齿的嘴。
户川彻抬眸一瞥,拔枪、上膛、开保险、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七海建人尚未说完,一颗子弹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精准命中了身后的咒灵。
户川彻一把扯过难得有些怔愣的七海建人,将他和灰原雄两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摸出单片镜带上,连开五枪,迅速的扫清了身前的一小片区域。
但是咒灵仍旧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如包围圈一般将三人逼至墙角。
户川彻打空了一个弹夹,又换了一个。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令他的神情出奇的严肃。
不对。
整件事都透着蹊跷。
等等!
户川彻想起了早前小四说过的话。
【清水家暗地里找到了一根宿傩手指,但是没有上报。】
宿傩手指又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户川彻有理由怀疑这根突然出现的宿傩手指就是清水家瞒下的那一根。
也就是说,这是个局。
但是为什么?
他们三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清水家贪图的吗?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才入学一个多月,此前和咒术界毫无关系,入学后也与上层没有瓜葛。
硬要说的话——
户川彻想起了清水家和Elysee的瓜葛,想起了自己在Elysee军火库中唯一的一次的死而复生。
这么说来——
这一切是冲着我来的啊。
户川彻的神情淡了下来,双眸印在阴影中显得晦暗,如同凝结了一层冰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打掩护,你们先走,安全后通知夏油杰和五条悟。”
“可是……”灰原雄想要拒绝,却被户川彻轻飘飘看过来的一眼堵住了话语。
“再拖下去我们谁都活不了,现在不是演电视剧推搡来推搡去的时候,你们还只是新生,目前的情况并不在你们的能力范围内。”
户川彻说的温柔,但是态度却十分果决,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七海建人一扯灰原雄,正色道:“我们很快就回来,还请您一定要坚持下去。”
户川彻射空了两个弹夹,掩护着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跑了出去。
见灰原雄眼泪汪汪一脸要生离死别的样子,户川彻想了想打算安抚一下:“没事的,这样吧,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来……”
结果没说完就被灰原雄一声怒喝堵住了。
“闭嘴啊!户川先生不要随便立flag啊呜呜呜呜呜!”
“这算flag吗?”户川彻扔掉了打空的第三个弹夹,眨眨眼有些迷茫。
他换上了第四个弹夹,瞥了眼右臂发现袖子被咒灵撕扯的快成碎布条了,就索性将那一截混着鲜血的衣袖撕下。
“只剩最后十发子弹了,让我想想该用来做什么。”
他灵巧的翻到了一张书桌之后,借着家具掩护短暂的阻挡咒灵的进攻,目光落在衣柜上的那个隐藏摄像头上。
虽然Elysee那夜自杀的时候,因为受到异能影响,脑子不是很清晰,但是户川彻依然记得要躲避军火库中的摄像头,再加上那天的照明被港/黑全部破坏,天色又暗,理论上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才对。
想必是哪里出了纰漏。
但是没关系,他会亲自求证。
户川彻子弹上膛,对准了衣柜上的微型摄像头。
大概是Elysee给了他们灵感,咒术界的棺材板居然开始拥抱现代科技了。
但是他们想干什么呢?
无非是想试探出户川彻死而复生的真相。
想知道又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只能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法。
那么如果监视着这儿的“眼睛”全部被破坏会怎么样呢?
为了实现他们目标,他们会亲自派人来查看确认吗?
户川彻嘴角勾起一抹稍显冷淡的笑。
他对着摄像头扣下了扳机。
——这可真叫人期待。
第65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七天
清水哲紧张的盯着屏幕。
他此前调查过户川彻,但实际上却是和他调查的有很大出入。
起码他根本没想到户川彻有狙杀咒灵的能力。
当户川彻抬眼透过摄像头看过来时,清水哲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自己,但他仍旧有种脊背发麻的感觉,像是被某种大型猛兽盯上。
以至于户川彻开枪击碎摄像头时,清水哲有那么一刻感觉那子弹冲着自己而来,顿时骇的后退了一大步。
他直勾勾的看着屏幕上暗下来的窗口,心跳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飞速跳动着,一摸额头一片冷汗。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逆来顺受的辅助监督!
也不可能是身份报告上写的退休士兵!
虽然早在意识到户川彻和Elysee有关联时,清水哲就明白了这一点,但此刻他对户川彻身份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所以还要继续吗?
清水哲扶了扶眼睛,不到一秒就下了决定。
因为忌惮五条悟和夏油杰,他们之前不好对户川彻下手,所以想方设法布下这个局。
他们费了这么多心思,如果错过那就再也不会有机会。
而且户川彻并非无所不能,清水哲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户川彻刚从神濑归和咒灵的围堵下逃出来,整个人狼狈至极。
所以户川彻能狙杀咒灵又怎么样?
子弹总有打空的时候,但是只要有宿傩的手指在,咒灵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清水哲紧张的盯着屏幕。
一共七个摄像头,此刻正随着户川彻射出的子弹一个接一个的暗下,但同时肉眼可见的,户川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越发的虚弱。
当最后一个摄像头被破坏的前一刻,清水哲隐约看见户川彻倒了下去。
屏幕上所有摄像头的界面一片漆黑。
死了吗?
还是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会复活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对方虚弱的这段时间绝对是控制对方的最好时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溜走,清水哲拧眉思索片刻,终究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拨通了下属的电话。
“所有的摄像头都被破坏了,你带人去探一下虚实,另外动作快些,这儿的情况瞒不了多久,再拖拉一会儿五条悟就要来了。”
另一厢,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刚安全就立刻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但是打不通,又联系了夏油杰,依旧没联系上。
之后七海建人联系家入硝子,灰原雄联系夜蛾正道,总算是打通了。
“夜蛾老师,快来救人!”
灰原雄一接通就忍不住说道,他很着急,但越着急反倒越说不出话,七海建人接过手机,简洁迅速的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夜蛾正道,末了又问:“夜蛾老师,为什么五条学长和夏油学长的手机会打不通。”
得到夜蛾正道的回答后,七海建人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您说他们被派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了,可能信号不好……在这个时候?”
七海建人隐约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挂了电话,沉思片刻,忽然一扯灰原雄的手,“回去,我们现在回去。”
他们匆匆回到事发地点,蜂拥而至的咒灵黑压压一片,他们不敢靠太近,找了个地方藏好,却恰好看见三个疑似咒术师的人往这儿赶。
灰原雄见状眼前一亮,“七海,他们是不是来救……”
七海建人果断捂住了灰原雄的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不像。”
如果真是来救人的,不可能谨慎到连脸都挡住。
七海建人很想跟上去,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的场景不是他一个新生能应对的,户川彻好不容易掩护他们逃出来,如果再强闯搭上性命,那户川彻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都白费了?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又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将眼前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
清水悠真在目前清水家的年轻一代中实力属于佼佼者。
他继承了清水家的家传术式[苇芦化生],能汲取植物生命力治愈自己的同时,自身的咒力量也很可观,即便没有进攻型术式,但是依靠自身的咒力,也能在使用咒具时发挥出比别人更大的优势,在前不久,刚刚通过了二级术师的考核。
他领着两个三级术师,很快就扫清了楼道里的低级咒灵。
三人有些警惕的靠近了事发地,就在清水悠真摁下门把手打算开门时,身后忽然有人出声了。
“悠真哥,那人不是据说能复活吗,而且手上还有枪,我们要不先让一个人进去试探一下?”
