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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hapter 22

    今天一天, 纪氏上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谁都看出来了,纪则临的心情不是很好。公司这段时间捷报频频,照理说他该高兴才对, 员工群里私下都在讨论纪总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但是没有人能猜出个所以然。

    下午, 李特助敲门进了纪则临的办公室,先是观察了下纪则临的表情, 才开口提醒道:“纪总, 电话会议半小时后开始。”

    “知道了。”

    李特助听纪则临语气还行, 接着询问道:“青城有家拍卖行寄了邀请函过来, 我看这次的图录中有十八世纪牛津大学出版的词典,很有收藏价值,您要不要拍下来?”

    纪则临正在签文件,闻言笔尖微顿,皱了下眉, 很快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用了。”

    李特助听纪则临这么说,稍微意外, 但也多少猜到这两天他心情不佳的原因。上回去法国, 他特地拍下了一本傅雷先生的藏书,说是要送人的礼物, 现在看来, 这书是没送出去。

    李特助本来还有话说, 但是看纪则临这反应, 便没再多嘴。

    纪则临看着文件, 突然烦躁起来,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闻月畏惧自己的模样。让她害怕, 并不是他的本意。

    纪则临轻叹一口气,把文件一合,喊住了李特助,吩咐道:“找个人,去把那本书拍下来。”

    “好的。”李特助没有过问纪则临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总归是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位闻小姐。他站定,踟蹰了下,开口道:“纪总,还有件事……”

    “说。”

    李特助这才说道:“上午我外出公干,在一家咖啡馆里看到二小姐和任先生一起喝咖啡,他们看上去……聊得还挺融洽的。”

    纪则临皱眉:“纪欣尧和任骁?”

    “我一开始以为是看错了,仔细确认了下,的确是他们。”

    纪欣尧和任骁互不认识,凑一块儿能有什么事?

    纪则临思索片刻,对李特助说:“叫纪欣尧来我办公室一趟。”

    李特助颔首:“好的。”

    李特助离开后没多久,纪欣尧就风风火火地进了纪则临的办公室。她不像一般员工,对纪则临毕恭毕敬的。

    早前几年,纪氏内部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她还在国外留学,所以并不清楚纪则临和她爸闹得有多僵。即使纪崇武提醒过她,别和纪则临走得太近,她都不放心上,

    “哥,你找我啊?”纪欣尧问。

    “嗯。”纪则临示意纪欣尧坐下,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毕业进公司也有半年多了,我一直没问过你适应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纪欣尧听到纪则临关心自己,很惊讶:“哥,是不是我闯什么祸了?”

    纪则临一哂:“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平时对你关心太少了,问一问。”

    “我没什么麻烦,就是不想工作。”纪欣尧抓住机会,求助纪则临,说:“哥,我不想来公司,你帮我劝劝我爸吧。”

    纪欣尧从小养尊处优,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千金生活,要不是纪崇武硬塞,纪则临也不会容许纪欣尧来混日子。不过这会儿他并没有点破,反而委婉道:“如果二叔想让你来公司学习,我也不能违逆他的意思。”

    纪则临找的借口可以说是十分敷衍,认真计较起来,他都不知道违逆过纪崇武多少回了,他要是把他看在眼里,也不会不留情面地取代他的位置。

    纪欣尧不高兴地撇撇嘴,不满道:“为什么纪筱芸可以不来公司做事,我就不行?说起来还是她够自私,生下小孩后又丢下跑了,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纪崇武只有一个女儿,他收养周禹,本来是想让他以后娶了纪欣尧,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好让公司的执掌权不旁落他人的。但没想到,周禹和纪筱芸私底下好上了,这件事让纪则临和纪崇武非常意外。

    当时纪崇武和纪则临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一开始,周禹和纪筱芸任谁劝都坚决不分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闹掰了。本来以为这段感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谁知道纪筱芸瞒着人,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事在纪家闹出了很大的风波。

    有了孩子,周禹就和纪筱芸有了斩不断的关系,就因为这件事,纪崇武对周禹有了隔阂,不再信任、重用他,才会想亡羊补牢地培养纪欣尧,把她送去国外商学院读书,毕业后又立刻召回了公司。

    纪欣尧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不自由都怪纪筱芸,她心里不舒坦,还要贬损纪筱芸几句,抬眼看到纪则临沉下了脸,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纪筱芸和周禹的事可以说是纪家的禁忌,不管在她爸还是纪则临面前提起都是犯忌。

    “哥,我不是故意的。”纪欣尧赶紧低头认错。

    纪则临沉默片刻,很快敛起了情绪,淡然道:“没什么,纪筱芸的确不如你懂事。”

    纪欣尧闻言,得意地一笑。

    纪则临见时机差不多了,看了纪欣尧一眼,随意道:“我上午外出,看到你和朋友在咖啡店喝咖啡,那朋友我好像还认识?”

    纪欣尧愣了下,很快含含糊糊地说:“是认识……就是任骁。”

    纪则临挑眉,问:“你怎么会和他走到一起?”

    “前阵子他不是总来公司找你吗?我就给他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纪欣尧咽了口口水,心虚道:“我有办法帮他拉到投资。”

    “哦?”纪则临来了兴致,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问:“你要投资任骁的公司?”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为了让我收心,把我的卡都限额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去投资一个小公司。”纪欣尧见瞒不过纪则临,索性如实交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信了。”

    “你忽悠他做什么?”纪则临问。

    “不这么说,他怎么会主动来找我?”

    纪则临转过弯来了:“你看上他了?”

    “算是吧。”纪欣尧也不藏着了,爽快承认道:“我看他人傻傻的,还蛮好玩的,就当是消遣下时间喽。”

    “你不知道他……”

    “知道什么?”纪欣尧好奇问。

    纪则临眼底暗光微闪,很快说道:“没什么。”

    “我爸最近一直要我和青城的公子哥相亲,我都快烦死了,哥,那些人我都不喜欢,任骁这样没什么背景,头脑简单的人才是我的菜……哥,你会帮我保密的吧?”纪欣尧用殷切的眼神看着纪则临。

    纪则临闻言,神色一动。果然,纪崇武近来不出现在公司,并不是真心要退隐让权,他到现在还不死心,蠢蠢欲动地想要把纪氏抢回去。不过他的女儿可不明白他的心思。

    纪崇武以后大概会很后悔,过度保护了纪欣尧,以至于她一点儿判断力都没有,到现在还分不清敌友,不仅和敌人露了底,还递上了工具。

    纪欣尧看上任骁,算是帮了纪则临大忙了,他一笑,施施然道:“我不是会扫兴的人。”

    纪欣尧立刻松了一口气。

    纪则临见状,思索片刻,拿手指轻点了下桌面,提醒道:“你要玩可以,不过作为兄长,我要提醒你一句……饵是用来钓鱼的,在鱼儿还没咬勾之前,不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明白吗?”

    纪则临纪欣尧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自信道:“哥,我虽然没你和周禹聪明,但好歹也是纪家的人,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刚进社会的男人吗?”

    纪则临看着纪欣尧,隐晦一笑。

    ……

    这段时间,青城连日下雨,但每场雨都下得不大,飘飘洒洒的,说是雨雾更准确。

    周五那天,因为晚上要去庄园给纪书瑜过生日,闻月下午提早离开了图书馆,回寝室换了身得体的礼服裙,简单化了个妆,拿上礼物离开了学校。

    任骁那天说要一起去庄园,闻月本来以为他是要和自己一起打车过去,到了校门口才发现,他从车行租了一辆跑车,招摇撞市地从市中心开了过来。

    车停在校门口十分瞩目,闻月不想受人关注,先上了车才问道:“我们打车过去就好了,你为什么要租车?”

    “去参加宴会打车多寒碜啊,我们不能被看笑话。”

    闻月不觉得打车是笑话,反而租一辆跑车撑场面的行为十分可笑。她知道任骁是想和纪则临较劲,但是他采取的方式实在是太肤浅幼稚了。她之前从来不知道任骁的胜负欲这么重,处理问题的方式又这么的极端。

    任骁见闻月皱着眉头,以为她是心疼租车的费用,马上信誓旦旦地说道:“月月,你不用担心,‘揽月’的投资已经有苗头了,租车这点儿小钱不算什么,之后我一定会赚大钱的。”

    闻月再一次感到无力。以前他们都在读书的时候,她和任骁没起过什么摩擦,他在她眼里,是个阳光开朗的人,即使有点儿小性子,但无伤大雅。可是毕了业,离开了象牙塔单纯的环境后,她才发现自己和任骁在很多方面都存在分歧,现在和他相处,她总有种疲惫感。

    从青大到落霞庄园,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任骁都很亢奋。他租了车,还穿上了西装,就像是要上场的拳击手,摩拳擦掌地要在纪则临的地盘上好好发挥一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闻月的异常。

    雨季的落霞庄园雾气濛濛,开阔的草地上能见度极低,雾中远处的森林若隐若现,堡楼也只看得到耸立的尖顶。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像是罩上了一层轻纱,模模糊糊的。

    下了雨,宴会就在室内大厅举办,这次纪书瑜生日,纪则临依老太太的意思,只请了至亲的亲友,还有纪书瑜在校的同学及老师来参加,因此宴会规模不算大。当然,这是与王瑾珍的七十岁生日宴相比。

    任骁把车开到了堡楼门口,马上有侍者上前打伞,又有专门泊车的司机提供帮助。任骁下了车,把车钥匙递过去,余光见纪则临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站在门廊下,立刻挺直了背,弯起胳膊肘,示意闻月挽上。

    闻月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搭了上去。

    “闻老师。”纪书瑜看到闻月,立刻喊道。

    闻月走上台阶,微微弯下腰,将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纪书瑜,轻声祝贺道:“生日快乐,书瑜。”

    “是你给Sarah做的衣服吗?”纪书瑜接过礼物问。

    闻月点了下头:“我答应你的。”

    纪书瑜立刻笑开了,抱着那个小袋子不撒手。

    纪则临低头看着她们一大一小的互动,目光在闻月脸上流连片刻,眼底这才有了些微的暖意。

    “闻小姐今天很漂亮。”纪则临的夸赞极有绅士风度,言语间只有欣赏,并无狎昵。

    闻月的眼神轻微一闪,也依着礼节客气回道:“谢谢。”

    任骁见纪则临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闻月,完全忽视了自己,心里不爽,嘴上便抢白道:“纪先生不请我们进去吗?”

    纪则临这才掠了任骁一眼,自如道:“任先生主动说要来参宴,现在还需要我请吗?”

    “你……”

    任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闻月怕他冲动,忙开口说道:“我们先进去见见老师吧。”

    说完,她拉着任骁快速进了厅内,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和纪则临起冲突。

    纪则临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一旁的纪书瑜回头看了眼,又抬起头问:“舅舅,和闻老师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她的男朋友吗?”

    纪则临沉默。

    纪书瑜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她都有男朋友了啊,我今天晚上还想许愿,让她当我的舅妈呢。”

    纪则临回神,低下头问:“你的生日愿望是想让闻老师当你的舅妈?”

    纪书瑜点点头,说:“这样她就能接着陪我看书,陪我玩了,不过……她都有男朋友了,今年的生日愿望又不能实现了。”

    纪则临知道纪书瑜去年许的愿是希望纪筱芸能回来,估计一年没见着人,失望了,今年干脆换了个愿望。

    “不会的。”纪则临摸了下纪书瑜的脑袋,说:“今年的愿望可以实现。”

    “可是……”纪书瑜不解:“闻老师有男朋友了呀。”

    纪则临弯下腰抱起纪书瑜,扫了眼她怀里闻月送的礼物,片刻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很快就会没了。”

    第22章 Chapter 23

    纪书瑜的生日宴虽然不像王瑾珍之前的那般大场面, 但是也办得十分隆重。纪则临请了人把几个厅布置了一番,分成了儿童厅和成人厅,纪书瑜和小朋友们在儿童厅里玩耍,大人们则在其它厅堂里自如地活动。

    纪书瑜就读的学校是青城最知名的私立园, 能在那里就读的孩子, 家境都不一般, 他们的父母也是青城排得上号的人物。成人厅就是个小型的交际场所,男人和女人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 互相寒暄。

    任骁今天来, 就是不甘示弱, 想在纪则临面前确立自己是闻月男友的身份, 让他死心的。因此,他一直和闻月形影不离,还拉着她四处和人打招呼,介绍闻月是王瑾珍的学生,自己是他的男友。

    闻月不喜欢交际, 任骁却似乎乐此不疲,逢人便递名片, 好像他参加的不是小孩子的生日宴, 而是商业晚宴。

    闻月陪他应付了会儿,实在待得难受, 就以去洗手间为由, 抽身离开了前面的大厅。她来庄园很多回了, 但堡楼很大, 她又是客人的身份, 不好随意走动,所以对这栋建筑并没有那么熟悉。

    今天晚上为了躲零零散散的客人, 她绕进了角落的偏厅里,这个厅有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小花园,藉着微弱的自然光,能看到厅中央摆放的一台三角钢琴。

    闻月知道一楼另一处有间琴房,纪书瑜每周都在那儿练琴,她不知道这头还有一间,而且这里摆放的钢琴看上去更加古朴,似乎年代久远。她忍不住走过去,掀开琴盖,坐下后凭感觉随手弹了一小段旋律。

    许久不弹琴,手指都不灵活了,弹出来的曲子一点都不流畅。闻月轻叹一口气,正要合上琴盖,忽听到有人问:“怎么不接着往下弹?”

