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知的书桌在靠近阳台的位置,在夏天时,窗外有三分枝叶伸进来。
如今已是一月的末尾,连着下了两天的雪,空气中除了冷气仿佛还有死寂。
齐疆的到来打破这样的平静。
她推门时,看见祝春知正举起一沓资料挡住侧脸。自一树白掌叶子间探头看来人,叶的颜色像油画的绿,一支直挑挑的茎斜簇出来,拥挤出利落的白花。
更衬得祝春知的面容胜玉。
“怎么了?”齐疆笑着问她,因着昨天祝春知对她的动作,她居然敢大着胆子伸手将书压下了,看到祝春知皱了下眉头。
“有光。”
“什么?”齐疆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祝春知侧目过来,向后半斜着倚到靠椅后背,一只手臂搭在靠背上。然后她轻轻抬了抬下颌,“那边房子,玻璃。”
“哦...哦......。”齐疆也看到了因她换了动作转而映照在祝春知脸上的白黄光亮,远处建筑物的玻璃竟能反射这样遥远的光。
“我做完了数学和英语的卷子,你想吃什么?”
“口蘑蛋汤。”
“豆角还是干煸?”
祝春知笑,点头道:“对。”
吃饭时齐琇的腮帮子被饭撑得左鼓右鼓的,含糊着说:“姐,我们一起去市中心逛一逛吧,我姐姐说八点钟有打铁花的呢。”
“我不用了,你们去吧。”
见祝春知虽然嘴上拒绝,但却不是那种直直的坚决。
齐疆就明了了,要拉上她。要与她一起共享这个世界之中值得的东西。
于是冲齐琇眨了下眼睛,齐琇欢欣地拉了下祝春知的衣袖,那双大眼睛眨啊眨地请求:“求求你了,祝姐姐。”
“好吧。”祝春知松口。
“好耶!”齐琇高兴得如同跑步得了第一名那样。
打铁花这样的民俗活动西州也算常有,从平京回来后,祝春知每回心中说着想去看一回,可身体却疲累地一次也没去过。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的。
哪能每一次都有下一次呢,生命或许只是须臾。
祝春知刷盘子之际,忽听到屋外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透过窗户向外看,是齐疆正在用工具把储物房屋檐下凝成的冰柱子砍掉。
脆泠泠的冰碎了一地,晶莹四散。
齐疆借着梯子,三两步攀到房檐旁的高处,取下一支“冰魄神剑”时笑容得意而张扬,专门跑到厨房递给祝春知,“给你一把宝剑。”
祝春知十分赏脸地接过,拿在手中比划了两下,透明寒凛的冰柱在她手中,倒真如闪着寒光的名剑一样。
“姐姐我也要。”
齐琇没因为齐疆先给了祝春知而生气,反而是齐疆自己意识到了顺序有问题。
“好。”齐疆甩甩手上留下的水痕,轻轻摸了齐琇的头。
那辆奔驰被搁置,去市中心的交通方式依旧是11路,况且如今临近年关,西州市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走到一家奶茶店门前时,两个店员忽然从里面蹿出来,拉堵住了齐疆。
其中一位叫徐薇的是齐疆在浮若镇就认识了,她拉过齐疆的衣袖,热切地喊:“呀,这不是柱子吗,进来喝杯?”
齐疆浅笑着,回头用眼神征询祝春知的意见。
祝春知颔首。
坐到茶椅上,齐疆在手机上细致地给祝春知介绍招牌。
“就这个吧,不另外加糖。”祝春知指着一款果茶道。
“柱子,你要是对着客人也那么细心,咱几个早发达买房了。”徐薇道。
“什么啊,不是你们说手要断了嘛。”
齐琇举起杯芋泥啵啵,好奇地问:“为什么叫姐姐柱子呀?”
“前年寒假你姐姐在这儿打工,临开学时被店长拉着不让走。”
另一人模仿当时的情状:“柱子,柱子!!没了你我可怎么活的。”语气没有丝毫夸张。
自齐疆来店后,每天光排队来看她的都得买个几十上百杯。
爆单那天,店长望着一屋子叫苦不迭的店员无奈道:“把齐疆调后厨去。”
这才算解除危机。
“要不是快开学了,估计柱子能做掉我们店长上位。”
“那是肯定呀。”
齐疆不言一语,眼神同祝春知一起注视着店员后方。
“你们在说什么?”店长自店员身后缓缓走出,看起来三十多岁,浓眉大眼。
“没什么没什么。”
刚才还龙腾虎跃的两位顿时如挨了霜的小鹌鹑似的。
店长倒真好像没听见两人议论的话似的,忙不迭道:“哎这不我的柱嘛,终于有时间过来了?”
齐疆一如既往的沉默,只笑着,不搭话。
“路过,路过。”徐薇接过话茬。
店长习以为常,目光在祝春知身上停着,问向齐疆:“这位是?”