清水悠真摇头:“那人与咒灵缠斗了这么久,又接连破坏了七个摄像头,即便有枪子弹应该也没剩多少,而且他现在正在咒灵堆里,即便能复活,醒来后也要面对咒灵源源不断的攻击,就像在深海中溺水又醒来的人——从始至终都会处于一种虚弱状态。”
在咒术界,特级属于凤毛麟角,一级算是佼佼者,二级的数量多了点,但也没有到随处可见的地步。
清水悠真仔细权衡,最后还是不打算分散己方的武力,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做好准备,然后按下了门把手。
打开门,三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清水悠真没忍住露出了笑容。
“这谁能活的下去啊。”
这片属于老城区,房价低的同时房屋面积也非常小,一栋栋楼房鳞次栉比,人住在里面就像是一个个沙丁鱼罐头。
而此时此刻,蜂拥而至的咒灵将这个窄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就好像五十块橡皮泥被塞进了巴掌大的罐子中,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清水悠真带着两人清理出一条道来。
他们看见了地板上干涸的血迹,凌乱的数道,一直延伸至客厅的正中,就好像有人挣扎着要爬出来,又被咒灵拖拽着拉回去一般。
而顺着血迹看过去,咒灵很明显的向一个方向聚集,似乎在争抢着什么。
清水悠真见状眼前一亮,意识到户川彻恐怕就在那儿,而看目前的情况,对方显然已经没了行动能力。
“先把这些咒灵给祓除了。”
清水悠真吩咐,三个人分散开来,以包围之势缓缓靠近。
咒灵一层层被清理掉。
客厅的全貌显露出来。
户川彻应该倒在茶几和沙发之间,家具遮住了他的大半身躯,但露出了一只带血的袖子,就像是一根干巴巴的枯枝,毫无生机的横亘在哪里。
所有清水家的人都是愿意为了家族复兴而付出一切的狂信徒。
清水悠真紧紧的盯着那只手臂,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起来,他忽然有一种家族夙愿或许就要在今日实现的感觉。
“快点!”
清水悠真努力压抑住自己因为兴奋而略微颤抖的声音,同时加快了清除咒灵的动作。
快了!
快了!
小臂,大臂,然后是染血的身躯。
这种出血量,对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一个犹疑的声音忽然在清水悠真的身后想起。
“悠真哥。”
“那个人……他好像没有呼吸?”
诶?
清水悠真沸腾的大脑稍稍冷却下来。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地上的身躯,感觉情绪像是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不会吧?
难道家主的猜测是错误的。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所谓复活的能力。
难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清水悠真咬牙,猛地加快手上动作。
他一刀斩裂了拦路的最后一个咒灵,上前一步,一把将茶几下的“尸体”扯出。
手中的触感绵软到不像话,根本不具备人体该有的弹性。
清水悠真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猛然缩到了针尖大小。
——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所谓的“尸体”只是一件染血的白衬衫内填充了一点东西。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因为清水悠真的动作,一个瓶子从衬衫内塞的填充物里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清水悠真怔怔看过去。
一根干瘪的、黑中泛着血色的棍状物静静躺在里面。
——宿傩的手指。
“快……!”
清水悠真猛地转头,想让人撤离,但是刚出口一个字,便忽然觉得太阳穴一痛。
诶?
清水悠真感觉自己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天旋地转。
他重重倒地,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一旁的地板,一点点黯淡下去,直到看到了嵌在地板上的一粒子弹,他才恍然意识到——
就在刚刚,一颗子弹自他的太阳穴穿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下的两人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顺着子弹的轨迹惊惧的抬头,却见户川彻赤着上身坐在衣柜顶部。
他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渗出的血迹甚至将他微卷的半长发也染得湿漉漉的,蜿蜒的粘在脸颊上,像是一条游弋的蛇。
他的眼角沾着一点猩红的血,眼睛却没什么感情,只是漫不经心看过来,举枪居高临下的对着他们,然后扣下了扳机。
第66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八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但是清水悠真那边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算上路上的时间,半小时其实很短,但就是有一股不安感始终萦绕在清水哲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好像踏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因为没了布置在房间内的“眼睛”,导致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充满危险的未知数。
如果一个小时后仍旧没有消息传来,那就只能先撤退了。
清水哲谨慎到不想出一点差错。
四十五分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清水哲一把拿起,却在看清来电人姓名的刹那,眼中的激动顿时如潮水般褪去。
“禅院,怎么了?”
清水哲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了禅院甚尔有些懒散的声音。
“那副画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什么时候交接?”
话说了还没半句,另一头就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呼喊,后半句话顿时成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禅院甚尔看着赌马的结果,明确自己输了,轻“啧”一声起身离去,他走到了僻静处,连带着自己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快点交接,就今天下午怎么样?”这样自己还有闲钱再去赌一把。
清水哲头疼,“不可能,”他又想起之前清水慎之介吩咐过,如果禅院甚尔有了那幅画的消息,要亲自和他交接,于是直接道:“你去和家主联系,一切以家主的行程为准。”
禅院甚尔轻嗤一声,对于这些上层的繁文缛节实在是嗤之以鼻,但他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答应了一声就挂了。
清水哲低头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他有些焦躁,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子,最后在时间推进到五十五分钟的时候,起身吩咐:“我们先撤……”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系统自带的铃声枯燥的像是一幅只有黑白线条的画,铃声带动手机微微的震颤,一个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清水悠真。
清水哲顿住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感觉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迅速拿起手机,但在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却有片刻的犹豫——他当然希望这是好消息,但也有可能是任务失败的汇报。
最终清水哲接通了电话,他快走几步来到窗边,遥遥看着远处那栋咒灵环绕的建筑,即便看不见房间里的具体情报,但似乎只要这样远远看着,忐忑的心就能安定一点。
“悠真,情况怎么样?”
清水哲难掩心中的急迫。
但是对面没有声响,只有粗重的喘息,以及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清水哲看到建筑周围的咒灵有进无出,猜测对方正在与咒灵缠斗,忍不住出声问道:“悠真,需要支援吗?”
“不用。”
似乎是因为战斗时不方便接电话,手机被放在一旁开了免提,忽远忽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但是对面传来的消息却让清水哲顿时升起一股狂喜。
“人已经控制住了,但是没了封印,宿傩手指引来的咒灵有些麻烦。”
“我马上过来!”