    闻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看向门口,偏厅没有开灯,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不用细看,她也知道那是谁。

    闻月慌忙起身,致歉道:“不好意思,纪先生,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动了钢琴。”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纪则临走进来,看着闻月,“你之前没说过,你会弹钢琴。”

    “我妈妈喜欢弹琴,我跟着她学过几年,不过学艺不精,弹得不好。”

    纪则临极轻地笑了声,谑道:“听出来了。”

    闻月窘迫,下意识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以前弹得没这么差,是太长时间不练,手生了。”

    纪则临颔首,对她说:“这台钢琴是我母亲的,她过世后我一直让人保管着,你以后来庄园,可以用它练琴。”

    闻月一听这是纪则临母亲的遗物,立刻小心地合上琴盖,摇头说:“这架琴太珍贵了。”

    “钢琴只是死物,比不上人珍贵。”

    闻月的心头微微一颤,即使厅内幽暗,她仍能感受到纪则临炽热的目光,似有实质般轻轻地压在她的身上。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绿野仙踪》里,稻草人问狮子,为什么不助跑跳过深沟,狮子回答说“Because that isn't the way we Lions do these things”。(注)

    纪则临就像狮子一样,强势、果决,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完全不给人逃离的机会。

    闻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慌乱之下说道:“我离开有点久了,该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管礼不礼貌,逃似的拔腿就走,在经过纪则临身边时,骤然被握住了手腕,被迫站在了原地。

    “我说过,不要躲我。”纪则临的语气并不重,却给人一种力压千钧的感觉。

    闻月扭动手腕,可怎么也挣不脱,不由恼了:“纪先生,我的男朋友在外面,请你自重。”

    今晚任骁刻意地拉着闻月在纪则临面前秀恩爱,他已经忍一晚上了,此时又听闻月提起,便再也按捺不住,沉声说道:“任骁不适合你。”

    闻月微微愠怒,反问道:“纪先生很了解我吗?”

    “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纪则临往前一步,低头逼视着闻月,果断道:“你喜欢文学、艺术,追求精神上的共鸣远胜于物质的富足,理想的亲密关系是像你父母那样的灵魂伴侣,你的这些情感需求,任骁并不能满足。”

    闻月的眸光在纪则临的话语中闪动,她庆幸偏厅没有开灯,否则此时纪则临就会看到她眼神中的摇摆。她暗自咬了下唇,强装镇定地说:“适不适合,我自己说了才算。”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让步,直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喊了闻月的名字,是任骁。

    闻月莫名一慌,再次挣了挣手腕。

    “你说现在让他看到我们在这儿,他会怎么想?”纪则临握紧了闻月的手问。

    闻月知道任骁看到自己和纪则临独处一室,一定会误会,这已经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了。

    任骁的声音越来越近,闻月估计他正挨地儿地在找她,她想回应,但是喉头又像是被堵住了般发不出声音。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陷入这般进退无能的境地。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那么祝贺你,你成功了。”闻月不再挣扎,任由纪则临握着手,就像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纪则临明明很想让她顺从自己,但当她真不再反抗了,他心里头却并不愉悦。

    从脚步声判断,任骁就要走到偏厅来了,纪则临轻皱了下眉头,拉过闻月,迅速躲到了落地窗边,垂地的窗帘后面。

    外面雨还在下,雨滴轻轻地敲打在玻璃上,发出珠串坠地的声音,和心跳声混杂在了一起。

    闻月莫名地感到紧张,连呼吸的幅度都放小了。她知道这样不对,和纪则临一起躲着,清白都变成了不清白,但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纪则临半护着闻月在胸前,垂首注视着她,因为这样近的距离,他心里头涌动着难言的渴望。

    窗帘包裹着,像是隔出了一隅狭小的天地,因为挨得近,彼此间呼吸相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空气都是潮湿厚重的,压得人透不上气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断断续续地从前厅传来,是今晚来庄园出演的交响乐团又开始演奏了。

    纪则临看着闻月,低声说:“是《致爱丽丝》。”

    闻月也听出来了,偏偏是这首曲子。

    柔美动人的琴音袅袅飘来,纪则临觉得闻月好像就是特蕾莎(注),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触碰她,但是被躲开了。

    闻月瑟缩了下,身子往后紧紧贴在落地窗上,忐忑地看着纪则临,眼神里透着哀求。

    纪则临看出了她的畏惧不安,一时间想起了上回在青水湾,她敲开自己车窗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他已经松手了。

    面对闻月同样的神情,纪则临动作一顿,但不过一秒,他还是紧接着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颊侧,语气极轻又带着不容回绝的强势,道:“闻月,我本来已经打算放手了,是你自己又撞上来的。”

    “这次,我不会收手。”

    ……

    纪则临率先离开偏厅,回前厅的路上碰上了到处乱转的任骁,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破绽,甚至还主动询问:“任先生是迷路了?”

    “我在找月月。”任骁下意识往纪则临身后看了看。

    纪则临沉着道:“闻小姐应该在二楼的书房。”

    “你怎么知道?”

    纪则临一笑:“她很喜欢看书,来庄园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里。”

    任骁见纪则临似乎很了解闻月的样子,心里不爽,口气就有些冲:“纪总,我认为我应该认真地和你说一声,月月是我的女朋友,你不应该对她有非分之想。”

    纪则临看着任骁,忽然问:“你很喜欢闻月?”

    “当然。”

    “到什么程度?”

    “我想娶她。”

    纪则临不当回事似的一哂,说:“只要是喜欢她的男人,都会想娶她。”

    任骁不满,大放豪言道:“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她。”

    “你现在一无所有,你的一切未免太廉价了。”纪则临看着任骁,语气淡然得近乎嘲讽。

    “你——”任骁被激怒,狠狠皱起了眉头,说道:“月月不是那么物质的人。”

    “她不是你无能的借口。”面对任骁的怒火,纪则临仍然闲适自如,从容道:“你与其用闻月男友的身份来我这儿找优越感,不如想办法把‘揽月’做好,那样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纪则临见任骁脸色铁青,便知道自己的话起效果了,目的达到,他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闻月在偏厅里独自待了会儿,才重新回到前厅。她见时间不早,就去找了王瑾珍,说自己和任骁要先回市里了。

    本来周末闻月是会住在庄园的,但今晚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留宿,就找了个理由,说学校有事,要回去。

    王瑾珍的人生阅历摆在这儿,一眼就看出闻月的心虚,但没有多问,也没戳破,只是和蔼地让她去做要做的事。

    和王瑾珍道了别,闻月找到任骁,说要回去。任骁本来心情极差,知道闻月这周不在庄园里住总算是高兴了些。他也不想在纪则临的地盘上多待,立刻找了泊车的侍者,让他把车开出来。

    纪则临没有强行留下闻月,作为主人,他礼仪周到地出门送客。

    “闻小姐到校后记得报平安。”纪则临看着闻月,眼神克制。

    任骁挡在闻月身前,警惕着纪则临:“我会把月月安全送回去的,不劳你费心。”

    对于任骁的不客气,纪则临并不放在心上,正好这时侍者把任骁的车从车库开到了门前,他扫了眼那辆车,漫不经心地点评了句:“任先生的车不错。”

    任骁的脸色又是一变,车是他租的,本意是不想让纪则临瞧不起自己,但现在纪则临这么夸,他却觉得刺耳、难堪。

    “月月,我们走。”任骁从侍者接过伞,揽上闻月。

    闻月看向纪则临,和他对视的那刻,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不久前他们一起躲在窗帘底下的画面。她的眸光微微一闪,礼貌地点了下头,转身跟着任骁走下阶梯。

    细雨濛濛,纪则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闻月上了任骁的车,再目送着那辆车离开庄园,眼神渐渐沉冷、幽深。

    车上,任骁一脸的不忿,离开了庄园,忍不住骂道:“有钱了不起,纪则临现在有的一切也不是自己挣来的,凭什么看不起人?”

    闻月倚靠在椅背上,忽觉得疲惫,勉强回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不需要和他比较,只要你看得起自己,就没有人能看轻你。”

    任骁没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从小就是被家人对比着长大的,小时候和堂弟比,他总是被夸的那个,人人都说他有出息,但是大学毕了业,他反倒不如人了,这种落差让他不能接受。

    现在对纪则临也是如此。其实在交往之后,闻月也一直不乏追求者,但是任骁知道她的品性,所以从不着急,有时候甚至还会有种优越感。但纪则临的出现,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危机。

    纪则临比闻月以往的追求者优秀太多了,任骁深知自己和他的差距,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如他,所以他才会想用力表现,不愿意落了下风。

    “月月,你相信我,他对你只是一时新鲜,并不是真心的,我和他不一样,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任骁看了闻月一眼,说的话比起在示爱,更像是在赌气。

    闻月知道任骁在意她,但更在意他的自尊,人人爱己,这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事实感到寒心。

    她忍不住想起纪则临今晚在偏厅里说的那些话,有一刻她的确动摇了,为此,她感到愧疚不安。对任骁,对他们的这段感情。

    “任骁。”

    “嗯?”

    “那年你飞来青城帮我借书,那本书的名字你还记得吗?”闻月问。

    任骁没料到闻月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下,说:“时间过去太久,我忘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写论文又要用了?”

    闻月说不上失望,好像任骁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她摇了摇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扭头看向窗外,语气平静地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的。”

    第23章 Chapter 24

    雨季过后, 青城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了,隐隐有了初夏的光景。

    闻月回了江城一趟,任骁没有跟随她一起回去,他留在了青城, 又开始四处奔波着拉投资。前阵子, 纪欣尧说过会想办法帮他弄到资金, 但是最近这几天他都联系不上她,无奈之下, 只好亲自去找人。

    任骁找了个时间去了纪欣尧常去的酒吧, 果然在那里见到了人。这回他没有急吼吼地直奔目的, 而是在酒吧里找了个黄毛小弟, 给了他一点儿钱,让他帮自己一个忙。

    黄毛拿了钱,走向纪欣尧,没脸没皮地和她搭讪,还毛手毛脚的, 就在纪欣尧要发火的时候,任骁及时出现, 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纪欣尧看到任骁, 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今天下班没事过来喝一杯,没想到碰到你了。”任骁回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怎么来酒吧的吗?”纪欣尧打量着任骁, 挑起眉胸有成竹地问:“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任骁先是故意露出窘迫的表情, 随后才作无奈样儿, 承认道:“对, 我是来找你的。”

    纪欣尧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说:“你就这么跑过来,也不怕我不在。”

    “那我就多来几次, 总有一次能碰上你。”任骁说完,刻意地露齿一笑,说:“不过,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我运气还不错。”

    纪欣尧看到任骁笑,微微失了神。她出生在大家族,从小身边见到的多是像她爸或者纪则临那样不苟言笑的男人,说实在的,她心里是有些怵的,所以在择偶上,她会更喜欢性格阳光开朗的异性。

    第一次见到任骁的时候,他也是冲她笑了下,那时候她就想认识他。

    果然,她哥之前说的没错,有饵在,鱼儿迟早会上钩。这不,她故意晾了他几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来了。

    “你找我又是为了投资的事?”纪欣尧语气里透着不满,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和我哥的看法一样,都觉得你的公司没什么发展前景,不值得投资。”

    “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个人倒是可以给你一笔资金,毕竟我也是纪家的二小姐,我爸还是集团上一任总裁,我给你投资,也算是纪氏给你投资了,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会怀疑这笔投资的含金量。”

    纪欣尧自己都被限制开销了,哪有闲钱给名不经传的小公司投资。虽然如此,她还是装得一副十分阔绰的模样。

    任骁果然被迷惑住了,他求成心切,也没有去分辨纪欣尧说的话的份量,现在一心只想拿到资金,把“揽月”盘活。

    “这么说,你是打算投资我的公司了?”任骁欣喜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纪欣尧端起酒杯,看着任骁的眼神意味深长。

    任骁长得不差,大学时,他在学校里还挺受女生欢迎的,接触的多了,他就能准确地分辨出女生对自己有没有意思。

    纪欣尧当初给他递名片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但是现在,似乎不能再继续装糊涂了。

    在这当口,任骁想起了闻月,他不愿意做对不起她的事,可他没得选择。

    “揽月”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个月工作室的租金都交不出来了。任骁的几个朋友一开始和他一样怀有雄心壮志,但是经过几个月的磋磨,现在都开始打了退堂鼓,甚至提出了退出,为此任骁还和他们吵了一架。

    创业的事是任骁提出来的,公司不盈利,他的压力最大,实在撑不下去了,只能和家里开口要钱。他爸妈当初就不同意他创业,这下更是找到机会,一直劝他回江城,老老实实地找份工作。

    回江城就意味着创业失败,他以后在他堂弟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来,而且,放弃“揽月”,无疑就是承认纪则临的看法是对的,他的确没有能力,给不了闻月更好的生活。

    到了这份上,任骁不可能往后退,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做出点儿成绩来,而纪欣尧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只是逢场作戏,任骁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半年来他见过那么多企业家,哪一个没点儿心机和手段,他并不是背叛闻月,只是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已。只要拿到投资,帮公司度过了当前的危机,就不需要再讨好纪欣尧了。

    任骁下定了决心,掩起眼中的纠结,伸手接过纪欣尧手中的酒杯,迟疑了一秒,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尽。

    ……

    年中旬,闻月回江城待了三天,见母亲精神状态好多了,就飞回了青城。

    任骁来接机,看到闻月迎面就抱了上去,紧紧地拥着她。

    闻月察觉到任骁情绪不对,询问道:“怎么了?”

