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询身后的翁适捧着一盘臭熏熏的药丸追了出来。

    翁适人还没走近,他手中的药丸的味道就已经飘来了,连梅花香味都掩盖不住。

    那一股子汗臭味混合着臭鸡蛋的味道驱散了宁静祥和的冬晨,随着翁适摇晃的动作,那股味道散发地更加猛烈。

    这个味道如一筐臭鸡蛋被捣烂了,加入馊掉了饭菜,再搅拌在一起,装进一双十年没洗的臭袜子里。

    翁适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将药丸展示在两人面前。

    “钱爷!林姑娘!要试试吗?”

    还好听了钱玉询的话,林观因一手捂着口鼻,又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几步,拐杖一滑陷进石阶边上堆叠的积雪中,钱玉询在身后单手扶住了她。

    她本就扎得松垮的发髻撞进钱玉询怀里,劲瘦的胸膛将她的发饰碰掉,顺滑的发丝倾散下来,孤零零的粉色发饰掉在钱玉询手中。

    “这是什么啊?”林观因瓮声瓮气地问翁适。

    翁适捂着脸,那双满是皱褶的眼尾弯起来,好似很骄傲:“这是我给楚小姐制的药,能假装得了绝症!”

    林观因:“……我觉得,没有得绝症的人、闻了也会得绝症。”

    “试一下!这药只会让人看起来虚弱得要死,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效果。”翁适扬了扬手中的药盘,无情地驱赶着二人。

    不愧是翁神医,身怀起生回死之奇术。

    身后钱玉询掌住她双肩的手紧了紧,如果不是看在翁适是个免费的医药包,他说不定早就把这几颗药丸给翁适灌下去了。

    钱玉询的忍耐度有限,林观因抢着让翁适将药收起来。

    如果是要让人试药的话,这种好事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翁适将药丸装进了他的小药瓶里,随身挂在腰上,药瓶间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作响。

    林观因终于放松,大口一喘,回头看向钱玉询,他神色无常,只是眉心蹙了蹙。

    他难道不觉得臭吗?她都快被臭晕了!

    钱玉询双手掐着她的肩膀,将她从石阶上拎到了梅花树下,远离了翁适好几尺。

    “我有内力。”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拐杖给她摆正。

    “……”如果忽略他垂眸的这个眼神的话,林观因倒还不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

    “林姑娘,今日且看我的!”翁适拍了拍手,满脸自信地走出院子。

    “好好好、看你的。”林观因将头埋在梅花花旁,狠狠地吸了一口,才算将鼻腔里那股刺人的臭味赶走。

    林观因低头的那一瞬,不小心触碰到了钱玉询的袖子,白袍干干净净,什么熏香的味道都没有。

    钱玉询将掌心的发饰递到林观因面前,那只粉色的小珠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冰凉的掌中。

    “谢谢呀!”林观因从他手中拿过,取了耳边一绺头发,胡乱用发饰固定住。

    “我们去找楚员外吧?”待翁适走后,林观因询问着钱玉询的意见。

    “冬日里有些冷,我有些倦怠。”

    “……?”您如果是知道冷的话,大概就不会穿得这么少了。

    “那你抱我吧,抱我就不冷了。”

    林观因朝他招了招手,很是熟稔亲昵,对待他的样子,倒真有些像与师兄妹之间的相处。

    钱玉询低头轻笑,却也没来抱她:“学聪明了啊。”

    林观因收回手,支着拐杖走在前面,恭维他:“你也很聪明。”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钱玉询一般不会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他并不警惕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江湖侠客。

    林观因停下来,回头看他,他正拿着他的青竹荷包往里面塞梅花。

    红楼有黛玉葬花,楚府有钱玉询塞花。

    他动作并不轻柔,指尖掐去一朵又一朵的花,往青竹荷包里塞。

    很另类的采花大盗。

    见荷包装满了,他停住掐花的手,将荷包重新系紧后,也能闻到其中的梅花香味。

    他这才满意地抬起眸子,看向林观因。

    “你在等我啊。”

    明知故问。

    林观因站在原地等着,“等你和我一起去呀。”

    “你在害怕。”他站在石阶下,平视着林观因的眼睛,声音温柔又亲近,却一点点剥开对方内心的想法,“害怕那个老头?”

    老头……?

    看来他住在别人家里,连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我一个弱女子,还受了伤,当然害怕!”