清水哲立刻转身拿起外套离去,皮鞋踏在地面上传来一声声急促犹如鼓点的响动。
他听见对面似乎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好的,我等你。”
**
“好的,我等你。”
客厅之中,户川彻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塞回了清水悠真的衣袋中。
他此刻坐在客厅茶几上,三具尸体倒在脚边,周遭一片狼藉。
咒灵已经被他用清水悠真的咒具清理的差不多了。
户川彻用毛巾沾湿了水,一点一点的擦拭着身上的血迹,又用从房间里翻出来的绷带把伤口包扎好。
发现清水哲是背后谋划的人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户川彻轻易就看出了清水悠真在三人中的主导地位。
解决完他们之后,他拿出清水悠真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不过几十秒,就发现了清水悠真最后的联系人是清水哲,通话记录显示是在五十分钟之前。
如果是暗网的人,绝不会如此大意,他们往往会用符号或者昵称来指代各个联系人,记忆好的干脆就只记手机号码,绝不会用真名备注——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这或许就是常人与亡命徒的不同吧。
清水哲自以为缜密的计划,在户川彻眼中几乎错漏百出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地步。
但有一点户川彻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就是清水悠真同他一样是男性,即便他并不擅长模仿,但也能勉强装一装清水悠真说话的声音。
减少说话的字数,拉远说话的距离,再加上解决咒灵时有打斗的声音干扰,确实有蒙混过去的可能。
清水悠真清除这栋建筑的咒灵花了不少时间,户川彻据此推断,清水哲的据点距离这里路程在十分钟左右,考虑到咒术界会派人过来支援,为了不让这儿发生的事暴露,清水哲的动作可能会更快。
这样看来,他的时间似乎也很紧张。
户川彻将清水家的人带来三把咒具收好,两把长刀一把短匕——这简直是他最大的收获,直接给他省去了大量的时间精力。
做完这一切后,户川彻拨通了森鸥外的电话。
——就在刚刚,他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如果计划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的话,今天的这场事故,极有可能是咒术上层崩坏的开始。
就像是破坏承重结构的最为薄弱的一点。
引燃巨量火药的引线。
一切的一切,咒术界沉淀千年的腐朽、堕落、愚昧、傲慢,均会在今天这颗不起眼的火星所引燃的大火下,燃烧成一片灰烬。
森鸥外接电话的动作很快。
“森先生,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户川彻蹲下开始解其中一具尸体的上衣。
“……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打算对港/黑效忠,类似效忠的誓言我已经对另一个人说了。”
“您可以把这个请求理解为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您应该会喜欢的。”
**
清水哲距离事发地只有两分钟路程的时候,接到了下属的电话。
“夜蛾正道已经成功联系上了夏油杰和五条悟,他们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正强行了结任务往这儿赶。”
“‘窗’也已经发现了这儿的动静,开始清点人手选择合适的人员派来支援。”
清水哲:“窗那边你们尽量拖延,五条悟和夏油杰什么时候会到?”
对面沉思了一会儿,“两个人执行任务的地点不一样,五条悟预计四十分钟,夏油杰预计一个小时。”
清水哲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足够了。”
此次的计划只是为了验证户川彻是否不死的猜想,而在验证成功之后,对于如何控制户川彻,清水家的长老们做了很多预案。
不死并不意味着无敌。
以这种思路去想的话,任何不利于生命存在的环境对于户川彻来说都是一个天然的牢笼。
缺氧、缺水,在这种极端条件下,正常人会死去,但是户川彻会不断的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永远保持一个求死不能、逃脱无望的状态,而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则会成为治愈族人的最佳养料。
咒术师是个很危险的职业,每年都有不少术师在咒灵手中丧命,这一点即便是御三家也不能例外。
但是想想吧,会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只有一个,当其他家族的咒术师因为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而丧命的时候,清水家的术师因为有户川彻的存在,可以利用改良版的[苇芦化生]从户川彻身上源源不断的汲取生命力治愈自身,最大限度的保持家族的有生力量。
诚然,[苇芦化生]目前的实力与御三家的术式没有可比性,但是当其他家族因为咒灵人才凋零的时候,清水家反倒拥有几倍于他们的族人数目——到时候,差距就会显现出来。
清水哲几乎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辉煌盛大的未来。
在到达目的地的刹那,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下车,点了一个人放风,剩下两个人跟他一起,步履不停、几乎称得上是跑的向楼道里赶去。
户川彻站在阳台中,他身后联通阳台和客厅的门被牢牢关上,此外,其他的门窗也全部关紧。
他指尖燃着一根烟。
不抽,仅仅只是这么燃着。
当看到清水哲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时候,户川彻弹了弹烟灰。
长长的一截烟灰顷刻断裂,带着点点猩红的火星,如一具灰败的尸体般向楼下坠去。
楼道中只有清水哲和他下属的脚步声。
其中以清水哲的脚步声最为急促,踢踢踏踏几乎没有间隔。
年久失修的楼道昏暗简陋,螺旋上升的楼梯像是某种通向未知黑暗的隧道。
但是清水哲抬头看去,却感觉像是看到了光辉灿灿。
【只要站在大地之上,便能身处不败之地。】
假以时日,整个清水家必将踩在户川彻不朽的尸骸之上,重回千年前鼎盛的过去!
他按下了门把手。
咔哒一声。
却是清水哲此生听过最悦耳的声音。
空气中传来一股略显刺鼻的气味,清水哲捂鼻,迫不及待的向客厅走去。
越过一个转角,看到的便是一截无力的小腿。
紧跟着是腰腹、手臂、肩膀。
下一刻,清水哲脸上雀跃的神情凝固了。
他近乎静止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凌乱的客厅中只有三具尸体。
户川彻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的烟即将燃尽,细细的烟雾被风吹散,就这么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着他们。
清水哲抬眸,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户川彻,仇恨与不甘犹如风暴凝聚在眼中。
与之相比,户川彻反倒要冷静的多。
他只是弯腰靠近,指尖的烟在玻璃窗上捻了一下,最后一点烟灰被抖掉,露出其后明亮的火星。
他定定看了清水哲片刻,开口说话。
隔着一扇门,清水哲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看着户川彻的口型,依稀辨认出其中的意思。
【我曾想过你为什么会将两个同为咒术师的新生牵扯进来,这么做没有丝毫好处。】
【但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与你沟通的必要。】
户川彻忽然动了。
清水哲下意识以为他想跑,立刻大喝:“快追!”
然而户川彻只是打开了玻璃门,将手中的烟蒂弹了进来。
橙红的火星在空中划过一抹明亮的弧度。
这次清水哲听清户川彻说什么了。
他说——
“再见。”
下一刻,火光带着剧烈的爆破声席卷了整个房间。
所有紧闭的门窗顷刻间被震裂成千万片锐利的碎片,像流星般四散而去。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户川彻一撑栏杆,火舌汹涌而来,然而尚未来得及舔舐到他的衣摆,他便如敏捷的猎豹般干脆利落的一跃而下。
第67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九天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吸引了各方的目光。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怔怔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不觉红了眼,七海建人还好一点,但是灰原雄已经泣不成声。
然而一刻钟之后,在某个隐蔽处,户川彻撸起袖子,和中原中也一起,把那些原本藏在他辅助监督那辆车上的军火挨个搬下来。
太宰治站在一旁抱臂感叹,“难以置信小小一辆车上居然能藏这么多军火,不会超重吗?”