    “没。”任骁顿了下,说:“就是想你了。”

    “我就回去了几天而已。”

    “一天不见你,我都想得不行。”任骁抱着闻月不放。

    闻月轻轻推了下任骁,说:“我有点儿累,想回学校休息。”

    “我开了车过来的,现在就送你回校。”

    任骁松开闻月,接过她的行李箱往外走。他开的是一辆奔驰轿车,汽车看上去还是崭新的,似乎价值不菲。

    闻月看向任骁,他解释说是租的车,她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说。现在的任骁是听不进去的。

    这次回去,闻月和母亲聊了很多自己和任骁的事。她察觉到他们的这段关系出了问题,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她反省自己是否过于不包容,才会频频失望。

    但母亲告诉她,一段关系如果让她感到了不适,那么就需要她重新去审视彼此,再去判断问题出在哪儿,能否修补,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如果不行,那就不要再留恋。

    闻月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因此打算花上一些时间来整理和任骁的这段感情,思考他们将何去何从。

    车上路后,任骁看了闻月一眼,问:“月月,我们两周年的纪念日就要到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要的礼物?”

    闻月恍了下神,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两年了。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什么需要的。

    “那我自己看着办了?”

    “好。”

    任骁兴致勃勃的:“两周年是个大日子,我要好好计划一下。”

    闻月回以一笑,因为飞行的疲惫,她并没感到特别的喜悦。

    到了青大,闻月没让任骁送自己进校,任骁也的确有约在身,把闻月送到校门口后,便说自己有工作要忙,赶去了市中心。

    从江城过来,闻月照例给室友带了特产,陈枫接过闻月递来的东西,瞄到她桌上一份包装好的梅花酥,顺嘴问了句:“这是要给王老师的?”

    “嗯。”闻月点头。

    现在学院里的人都知道闻月虽然是挂在陈晓楠的名下,但实际上是王瑾珍的学生。陈枫不意外,又问:“你上周末没去庄园,这周要去的吧?”

    闻月犹豫了,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又担心去了庄园,会碰上纪则临。那天晚上,和他一起躲在窗帘下的场景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雨已经停了,但那种潮湿的感觉一直笼罩着她。

    思来想去,闻月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去庄园了,她给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和王瑾珍说一声,结果陈妈告诉她,王瑾珍住院了。

    闻月一听,顾不上那么多,当即离开了学校,打车前往医院。

    王瑾珍在青城一家私人医院里疗养,闻月到医院后,一路问到了vip病房,敲门进去后,就看到老太太坐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捧著书在看。

    陈妈见闻月来了,招呼她进来,自己离开病房,把空间让给她们两个说话。

    闻月看王瑾珍面容消瘦,人比纪书瑜生日那天憔悴了许多,担心地问道:“老师,您怎么样了?”

    “没什么,老毛病了,是陈妈小题大做,非得让我来医院做个检查。”王瑾珍放下手上的书,朝闻月招了招手,等她在床边坐下,才慈爱地问:“什么时候从江城回来的?”

    “今天上午。”

    “那不是才回来就跑医院来了?”王瑾珍轻叹一口气,说:“我都和陈妈说了,别和你们说我住院的事,她这嘴啊,就是不牢靠。”

    “陈妈那么担心您,您这样说,可就不够体谅她。”

    闻月听到声音,立刻回头往病房门口看过去。

    纪则临走了进来,目光在闻月身上轻轻一落,寻常地打了个招呼:“闻小姐。”

    闻月匆忙起身,颔首道:“纪先生。”

    王瑾珍看了看疏离客套的两人,在心里暗叹,很快问纪则临:“你不是在国外,怎么回来了?”

    “李医生和我说您住院了,我不放心,回来看看。”纪则临走过去,观察了下王瑾珍的脸色,说:“您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熬夜译稿了?”

    “我那不叫熬夜,老年人觉少,我睡不着,就找点儿事做。”王瑾珍说着还有些心虚。

    老人和孩子一样,王瑾珍有时候比纪书瑜还不听话,纪则临无奈,便半强硬地说道:“您再这样,我只好和出版社的老师说了,以后再有什么书稿,都不要找您翻译了。”

    “你这是干涉我的工作。”王瑾珍不满,还和闻月抱怨:“你看他,把在公司里管教人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

    闻月轻轻一笑,耐心劝道:“纪先生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我知道您想要多译几本书,但这是急不来的。您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译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啊。”

    “你们俩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还能说什么呢?”王瑾珍摇了摇头,妥协道:“只好乖乖听话了。”

    闻月和纪则临闻言,下意识看向对方,视线相触的那刻,闻月先一步别开了眼。

    到了点儿,医生来检查王瑾珍的身体,又和纪则临说明情况。闻月也想了解王瑾珍的病情,就跟着他们到了病房外听着,在知道王瑾珍是因心脏不适住院时,忧心地皱了皱眉。

    纪则临看见了,安抚道:“老太太的心脏以前做过手术,不过现在定期检查,没有特别大的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闻月点了点头。

    医生交代完王瑾珍的病情,叮嘱了些注意事项后就走了,闻月和纪则临站在病房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去。

    纪则临垂眼看向闻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陈妈说你上周没去庄园。”

    “上周学校有事……”

    “闻月,你不用找借口骗我。”

    闻月抿唇缄默。

    “我知道你不去庄园是怕碰上我,但是在青城,我如果想见你,会有很多办法。”

    闻月闻言愕然抬头,她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漫不经心地把这种迫人的话说出口。

    纪则临看着闻月,还是狠不下心来吓唬她,他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太太每星期都很期待周末,有你陪着她说说话,她的心情会好很多。我希望你对我的看法,至少不会影响到你和老太太的关系,她很喜欢你。”

    “纪先生放心,我并不会因为你,疏远老师。”闻月回道。

    “但你已经这么做了。”纪则临说。

    闻月皱了下眉,很快生硬道:“这不是我的错。”

    “当然,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处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上。”纪则临按捺着情绪,克制道:“以后周末我都不会去庄园,你不用担心会在那儿碰上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纪则临往前一步,逼近闻月,垂首看着她说道:“你不去青水湾,我勉强接受,如果你连庄园都不愿意再去,那么,我仅剩的一点儿理智恐怕会彻底丧失。”

    “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闻月心头一紧,在纪则临的目光之下哑然失语。

    第24章 Chapter 25

    闻月余光见有护士走过来, 不愿被人撞见自己和纪则临的对峙,很快打开房门,躲进了病房。

    没多久,纪则临走进来, 和老太太说有工作要回公司一趟, 便离开了医院。

    纪则临走后, 王瑾珍看了眼坐在病房前沉默的闻月,叹了一口气, 问道:“小月, 则临是不是欺负你了?”

    闻月回神, 垂眼应道:“没有。”

    “你不用瞒我, 我的外孙我最了解了,他啊,现在是属霸王的。”王瑾珍拉过闻月的手,轻轻抚了抚,说:“则临喜欢你, 我看得出来,我也知道你是有恋人的, 不可能给他什么回应。”

    “我虽然是则临的外祖母, 但是不会偏袒他的,等有机会, 我好好和他说说, 不会让他再为难你。”王瑾珍看着闻月, 爱怜道:“你也别委屈了自己, 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有我在,他不敢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还有庄园。”王瑾珍叹息一声, 说:“当初我让你周末过来,是想和你多说说话,现在好像倒成了你的负担。”

    “你不用顾虑太多,也不用考虑我,以后啊,庄园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不用勉强自己,人生在世,凡事还是要以自己的感受为主,知道了吗?”王瑾珍亲昵地拍拍闻月的手。

    闻月的眼眶微微发烫,在青城就读的这段时间,王瑾珍实在照顾她太多太多了。虽然她老人家总是说年轻的时候在落云镇受了她爷爷奶奶的照拂,让她心里别有负担,但闻月却不能不感激这个恩情。

    再者说,有些事逃避无用,她不能因为纪则临,就刻意回避王瑾珍,尤其她现在还生着病,正是需要人陪伴照顾的时候。

    闻月回握住王瑾珍的手,抿出一个笑,说道:“老师,我很好,您不用担心。以后我还去庄园陪您说话,您赶紧好起来,我还有好多问题想向您讨教呢。”

    王瑾珍看着闻月,心里是说不出的喜爱。她实在也是想把闻月留在身边,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了交往的恋人,自己的外孙追求她,她是一百个赞成的。

    只可惜人与人之间终究是讲求缘分的,家里已经结了一个苦果了,万万不能再结出第二个。

    ……

    纪则临确认王瑾珍的身体没有大碍后,算是放心了。他知道有自己在,闻月会不自在,就以工作为由,离开了医院,让她们师生可以安心相处。

    从医院出来,他去了公司一趟,搭乘电梯时,正巧碰上了纪欣尧。

    “哥,你回国啦。”纪欣尧跟着纪则临一起进了电梯,慇勤地打了招呼。

    纪则临看见纪欣尧,才想起有件事还没落实,遂问道:“你最近和任骁还有联系吗?”

    纪欣尧想起之前任骁叮嘱过她,他们的关系要暂时对外保密,尤其是对她哥。他说因为之前拉投资的事,他们之间闹得不太愉快,如果让她哥知道了,他一定会反对的。

    纪欣尧觉得任骁想得还挺周到,但他不知道,这事儿她哥早就知道了。她没打算和任骁点明这点,否则他会以为她和她哥是一头的,反而怀疑起她答应投资“揽月”的真实性。

    纪欣尧朝纪则临眨了眨眼,笑道:“哥,你算得真准。”

    纪则临一听,就知道一切都在预期之内。

    任骁初出社会,眼高手低,做事急于求成,又有极强的攀比心,根本成不了大事。纪则临一直都知道,任骁根本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但他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背叛了闻月。虽然这是他期望的,但他还是为此感到震怒。

    他所珍视的宝藏,却被他人这样轻视。

    “哥,你记得替我保密啊,我爸要是知道我不听他的安排,在外面勾搭别的男人,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纪欣尧不知道纪则临的所思所想,还沉浸在钓到“鱼”的喜悦之中,却不知道自己也是饵。

    纪崇武现在在公司里的地位大不如前,已经很少露面了,但纪则临知道他不会甘心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纪欣尧的婚姻现在是纪崇武的筹码,他想通过联姻来拉拢关系,壮大自己的势力。

    纪则临知道纪崇武最近和赵氏在接触,赵氏集团的赵总有个儿子,和纪欣尧年纪相当。他之前还没想好要怎么把纪崇武想东山再起的念头打消了,现在纪欣尧就送上了一个机会,这也算是意外收获。

    ……

    闻月这几天基本上是学校医院两头跑,王瑾珍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她本人出院意愿很强烈,但是医生还是建议她在医院多观察几天。

    闻月怕王瑾珍无聊,没课的时候就天天过去陪她说话,纪书瑜放学了也会过去,她就顺道给她补补课,就好像之前在青水湾的时候一样。

    临近期末,研究生的课程陆陆续续地结课。周五那天,陈晓楠开了个组会,组会结束后,师门几个从教学楼里出来,李帆说六月毕业之后,再要聚齐可就难了,提议说今晚一起去放纵一下,就当是给即将离开校园的人的饯别宴。

    几个人纷纷同意,闻月有些为难,便委婉说道自己要去医院照顾王瑾珍。知道王瑾珍生病住院的消息,李帆当即提出要一起去看望这个“师奶奶”。

    闻月想他们也是好心,问过陈妈,征得王瑾珍的同意后,便领着同门的师兄师姐还有周兆龙一起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进了病房,闻月才知道纪则临也在。

    李帆他们几个见着纪则临,一下子变得特别拘谨,明明还没入职场,却像是见到了顶头上司一样。不过纪则临倒是十分随性,没摆什么架子,还感谢他们来看望王瑾珍。

    几个后辈在病房里和王瑾珍寒暄了一番,李帆怕打扰到老太太休息,送上带来慰问的果篮后,就主动提出要走。

    “小月,饯别宴,你要去吗?”临走前,李帆询问闻月。

    闻月轻轻摇了摇头,纪则临这时候出声问:“饯别宴?”