    虽然之前林观因经常被人告诫,不要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里是古代江湖,又不是现代娱乐圈。

    “好闻吗?”钱玉询将手中的荷包拿起,放到林观因面前,他眼睛黑亮无比,仿佛其中满含着期待。

    “很香。”林观因仰头深吸一口气,装在荷包里的梅花香气被绸缎掩盖了几分,但还算好闻。

    “你喜欢这个,还是翁适的药?”

    林观因看着他将荷包拿在手中把玩,然后重新佩戴在腰间。

    她不假思索地指了指他的荷包,不是为了让钱玉询开心,而是翁适的药实在太臭了!

    虽然林观因弄不清楚,钱玉询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梅花荷包和药丸相比。

    独属于大侠的胜负欲?

    大概是这样了。

    等到二人缓慢走到厅堂时,楚员外已经让人备好了纸笔在等待着了。

    就连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的楚正尧也到了。

    楚正尧站在楚员外身后,微微朝二人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林姑娘,正尧他饱读诗书,你若有需要便告诉他。”楚员外说道。

    林观因点头,将笔递到了楚正尧的面前,“我写字难看,你来写吧?”

    写字难看?他不觉得。

    那日她教他时写的那几个字,是钱玉询见过最规整的,虽然他也没见过多少字。

    “嗯。”楚正尧低着头接过林观因手中的笔,回应的声音很沉闷。

    钱玉询站在林观因身后,听着林观因说什么,楚正尧便在纸上涂涂画画,柔软的笔端在他手中变得刚健,挥翰成风。

    他看不懂,但他记住了里面有个“钱”字,和他杀人笔记扉页上的字长得一模一样,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好了,这份公告就劳烦楚员外派人去茶楼、说书处安排一下。不出三日,楚小姐重病的事就会传遍辽州。”

    林观因看着楚正尧写的“楚小姐重病发布会”的文案,点了点头,似乎有点像公关部发文的意思。

    从古至今,没有人会忍得住不去吃瓜。尤其是当有一份瓜摆在面前的时候,一定会迫切地想,翻来覆去将这个瓜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越多的人想知道,就会深入地挖掘。届时,再放出一些与之前不符合的言论,便会将众人吃瓜的心情引入高潮。

    “那就先多谢姑娘了。”

    “不急不急,楚员外您不是想让这件事众人皆知吗?没有什么比让楚小姐当众晕倒、吐血啊,更让人信服的了。”她语气认真,向楚员外推荐时,十分像……街上叫卖的货郎夸赞自己的货物。

    钱玉询盯着林观因脸上狡黠的笑意,自己的眉眼也不由得弯了起来。

    她被骗的时候很好玩。

    她骗人的时候更好玩。

    楚员外偏偏信了林观因的鬼话,还谦虚地向林观因请教:“只是这,婉儿不同意怎么办?”

    林观因面色认真,像是真在帮楚员外解疑答惑:“楚小姐生得什么样子?身量多少?”

    “这……”楚员外结结巴巴说不出。

    “婉儿妹妹生得唇红齿白,圆杏眼、弯月眉……”楚正尧低头在一旁说。

    林观因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瘦弱的书生打扮,只不过耳尖红得滴血。

    “对、对!正尧说得没错。”楚员外应和。

    林观因摇头,“不行,听你们描述,还不如我亲自见一见楚小姐。楚员外,如此可行?”

    这是她离楚家小姐最近的机会了,也不知道翁适那边的情况打探得怎么样了。

    既要替翁适保住这医者的声誉,又要赚下这一笔银钱,林观因还是得见一见楚小姐才行。

    楚员外看着林观因身后的钱玉询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地开口:“林姑娘肯定是可以的,但这位公子……”

    “我师兄会在外面等我,楚员外不必担心。”

    楚员外这才点了头,让荷姑娘带他们去楚和婉的院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缓而下沉的尾音昭示着他的不解。

    “这可能是一种传统?陌生男人不能进未婚女子的闺房。”林观因猜测,古代多有男女之防,尤其是像这种世家大族,和想成为世家大族的楚家。

    “那你怎么不一样?”钱玉询想不明白。

    钱玉询的话问得林观因有些脸红,“因为我们不陌生啊!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妹!”

    她还在玩这个游戏。

    荷姑娘偷瞥了一眼钱玉询,不懂礼教的狂徒。

    再看了一眼林观因,配合狂徒的疯子。