户川彻回答:“不会的,我计算过。”
中原中也用重力把军火堆在一起,没忍住叹了口气,他是带着□□的人一路用重力飞过来的,这才勉强赶上,“你动手也太快了,煤气爆炸,亏你想得出来,还好这次带了福田过来。”
福田就是户川彻之前在涩泽龙彦事件中,救下的那个拥有操控火焰异能的港/黑成员,此刻正独自一人深入火焰之中,按户川彻的要求伪造他死亡的证据。
这便是户川彻忽然想出来的计划。
他打算抛弃名为户川彻的辅助监督的身份。
这次事件绝对称得上恶性,明明只是两个新生的实践课,却造成了一位辅助监督的死亡、两位新生险些丧命。
当然这一切都是清水家搞得鬼。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件事可以被糊弄过去,比如像以往的那样借口“窗”观测失误之类,反正“窗”也不是第一次失误了。
但很不巧户川彻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一切。
将清水家做下的事捅出去就好像扯下了咒术界的遮羞布,无论是为了安抚尚在高专的学生,还是保持高层的正确性与权威性,高层必定会做出表态。
倘若这个时候将清水家先前盗窃诺迦跋哩陀的事情披露出去,清水家必定会遭到前所未有的针对。
而清水家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们视恢复家族往日荣光为毕生追求,怎会在面对亡族的危机时还按兵不动?
因此他们必定会做出反击,而户川彻经过长时间的窃听手中恰好握有不少的其他家族的秘辛。
这些秘密有些已经确定了,有些只是似是而非的流言,但是无所谓,只要将这些东西漏一点出去,被逼到绝境的清水家必定会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去查清这些事,有时候甚至事件真假都不重要,只要能做出反击保住家族,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如果操作得当的话,按照咒术上层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些原本局限于少数家族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就像历史上多方混战的战争一样,一带二,二带三,直至最终无人避免,矛盾与冲突会如火焰一般席卷。
这便完成了第一步计划——挑拨上层,通过让他们内讧来削弱上层的势力。
当然这是户川彻最初的想法。
森鸥外想的显然要比他更加深远。
“户川君,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适合浑水摸鱼的。”
即便隔着电话,户川彻都能从这句话里想象出森鸥外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笑眯眯的样子。
“怎么做?”户川彻虚心求教。
森鸥外打了个比方,“你那儿的情况可以类比为互相掣肘的官僚集团,当他们敌对时,一般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削弱对方的有生力量。”
简单理解就是直接对付敌对家族有能力的术师,只要对方的术师没了,那么这个家族约等于废了。
但这是非常简单粗暴的一种想法,哪怕是户川彻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一是代价太大,高等级的咒术师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二是这属于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行为,毕竟还有咒灵虎视眈眈,高层再勾心斗角也不会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于是森鸥外说出了第二种方法:“二就是争权夺利,尽可能的把对方的成员从有实权的决策层里挤出去。”
比方说一个董事会,十个家族各自占据一个席位,当家族间起摩擦的时候,A家族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家族的成员占据其他席位,或者选择其他家族好掌控、有把柄在手的成员进入董事会,以扩大自身权利。
由于是决策层,下达的指令会自上而下的被咒术界的咒术师执行,这是一种不用削弱咒术界总体力量,兵不血刃扩大权利的一种方式。
“但是这样的话就会出现一种情况,”森鸥外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有两方势力彼此敌对,相互阻挠又僵持不下,就会导致某个决策位空悬,他们当然不会让彼此坐上这个位置,权衡之下这个位置多半会落到第三方手里。”
“这个第三方一般会满足两个条件。”
户川彻反应过来,“与其他人没有利益瓜葛,这样的话那两个敌对势力才会同意;要足够弱小,给人一种好掌控的感觉,由于没有威胁性,其他家族反倒不会在意,甚至会产生一种可以私下拉拢的想法。”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做这个位置的人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人畜无害的外表以及九曲十八弯的心眼,但却是最快扩大己方实力的一个方法。
于是户川彻明白了,“这次在上层挑起的争端中决不能出现东风压倒西风的情况,最好是放大矛盾,彼此掣肘,这样才会有更多的‘第三方’出现。”
“户川君,私心来说,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森鸥外突然就很欣慰,某种程度来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多少都算他的学生,但是前者心思太鬼,后者心思太实,说实话教起来都没什么成就感。
户川彻就不一样了。
森鸥外习惯性的又招揽了一遍,再次被户川彻婉拒。
以上就是之前户川彻和森鸥外那通电话的全部内容。
森鸥外答应了户川彻的请求,派出港/黑的人来帮他假死脱身——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森鸥外根据目前的形式,所做出来的一种具有倾向性的选择。
咒术界目前的形式还不明朗,但是从户川彻透露的信息来看,上层颓势初显。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是要有落叶知秋的能力的。
森鸥外清楚的知道在咒术上层把控决策权的当下,和户川彻所代表的“反贼”势力合作有很大的风险。
但是森鸥外也知道,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森鸥外权衡之下,打算浅浅当一回雪中送炭的人,当然,他也据此隐晦的向户川彻提出往后可能需要五条家的帮助就是了。
——上了森先生两次课,户川彻发现自己居然多少能猜中对方的心思了。
但是户川彻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对此小四一针见血的指出:“户川彻,你善良单纯不再了,但是你的智慧增加了。”
户川彻:“……闭嘴吧。”
此时中原中也成功的把所有军火都搬了下来。
距离福田伪造死亡还有一段时间,户川彻拿出手机打算先给五条悟打个电话通通气,以免他因为自己的假死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结果刚摁下一个键,福田忽然急匆匆的出来了。
他浑身裹着火焰,犹如一个火球般砰的砸在地上。
“有人来了!”
他有些惊慌的说道。
户川彻闻言神色一凛,“上层派来支援的咒术师到了?”
“呃……不是,”福田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他瞥了眼身后仍旧燃烧的楼层,认真道:“是消防队。”
“有人报了火警,消防队来了。”
户川彻:“……”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爆炸二十分钟不到。
多离奇啊,被宿傩手指吸引的咒灵乌泱泱的汇集了一个小时以上,结果最先到这儿的居然是隶属于政府的消防队?