    李帆指了指自己还有边上的师兄师姐,解释道:“我还有这两个师兄师姐今年就要毕业了,所以想在离校前聚个会。”

    纪则临微微颔首,再看向闻月,对她温声说道:“晚上我会在医院,你不用担心老太太没人照顾,和他们一起去吧。”

    王瑾珍也说:“小月,你不用留下来照顾我,好好珍惜还能见面的机会,和你的师兄师姐们聚一聚。”

    同门们兴致盎然,王瑾珍也发话了,闻月想到这一年间师兄师姐们没少照顾自己,便没有扫兴,点了下头。

    “你们订好聚会的地方了吗?”纪则临问。

    “还没呢,我们刚才商量过,想去个热闹点儿的场所。”李帆说着觑了王瑾珍一眼,嘿嘿一笑,说:“比如酒吧之类的,在学校里好学生当久了,要毕业了想放纵一回。”

    王瑾珍闻言只是一笑,她不是不开化的老太太,现在年轻人的泡吧文化她都能接受,并不会倚老卖老,横加指责和干涉。

    纪则临听到“酒吧”时,眸光微闪。

    今天离开公司前,他在车库里碰上了纪欣尧,她说今晚约了人去朋友的酒吧玩。她特地告诉他这件事,那约的谁就不言而喻了。

    纪则临回头看向闻月,在这一刻忽然有所犹豫。

    想要一举击溃闻月和任骁的感情,这无疑是个好时机,如果是在生意场上,他不会这样举棋不定,会果断利落地扼住对方的喉咙,不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但这件事无疑会伤及到闻月,因此他才会心生不忍。

    不过犹豫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纪则临很快就做了决定。闻月早晚会知道任骁和纪欣尧的事,他们的感情早已如风雨中的危楼,摇摇欲坠,而他只是从中推了一把。

    他已等不了太久。

    纪则临迅速掩起眼底的情绪,沉吟片刻后,抬眼说道:“去酒吧的话,我倒是有个推荐,你们去那里消费,费用可以记在我的账上。”

    ……

    离开病房后,李帆还在啧啧感叹纪则临的帅气,又说他绅士极了,完全符合她对贵族少爷的想像。几个师兄师姐都说今天赚大了,去潇洒还不用花钱,直夸纪则临颇有总裁风范,出手阔绰。

    闻月在一旁听着,始终没有搭腔。

    狮子温和起来确很容易将人迷惑,但她看过他的獠牙,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温顺的动物。

    纪则临说的酒吧离医院有些距离,他们一行人分两拨,一拨打车,一拨坐博士师兄开的车,分头前往。

    闻月跟着李帆坐上了博士师兄的车,周兆龙说自己拿了驾照好几年了,问师兄能不能让他开一把,过个瘾。博士师兄不好拒绝,就让他坐上了驾驶座。

    周兆龙一路开得还算稳,到酒吧停车场时,那里几乎停满了车。好不容易找着个车位,周兆龙想要炫技,结果不够熟练,把边上的一辆车给蹭了。

    闻月和李帆下车看了下,师兄车的车尾把隔壁车的车门给蹭了,虽然蹭的面积不大,但能明显地看出一道划痕。

    周兆龙一看蹭的是一辆奔驰,当时表情就垮了,博士师兄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车主是他,蹭了别人的车,他也脱不了干系。

    闻月看这辆奔驰眼熟,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她觉得自己见过这辆车,但当时没仔细看车牌,所以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一辆。

    “完了完了,这下事情大发了。”博士师兄苦着脸说。

    李帆安慰道:“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轻微的剐蹭,和车主说一声,协商赔偿就行。”

    李帆察看了一番,没在奔驰车上找到联系方式,就给交通平台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请对方联系车主。

    “怎么样啊?”周兆龙下了车,一脸焦急地问。

    “平台联系车主了,我们在这儿等等看。”李帆说。

    他们几个就在车边上等着,没多久,电梯口有人走出来,闻月回头看过去,见到任骁的时候有些意外,但又因为刚刚的猜测而有所准备。倒是任骁看到闻月的那刻,整个人都跟僵住了似的,定在了原地。

    闻月转过身,正准备和任骁说明情况,下一秒就见一个年轻女人从后头走上来,挽上了任骁的手,问他:“怎么回事儿啊,是谁蹭了我的车?”

    闻月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闯进了另一个时空,在那里,她才是局外人。

    李帆和博士师兄没有见过任骁,但周兆龙是见过的,他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说:“闻月,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周兆龙的话刚落地,在场几个人的表情霎时都变了。

    纪欣尧狠狠皱起眉头,扯了把任骁,指着闻月质问道:“她是谁?”

    任骁没有回答纪欣尧的问题,他像是才回过神来,迅速抽出手,往前几步,对着闻月急切地解释道:“月月,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她没有关系。”

    “你和我没关系?”纪欣尧气急了,拔高声调,一股脑道:“任骁,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找上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的名字比我多个‘马’,就是注定要供我驱使的!”

    “我说这话是为了让你投资我的公司,不是真心的。”任骁这会儿也顾不上纪欣尧了,他几步走到闻月面前,放低姿态,用以前犯错时讨饶的无辜语气说:“月月,你别生气,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

    除却一开始的茫然,闻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明白了情况。

    她看着任骁,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相处了两年的恋人十分陌生,甚至让她感到反感。而在不久前,她还尝试说服自己,他们之间出现的不契合,可能只是因为磨合得还不够。

    但现在,她看清了真相。木块和石头无论怎么磨合,都不可能成为一体的。

    闻月觉得悲哀。她轻轻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极其平静地说道:“任骁,我们分手吧。”

    第25章 Chapter 26

    地下车库本就昏暗, 这会儿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密闭空间,让人喘不上气。

    闻月不想再被困在这样不体面的场景里,和李帆他们知会了声,匆匆地离开了车库。

    任骁丢下纪欣尧追了出去, 拉住闻月的手, 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月月, 你听我说,我和纪欣尧只是逢场作戏, 不是真的。”

    闻月听到“纪欣尧”这个名字, 皱了下眉, 她被任骁拉着, 只好转过身抽出了自己的手,和他面对面站立着。

    任骁以为闻月愿意给自己机会了,立刻一股脑说道:“‘揽月’的经营状况一直很不好,因为缺少资金,项目都运行不起来, 我那几个朋友才干了几个月,就觉得撑不下去了, 一个个都说要退出……”

    “所以你走了捷径?”闻月面色平静地反问道。

    “我……”任骁心里没有底气, 说起话来便唯唯诺诺的,“纪欣尧和我说她能帮我拉到投资,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假装讨好她。”

    “一定是纪则临, 一定是他指使纪欣尧来诱惑我的, 他就想破坏我们的感情, 好得到你。”任骁神神叨叨的, 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他往前一步, 对着闻月急促道:“月月,我发誓,我和纪欣尧只是在演戏,不是真的,我的心里一直就只有你。”

    到了这时候,任骁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比起愤怒,闻月更觉得疲惫。

    “月月?”

    闻月抬眼,静静地看着任骁,脑海中闪过了以前他们相处时快乐的时光。她是依恋的,但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任骁,我们结束了。”闻月认真道。

    任骁的表情霎时变了,他慌张但也生气,觉得闻月不体谅自己:“月月,我和你说了,我和纪欣尧是假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只要‘揽月’的状况好转起来,我就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了。”

    “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不对,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呢?”任骁面色一沉,咬紧牙关问:“是不是因为纪则临?”

    闻月紧紧皱起眉头:“我们之间的事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在追求你,你动心了是不是?”

    “你是这么想我的?”闻月不可置信地问。

    “难道不是吗?”任骁想到纪则临,忍不住憎恨起来,“他地位高,有权有势,这样的人喜欢你,你不心动吗?”

    如果说在地下车库看到任骁和纪欣尧走在一起,闻月还只是失望,但此刻,在他这样揣测自己时,她忽然觉得过往两年的时光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初那个愿意远赴青城为她借书的任骁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的情感借由那本书点燃,但现在,没有了后续的燃料,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地的灰烬。

    闻月定了定神,肃然道:“任骁,我们之间的事和纪则临无关,甚至和纪欣尧都没有关系,是你,是你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任骁愣怔,很快辩解道:“月月,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才来的青城,建立的‘揽月’。”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自尊心?你为什么要将你所有的决定都冠上我的名义?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出牺牲。”闻月不擅长和人争吵,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任骁看着闻月逐渐失去温度的眼睛,才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立刻又摆出了可怜的姿态,哀求道:“月月,是我混蛋,我不该为了利益去讨好纪欣尧,也不该怀疑你……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就是别和我分手。”

    “过两天是我们两周年的纪念日,我已经订好了餐厅,是一家专门做江城菜的,我还和老板说好了,那天一定要准备一道酿豆腐。”

    闻月听到“酿豆腐”的时候微微晃了下神,蓦的回想起了她和任骁刚确认关系的那段时间,他得空就带她去江城大大小小的菜馆里吃酿豆腐,就因为她随口说过想念小时候爷爷奶奶做的这道菜,但再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曾经的美好和感动都不是假的,但那些回忆就像是熄灭的火堆里的木炭,尽管尚有余温,但早晚有一天会凉掉的,就算是费尽心力地将它再次点燃,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握不住的一抹灰。

    到了这一步,闻月已不想再往前走了,她宁愿这段感情还保留些可堪回首的温馨,也不想挣扎着弄得面目全非。

    “任骁。”闻月叹了一口气,声音明明很轻,却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最后再次说道:“我们就到这里吧。”

    ……

    纪欣尧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婚姻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所以也没想和任骁修成正果,只是图一时新鲜,玩玩罢了。但她没想到玩鹰的被鹰啄了眼,任骁竟然敢耍她!

    纪欣尧知道任骁有女朋友的时候都要气疯了,他居然敢玩弄她!但这事她没办法找纪崇武给自己出头,只能去找纪则临。

    纪则临从纪欣尧那儿知道当晚发生的事情,也就知道闻月和任骁的感情已经完了。他和纪欣尧说自己会给她讨回公道,等人走后,喊来李特助,让他把纪欣尧和任骁的事透露给赵氏。

    纪欣尧主动忽悠的任骁,她不算无辜,纪则临本不想把她拉下水,但怪就怪纪崇武实在不安分。既然如此,他只能亲自教他女儿作为纪家人最重要的一课——谁都不要信,包括自己的亲人。

    傍晚,处理完公司的工作,纪则临看了眼时间,思忖了下,开车去了医院。

    到了王瑾珍的病房时,闻月正在削苹果,看见他,她微微躲开了脸,低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王瑾珍,再起身拿起了桌上的保温杯,说要出去装热水。

    VIP病房里有饮水机,根本不需要特地去外面的开水房,纪则临看出闻月是在躲着自己,转身正要跟上去,被王瑾珍叫住了。

    “则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王瑾珍语气肃然。

    纪则临见闻月已经离开了病房,便定住了脚,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打算先回老太太的话。

    “小月今天情绪不太对,我问了几次,她才告诉我,她和男友分手了。”王瑾珍眉心紧皱,看着纪则临厉声问道:“我问你,他们的事,你有没有插手?”

    纪则临知道瞒不过老太太,也不想瞒,因此没有否认。

    王瑾珍见自己猜中了,长长地叹一口气,痛心道:“你啊,怎么会这么不理智,我和你外祖父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做人要正直,要讲道德啊!”

    纪则临垂眼,半晌,自嘲一笑道:“您和祖父的教导我都记得,但是,纪家不是寻常的人家,要想在这个家活下去,正直和道德都是要丢弃的,否则……我的父母就是前车之鉴。”

    王瑾珍闻言,心口刺痛,不由悲从中来。她的女儿女婿的确是心地十分善良的人,生前始终热心公益事业,但最后都没落得好下场。

    王瑾珍知道父母的意外给了纪则临很大的打击,打那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许多,以至于有时候她这个做祖母的都捉摸不透他。

    王瑾珍无奈地太息一声,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但是你不能把商场上的手段用在小月身上,她的性格虽然看着温和安静,但是骨子里是刚烈的,她如果知道你算计她的感情,是不会原谅你的。”

    纪则临垂首:“我知道。”

    “那你还……”

    “我想赌一把。”纪则临沉声道。

    王瑾珍愕然,这么多年,她还是

    第一回看到自己的外孙为了某个人,这样不管不顾地豁出去。

    “你就这么喜欢小月?”

    “嗯。”

    事到如今,王瑾珍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个果是好是坏,只能看小辈的造化了。

    “既然这样,你以后要好好对小月,不能再做出会让她伤心的事来。”王瑾珍板着脸训道:“再有下回,我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纪则临知道老太太这关算是过了,不由松一口气,颔首应道:“我明白。”

    ……

    医院里去开水房装水的人多,闻月过去时,饮水机里的开水已经被装完了,她只好站着等了等。等候期间,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眼,是任骁打来的电话。

    闻月没有接通,揣回了口袋里。见饮水机的水温跳到了100℃,立刻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去装水。兜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对方似乎不死心,一个接一个地打。

    昨晚到现在,任骁给她发了无数条消息,他一遍又一遍地忏悔,祈求她的原谅,今天一早更是直接等在了宿舍楼下。

    闻月觉得自己已经和任骁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想和他再做无谓的拉扯,所以从宿舍楼的侧门离开后,就来了医院,躲在了王瑾珍的身边。

    两年的恋情,一下子断开,说不难受是假的。昨晚她反反覆覆地回想她和任骁交往的时光,在他们都还是学生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摩擦和冲突,校园里的恋爱是自由快乐的,他们没有压力,只需要取悦彼此就足够了。

    但是自从大学毕业后,他们之间就开始显现出了分歧。去年异地期间,他们的矛盾尚且不明显,今年任骁来了青城后,闻月才发现自己和他有这么多观念上的不同,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任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社会这个熔炉似乎重新炼化了他,又或者,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失神间,闻月忽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往外轻轻一拉,她倏然回神,扭头就看到纪则临沉着眼,脸上挂着个严峻的表情。

    “在想什么?水都要溢出来了。”

    纪则临迅速拿过闻月手上的保温杯放在一旁,拉过她的手左右察看。

    闻月不自在,下意识就抽回了手。

    纪则临知道她没被烫到,放了心,但还是叮嘱了句:“以后装热水的时候不要开小差。”

    “嗯。”闻月胡乱应了声,拿过保温杯盖上盖子。

    纪则临见她眼尾发红,眉间一皱,沉下声说道:“他不值得你伤心。”

    闻月不语,纪则临沉吟片刻,说:“纪欣尧是我的堂妹,任骁是偶然间认识的她,他想借由她拿到投资,所以……”

    闻月垂眼,忽然间想到任骁昨晚说是纪则临指使纪欣尧去引诱他的话,微微恍神。她当然不会把任骁推脱责任的话当真,昨晚纪欣尧的反应是很真实的,她也是被欺骗的一方。

    “你妹妹是无辜的,错的是任骁。”闻月说道。

    “我说过,他不适合你。”

    闻月实在不想承认纪则临说的是对的,但事实摆在眼前,她无法辩驳。

    “纪先生,我和任骁曾经彼此喜欢过,即使现在我们分了手,我也不会将这段感情彻底抹杀掉,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纪则临看着闻月,快速说道:“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将他忘掉并不现实,但是他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你可以正视我的感情了。”

    纪则临的眼神和他的言语一样,是赤裸裸的。闻月的目光飘忽了起来:“纪先生,我才结束一段感情,现在并没有心思再去投入下一段感情。”

    “多久?”