齐琇接道:“也是我姐姐。”
齐疆欲言又止。
“哦,原来是齐疆的姐姐啊。那你们都点好了吗,今天我请你们。”
“不用,不用的。已经付过款了。”齐疆真心实意地推辞。
“不用了。”祝春知惜字如金。
单方面热情的寒暄过后,祝春知状似无意地瞥了齐疆一眼,齐疆会意,起身同店员告别。
路上祝春知随口问齐琇要不要去游戏厅,没想到那小家伙十分骄傲地一抬头,脸微微侧着,有些臭屁道:“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7点40到达商场门前时,已是一圈的人山人海。
齐疆有着些微的身高优势,一把托举起齐琇,不能阻挡身后人的视线,所以十几秒钟就放下了。
环顾四周的建筑物,齐疆轻扯着身前祝春知的衣袖,“跟我走。”
她在这个商场打过几次工,对这个地方早已驾轻就熟了。
眼下打铁花的表演的最佳观赏处,是商场三楼斜对侧的楼梯间。
那些铁屑在天空燃烧,然后冷却,枯树间钻进了金黄的流萤,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场坠星落雨的打铁花没持续多久,天空中就又开始了落雪。
飘到齐疆的额前碎发上,被祝春知盯了两眼。
她是在看清那雪的形态,工整规制,像僵硬而不受控的人生。
齐疆望向祝春知的眼睛,那里也是有着萤的光亮的,璀璨如月如星。漂亮,温润。一如她第一次遇见她时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
她起誓:如果能得上天乞怜,她想要一生一世陪在祝春知身边。
步行回去的路上雪越发深重,齐疆朝着便利店门口走去,“我去买伞,你们先走着。”
祝春知和齐琇顿了脚步站在街边等她。
等齐疆拿了两把透明雨伞出来时,门口忽然来了个毛发潦草的土黄色小狗。
那狗的头顶落了一层一层的雪,有些融化了,将它的毛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齐疆弯腰,伸手一拂落了那一层层的冰雪,就那样随意且含着照拂意味的一拂,明黄的灯光照在她的姿态上,成为一个隽永的时刻。
小狗绕着齐疆摇尾巴。
“冷吧。”她蹲下身,正要返回便利店给那只狗买些吃的,店主人自门帘间伸出半个身子来,“不用喂它,我养的,它刚吃饱。”
“哦,好。”齐疆缩回手,起身时看见她俩还在等着她,走近了,齐疆用那只没有摸小狗的手递伞给祝春知。
祝春知接过后,撑伞走在前面。
路过附近的游乐设施时,里面聚了十几个打雪仗的人。
齐琇从伞下跑了出去,捏起一小撮雪,向着齐疆进攻,“姐姐看雪!”
齐疆不吱声,悄悄在手心攥紧实了一大把雪,砸在了齐琇逃跑的后背上。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玩闹了一阵儿,往人群中引着去,却始终不敢同祝春知闹腾。
可见着被鎏金的耳环衬着贵气逼人的祝春知也俯身握了一把雪,齐疆试探性地往她脚下砸雪。
雪仗真正打起来时可就不分谁是谁了,手中新买的伞成了武器,祝春知将伞倒拿,盛了半掌深度的雪,飘飘洒洒地向着齐疆而去,连一旁的陌生人也未能幸免于难。
待那被雪糊了满脸的人甩了甩头,露出张清秀的脸来,那人喊:“齐疆!”
祝春知先于齐疆回头,见是齐疆接她回家那晚骑摩托车的人。
齐疆起了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
“啊。”那名叫崔峥嵘的警员反应过来了,“反正就,那样知道了嘛。”
其实是那晚回警局随口将遇见那个眉骨有疤的漂亮女孩的事情说了一句,值班的其余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叹道:“是她啊。”
待崔峥嵘问起时,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于是他自己去寻了她把后爸送进局子里的事迹,得知了她的姓名。
回到槿合街的小院后,院内雪已更积厚了半寸。
齐疆对着刚才路上人赠的小鸭子形状的雪球爱不释手。
祝春知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中有一件绿色的制雪小恐龙的夹子,是她过去半年中游逛到下雪之地一时兴起买下的,可当晚太累。第二天再起时附近的雪消融得差不多的。于是就此搁置在那儿。
“齐疆,”祝春知喊道,“去我屋里的那个木白色最底下的架子里找一下,有没有一个绿色的恐龙小夹子。”
“好。”齐疆应的很快。
一步并两步跑到楼上,没一会儿拿了夹子下来。
于是齐琇化身小恐龙制造机,还将其中一只挂在院内树枝的梢头,“姐姐,树上长小恐龙啦!”
“是呢。”
祝春知也试着夹了几个,借由齐疆的手,挂在高高的树梢上。
她感到心内好像了除了一件遗憾,被什么慢慢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