以户川彻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消防员架起云梯登高灭火。
水柱如一条匹练般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浇下。
甚至有几滴水在冲击力的作用下溅到了户川彻的脸上,烫的。
“另外,户川先生,”福田正色,“那间房里的人还没死。”
清水家的术式就是能治愈自身的,如果不是一击毙命,本就不容易死。
因此户川彻对此倒是毫不意外,考虑到要让上层相互掣肘的打算,户川彻暂时还不打算太过削弱清水家的力量。
而且以清水哲那几人目前的伤势,足够他们毫无意识的在医院躺上十天半月了,大面积烧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他们醒来后连使用术式的力气也没有,大概率要痛苦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先走吧。”
户川彻说道,趁着清水家之后混乱的这段时间,他打算摸进去把可能记载了他“复生”的那段来自Elysee的监控给删了。
临走前,户川彻回头看了眼,发现在消防员的配合下,火势已经有了些减小的趋势。
嗯,这效率很高。
他又瞥了眼路口。
嗯,依旧没有任何咒术师赶来的迹象。
**
五条悟的辅助监督已经把车开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
五条悟坐在后座,一反常态的沉默。
在得知户川彻他们出事的时候,辅助监督怀疑如果五条悟有驾照的话,有极大可能会直接一脚油门不放松。
但是此刻车开到半途,五条悟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样子,然而那种无言的、近乎冷凝的沉默却令车内的气氛沉重的几乎凝固不动。
辅助监督几步要被这种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只能没话找话的安慰道:“您放心,很快就到了,不会出事的。”
五条悟没有反应,他只是眼睫微垂,像是一座塑像。
他当然知道户川彻不会出事。
毕竟户川彻曾向他坦言过死而复生的能力。
但是不死并不意味着与痛苦绝缘。
他只是担心户川彻死去又活来,在咒灵包围下、在火焰中死亡一次、两次、三次……
皮肉反复开裂又愈合。
血液迸溅又倒流回去。
——他在担心这件事。
不,他也无需担心一个像游戏人物那般能反复重生的人。
五条悟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灿烂到像是火焰的红梅。
——他是强烈、狠绝又悲哀的在憎恶这件事。
第68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三十天
怀抱着这种心情,当户川彻打电话过来时,五条悟没有接。
他发觉自己并不是很愿意去听对面若无其事的声音。
无论是因为强行将一切压抑下来,所以表现的若无其事,还是单纯因为浑不在意,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五条悟都不是很开心。
户川彻似乎一直都表现的成熟又强大的样子。
就像是他常用枪械上的保险栓一般,牢牢的将一切危险阻隔开来,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安心信赖。
但是没有规定表明一个人必须要永远成熟且强大,就像是一柄剑一样无坚不摧。
五条悟曾见过那些写字楼的白领,哪怕是企业高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依旧会显出一种疲惫又烦躁的样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天气、抱怨领导、抱怨项目,累积的负面情绪每年都可以生成几个小咒灵。
户川彻说“迷茫是年轻人的特权”,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太阳光一样能包容万物。
但是对于自身,他似乎从未赋予过类似的权力。
五条悟靠在椅背上,盯着车顶装饰用皮革的纹路,想起了咒灵制造的梦境中,户川彻因为情绪崩溃的那个拥抱。
那是五条悟第一次见户川彻那个样子。
简直像是一把锋锐的长剑突然断裂,绝望、憎恨、悲怆,种种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几乎如同烟花一般炸裂开来。
剑刃的断裂面锋锐无匹,伤人且伤己。
但是五条悟其实并不介意握在手中。
车开下高架,着火的楼层在地平线上显露出来,像是天幕上突然落下了一颗火星。
铃声依旧坚持不懈的响个不停,屏幕上显示的响铃时间以一秒为间隔,逐次递加,很快加到了一分钟。
五条悟突然感觉一股无来由的烦躁,他皱眉盯着手机,仿佛手中是什么仇人,而非只是一个无机质的物体。
夏油杰会在响铃四十秒左右挂断。
五条悟顶多坚持二十秒。
唯有户川彻坚持不懈,温和又耐心——但五条悟觉得他其实偶尔发个火也没有关系。
五条悟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悟。”
对面传来了户川彻的声音,是意料之中的温和平静。
他跟五条悟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简述了自己的计划,顺带报了个平安。
说到一半的时候,五条悟突然打断了他,“你不生气吗?”
“什么?”户川彻一愣,“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晾了你一分钟?
五条悟说不出来,他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像在无理取闹,那些如绵密的春雨般交缠复杂的心思此刻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存在。
五条悟也想问些别的问题。
比如受伤了没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如果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大概会毫无顾忌的问出,顺带嚷嚷着帮户川彻报仇。
但是此刻五条悟却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他太了解户川彻。
知道此刻户川彻的答案必定是——受伤了,但是没有关系,不必担心。
而这恰恰是此刻五条悟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于是他沉默着,最后突然问道:“你今天晚上能来我家吗?”
这个“家”指的是五条家威五条悟准备的公寓,五条悟在接过钥匙的第二天就收拾收拾般了进去,顺便把备用钥匙给了户川彻。
“抱歉,今天晚上可能不行。”户川彻的声音带着些歉意。
五条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为什么?”
户川彻:“我晚上要去见涩泽龙彦。”
在横滨起雾的事件解决之后,户川彻曾与五条悟做下约定,拜托他去查自己身上那些代表着法则的黑色纹路,看看能不能从咒术师的角度找到破解的办法。
但是当时涩泽龙彦伤的太重,一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后来伤愈又被政府看管,户川彻想见他都得层层审批,请求是很久之前拜托森鸥外做中间人提交的,答复今天才下来。
五条悟:“……”
如果考虑到户川彻的整体安危,五条悟发现自己突然又不是很想帮这个忙了。
他颇为烦躁的挠了挠头,最后有些硬邦邦的说道:“知道了。”
**
五条悟到了的时候,火势已经熄灭,周遭拉起了警戒线。
夏油杰、家入硝子、夜蛾正道还有咒术界的人,该到的都到了,大家心思各异,但起码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悲痛。
五条悟尽力扮演着一个痛失友人的角色,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演技是真的不怎么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与户川彻预料的差不多,
火场中救出了包括清水哲在内的三个重伤者,搬出了三具尸体。
那三具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其中两具身份不明,等待清水哲醒来后再做询问,了解情况,剩下一具在户川彻的操作下代替了他的身份,被认定为是不幸遇难的辅助监督户川彻、
姗姗来迟的咒术上层悲痛万分同时深表遗憾,并许诺一定会加强“窗”的检测能力,避免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
当然,那根宿傩手指自然也被回收了。
清水慎之介也来到了现场,三言两语将出事的清水哲等人摘了出去,只说他们是意外路过想要救人,但因为术式没有攻击力反倒自己受了伤。
“……如果阿哲他们早来一步,兴许就可以用[苇芦化生]将户川君的性命给救下了。”
清水慎之介看上去像是真的在为“户川彻”的逝世而遗憾。
五条悟在一旁冷眼看着,压抑住自己想要出言骂人的欲望,只是时不时贯穿自己的人设开口讽刺几句,然后再按照户川彻的计划将罪魁祸首清水家给牵扯进来,不需要有确切的证据,只要让人心生怀疑就好。
然而他刚打算开口,一直很安静的七海建人突然上前一步,“清水先生,你确定清水家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的语气很冷静,神情很淡然,身姿很挺拔。
五条悟看向他的目光很震惊。
七海建人:“清水家前后一共来了两拨人,第一拨是在咒灵聚集半小时后到的,进去了就没有出来,但是能发现咒灵数量显著减少,第二波是包括清水哲在内的四个人,不是火场中发现的三个,而是四个,一个留下来望风,在爆炸后就悄悄离开了——我不觉得救人需要望风。”
清水慎之介的神色沉了下来,“我知道你险些丧命心怀怨恨,但是说话做事要讲证据,清水家也不是谁都能污蔑的!”