    闻月懵了下:“什么?”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从上一段失败的感情中缓过来?”

    这个问题是个陷阱,闻月不能回答,她垂眼,含糊道:“人不是机器,没办法预知自己的感情走向。”

    闻月明显在打马虎眼,纪则临知道她有意敷衍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了声,开口道:“两个月。”

    闻月蹙起眉头。

    “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下学期你来青城,如果还不能忘记任骁,那么,我会帮你。”

    第26章 Chapter 27

    所有的课程结课后, 研一差不多就结束了。

    闻月将本学期的所有课程论文都写完交付,参加了学院的开题报告会,确定了毕业论文的撰写方向后,在学校就没什么事了。

    离开青城前, 她去了趟落霞庄园, 王瑾珍已经出院回庄园疗养了, 她亲自去和老太太道了别,这才回了江城。

    短短一学期, 不到半年的时间, 闻月却觉得过得十分疲惫。

    才回落云镇没几天, 任骁便找了过来, 一直等在闻月的家门前。闻月不想回头,所以并不愿意见他。直到有天镇上下雨,她见他还等在楼前淋雨,才无可奈何地露了面。

    闻月没有邀请任骁来家里,只是撑着伞, 给他送了一把伞,劝他离开。

    任骁好不容易见到闻月, 当然不会放弃求和, 他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道歉, 又告诉她:“月月, 我后悔了, 当初我就不应该创业, 我如果踏踏实实地待在江城等你毕业, 就不会被利益驱使着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我已经决定把‘揽月’关了,回来江城等你,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回到一开始,好吗?”

    时间是不能倒退的,闻月抽出了手,叹了口气说:“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任骁语气急切,问闻月:“我们两年的感情,你真的舍得吗?”

    闻月站在雨中,微微恍了神,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任骁,谢谢你这两年来一直照顾我、关心我,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但是,我没办法无视我们之间存在的隔阂,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你继续下去。”

    任骁看着闻月沉静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一开始追求她时,她理智拒绝的模样。回想起这两年的相处时光,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她眼里看到特别炽烈的感情。她的眼睛向来是平静无澜的,就连笑也是淡淡的。

    “月月,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我。”任骁神色颓唐,又不太甘心地说:“你只是因为感动才和我在一起的。”

    闻月怔忪,稳了稳心神,才说道:“任骁,你当初去青城帮我借书,就是为了让我感动,从而答应你的追求,我也的确被你的行为打动了,如果你觉得我因为感动和你交往是不对的,那么一开始,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追求我?”

    任骁被闻月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沉默良久,才自嘲一笑:“我以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但是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爱人。”

    闻月心头一紧,忽然就迷茫了起来,雨水像是遮蔽住了她的神思,让她看不清自己了。

    ……

    那天之后,任骁再也没来找过闻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了。

    尽管闻月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但她并没有消沉下去,让母亲担心。生活还要继续,她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找了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落云镇的生活节奏很慢,日子就像镇上小河里的流水一样,尽管会有起伏,但照常地流淌而去。

    八月,江城酷热难当。

    闻月在楼上译稿,忽听母亲在底下喊自己,就放下正在翻译的稿件,从楼上跑下去。

    “囡囡,有你的快递,又是从青城寄过来的。”

    闻月接过母亲递来的快递,找来剪子,把包裹小心翼翼地拆了,果不其然,里头是一本珍贵的绝版书籍。

    “这是第三本书了吧?还是那位纪先生寄的?”闻母问。

    闻月点点头:“嗯。”

    自从闻月回到江城,就接二连三地收到纪则临寄来的快递,每一次都是书籍。他寄来的第一个快递,就是上回她没收下的傅雷先生的藏书,第二个是一本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词典,这一回,是一本初版的英国古典小说。

    他虽然说给她两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期间也没少刷存在感,临别时他在医院说的话像是魔咒。这阵子只要她一想起任骁,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纪则临,他就这么强势地介入了她与任骁的回忆之间。

    “这些书都很珍贵,收集它们的人有心了。”闻母看了眼闻月手中的书,即使她不是专业的,也能看出书籍的价值。

    “囡囡,你和妈妈说说,这位纪先生是不是在追求你?”

    闻月从小就和母亲像姐妹一样亲近,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和她分享,尤其是女孩子家的一些心事,和父亲说总归是不自在,而母亲就会以过来人的眼光来帮她排忧解疑。

    之前和任骁交往分手,闻月都没有瞒着母亲,现在对于纪则临,她也没有隐藏的想法,听母亲问起,便默认了。

    “之前你只说他是王瑾珍老师的外孙,还是集团的老总,但是没说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闻母看向闻月,问:“你对他是什么印象?”

    闻月垂眼,看着手中的书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说道:“他是个霸道的绅士。”

    “霸道的绅士?”闻母笑了,“这两个词可不沾边儿。”

    “但他就是这么矛盾复杂的人。”

    “人都是多面的,能管理一个大企业的人必然不会简单。”闻母思索了下,问闻月:“你讨厌他?”

    “我……”闻月莫名停顿了下,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答不上这个问题。

    闻母见闻月迟疑,心里就有数了:“看来不仅他是个复杂的人,你对他的感情也很复杂。”

    “我只是不讨厌他而已,您知道我很少讨厌人。”闻月低声说道。

    闻母笑问:“那他追求你,你是什么态度?”

    “我拒绝了。”闻月小心地翻着手上的书,随意地浏览着,意兴索然道:“我才和任骁分手,现在不想和任何人交往,谈恋爱没意思极了。”

    闻母抬手摸了摸闻月的脸颊,宠溺地说道:“傻囡囡,不过是一段不成功的感情,人生还长着呢,不要这么消极。”

    “你和任骁分手,虽然可惜,但反过来想就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以后你遇到正确的人的几率就会变大,这是好事。”

    闻月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任骁说的话,失神片刻,不由低落道:“妈妈,我好像不会爱人。”

    “怎么会?”闻母立刻否认了闻月的想法,肯定地说:“你是我和你爸爸用爱养大的,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你。”

    “你只是暂时还没有遇上能真正走进你心里,触及你灵魂的人,等哪一天这个人出现了,你自然就会体会到自己的情感是多么的丰沛,所以千万不要怀疑自己。”

    “真的会有这个人吗?”闻月问。

    “当然,就像我和你爸爸,我们也是兜兜转转才遇见的。”闻母说着,再次亲昵地摸了摸闻月的脸,笑着说道:“囡囡,人生很长的,不要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就否定自己,以后如果遇到心动的人,也不妨勇敢一点儿。”

    “虽然你爸爸不在了,但妈妈也能给你当后盾,所以你不用怕,尽管去体验人生的种种酸甜苦辣,要允许一切发生。”

    闻月听母亲这么说,眼眶一热,忍不住抱住了她。

    ……

    小镇上的生活虽然略显单调,但闻月每天写论文、译稿,早晚陪着母亲出门散步买菜,却也过得十分充实、平和。

    两个月的假期看起来长,到了尾声,又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

    闻月不舍得母亲,也必须要离开家乡前往学校,虽然研二基本没什么课了,但是她还有论文撰写的任务,只有在学校才能借到自己需要的参考书籍。而且,她也答应了王瑾珍,开学后会去看望她的。

    九月份,闻月飞往青城,新学期开学,学校里一切如旧。

    陈晓楠在开学第一天就开了组会,因为是新学年,几个师兄师姐毕业了,倒是多了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妹。闻月和周兆龙也自动升了辈分,成了师姐师兄。

    研二已经没有多少专业课程了,主要任务就是撰写毕业论文,再就是考虑以后的发展方向。陈晓楠特意询问了闻月和周兆龙毕业后的规划,周兆龙说他想进大企业当翻译,闻月却一时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暑期期间,闻月和母亲谈论过毕业后的事,她有意进出版社,但母亲却支持她出国再继续读书,还说他父亲生前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她学的翻译,还是需要去英语国家学习生活一段时间比较好。

    闻月本科的时候也有出国的想法,但是那时候不太舍得离家太远,加上拿到了保研资格,就没有去申请国外的学校。现在人生的岔路口又出现了,她再次面临选择,考虑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能痛快地下定决心。

    不过好在这也不是当即就要做出的决定,她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组会结束,闻月从教室里出来,陈枫早就和她的导师谈完话了,特地等着闻月一起去食堂吃饭。

    前往食堂的路上,闻月还在思考留学的事,忽听陈枫讶然地说道:“我去,那不是小纪总吗?他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闻月心里一个咯登,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纪则临,他正在几个校领导的陪同下逛着学校。

    两个月不见,他还是人群中的焦点,走到哪儿都备受瞩目。

    “月月,你和小纪总不是认识吗?要不要打个招呼?”陈枫问。

    闻月立刻摇头,拉上陈枫说:“我们走吧。”

    闻月一门心思想躲开纪则临,免得正面碰上,又要小心应对。可陈枫是个爱热闹的主儿,她见纪则临回过头,便仗着自己曾经问过他几个问题,自来熟地挥起了手。

    “纪总。”陈枫喊道。

    闻月心头一坠,直觉不好。果然一回头,就见纪则临和几个领导知会了声,朝她们走了过来。

    陈枫还以为自己将纪则临喊来了,煞是激动,拉着闻月站定等着。闻月走不动,只好站在原地,眼看着他走近,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等人到了跟前,陈枫迫不及待地问:“纪总,你还记得我啊?”

    纪则临的目光始终落在闻月身上,这才看向陈枫,回道:“当然,闻月的同学。”

    “啊,原来你只记得我是小月的同学啊,我还以为你是对我之前在演讲上问的问题记忆深刻,才记得我的呢。”

    纪则临一笑:“的确深刻。”

    陈枫见纪则临还算亲和,便大着胆子说道:“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告诉我?”

    纪则临复把目光投向闻月,眼神意味不明:“关于这个问题,等什么时候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会告诉你的。”

    闻月心口一紧,害怕纪则临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马上慌不择言地开口,岔开话问他:“纪先生今天怎么会来学校?”

    “今天开学,我来验收一个成果。”

    话音落地,闻月神色一慌,显然紧张。纪则临看着她,片刻后才不徐不缓地接着说道:“集团在青大设立了一个基金会,我过来出席启动仪式。”

    “原来是这样。”闻月疑心纪则临是故意的,她的一颗心不上不下,正要拉着陈枫借口吃饭,离开这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纪则临直接地问:“闻小姐今晚有空吗?”

    陈枫露出了个讶异的表情,扭头看向闻月。

    闻月的心跳莫名停了一拍,她暗地里掐了下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还算沉着地问:“纪先生……有事吗?”

    “纪书瑜很想你,如果你有空,晚点儿和我一起去看看她?不然她生起气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纪则临注视着闻月,说的是纪书瑜,却又好像是别人。

    闻月听出了纪则临的言外之意,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威胁自己。

    陈枫就在边上,闻月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纪则临会立刻告诉陈枫,她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到时候,她可就别想在学校里安生了。

    闻月默然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妥协道:“好。”

    第27章 Chapter 28

    纪则临推了青大校领导的应酬, 给李特助打去了电话,让他把车开了过来。上车后,看到坐在后座上的闻月,他心口微松, 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他刚才提前让李特助去接了闻月, 虽然知道她心里有所顾忌, 一定会跟着自己去青水湾,但此时在车上见到人, 他才真正放了心。

    纪则临让李特助直接把车开去青水湾, 过后才回头看向闻月, 两个月没见, 她瘦了许多,下颔的线条更加明显,露在外面的手腕伶仃细小,他拿一只手握住都绰绰有余。

    和任骁分手就这么让她难过?