“阿哲为了救人已经进了医院,若是这孩子没出事,岂容你在这儿颠倒黑白?!”
七海建人更淡定了:“我有物证。”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手机录像。
七海建人:“我还有人证。”
灰原雄自动上前一步:“我们一直这附近关注事情发展,全看见了!”
清水慎之介的神情由铁青一点点转为苍白。
七海建人将手机屏幕翻过来,不紧不慢的解释:“两拨人使用的咒具有半数都是同一个形制的,看得出是批量制造,因此我怀疑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既然清水哲明确是清水家的人,那么这七人应该都是清水家的成员。”
清水慎之介的神情在苍白之上染上了些许慌乱。
在场的其他高层开始打圆场,再次表示会彻查。
五条悟突然上前一步搂住七海建人的肩,“喂,我两个学弟一学期都没读完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咒术师本来就少,你们其中是不是有人和咒灵合作,巴不得减少咒术师人数是吧?”
高层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五条悟:“你看高专哪一届新生有到过两位数,这届更是只有两个一年级,要是他们两人因此对咒灵有阴影怎么办?对咒术界失望怎么办?不想干了怎么办?这个所谓的狗屁实践课不是你们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吗?”
高层开始冒冷汗:“这个……”
夜蛾正道沉声:“希望诸位能认真调查这件事,给我的学生们,还有户川先生一个公道。”
五条悟摸摸下巴:“都是老爷爷了头晕眼花我也不逼你们,一个星期怎么样?”
高层:“这恐怕……”
五条悟:“不,五天好了。”
五条悟:“四天。”
五条悟:“三天!就三天!”
他突然凑近,仍旧一副闲散的样子,但是墨镜滑下露出的眼瞳中,却隐约带着一丝属于五条家少主的威慑,“三天后,你们最好能查个水落石出,我等着你们的结果。”
高层这回彻底笑不出来了。
五条悟反倒轻笑了一下,他直起身子单手插兜,直逼一米九的身形居高临下的看着身高已经开始缩水的上层老头子们,眼中却不带丝毫笑意。
“行了,滚吧。”
“学长。”高层离去后,七海建人默默开口了。
五条悟心情颇好的看过去,“嗯?我亲爱的学弟,怎么了?”
“……”七海建人努力按下冒起的鸡皮疙瘩,坚持说完了后半句话,“高层已经走了,你可以放手了。”
五条悟歪头疑惑,与七海建人对视片刻后,恍然,“你以为我在做戏啊!”
他没有放手,甚至重重的搂了一下。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部发自真心!”
五条悟一双眼睛热烈且真诚的看过去,瞥了眼录像的手机,又挪到七海建人脸上,一字一句感慨:“好!学!弟!”
七海建人倒抽一口冷气,神情已经严肃到了足以对簿公堂的程度。
“非常感谢,但是——”
“请你放手。”
第69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三十一天
户川彻从涩泽龙彦那儿出来后,已经是快要凌晨两点了。
他婉拒了织田作之助在横滨住一晚的提议,连夜赶回东京。
要说为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只是天上的月亮将眼前的道路照的发白,户川彻在走出大楼的一刹那,视线便顺着月光下的道路不住的延伸向远方。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游戏里开了自动寻路的角色,一个箭头从他脚下起始一路延伸至东京的方向,像是在告诉他——往这儿走,往这儿走。
于是户川彻一打方向盘向东京驶去。
深夜国道上车辆寥寥无几,黑色的柏油路上是犹如幕布一般的天空,浩渺孤寂像是某个深沉的梦境,但是东京的霓虹依然闪烁,在漆黑的夜幕下像是某个绚烂的幻想。
户川彻在看到地平线上东京斑斓的轮廓时,才恍悟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总之大概是今早五条悟的那个请求太过突兀,而之后的沉默又太过叫人在意。
等红灯的时候,户川彻拿起放在副驾驶的手机看了一眼,半个小时前,估摸着五条悟还没睡,他将因为涩泽龙彦的异能而再度浮现在身上的纹路拍下发了过去,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应。
再一看时间,两点出头,这个时候五条悟多半已经睡下,户川彻看着闪烁的红灯,感觉自己刚才有些太过冲动了。
但当红灯由红转绿的时候,他仍旧一脚油门踩下,车辆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姿态朝东京的方向驶去。
都已经回来了。
户川彻想到,夜风有些吹乱了他的额发。
既然回来了就顺路去看一眼好了。
五条悟住的小区相当高端,完美契合他五条家少主的身份,这个高端体现在即便是深夜,小区保安依然坚守岗位,兢兢业业的给每辆来访的车辆做登记。
户川彻好险还记得自己此刻已经“死亡”了,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车后,翻墙进了小区。
翻墙的时候户川彻再次自我唾弃,觉得这种行径显得他像是某种鬼祟的登徒子。
但还是那句话——
来都来了。
户川彻来到五条悟家的楼下,远远的看了一眼,意料之中楼宇全黑,顿时就像放下了某种心事,准备离开。
结果他刚转身,某扇窗户的窗帘突然被拉开,昏黄的灯光印在玻璃窗上。
户川彻就这么抬头,同窗后的五条悟大眼瞪小眼。
这个场景确实有些唯美。
硬要说的话,可以类比《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男女主隔着窗深情对视的样子。
然而罗密欧是在表达对朱丽叶的爱意,户川彻则盯着窗户忍不住感叹:“这窗帘遮光效果也太好了。”
五条悟一把拉开窗盯着户川彻:“上来!”
五条悟一人包揽一层楼,层高距离户川彻也就三四米的样子,户川彻下意识就走捷径爬窗上去了,他抓着窗棱迎着五条悟略显震惊的目光进屋时,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偷情。
“起码你不用走过去帮我开门了,”户川彻摸摸鼻子小声道,他盯着五条悟看,忽然发现五条悟的鼻梁有点红,“你鼻子怎么了?”
五条悟神色顿时变得不自在起来,介于心虚和羞恼之间,好半晌才含糊道:“被手机砸了。”
下一刻他又瞪着户川彻恶声恶气道:“你大半夜发那种东西干什么?”
哪种东西?
户川彻很无辜,他真的不知道五条悟在说什么,茫然的与五条悟对视片刻后,他才恍然,“你说的是那几张照片啊,很模糊吗?”
五条悟:“……不,很清楚。”
但就是太清楚了。
户川彻身上的纹路从脸上的颧骨下方一直蔓延到胯骨附近,这就导致他拍照的时候直接脱了上半身衣服,对着镜子前后各两张,然后才是几张放大的细节。
五条悟收到照片的时候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整个人昏昏欲睡。
冷不丁收到这照片的时候整个人一惊,手机没抓稳直接掉了下来,与他的鼻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五条悟捂着鼻子痛的翻身捶床,颤巍巍伸手抄过手机一看,才发现不是户川彻突然发疯也不是手机中了病毒,更不可能是时间飞速行进,五条悟在短短几秒内跨越了所有流程直达他和户川彻相知相爱的感情终点。
这几张照片的重点在于纹路,而非对方没了衣物遮掩后轮廓流畅的上半身。
户川彻将“重点”照的很清楚,五条悟头一次为自己拐了个弯的思维而感到羞愧。
他索性也不睡了,半夜爬起来誊画照片上的纹路,以便接下来的使用——虽然他私心并不想帮户川彻解开这个令他不死的法则。
誊画到一半想开窗透气,结果一撩窗帘就看见户川彻站在他家楼下。
简直是命运般的相遇,月色很好,天上甚至还在下着细雪。
户川彻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公寓楼前的梅花开的正好,疏朗的枝条就横亘在他身侧。
可惜双方在此前的经历和想法都与“浪漫”这个词无关,于是这个场景就只剩下了一种茫然的无措还有一种被抓包的尴尬。
户川彻现在进了五条悟的房间,身上的落雪被暖气一烘化成了湿漉漉的水,原本蓬松的头发潮湿的粘在颈侧,于是尴尬之中又混杂了些许狼狈。
户川彻:“……我先去洗澡。”
五条悟:“……浴袍在你左手边的衣柜里。”
“对了,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户川彻一边翻浴袍一边问。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户川彻的背影上,开口:“需要绷带吗?”
户川彻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伤,从善如流,“要的。”
五条悟把绷带递了过去,“只是受伤吗?”
户川彻点头。
五条悟坐回书桌前,神情没有变化,整个人却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他最初只是迫切的想给户川彻一个拥抱——就像在之前的那个梦境中一样——这个拥抱甚至不是为了安抚户川彻,更多的是为了安抚他自己。
然而他谨慎的遮掩自己的心思,又足够任性,因此只叫户川彻来见他,因为他直觉般的知道对方必定会答应,哪怕他根本没有说理由。
但是户川彻发来的照片上,能清晰的看到黑色纹路下尚未愈合的伤口。
户川复活之后,身体的机能会恢复到二十三岁时的巅峰时期——于是五条悟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而现在,这个猜测被户川彻证实了。
五条悟很高兴,他头一次因为一个人只是受伤而高兴。
于是那个拥抱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户川彻都是。
但是户川彻深夜前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他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五条悟只能反问:“你又为什么大半夜过来,不是说今天来不了吗?”
户川彻停下动作,“我只是有点在意。”
五条悟:“在意什么?”
户川彻沉默了一会,“我觉得那个时候你好像很迫切的想要见我,”户川彻抬眼看他,“于是我来了。”
五条悟的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了两下。
他抿唇看向户川彻。
现在没有落雪没有路灯没有梅花。
凌晨三点连路上的狗都不叫。
这个明显属于单身汉的房间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鼻子被手机砸红看上去甚至有点肿,一个浑身湿漉漉活像是刚从街上流浪回来。
明明是跟什么“氛围感”“浪漫”“暧昧”毫无瓜葛的场景。
空气却一点点的粘稠起来。
起码五条悟是这么觉得。
户川彻拎着浴袍进了浴室,五条悟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手指,浅浅克制了一下没克制住,于是打算遵从内心,上前几步将他紧紧抱住。
户川彻猝不及防被抱得一个趔趄,险而又险扶住洗手台稳住了身体,“你干什么?”
五条悟没看户川彻,头埋在他身后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原因。”
户川彻:“什么?”
五条悟:“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户川彻眨眼:“一个拥抱?”
五条悟义正言辞,“一个安慰,因为你刚刚被咒灵围攻,经历了很糟糕的事。”
户川彻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器——好了,松开。”
五条悟抬头,大言不惭:“但是我是,”他甚至紧了紧环着户川彻的双臂,下巴靠在户川彻颈窝,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又有点黏糊,“所以剩下的半个拥抱就当安慰我好了。”
这拥抱还能分成两半的吗?
户川彻感觉好像被一块糖黏上了。
两人折腾完后天都快亮了,不知道街上的狗叫不叫,但是公鸡肯定要叫了。
户川彻打算这段时间暂居五条悟家。
他抱被子到客房,一觉睡到中午。
起来的时候五条悟刚从高专回来,顺路还带了豪华版的盒饭,看见他醒来朝他招招手。
“你没死这件事要告诉杰吗?”五条悟戳戳盒子里的米饭。
户川彻抬眼:“你想和他合作吗?”
五条悟很想说“想”,但是细想又觉得不对,户川彻孤身一人,和他熟悉的人本身杀伤力也都不小,五条悟背靠五条家,自身实力也不弱。
夏油杰实力不弱,但是他出身普通的家庭,父母也都是普通人。
咒术界一般不会对普通人下手。
时间往前倒几天五条悟还能信誓旦旦这么说,但现在他竟然有些不能保证了。
五条悟:“还是等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再说好了。”
想到夏油杰楷模一般的责任心,户川彻沉思片刻:“但是你可以暗示他,隐瞒我们合作的细节,暗示他其实我没有死——总之让他有这么个猜测就行。”
“也行。”五条悟吃完饭开始拆甜品。
“那么还有另一件事,”五条悟突然从放盒饭的袋子里抽出一本手册,“我今天早上被老橘子叫去开会了。”
“会议主题是你的葬礼。”
五条悟将手册扔到户川彻面前。
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墓碑式样大全》。
五条悟微笑:“所以有兴趣为自己选一块墓碑吗?”
第70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三十二天
户川彻的葬礼定在一周后。
上层们七天开了五次会,除了扯皮清水家的事之外,就是商量户川彻的葬礼。
由于户川彻明面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哪怕清水家说户川彻能够复活且整个人身份存疑,怀疑他对咒术界心怀不轨,也没人相信,反倒是清水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彻底暴露出来。
对于清水家的处置不同的势力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对于户川彻的葬礼上层的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办,不仅要办,而且还要大操大办!
于是七天后,户川彻乔装改扮,跟着五条悟混进了自己的葬礼中。
对于葬礼来说,今天天气不错,细雨绵绵,阴湿且冷,天色昏暗,基本不用做什么,只要穿着黑衣服往那儿一站,属于葬礼的悲怆氛围就逐渐弥漫开来。
户川彻低调的站在五条悟身后,看着一个不认识、但是一看就是上层的老头在他坟墓前致辞——那老头管这叫简单讲两句,但是户川彻管这叫致辞。
“户川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辅助监督,虽然入职不到半年,但却和咒术师们相互配合,祓除了不少咒灵,他和其他辅助监督一样,都是站在咒术师背后的无名英雄。”
上层闭了闭眼,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语气中有着强作镇定的哽咽。
“对于这次意外,我们深表遗憾,对于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我们也绝不会姑息”
上层转身往户川彻墓碑前放了束花。
然后跟排队似的,周围的人也纷纷上前。
这次参加他葬礼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户川彻和五条悟混在靠后的位置,队伍还没行进到一半,他的墓碑就已经快被花给淹没了。
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咒术师看上去很难过。
“户川君是多么优秀的辅助监督,还这么年轻,想不到……”
“清水家真是狼子野心!我看这次一定要严惩他们!”