    纪则临掀起眼睑,目光落到闻月的侧脸上, 她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自他上车后她始终不发一言, 像是在闹别扭。

    纪则临轻微地叹一口气,开口道:“纪书瑜真的很想你, 你不给她上课后, 我又给她找了个老师, 她不喜欢, 天天闷闷不乐的, 问我你为什么不去陪她看书了,所以我才想找你去看看她。”

    闻月本来是不打算搭理纪则临的, 听到他说的话后才回头看向他,嗫嚅了下唇,问:“是不是那个老师对书瑜太严格了,她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的,要哄着才行。”

    “不是所有老师都像你这么有耐心,纪书瑜还是比较听你的话。”

    闻月一听,露出了个担忧的表情:“那我去和她说说。”

    纪则临微微勾起了唇角,过了会儿问:“我给你寄的书都收到了吗?”

    闻月垂眼:“嗯。”

    “那些书是我从拍卖行还有几个藏书家那里购入的,你不用担心是仿本。”

    纪则临送的那些书,闻月都翻看过,从出版时间来看,年限很久了,但是书籍完好无损,只有书页微微泛黄,可以看得出它们一直被保管得很好。

    书籍虽然不比黄金,但是有些书的价值的确会随着时间而愈加珍贵,而一些绝版书更是有市无价,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闻月神色犹豫,开口道:“纪先生,那些书……”

    “那些书都是我搜罗来送你的,现在你拥有处置权,如果你不想要,可以将它们送去二手市场发卖,或者捐出去,但是不要想着退还,我是不会收回来的。”

    纪则临这么一打断,把闻月还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接。

    纪则临一眼就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玩笑似的说了句:“接受爱慕者的慇勤是淑女的美德。”

    闻月被他这个歪理逗得一笑,忍不住说:“那绅士的美德就是不要胡乱献慇勤。”

    纪则临扬起嘴角:“不能投其所好才是胡乱献慇勤,我知道你喜欢阅读。”

    “这些书很贵重,更适合放在庄园的书房里。”闻月说。

    “我可以让人再收拾一间书房出来,供你藏书。”

    “我不是——”

    “闻月,这些书虽然贵重,但是对我来说远不及你,你收下,它们才有价值。”

    闻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纪则临却没给她机会,他直接道:“送出去的礼物我是不会收回的,你要是实在有负担,可以拿鲜虾面来交换。”

    闻月皱起眉头:“鲜虾面怎么能抵掉这些书?”

    “一碗面的情感价值足以抵消几本书的经济价值。”

    闻月无奈:“纪先生这样做生意不是亏了?”

    纪则临看了闻月一眼,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我做这样的交易,亏与不亏,看买卖人怎么想,能让你高兴,还能换碗面吃,我觉得是赚了。”

    话到这儿,闻月就知道该结束这个话题了,否则再聊下去,纪则临就该说些她接不上的话了。他向来是能抓住一切可以对她表明心意的机会,让她没办法应对的。

    到了青水湾,闻月跟着纪则临进了别墅,才进门,Yummy便朝闻月奔了过来,在她脚边摇头摆尾的,分外狗腿。

    闻月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不见,Yummy还记得自己,立刻蹲下身,惊喜地抱着它摸了摸,小狗也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还往闻月怀里钻。

    纪则临在边上盯着那只萨摩耶看了又看,这狗看见他就恨不得刨个坑躲起来,见了闻月倒谄媚了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尾的,倒是会看人下菜碟。

    “纪书瑜呢?”纪则临问李妈。

    “在楼上呢。”

    “告诉她闻月来了,让她下来吧。”

    李妈上了楼,没多久,纪书瑜抱着娃娃从楼上下来,看到闻月,她立刻高兴地跑过来,和Yummy一起挤在闻月边上。

    纪则临看她们一大一小加上一狗,其乐融融的,全然没他什么事,心里居然还有些不是滋味。

    纪书瑜问闻月:“闻老师,你为什么不来陪我看书了?”

    闻月不能说是纪则临的原因,只能解释:“我也有作业要写,所以不能过来了,你要听新老师的话。”

    纪书瑜不明白:“什么新老师?”

    “你舅舅不是给你找了个新老师陪你看书吗?”

    纪书瑜嘟起嘴,说:“你不来之后,一直都是舅舅陪我看书的。”

    闻月愣住,抬头看向纪则临:“你说给书瑜找的那个老师……是你自己?”

    纪则临在她的目光下竟然有些心虚,他抬手虚握,放在嘴边轻咳了下,说:“不是你之前说纪书瑜需要人陪吗?”

    闻月一时啼笑皆非,纪则临刚才说纪书瑜不喜欢新的老师,她还担心是不是那个老师对小孩子不好,现在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忽悠了。

    纪书瑜拉着闻月的手,轻轻晃了晃,说:“闻老师,舅舅讲故事很无聊的,和点读机一样,你回来陪我看书吧。”

    被说是“点读机”的纪则临一点儿都不生气,还赞许地看了纪书瑜一眼,看向闻月:“我说了,她只喜欢你。”

    闻月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给书瑜换个老师,或许……”

    “我不要。”闻月话没说完,纪书瑜就摇头否决了,“其他老师都没你讲故事有意思,他们只会照著书读,但是你会和我说书本之外的知识。”

    闻月没想到自己这种发散性的教学方式倒误打误撞地让纪书瑜喜欢了。看着那双清澈澄亮的小孩子的眼睛,她一时想到了作为教师的父母以前和自己说过的话,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孩子的求知欲,或许一点儿露水就能滋养一棵树苗。

    之前闻月不来青水湾,是怕任骁多想,现在他们分手了,这个顾忌也就没了。虽然纪则临让她苦恼,但为了纪书瑜,她想他也不至于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事。

    “那我以后抽空过来?”半晌,闻月说道。

    闻月这句话说出来,纪书瑜立刻笑开了,她趁闻月不注意,朝纪则临挤了下眼睛,尽显机灵淘气。

    纪则临挑了下眉,不由失笑。他没想到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到了纪书瑜这里,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看来,他平时没白疼她。

    “那你今天晚上就陪我看书?我最近在看《爱丽丝梦游仙境》,之前舅舅陪我看了一半,还有一半没看呢。”纪书瑜拉着闻月说。

    闻月人都来了,也知道纪则临轻易不会让自己离开,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应道:“好啊。”

    纪则临眉目舒展,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心情莫名畅快。他看了眼时间,说:“李妈准备了晚饭,吃完饭,你们再看书吧。”

    闻月和纪书瑜还有纪则临一同吃了晚饭,这还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仨在一桌吃饭,以前在庄园有王瑾珍在,气氛倒是正常,但今天没了老太太从中调和,闻月难免不自在。

    但纪则临始终彬彬有礼的,不像前几回那样强势逼人,只关心了几句她在学校的情况,还关切了下她母亲的身体,并没说什么越界的话。

    闻月提着的一颗心往下放了放,但也不敢完全放松下来,暑假前,纪则临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不觉得他是会主动松口的狮子。

    吃完饭,闻月和纪书瑜上楼去了书房,她们俩看书的时候,纪则临完全没有打扰,直到时间晚了,他才现身,主动说送闻月回校。

    上了车,和纪则临同处于一个密闭空间里,闻月的心又紧锣密鼓地敲了起来。一路上,纪则临都专心地在开车,也不说话,好像只是单纯地送她回校,但闻月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像是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落下来。

    到了校门口,纪则临才开了口,说:“你如果学业忙,去青水湾就不需要去得那么勤,还是以你自己的事情为主。”

    “嗯。”闻月回头和纪则临对上了眼,不由心头一颤,忍不住就移开了视线,说:“纪先生,学校到了,我先进去了。”

    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才发现车门没解锁,打不开。她若有所感,立刻回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纪则临也解了安全带,此时正看着她。

    “闻月,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在昏暗的车厢内,纪则临身上的压迫感更强,他微微欺近闻月,注视着她说道:“两个月过去了,你还没有给我答覆。”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的。

    闻月躲开纪则临投来的目光,声音发涩道:“纪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是——”

    “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是让你有个缓冲期,不是让你用来思考怎么拒绝我的。”纪则临强势地截断了闻月准备说的话。

    闻月咬唇:“你不能强迫我。”

    “我如果想强迫一个人,不会这么温和。”纪则临的语气堪称平静,但却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无形的压力。

    “你……”闻月皱起眉头,生硬道:“纪先生以前都是这么追求人的吗?”

    “我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人,你是第一个。”纪则临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闻月的脸庞,隐忍道:“‘It's always six o'clock now’,闻月,我的时间已经静止很久了。”(注)

    闻月听到这话,不由神色一动。

    从察觉到纪则临对自己有好感到现在,的确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情感。曾经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之后慢慢的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但他没有,他对她的感情似乎随着时间的发酵,更加浓烈,让她忽视不得,甚至在意。

    纪则临对她的喜欢不是新鲜感,他比她以为的还要认真。母亲曾经告诉过她,所有出自真心的感情都值得尊重,那么对于纪则临,她至少也要给予一个真诚的回应。

    “纪先生,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答覆,不过……”闻月看着纪则临,过了会儿才下定决心般说道:“你可以给你的手表加点儿‘黄油’。”(注)

    纪则临的眼底闪过一抹微光,低声问:“我可以把这话理解为你并不排斥我们之间的可能性?”

    闻月眨了下眼睛,没有否认。

    纪则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闻月并没有明确答应他的追求,她单单是不再退后,他就觉得满足。其实他一直都清楚,闻月是强迫不来的,他之所以一味逼近,要的也不过是她不再逃避自己。

    “我一般不给人选择的余地,但因为是你,我破例一次。”纪则临往后靠上了椅背,抬手解开了车门锁,再回头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闻月,我大概是被你吃定了。”

    闻月脸上一热,心底却忽然放松了下来。

    第28章 Chapter 29

    新学期伊始, 闻月几乎天天都能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她和任骁分手的事,有一阵子在院里传开了,几乎人人都知道她被劈腿了,就连陈晓楠都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她, 担心她被影响。

    一个暑假过去, 没什么人再去议论上学期的事了, 倒是闻月单身的消息传开,就常常有同校的男生想约她。闻月深受其扰, 索性一刀切地把聊天软件的添加方式都关闭了。

    研二没什么课, 自由了很多, 但因为有毕业论文的任务在, 时间并不显得充裕。闻月平时在学校里,基本上就是泡图书馆写论文,上回答应纪书瑜陪她看书后,她一周会抽两三个晚上过去青水湾。

    偶尔闻月会在青水湾还有落霞庄园碰上纪则临,不过现在见着他, 她已经不会再一味逃避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始终记得母亲和自己说的话, 人生很长, 要允许一切发生。

    十月国庆假期,闻月回了趟江城, 节后回来, 她想着学校无事, 便搭乘去往落霞庄园的直达车, 打算去看看王瑾珍。

    大巴车行驶速度慢, 从青大到郊区晃晃悠悠地走了两个多小时,闻月在车上小憩了一觉, 醒来时日头西斜,正好到达庄园外的车站。

    从车站到堡楼还需要步行一段距离,闻月其实可以给陈妈打电话,让她找庄园的司机师傅出来接自己,但她不愿麻烦人,再者现在时近傍晚,太阳不晒,走一走路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这个月份,江城还是酷暑,青城却已入了秋,庄园的草地开始泛黄,园子里的树木在秋风的吹拂下纷纷落叶,一些果树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看上去十分诱人。

    闻月走走停停,在太阳完全落下前到了宅子。王瑾珍看见她,十分惊喜,立刻拉着她话家常。陈妈玩笑说闻月放假不来庄园,老太太想得很,每天都数着日子,就等她回来。

    王瑾珍好不容易等闻月回了青城,拉着她呆在书房里不出来,直到晚上时间不早了,陈妈催她早点休息,老太太才止住了话头,不情愿地回房间睡觉。

    王瑾珍走后,闻月还留在书房里。刚才老太太给她的论文提出了几个修改意见,她想趁热打铁,抓紧时间先修改了。

    深夜总是灵感迸发,经过王瑾珍的点拨,闻月思路畅通,写起论文来得心应手。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陈妈见书房亮着灯,上楼来喊闻月早些睡,闻月一边应着,但又舍不得放下笔记本,怕今晚不写,明天就没了灵感。

    纪则临开车到达庄园时,已经过凌晨了。他把车停进车库里,上楼后直接往客房走去,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脑子发昏了,现在这个点,闻月早就睡了。

    今天晚上,要不是他给陈妈打了个电话,询问王瑾珍的身体情况,他都不知道闻月已经回了青城,还去了庄园。明明节前他和她说过,从江城回来后,要告诉他一声,结果她完全忘在了脑后。

    或者不是忘记。

    知道闻月在庄园,纪则临就从市里赶了过来,不过再怎么赶也来不及了,其实从市里出发时他就清楚今天是见不到她的,但他还是等不及要过来,至少明天一早,他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两个小时的车程被压缩到了一个半,纪则临集中精神开了那么久的车,松懈下来倍感疲惫。他转身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忽听到回廊的另一头有动静。

    陈妈他们都睡在一楼,这么晚了,老太太总不至于还没睡。

    纪则临思索片刻,很快,加快脚步拐了个弯,往回廊那头走过去。

    闻月写着论文,一不小心将手边的书给碰落在地,她自己也被吓一跳,赶忙捡起书,小心地拍了拍书页上沾上的灰。

    “这么晚了,还不睡?”