五条悟悄摸着低头和户川彻咬耳朵:“你认识?”
户川彻无语,半晌按了按帽子,“……不认识。”
确切的说来参加他葬礼的绝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他在咒术界打工半年见到的同事都没今天他葬礼上见到的多。
重点是其中有不少人表现的还很伤心,活像是死了一个未曾蒙面、没有交集但就是感情深厚的朋友。
不过这场葬礼本就是作秀的要素更多,上层对于清水家的处置还处在扯皮阶段,需要通过这场葬礼来表达对于辅助监督的重视,以平息其他辅助监督的不安和怒气。
一些家族想要借此踩一脚清水家。
部分咒术师和辅助监督在听完上层致辞后,神色稍稍变缓,但仍旧有不少隐含怒火。
满打满算,真正因为户川彻的死而感到悲伤的人,不超过两只手。
其中甚至还包含了让户川彻做卧底的立野步和柳田建一,他俩是真的遗憾——一种失去了好用工具人的遗憾。
作为场上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五条悟和户川彻两人一身黑西装,手中各拿着一支白菊花,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现的要比他们难过。
五条悟看着周遭的场景,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某个黑白默片的拍摄现场,整个场景透着一股诡异的荒诞。
五条悟没忍住低下头,“我想笑。”
户川彻:“憋着。”
此刻刚好轮到他,户川彻上前,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到了由他亲自挑选的、自己最喜欢的墓碑前方。
五条悟跟在他身后。
五条悟先是盯着墓碑看了半晌,突然将手中的白菊花扔了,然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红玫瑰,蹲下拨开墓碑前白惨惨的一片,将玫瑰轻轻的放在墓碑的正前方——C位。
周遭隐约的啜泣停止了。
可怕的寂静弥漫开来。
众人犹如被石化了的雕像,震惊的视线齐齐落在墓碑前的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大喇喇一摆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又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户川彻的墓碑。
“这是彻生前最喜欢的墓碑。”
他一指墓碑前的玫瑰。
“这是彻生前最喜欢的颜色。”
五条悟没忍住嘻嘻一笑。
“送白花多没意思,要送就送对方最喜欢的,你们说对吧?”
某个高层终于忍不住了,“五条悟!”声音尖锐到一定程度甚至带了点破音的效果,“你疯了是不是!死……死……死者为大啊!”
五条悟一把揽住户川彻的肩膀,略带鄙视的看向眼前的人,“你们真没意思。”
他揽着同样僵硬的户川彻往外走,“死者说他喜欢红的。”
五条悟献的花没人敢扔,红艳艳的玫瑰插在白花堆中,显眼至极,就像米饭上的一滴血一样,户川彻不受控制的去看。
两人离的稍远点后,户川彻低声,“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红的了?”
五条悟目不斜视,“但全是白的不觉得单调吗?”
户川彻转头定定看着他,五条悟瞥他一眼,低头笑嘻嘻,“你不喜欢我喜欢。”他顿了顿,又道,“那干脆你送我好了。”
户川彻看他半晌,忽然点头,“行啊,我送你万年青。”
五条悟:“那是什么?”
户川彻:“祝你长命百岁。”
此刻花已经献的差不多了。
夏油杰站在另一侧,他什么都没带,只是遥遥看向远处的墓碑。
五条悟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刚才暗示的很到位,他都表现成那样了,又连着说了两次“生前”,别人可能觉得他在胡闹,但是杰那么聪明,肯定能意识到不对劲。
“嗯?那是谁?”五条悟忽然看到夏油杰身旁站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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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过去呢?”柳田建一站到了夏油杰的身侧。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夏油杰此刻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像是一块伫立的墓碑,看上去冷寂又肃穆,阴冷的雨打在他身上,甚至有一种铁丝抻到极致即将断裂的感觉。
见没有回应,柳田建一没有强求,只是遥望着墓碑感慨,“三十岁,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应该是干事业的好时机吧。”
他垂眸,轻轻笑了笑,声音却带着些无奈的苦涩,“有时候想想,要是不存在咒灵这种东西就好了,不止户川君,以前因为咒灵而死的,未来即将因为咒咒灵而死的,都……”
他噤声,露出一种如梦初醒的样子,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几乎到了自言自语的程度,“我在说什么胡话,这怎么可能呢?”
柳田建一看向夏油杰,抱歉的笑笑,“抱歉,是我多嘴了,主要是因为有些年轻的族人因为咒灵……你就当我在胡说吧。”
柳田建一撑伞离开,他看了眼聚集的人群,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清水家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吗?”
夏油杰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循着柳田建一的目光看去,清楚的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人逆着人群聚集的方向朝墓园外走去。
离得太远看不清神情,但是单从动作来看对方很匆忙,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离开。
清水家作为罪魁祸首,家主清水慎之介据说被控制住了自由没法来,来参加葬礼的是一个小辈,算是一种表态,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切割。
大概就是“家族上层商量的事,和我们这些小虾米没关系,清水家有好人,我们也很愧疚啊”——通过把锅推给一个人,顺带展示清水家的愧疚,以达到挽回形象的目的。
所以整个葬礼这个清水家的代表一直表现的谦虚又低调。
“这是待不下去了吗?”柳田建一轻笑一声,一转头,却发现夏油杰已经追上去了。
毡帽沾了水变得潮湿又沉重,柳田建一提起帽檐,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水渍,一道缝合线在额头若隐若现,又随着他将帽子扣下,消失在厚重的毛毡中。
“真没礼貌啊。”
柳田建一看着着夏油杰的背影轻声感慨,目光在阴冷的雨幕下一刹那显得幽暗又晦涩。
“悟,怎么回事?”
清水家族人的异动同样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现在墓园入口处乱糟糟一团,户川彻眼疾手快的隐没入人群中。
五条悟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询问那位年轻人的上层似乎弄清了对方突然离去的原因,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可置信,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转身维持秩序,安抚有些躁动的人群。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强颜欢笑。
因为除了这个意外,原本盛大的葬礼最后以一种有些草率的姿态结束了。
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如潮水般散去。
墓园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洁白的花朵被风吹落在地,又被雨水打湿,很快显得萎蔫又脏污。
那朵玫瑰反倒在雨中显得越发红艳。
户川彻在远处驻足看了一会,他现在直接离开就好,但是那朵玫瑰太显眼了,真的太显眼了。
因为有旁边被雨打湿的白花对比,反倒让人觉得,这样的玫瑰如果因为雨水也变成那个样子,是一种切实的浪费。
最后户川彻还是上前将那支玫瑰捡起,别在了西装胸前的衣袋处。
这回真要送万年青了。
他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想。
清水家在葬礼上的异常在第二天就水落石出。
五条悟匆匆进门,一开口就扔了一个重磅消息。
“清水慎之介死了。”
“就在昨天葬礼献花的那个时间段,死在了清水家主宅、他自己的房间里。”
“凶手是……”五条悟顿了顿,吐出了一个户川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名字,“禅院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