    闻月才松一口气,又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住了。

    纪则临走进书房里,看到闻月慌里慌张的模样,低笑一声,说道:“我听到声音,以为庄园里进贼了,所以过来看看。”

    闻月看纪则临眼里带笑,就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是拿她以前留宿庄园时错把他当贼的事来调侃。她顺了顺气儿,平复了下心跳,才解释道:“我在写论文。”

    纪则临扫了眼书桌上的笔记本还有台灯,问:“怎么不把大灯打开?”

    “陈妈会上来。”

    “怕她念叨你?”

    闻月心虚。

    “你这行为,倒和纪书瑜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动画片一样。”纪则临笑道。

    “我是在学习。”闻月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需要和纪则临解释什么,她不是纪书瑜,他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夜深人静,庄园四周万籁俱寂,书房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有限的光线把偌大的房间缩成了一个无限狭小的角落。

    闻月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深夜时分,她和纪则临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实在不合适。思及此,她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正要离开书房,被纪则临拦下了。

    闻月抬起头,刚要开口,就见纪则临抬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他说完,迅速地把台灯关掉,拉过闻月躲到书房的角落里。

    书房外边有脚步声传来,好像是陈妈,她可能也是听到楼上有动静,上楼来查看的。

    闻月莫名紧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转念一想,他们为什么要躲?就算是熬夜,她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还怕陈妈不成?

    闻月刚要动,纪则临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不怕陈妈念叨了?”

    闻月耳朵一痒,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黑灯瞎火的,一男一女躲在书房里,陈妈看见了绝对会以为他们是在幽会。陈妈是好聊天的,她要是误会了,到了明天,庄园上下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儿。

    闻月觉得纪则临就是故意的,书房里刚才亮着一盏灯,就是被陈妈看见了也没什么,偏偏他把灯关了,还拉着她躲起来,这下被发现了是真的说也说不清。到了这地步,她只好静默,希望陈妈赶紧离开。

    书房里没有灯光,月亮此时又被浮云遮蔽,室内一片昏暗。

    陈妈走到书房门口,没看到里边有人,嘀咕了句“明明听到了动静”,她正要打开灯检查一下,脚边忽然蹿出了一只猫。她吓一跳,忙捂住心口抱怨道:“哎哟,原来是你这只祖宗,好好的猫窝不睡,怎么跑楼上来了。”

    说完,陈妈怕那只英短又钻去别的地方作乱,便也没再想着去看看书房里有没有人,关上门后,直接追猫去了。

    闻月心口一松,但怕陈妈没走远,还不敢动弹出声。

    纪则临听到闻月松了一口气,不由轻笑一声,忽然凑近了,在她耳边低声说道:“to bell the cat。”(注)

    闻月莫名笑了下,末了又觉得纪则临此时说起这句俗语,除了开那只英短的玩笑外,还有别的意味。

    她为了不被陈妈发现而与他躲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未必不是尝试在给那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猫”戴上铃铛。

    陈妈走后,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彼此起伏,表明房中有人。

    一轮明月从浮云后头露出,今晚是圆月,月光分外明亮,此时透过书房的花窗投入室内,落在地上,像是一汪水渍。

    书房在月光下亮堂了些,闻月抬头,已经能藉着微光看到纪则临的轮廓了,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在咫尺。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险些被陈妈发现还是别的原因,闻月的心跳有些快。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倏地回想起了之前在偏厅,她和纪则临一起躲在窗帘下的场景。今天晚上没有下雨,但她耳边似乎听到了雨打玻璃的声音,莫名让人心慌。

    闻月动了下身体,想要从纪则临的身前脱离开,可他却一点儿没让开的意思,还是将她牢牢地困住。

    “纪先生,陈妈已经走了。”闻月不得已提醒道。

    纪则临仍是一动不动,把闻月困在书房的角落里,看着她开口道:“不是让你回了青城,给我打个电话?”

    “我忘了。”闻月回答的不是很有底气。她其实没有忘记纪则临的话,只是报备行踪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亲密,她还难以踏出这一步。

    纪则临一眼就看穿了闻月的心虚,他本来想一步步来的,但闻月是个慢性子,如果不逼她一把,她就会永远待在安全区。

    “闻月,如果只有我的时间在走,那没有意义。”

    闻月抿唇:“我想慢慢来。”

    “慢慢来,你就能做好心理准备了?”纪则临追问。

    “我……”闻月无法保证。

    纪则临点破道:“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没有。“闻月皱起眉,说道:“纪先生知道,我的上一段恋情很失败,所以我并不想仓促地进入下一段感情,重蹈覆辙。”

    “我和任骁不一样。”纪则临知道了闻月的顾虑,果断道:“他会来青城借那本书,只是为了追到你,并不是真的了解你喜欢什么,热爱什么,但是我知道。”

    “你寄回来的那本刊物,我认真看过,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在翻译上,也知道你会因为‘rose’要翻译成玫瑰还是蔷薇而较真。”

    “闻月,在见到你的人之前,我先认识了你的灵魂。”

    闻月心口一震,在纪则临近乎炽烈的告白中失了神。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纪则临,月光将他的脸庞勾勒得愈加深邃,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他的面容在她心底越加清晰,她就越是忐忑不安。

    对狮子动心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

    纪则临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闻月,藉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他看出了她眼底的迷茫和动摇。就像是狮子看穿了猎物的孱弱,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决然的光亮,继而往前欺近,逼着闻月与自己对视。

    “闻月,你对我其实是有感觉的。”纪则临步步紧逼,直到闻月退无可退,才缓缓启唇,低声诱道:“不要急着拒绝我,我们试试,好吗?”

    闻月的心脏一阵紧缩,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纪则临的眼睛似乎就是通往他世界的大门,他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就是在无声地邀请。闻月以前是畏惧的,她从不敢直接地与他对视,更不敢给予任何回应。

    但今晚,她不再逃避他的目光,甚至被吸引着往他的世界走。他说他在认识她的人之前,就先认识了她的灵魂,她便也在想,他的灵魂又是怎么样的,是冰冷的还是滚烫的?又或者是温暖的。

    对一个人产生好奇是陷落的开始,这一刻,闻月知道,她的内心已经有了倾向。

    第29章 Chapter 30

    纪则临的目光似罗网, 闻月无处可逃。

    她咬了下唇,轻声道:“你不让我拒绝你,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话不是怨怼,是一种柔和迂曲的回应。

    纪则临眉目一舒, 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是紧张的, 有多久, 他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了。

    “闻月,我就当你并不反对我的提议。”

    闻月默然。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只是在这一刻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

    月色溶溶, 衬得人的目光似水一般的温柔。

    闻月不敢和纪则临对视太久, 她移开视线, 慌乱道:“你现在可以让开了吗?我……我有点儿困了。”

    纪则临低笑,往后退开一步,让闻月从角落里出来。

    “以后你想熬夜写文章,又怕陈妈念叨,可以去小书房, 那里不会有人进去。”纪则临说。

    闻月胡乱点了点头。

    纪则临打开书房的门,左右看了看, 回头示意道:“陈妈不在, 你出来吧。”

    闻月闻言微窘,他这样, 更显得他们偷偷摸摸的, 像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时间也的确晚了, 闻月抱上笔记本, 离开书房, 往客房方向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

    纪则临站在书房门口, 目光始终落在闻月身上,他们隔着一小段回廊看着彼此,心底隐隐有别样的情愫在滋长。

    从书房回来,不知是不是一段时间没在庄园留宿,闻月始终酝酿不出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着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夜里入睡得迟,还睡不踏实,闻月隔天早上就睡过头了。醒来看到时间将近十点,她当即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下来。

    起床后,她习惯性地先把窗帘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阔野。今天天气晴朗,朗日高照,上午的阳光倾洒在草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纱,草叶虽然没有了夏日的生机,却别有一番秋意。

    纪书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庄园,此时正在草地上和Yummy玩耍,纪则临在一旁站着,王瑾珍坐在太阳伞下,膝上抱着她养的那只英短。他们祖孙三代其乐融融,“天伦之乐”大抵就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纪则临作为高位者天生对人的视线敏感,闻月不过才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他就抬起了头,精准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闻月的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反而此地无银,一时懊恼。

    简单洗漱过后,闻月换了衣服从楼上下去,陈妈喊她吃早餐,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杯牛奶。

    纪书瑜从外面蹦跳着进来,喊闻月一起出去玩,闻月牵着她的手出门,才到户外,Yummy便热情地朝她们扑了过来。

    闻月弯腰摸了摸狗,纪则临问她:“我让陈妈给你留了早餐,吃了?”

    闻月直起身看他,眼神微微一闪,胡乱点了头。

    纪则临看到她眼底两抹淡淡的乌青,笑问道:“昨晚没睡好?”

    虽然昨天晚上闻月的确是因为想纪则临的事失眠了,但她并不愿意让他知道,便回说:“我认床。”

    “是吗?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闻月见纪则临噙着笑,摆明了就是不信自己的说辞,她微恼,不想再搭理他,转身走向了王瑾珍,致歉道:“老师,不好意思,我起迟了。”

    “年轻的时候谁不睡懒觉?要我说,能睡的时候就要多睡,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王瑾珍一脸的慈爱,看着闻月说:“不过你以前起得比我还早,今天早上你没起来,我还担心会不会是生病了。”

    “我昨天晚上……”闻月余光看向纪则临,解释道:“熬夜写了论文,所以睡得比较迟。”

    “则临和我说了,他还怪我教授职业病犯了,把你当我以前带的学生,给你制造压力了。”

    闻月一惊,忙说:“没有的事,老师给我提的修改意见都非常中肯,给我很大的启发。”

    “他啊,知道我以前对学生极其严苛,还延毕了好几个学生,就以为昨晚是我让你限时修改论文,所以替你鸣不平来了。”王瑾珍说着看了纪则临一眼,盈盈笑道:“我以前对学生要求高,你还会说是严师出高徒,现在倒嫌我太严格了。”

    王瑾珍调侃的是纪则临,但难为情的却是闻月。

    纪则临看了眼稍稍局促的闻月,对王瑾珍笑道:“毕竟您‘女魔头’的称号在青大太有名了,我担心闻月吃不消,她以后要是不来庄园,可就没人陪你聊天了。”

    “说了半天,你就是怕小月跑了。你放心,我比你还紧着她,就是把你赶走了,我也要留她在身边。”王瑾珍半打趣道。

    纪则临闻言,回头看向闻月,挑眉一笑,说道:“看来你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已经超过我了。”

    闻月知道他们祖孙俩是在逗趣儿,便也附和着微微一笑,说:“老师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一样。”

    纪则临的表情明显一怔,王瑾珍见闻月一句话就让自己的外孙吃了个瘪,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道世间万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家里这个无人敢违抗的纪总算是有人能治了。

    “闻月,你辜负了我的好意,我是在帮你和老太太争取权益。”纪则临虽然在表达不满,但语气是纵容的。

    “老师并没有为难我,还给我提供了很多不一样的思路,你要是让老师对我放松了要求,才是真正损害我的权益。”

    王瑾珍笑得开怀,还不忘“落井下石”,笑话纪则临:“听到没有,小月可是和我一头的,你别妄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纪则临被她们俩“围剿”,不恼不气,低笑着对王瑾珍说:“看来我还需要更努力才行,争取在闻月心里和您平起平坐。”

    纪则临在王瑾珍面前说这话,是当真对自己的心思一点儿都不隐藏。闻月虽然言语上赢了纪则临一头,但在脸皮上却稍逊一筹,他只要稍微直接一些,她便没招了。

    王瑾珍的目光在纪则临和闻月之间游弋,眼神里透着欣慰。半晌,她对闻月说:“玩笑归玩笑,你想把论文写好的心情我理解,但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千万别把身体熬坏了。”

    闻月应道:“我知道的。”

    “还有,你写论文需要什么参考书,学校里没有的,都可以来庄园里找,要是找不到,就问则临要,他本事大,总有办法替你寻到。”

    王瑾珍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纪则临:“上回林教授和我说,你拍走了她非常想要的一本英国古典小说的初版书,还和我抱怨你一下子报了高价,完全不给别人一点儿机会。”

    “她以为你把书送给了我,还向我借阅,但是我没见过那本书,想借都没法儿借。你以前也没有藏书的癖好,怎么会突然——”

    王瑾珍蓦地反应了过来,看向闻月。

    闻月低下头,脸上一阵燥热,莫名地感到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长辈抓到了一样。

    “看来我的确是老了,这点儿关窍都没想明白。”王瑾珍噙着笑,兀自摇了摇头,对纪则临说道:“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和你祖父学了十成十。”

    纪则临轻笑了声:“是祖父教得好。”

    “孙大不中留,看来我以后可就没有书收喽。”王瑾珍故意叹了一口气。

    闻月一窘,不知所措地看向纪则临。

    纪则临失笑,对王瑾珍说:“您别吓唬闻月,她会真以为您吃她的醋。”

    王瑾珍朝闻月招了招手,等她走近了,拉过她的手说:“老师说笑的,我怎么会吃你的醋?要吃也是吃则临的醋,我们俩这么好,他非得来横插一脚。”

    纪则临无奈:“倒是我不对了。”

    “当然。”王瑾珍问闻月:“小月,你说是不是?”

    闻月看了纪则临一眼,见他拿王瑾珍没辙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声,点了点头。

    王瑾珍得意地笑了,老小孩一样,又对纪则临说道:“就算你是我亲外孙,在庄园里我也不会把小月让给你的。”

    纪则临本来以为老太太说着玩的,没想到她是说到做到,之后果然霸着闻月,拉着她一直待在书房里不出来,就是午后也不休息,不是在谈闻月的论文,就是在一起译稿,都无暇顾及旁人。

    纪则临两个都得罪不起,只好陪更小的玩,他先是监督纪书瑜练了琴,下午处理完工作后,又陪着她遛狗打发时间。

    Yummy一开始仍是畏惧纪则临,叼了飞盘后都是奔向纪书瑜,纪则临后来把飞盘牢牢地拿在手中,再不丢出去,它想玩儿,最终就只能屈服于他,在他脚边摇头摆尾的。

    到了晚上,王瑾珍总算是觉得累了,纪则临立刻让陈妈劝她去休息,结果老太太前脚才离开书房,后脚纪书瑜就抱著书黏上了闻月,让她陪着读故事。

    老太太也就算了,现在小的也来瓜分闻月的时间,纪则临眉头一皱,直接对纪书瑜说:“今天放假,你别看书了,去看动画片吧。”

    “可是我差一点儿就可以把这个故事看完了。”纪书瑜说。

    “故事不会变长,你明天看也一样。”

    “不一样,我就想今天看完,不想明天看完。”纪书瑜嘴巴一嘟,义正言辞地说:“舅舅,你之前不是教我‘今日事今日毕’吗?怎么今天就要我偷懒。”

    纪则临一噎,竟然被堵得没有话说。纪书瑜这个小人儿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了,亏他前阵子才夸她机灵,懂得给他制造机会。

    闻月见纪则临吃瘪,没忍住笑了,她见纪则临看向自己,便强忍着笑意,说:“书瑜难得有学习的积极性,我就陪她看一会儿。”

    “陪纪书瑜看完书,你今天剩下的时间就都归我?”

    闻月脸上一烫,别开眼说:“那得看读完故事多晚了。”

    “一个小时。”纪则临抬手看了眼腕表,再低头一脸严肃地对纪书瑜说:“你如果想实现你的生日愿望,一个小时内就要把故事读完。”

    纪书瑜一听生日愿望,回头看了看闻月,马上点了点头,主动翻开书催道:“闻老师,我们赶紧看看到底是谁偷了馅饼吧!”(注)

    闻月不知道纪书瑜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她猜估计是向纪则临要了什么东西,她没有过问,见纪书瑜翻开了书,便和她一起阅读。

    纪则临离开书房,顺手把门给掩上,屋子里闻月和纪书瑜在说话,纪书瑜不知道读到了什么,咯咯咯地在笑,他听得闹心。

    今天一早,他特地交代李特助,无论什么事都别找他,他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却连和闻月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本来以为最大的阻碍已经没了,之后他和闻月之间都是坦途,不成想才刚有进展就被绊了一脚,还是被自己的外祖母和外甥女。

    纪则临此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沦落到需要争宠的地步,而且还一点儿赢面都没有。

    第30章 Chapter 31

    以前纪书瑜看书,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认真,但毕竟是孩子,有时候还是会开小差,或者扯些无关故事的内容。但今天晚上, 她的注意力异常地集中, 两只眼睛始终盯著书本, 紧跟着闻月的节奏,不到一小时就把《爱丽丝梦游仙境》剩下的内容看完了。

    看完故事, 纪书瑜意犹未尽, 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奇妙的世界里面。她叹了一口气, 怅然若失道:“原来这是爱丽丝做的一个梦啊, 都是假的。”

    闻月思索片刻,柔声说道:“或许爱丽丝真的掉进了wonderland里,只是她怕大家以为自己是在胡说,所以才说这是一个梦。”

    “不可能的吧,舅舅之前和我说, 世界上没有会说话的兔子,也没有吃了能变大变小的蘑菇。”纪书瑜虽然嘴上否认着, 但是看着闻月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充满了期待。

    闻月在心里暗叹一声,纪则临果然不会教小孩, 也难怪纪书瑜嫌他讲故事无聊, 他拿大人的思维去教育孩子, 自然不受欢迎, 还会破坏小朋友天马行空的想像力。

    “这个世界那么大, 有些地方只有小孩子才能到得了,有些神奇的东西也只有像你这么大的小朋友才能看得到。你舅舅已经是大人了, 他当然看不到会说话的兔子,吃了蘑菇也不会变小。”

    纪书瑜听完,眼睛大放光彩,又傲娇了起来:“我就说舅舅不靠谱,他又没见过世界上所有的兔子,怎么能确定每一只兔子都不会说话呢?”

    闻月抿唇一笑,赞同道:“是啊,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纪书瑜见闻月站在自己这边,心下欢喜,越看她就越像自己的舅妈,便乖乖地抱起书,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还催闻月:“闻老师,你快去找舅舅吧,不然他该着急了。”

    闻月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她把纪书瑜送回房间,之后犹豫了下,觉得如果自己不去找纪则临,他是不会罢休的,便踅足往小书房走去。

    小书房里开着灯,但是没有人,闻月正疑惑时,就听身后有人说道:“终于舍得分一点儿时间给我了?”

    闻月转过身,纪则临从另一头走近,他显然是从楼下上来的,手上还拿着一瓶红酒和一个杯子。

    见闻月看过来,纪则临解释:“我的一个习惯,睡前会喝一杯红酒助眠。”

    “会喝酒?”纪则临随口问了句。

    闻月点了下头。

    纪则临露出个意外的表情,随后举起酒杯,问:“陪我喝一杯?”

    闻月说:“我还要写论文。”

    纪则临走到她跟前,笑道:“就是因为写论文才要喝一杯,我也是当过学生的。”

    他这话说到闻月心坎里了,虽然她很热爱翻译,但写专业论文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痛苦,这大概是很多学生共同的心声。

    “怎么样?”纪则临问。

    闻月动摇了:“就一杯。”

    纪则临这才满意,他喊了陈妈,让她送一个杯子上来,之后就领着闻月进了小书房。

    这个小书房是纪则临专用的,平时除了打扫,其余时候多是房门紧闭。

    闻月之前只在门口简单地朝里扫过一眼,今天进来才发现这间房是没王瑾珍的藏书室大,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里面除了办公区,还连通着休息室和影音室,工作休闲两不误。

    书房的书架上摆放着一些书,闻月本来以为会是各种生意经,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都是航天工程的相关书籍。书房的展示柜里还存放着好些大小不一的航天器模型,闻月讶异之余,才想起王瑾珍以前说过,纪则临小时候的梦想是当航天工程师。

    “这些模型都是你自己拼的。”闻月问。

    “嗯。”纪则临点头应道,他走到闻月身边,指了指柜子里的几个模型,说:“这几个是中学时候保留至今的,还有一些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

    “这个呢?”闻月走到柜子前,被一个破损严重的火箭模型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好奇,问:“怎么摔坏了?”

    纪则临把目光投向那个残次的模型上,眼神忽而发沉,过了会儿才说道:“这是从我父母失事的那辆车上拿下来的。”

    闻月不自觉地“啊”了声,回头看向纪则临,张了张嘴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道了声:“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纪则临看上去很平静,提到逝去的父母,他的语气甚至没有一点儿波澜。

    闻月想到了纪则临父母忌日那天,他独立风雪中,孑然落寞,就知道他其实还是在意的,只是习惯了将感伤的情绪藏得很深,这或许是他的一种防御本能。

    闻月无意去触碰他的伤口,正好这时候陈妈敲了敲门,她便立刻走过去,拿了杯子进来,说:“不是要喝酒吗?”

    这话题转移得未免生硬,纪则临轻笑一声,拿上红酒,示意道:“跟我来。”

    小书房有个阳台,纪则临才推开门,一阵风就吹进了室内。

    闻月走出去,抬头看到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上,熠熠生辉。

    纪则临拔开红酒盖,给闻月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的时候问:“酒量怎么样?”

    “还行。”

    纪则临挑眉:“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喝酒。”

    闻月接过纪则临递来的酒杯,说:“我十八岁成年那天,我爸爸就陪我喝了酒,还是家里自酿的米酒。”

    “他说女孩子会喝酒不是坏事,有点儿酒量反而安全,但是我妈妈说他就是想培养一个酒搭子,这样在家里就有人陪他小酌一杯了。”

    “你的父母很开明。”

    “他们都是老师,思想开放些。”

    纪则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晃了晃杯中的液体,刚要喝,就见闻月举起杯子朝自己示意。他怔了下,很快勾了下唇,举杯和她碰了下。

    月朏星堕,此时庄园里一片岑静,只能听到风过旷野的呼声。站在高处远眺,夜色中树林是魅影,月光下的河流是发光的缎带。

    闻月欣赏着景色,时不时抿一口酒。许久没喝酒了,难得喝上一回,她还觉得浅尝辄止,不太尽兴,空杯后她很快又看向纪则临。

    闻月的眼神就像纪书瑜向自己讨要糖果时一样,只不过更加让人心软。纪则临本来怕她喝醉,只想让她浅酌一杯,现在也抵不住她巴巴的目光,无奈之下只好拿起桌上的红酒,再给她倒了一杯。

    “你果然是个称职的酒搭子。”纪则临哂笑道。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闻月拿起酒杯,神情一恍道:“他去世那天,我和他说我想吃酒酿圆子,他还说我是小酒鬼。我后来时常后悔,如果那天我没说我想吃酒酿圆子,他就不会下班后还大老远地绕去镇上的甜水店,少走那几步路,或许他就不会出事了。”

    闻月说完,眼圈一红,捧着酒杯一口气把酒喝了,然后再次把空杯递给纪则临。

    明明刚才还说只喝一杯,现在不到半小时,第二杯已经见底了。

    纪则临这回没给闻月倒酒,他伸手拿走她手中的杯子:“你不是来陪我喝酒的吗?怎么现在好像是我在陪你?”

    闻月喝了酒,脸上微微泛红,被抢了酒杯还有些不满,皱了皱眉说:“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纪则临抬起手,轻轻揩了下闻月的眼角,指尖触碰到了些许湿意。他放轻了声音,说:“在我没尽兴前,你不能先醉了。”

    闻月眼尾一烫,倏地回了神,忍不住抬起手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的酒量没这么差。”闻月为自己正名,怕纪则临不信,还说起了自己之前出国当交换生时的一件趣事儿,“我去英国读书的时候,参加学校的化妆舞会,国外的同学都喝不过我,那晚之后他们对我刮目相看,还开玩笑说我是中国的‘狄俄尼索斯’。”(注)

    纪则临难得看到闻月露出这种有点儿得意的表情,觉得新鲜,挑眉问道:“化妆舞会,你不仅会喝酒,还会跳舞?”

    “本科的时候我加入过学校的戏剧社,学过一点儿皮毛。”

    “你之前说自己学识不够,老太太却夸你有才华,又说厨艺马马虎虎,但陈妈都说你不一般。”纪则临噙着笑看着闻月,施施然道:“现在你说自己不擅长跳舞,我合理怀疑又是你的谦辞。”

    闻月忙摆手:“我说的是真的,小时候我妈妈送我去过舞蹈班,但我实在没有天赋,只学了不到半年就放弃了,大学也是因为戏剧表演需要,才去学了最基础的舞步。”

    “是吗?”纪则临放下酒杯,出其不意地拉起了闻月的手,轻轻抬高。

    闻月惊呼一声,但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轻盈地转了起来,转着转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几圈,她就找不到了重心,身子往边上一歪,纪则临迅速伸手一揽,将人抱进了怀里。

    闻月站定后,眼底笑意未尽,又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嗔怪了句:“我说我不会跳了。”

    “不是跳得挺好的吗?”纪则临垂眼,声音微哑。

    闻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靠在了纪则临的胸膛上,她面上一热,想要从他怀里退开,但纪则临手臂一紧,让她更贴向了他。

    “纪则临……”闻月的双手撑在纪则临的胸口上,上身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一脸的窘迫。

    纪则临许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微窘的神情了,不由得多注视了几秒,才问道:“不喊纪先生了?”

    “你先放开我。”

    纪则临一手搂着闻月,另一手抬起来,帮她把乱了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再垂眼看着她问:“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吗?”

    闻月眼神闪烁,见他始终不肯松开自己,便不遂他的意,故意道:“我忘了。”

    “忘了?那我提醒你一下,昨天晚上,你答应了和我交往。”

    闻月立刻纠正道:“是试试。”

    “不是说忘了?”纪则临轻笑,知道闻月是有意的也不恼,搂着她接着说道:“翻译家的字典里,‘试试’和‘正式’有语义上的区别,但是在我这里是一样的。”

    他抬手挑起闻月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你既然答应和我试试,我就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你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所以闻月,就算你现在要反悔,也迟了。”

    纪则临总是这样,他是强势的,但闻月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她知道他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已经有了这样的信任。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闻月整个人晕乎乎的,她抬头看着纪则临,月光下,他的眼神像是深潭,里面盛满了柔情。如果说昨晚是冲动,那么此刻,她不能否认内心的悸动。既然如此,她不妨和爱丽丝一样,进行一场奇异的冒险。

    “我如果不反悔,你能再请我喝一杯酒吗?”闻月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半倚在纪则临身上,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纪则临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浮现出浓烈的笑意。他松开闻月,执起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克制地落下一吻,愉悦地笑道:“如你所愿,小‘狄俄尼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